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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部分阅读

作品:地海故事集|作者:注到心头|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5 20:43:07|下载:地海故事集TXT下载
  飞舞。是只蝴蝶。他手指伸,蝴蝶降落;手指甩,蝴蝶坠落于地,成了块破砖。

  「我的人生里没多少是值得的。」她说,低头凝视路面。「我只会管理农场,想办法站出来说实话,但如果我认为连柔克岛上都尽是伎俩与谎言,我会憎恨那些戏弄我戏弄大家的人。不可能是谎言。不可能全都是。**师的确进入白发番的迷宫,带回和平之环。他的确与少王进入死域,打败蜘蛛法师,回到人间。这件事,王亲自对我们保证过。即使是这里,也有乐手前来唱诵这首歌谣,有说书人前来诉说这故事。」

  象牙点头。「但**师在死亡之地法力尽失。也许切魔法都在那时给削减了。」

  「玫瑰的法咒还是运作如常。」她顽固说道。

  象牙微笑。他语未发,但她看到村巫所作所为在他眼中如何微渺,因为他见识过伟大的行谊与力量。她叹口气,打从心底说道:「我若不是女人该多好」

  他再度微笑。「妳是美丽的女人。」他说,但口气平实,而非最初的奉承语气,她之后也表露自己厌恶奉承。「妳为什么想当男人」

  「好去柔克去见识学习为什么为什么只有男人能去」

  「几百年前,首任**师便如此谕示。」象牙说:「但是我自己也不解。」

  「你也不」

  「经常如此,因为在宏轩馆及所有校区,日复日,都只看到男孩与男人;因为知道所有镇民都法术缠身,连踏上柔克圆丘周围的田野都不可能。每隔好几年,或许有位尊贵仕女,能够暂时踏入外庭为何如此难道女人都没有能力理解吗还是师傅怕她们怕因此堕落不对,是怕承认女人可能会改变他们牢抓不放的规矩,让他们无法维持规矩的纯净」

  「女人可以活得跟男人样贞洁。」蜻蜓鲁直说道。她知道自己鲁直粗野,而他宛转微妙,但她只能做这样的自己。

  「这是当然。」他说,笑容更为灿烂。「但女巫不定贞洁,对不对也许那些师傅怕的就是这点。也许禁欲不如柔克律条教导的那般必要。也许这并非维持力量纯净的方法,而是独占力量的方法。排除女子,排除所有不愿成为太监以获得那种力量的人谁知道女法师那会改变切,改变所有规范」

  她可以看见,他的思绪已在她之前飞舞,拾弄许多念头,像将砖头转变成蝴蝶般转变。她无法与之共舞,不能与之共戏,但她以不可思议的心情看他。

  「妳可以去柔克。」他说,双眸因兴奋淘气冒险而明亮。面对她那乞求不可置信的沉默,他坚称,「妳办得到。妳虽是女人,但有很多方法可以改变外貌。妳有男人的心意勇气意志。妳可以进入宏轩馆。我知道妳可以。」

  「那我要在那儿做什么」

  「跟其余学生样。独自住在石室,学习让自己睿智这可能跟妳朝思暮想的不同,但那也是妳要学的。」

  「我办不到。他们会发现。我连进都进不去。你说,有守门师傅。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词。」

  「对了,有通关密语。但是我可以教妳。」

  「你可以吗他们准吗」

  「我不管准不准。」他说道,皱眉,她从未见过。「**师自己也说过,规矩是让人打破的。不公平缔造这些规矩,勇气则能加以打破。如果妳有这份勇气,我也有」

  她看着他,说不出话。她站起身,随即走出马厩,穿越山丘,半路踏上环山丘爬升的小径。她最爱的只狗,巨大丑陋大头的猎犬,跟随在后。沼泽密布的泉水上方有道斜坡,她终于在那儿停下。十年前,玫瑰便是在这道泉水中为她命名。狗儿坐在她身后,抬头看着她的脸。她脑中片混乱,只是不断重复:我可以去柔克,发掘我是谁。

  她朝西望去,视线越过芦苇丛垂柳更远的山丘。整片西方天色都空旷澄净。她静立,灵魂仿佛飘升到那片天空,飞离,飞离她的身躯。

  有个小声响沿小径而来,是牝马轻柔的哇哇蹄音。蜻蜓回神,对象牙高声唤叫,跑下山到他面前。「我要去。」

  他并未刻意计划这类冒险,但此事虽荒诞不经,他却愈发喜欢这个主意。想到要在西池渡过漫长灰沉的冬天,他就心如沉石。此处无所有,只有蜻蜓这女孩逐渐填满思绪。迄今,他已全然拜倒于她强大纯真的力量,但他行事投其所好,好在最后能让她投他所好,他想,这场竞赛值得搏,且若她真随他道远走,他也算赢了。至于整件事的趣味,让她假扮男人潜入柔克学院,虽然没多少把握,但思及师傅与那群马屁精的道貌岸然与浮夸,这种冒渎的主意已令他得意洋洋。若碰巧成功,他真能让名女子穿过那扇门,即使只是片刻,都会是多甜美的复仇啊

  钱是个问题。当然,那女孩会认为,既然他是伟大巫师,弹指就可让两人坐上魔法船,乘着法术风飘然渡海,但他告诉她必须订船位时,她仅说:「跑路费我有。」

  他珍视她那些乡俚俗语。有时她会吓着他,教他愤恨。有她的梦境从来不是她屈服于他,而是他让自己屈服于某种激烈毁灭性的甜美,陷入灭绝拥抱,梦中的她超越理解的极限,他则微不足道。他震惊羞愧地从梦中清醒。日光下,他看到她巨大肮脏的双手,听她像乡巴佬呆瓜般说话,取回了优越感,只希望有人能听到他复述她的俗俚,如果是他以前在大港的朋友,绝对捧腹叫绝。「跑路费我有。」他喃喃重复,骑回西池,笑道:「可不是嘛」他说出声。黑牝马甩甩耳朵。

  他告诉桦爷,他收到柔克手师傅的传像,要他立即出发,所为何事自然说不得,但人到那儿,应该要不了太多时间,半个月去,半个月回,最晚会在休月前回来。他必须请求桦爷让他预领薪水,给付船资与住宿,毕竟柔克巫师不能利用别人的善意补给所需,而该像平凡人般支付旅费。桦爷同意这点,所以必须给象牙个钱包,那是象牙多年来口袋中第笔真钱:十枚象牙币,面刻着虚里丝之河獭,另面刻着和平符文,向黎白南王致敬。

  「各位同名的小老弟你们好啊。」他与货币独处时说道,「你们跟跑路钱会处得来的。」

  他对蜻蜓透露的计划不多,因为他没盘算多少,而想依赖机运与小聪明,以往他只要有机会施展小聪明,鲜少失望。女孩几乎只字不问。「我去的路上都要当男人吗」是问。

  「对,」他说:「但只是伪装。等上了柔克岛,我才会在妳身上施加易容咒。」

  「我以为会是变换咒。」她说道。

  「那就不明智了。」他说,维妙维肖地模仿变换师傅扼要的严肃神情。「如有需要,我自然会操用,但妳会发现,巫师吝用宏深咒法,自有深意。」

  「体至衡。」她说,以最单纯的意涵接受他说的切,如往常。

  「或许这种技艺的力量已不若过往。」他说,不明白自己为何试图削弱她对巫术的信念,也许只要削弱她的力量她的完整,都于他有增益。起初,他仅试图引诱她上床,这是他喜爱的游戏,但游戏已变成他未曾预料,也无力终止的竞赛。如今,他决心不在赢得她,而是击败她。他必须向她和自己证明,他过往的梦想毫无意义。

  早先,他不耐于对她外在的巨大冷漠献殷勤,准备了术士用的诱惑咒他虽知有效,却鄙夷此道。她修补牛笼头时如她会做的事,他对她施咒,却未引发如黑弗诺与绥尔镇女孩般迫切热情。蜻蜓逐渐沉默阴郁,不再连连问起柔克,也不再回应他的言语。他极端试探地接近,握起她的手,她拳击向他的头,打得他头晕目眩。他看着她站起身,语不发,踏步走出马厩,宠爱的丑狗轻快跟随在后,还回头对他咧嘴而笑。

  她走向老宅。他耳边嗡嗡声停止后,贼兮兮尾随,希望咒语生效,这只是她特别的粗野方式,终究会引领他至床边。接近宅子时,他听到器皿破碎声。酒醉父亲摇摇晃晃走出屋子,状似恐惧迷惘,身后传来蜻蜓高声严厉斥骂:「出去,你这个醉醺醺烂趴趴的叛徒你这个下流无耻的色鬼」

  「她把我的杯子拿走了。」伊芮亚之主像小狗般对陌生人嘀咕,其余狗围绕他,喧闹不休。「她把它打破了。」

  象牙离去,两天内没再来。第三天,他试探地骑经旧伊芮亚,她从山上大步前来迎接。「象牙,对不起,」她说,烟霏橘色双眸看着他。「我那天不知怎么了,我很生气,但不是对你。我向你道歉。」

  他胸怀大度,原谅她,也不再对她试施情爱咒法。

  他如今思索,不久,他将毋须诵咒,便会取得控制她的力量。他终于发现该如何得到这种力量,是她自愿交到他手中。她的力量与意志惊人,但幸运的是,她笨,而他不笨。

  桦爷要派遣名车夫载运酒商订购的六桶十年法尼酒到肯伯口港。他很乐意派遣手下巫师同行担任保镖,因为这种酒酿十分珍贵,即使少王已尽快导正世风,但道上仍有贼匪。所以,象牙乘着由四匹大马拖曳的大马车,颠簸缓行,两腿摇摇晃晃。在驴蛋山下,个外貌粗野的身形从路边出现,要求车夫载他程。「我不认识你。」车夫说,甩起鞭子要吓阻陌生人,但象牙从马车那端绕过来,说道:「好人,让那小子搭车吧。有我在你身边,他做不了什么坏事。」

  「那就请您看着他吧,大爷。」车夫说。

  「会的。」象牙说,对蜻蜓眨眼。她在满身泥土佃农旧罩衣绑腿脏兮兮软帽的巧装下,没有回应。即便两人并肩而坐,双腿垂晃在马车尾端,六大桶酒浆在他们和昏昏欲睡的车夫之间颠簸摇晃,她依然扮演她的角色。慵懒的夏日山丘田野缓缓缓缓而过,象牙试图逗她,她只是摇头。也许如今启程,她便畏惧这疯狂计谋了。无从得知。她静得出奇严肃。这女人旦屈服于我,可能会让我十分乏味,象牙心想。这念头几乎搅得他难以自持,但他望向她时,欲望在她巨硕实际的存在前消弭无形。

  这条路穿越度完整的伊芮亚领土,却无半间旅店。太阳贴近西方平原时,他们在间农庄停歇,那里提供马厩给马匹,提供车房给马车,马厩顶楼还有供车夫使用的稻草堆。厩楼既暗且闷,稻草霉臭。虽然蜻蜓躺在三呎不到之处,象牙却无半点欲念。她整天彻底扮演男人,令他也半信半疑。或许她真骗得过那老头他想。这念头令他咧嘴笑着入睡。

  翌日,他们颠簸穿过两场夏日雷暴,于黄昏时分来到肯伯口港,座城墙围绕的繁荣港都。两人放车夫去处理主人的事务,自行在港口边找旅舍下榻。蜻蜒静静看着城市风貌,可能是敬畏,或非难,或只是无动于衷。「这小镇不错,」象牙说:「但世上唯的都市是黑弗诺。」

  她不为所动,只说:「船只不常与柔克交易,对不对你看,要不要花很多时间才找得到船来载我们」

  「只要我拿巫杖就不用。」他说道。

  她停止四处张望,若有所思地跨步行走片刻。她移动时,美丽大胆又优雅,头高高抬起。

  「你是说他们会买巫师的帐吗但你不是巫师。」

  「那只是形式。资深术士处理柔克事务时,可以带巫杖。我现在就算是。」

  「带我去算吗」

  「带学生给他们,算。还是天赋优异的学生」

  她不再追问。她从不争论,这是她的美德之。

  当晚,在码头旅店用膳时,她语带难得的羞怯问道:「我有优异天赋吗」

  「根据我的判断,妳有。」

  她默想跟她对话经常十分缓慢然后说:「玫瑰说我有力量,但她不知道是哪种力量,而我我知道我有,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妳就要去柔克发掘了。」他说,向她举杯致意。片刻,她举起杯子,对他微笑,笑得如此温柔灿烂,令他不由自主说道:「愿妳所寻皆得」

  「如果找得到,也都是因为你。」她说。那刻,他爱上她真挚的心灵,愿意放弃所有想法,将她视为项大胆冒险伟大玩笑中的伴侣。

  旅店十分拥挤,他们必须与另两名旅客共享房。象牙这晚思虑纯洁,还因此稍稍取笑自己。

  隔天,他从旅舍菜园摘下枝草药,变成极好的巫杖,头尾包铜,与身同高。「这是什么木」蜻蜒看到时,着迷问道,他笑答「迷迭香」时,她也笑了。

  两人沿码头前进,询问是否有船南行,愿意载名巫师及其学徒到智者之岛。果不多久,就找到艘重型商船,前往瓦梭,船长愿意免费载送巫师,学徒半价。即使半价也要花费半跑路钱,但他们可享有间舱房,因为「海獭」号是有甲板的双桅大船。

  与船长说话时,辆马车驶到码头,开始卸载六大桶眼熟的酒桶。「那是我们的酒。」象牙说。船长说道:「要送往霍特镇。」蜻蜓轻声说道:「伊芮亚出产。」

  她回头瞥向陆地。这是他唯看到她回顾的次。

  启程前不久,这艘船的天候师上了船,他并非柔克巫师,而是饱受风霜的男子,穿着褴褛航海斗篷。象牙稍稍卖弄巫杖来会见他。术士对他上下打量,说道:「这艘船只容人操纵天候。若不是我,我就下船。」

  「风袋大爷,我只是个乘客,我很乐意将风事托付给你。」

  术士看着旁像树般挺直站立言未发的蜻蜒。

  「好。」他说。这是他对象牙说的最后言。

  然而,旅途中,天候师与蜻蜓谈过几次话,让象牙有点不安。她的无知不疑可能会令她遭致危险,并牵连他。她跟那风袋师到底谈些什么他问,她答道:「谈我们的未来。」

  他瞠目而视。

  「我们所有人,包括威岛飞克威岛,还有黑弗诺瓦梭,以及柔克。群屿上所有人。他说,去年秋天黎白南王要加冕时,派人去弓忒,想请前任**师为他加冕,但**师不肯,又没有新的**师,所以王自己将王冠戴上。有人说那样不对,他并非王位正统,但也有人说王自己就是新的**师。但他不是巫师,只是王,因此又有人说黑暗年代将再度降临,那时没有正义统治,巫术用于邪恶。」

  阵沉默后,象牙问:「那个老天候师说了这些」

  「我想是民间流言。」蜻蜓以认真的单纯说道。

  天候师至少长于技艺。「河獭」往南急航,中途遇上夏季狂风与汹涌海浪,但从未碰上暴风雨或诡谲风向。他们在偶岛北岸伊里安雷岛柯梅瑞与偶港上货卸货,接着西行,将乘客载往柔克。象牙面向西方,惴惴不安,他太明白柔克的防护有多完备。如果柔克风逆向吹拂,他明白无论自己或天候师都寿莫展,若真如此,蜻蜓定会问,为什么为什么风会逆向而吹

  他很高兴看到那术士也心怀忐忑,他站在舵手身边,直盯桅顶,只要风向略微偏西,便准备立刻收帆,但风稳稳自北吹来。那阵风夹着雷声急吹,象牙下至舱房,但蜻蜓留在甲板上。她怕水,她告诉过他。她不会游泳。她说过:「溺死定很可怕无法呼吸空气」这念头令她打了个哆嗦。这是她唯显露过对某样事物的惧怕。但她不喜欢低矮局促的舱房,因此白天都待在甲板上,温暖的夜晚也睡在那儿。象牙未试图劝她入船舱,如今他知道诱劝毫无用处,要拥有她就必须征服她,只要能来到柔克,他就会成功。

  他再度爬上甲板。天气逐渐放晴,随着太阳渐落,西方云堆拨散,高耸深黑的山陵后显露金色天际。

  象牙带着种渴望的恨意望着那座山丘。

  「小伙子,那是柔克圆丘。」天候师对旁站在栏杆边的蜻蜒说道。「我们现在要驶入绥尔湾。那里只有他们要的风向。」

  船深入海湾下锚时,天色已黑,象牙对船长说道:「我天亮时上岸。」

  在两人狭小船舱中,蜻蜓坐着等他,神情严肃如昔,但眼中散发兴奋光芒。「我们天亮时上岸。」他对她重复,她点头,毫无异议。

  她说:「我看起来还好吗」

  他坐在自己狭窄铺位,看着她坐在她狭窄的铺位。两人不能面对面,因为膝盖无处可放。在偶港时,她依照他的建议,为自己买件体面衬衫与长裤,好看起来更像学院新生。她的脸因风伤脱皮,脂粉末施,头发编成棍棒状,和象牙的发式样。她也把手洗个干净,那双手平躺在她大腿上,长而强劲的双手,像男人的手。

  「妳看起来不像男人。」他说,她脸沉了下来。「我看来不像。妳在我眼中永远不像男人。不过别担心。他们看妳会像的。」

  她点点头,脸忧心。

  「蜻蜓,第桩考试是很大的试炼。」他说道。他每晚独自躺在船舱时,都在盘算这段对话。「通过后方能进入宏轩馆,方能通过那扇门。」

  「我想过这件事。」她说,语气急切诚恳。「我难道不能直接告诉他们我是谁吗有你在那里为我担保,说我即使是女子,也有某些天赋,我答应会发誓,设下守贞咒,如果他们希望,我也可以离群独居」

  他不停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无望。无用。死路条」

  「即使你」

  「即使我为妳抗辩。他们不会听的。柔克律条禁止教导女性任何高深技艺任创生真语。从古至今,向如此。他们不会听的,所以要让他们亲眼看到我们会让他们看到,妳跟我。我们会教训他们。妳必须勇敢,蜻蜓,妳不能软弱,不能想:如果我恳求他们,他们定无法拒绝我。他们可以拒绝妳,也定会拒绝妳。如果妳暴露自己的身分,他们就会惩罚妳。还有我。」他最后字以沉重语气加强,且内心暗道:「消灾。」

  她凝视他,眼神难解,终于问道:「我该怎么办」

  「妳相信我吗,蜻蜒」

  「相信。」

  「妳是否完全全然信任我,明白我为妳冒的险比妳冒的险更严重」

  「是。」

  「那妳必须告诉我,妳会对守门师傅说的词。」

  她瞠目而视:「但我以为你要告诉我密语。」

  「他向妳要求的密语,就是妳的真名。」

  他让这句话沉淀片刻,然后柔声续道:「为了在妳身上施加易容咒,让咒语完整深刻到柔克师傅只会看到男身的妳,我也必须知道妳的真名。」他再度停顿。他说,似乎觉得自己句句实言,因此话音温柔,令人动容:「我很久以前就能得知妳的真名,但我不用那些技艺。我要妳信任我,能够亲口说出。」

  她正低头看双手,紧抱膝头。在船舱灯笼投射的暗淡红光下,睫毛在她双颊投射出纤细秀长的影子。她抬起头,直视他,「我的真名是伊芮安。」她说。

  他微笑。她没有微笑。

  他语不发。其实他无话可说。如果他早知会如此轻易,数天前数周前,就能获得她的真名,获得随心所欲操控她的力量,只要假装进行这疯狂计策不用放弃薪俸与岌岌可危的声望不用经历这段航程不用老远跑来柔克以达目的如今他觉得整个计划愚蠢无比。他绝无法将她伪装到能够骗过守门师傅。他想如师傅羞辱他般羞辱他们的计划,尽是镜花水月。他执迷于欺瞒这女孩,才会掉入为她铺设的陷阱。他苦涩地了悟,他总是相信自己的谎言,缠入自己辛苦织就的罘网。他度在柔克丢人现眼,如今又回到此处,走回头路。阵强大凄凉的愤怒汹涌而上。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

  「怎么了」她问。她深沉沙哑的温柔嗓音瓦解他的男性自尊,他将脸埋在手里,抗拒耻辱的泪水。

  她将手放在他膝头,这是她首次碰触他。他已浪费太多光阴渴求她的碰触,而今他承受这碰触的温暖及重量。

  他想伤害她,把她从可怖无知的善良中撞击出来,但他终于开口时,说的却是:「我原本只想和妳爱。」

  「你想吗」

  「妳以为我是他们那些太监吗我会用咒法将自己阉割成圣人吗妳以为我为什么没有巫杖妳以为我为什么不在学院妳相信我说的切吗」

  「相信。」她说:「对不起。」她的手依然放在他膝上。她说:「你要的话,我们可以爱。」

  他直起身,静静端坐。

  「妳到底是什么」他终于对她说道。

  「我不知道。这就是我想来柔克的理由。来发掘。」

  他摆脱她,站起来,弓着身,两人在低矮船舱中,无法站直。他的拳头紧放,尽可能站远离她,背对她。

  「妳什么都发掘不到。那都是谎言骗局。老头子玩弄文字游戏。我不愿意玩他们的游戏,所以我离开。妳知道我做了什么吗」他转身,摆出龇牙咧嘴的胜利嘴脸。「我找个女孩,镇上的女孩,到我房间,我的石室。我的小禁欲石室。那里有扇窗面对条暗巷。没有咒语四周环绕的魔法让人不能用咒语。但她想来,也来了,我从窗户垂下道绳梯,她爬了上来。那些老头子进来时,我们正在办事我可让他们好看了如果我能把妳弄进去,我可以再让他们好看,我可以给他们次教训」

  「我会试试。」她说道。

  他瞠目而视。

  「我跟你的理由不同,」她说道:「但我还是想试。我们都大老远来了。你也知道我的真名。」

  这是事实。他知道她的真名:伊芮安。它像块炭火,像脑海中燃烧的余烬。他的思维盛不下,他的智识用不动,口舌说不出。

  她抬头看他,锐利刚毅的脸庞,在朦胧灯笼光下显得柔和。「象牙,如果你带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爱,我们可以做。如果你还想要。」

  起先他为之语塞,只是摇头,晌后,他才能笑道:「我想,那种可能我们已经讨论完毕」

  她看着他,不带丝遗憾责怪或羞愧。

  「伊芮安,」他说,此时她的名字脱口而出,在他干燥口中,如泉水般甜美沁凉。「伊芮安,要进宏轩馆,妳就必须这么做」

  三阿兹弗

  他把她留在街道转角。那条狭窄无趣看似狡狯的街道,往平凡无奇的墙上斜,通往更高道墙中的木门。他在她身上施加魔法,因此她看起来像男子,虽然她自己感觉不像。她与象牙互拥,毕竟两人曾是朋友同伴,他也为她做了这切。「勇气」他说,放开她。她走上街道,站在门前。她终于回头望,但他已离去。

  她敲门。

  会儿后,她听到门闩喀喀作响。门打开,名中年男子站在门口。「我能为你效劳吗」他说,没微笑,但声音和善。

  「先生,你能让我进宏轩馆」

  「你晓得进来的路吗」他的杏形眼十分专注,却仿佛从数哩或数年外看着她。

  「这就是进去的路,先生。」

  「你知道在我让你进来之前,你必须告诉我谁的真名吗」

  「我的,先生。我的真名是伊芮安。」

  「是吗」他问。

  这句话让她停顿。她默默站着。「这是威岛上,我村里女巫玫瑰在伊芮亚山下泉水中,赐予我的真名。」她终于说道,顶天立地,据实以告。

  守门师傅仿佛看了她很久。「那这就是妳的真名,」他说:「但或许不是妳完全的真名。我想妳还有个。」

  「先生,我不知道。」

  又过良久,她说:「先生,也许我能在这里学到。」

  守门师傅微微低头。浅极的微笑在他双颊上凹出新月般双弧。他站到旁。「进来吧,女儿。」他说。

  她踏入宏轩馆门坎。

  象牙的易容咒如蛛网般散落。她回复自己与容貌。

  她跟随守门师傅走过条石廊。直到尽头才想到要转身,看光芒穿透那千百片树叶,那树叶就雕刻在骨白门框的高耸大门上。

  名披着灰斗篷的年轻男子在走廊上急行,靠近二人时突然停步。他盯着伊芮安,简短招呼后,继续前行。她回头看他,他也正往回望。

  球迷蒙绿火与眼睛同高,急速飘过走廊,显然在追逐那年轻人。守门师傅对它挥手,它避开他,伊芮安手忙脚乱,急转弯身,但球体掠过时,发丝间还是感到冰凉麻。守门师傅转头看看,笑容更明显。虽然他字未说,但她觉得他注意她关心她。她起身跟随。

  他停在道橡木门前,没敲门,反而举起轻巧的灰色巫杖,用顶端在门上画出个小记号或符文。门随着后方声响亮开启:「请进」

  「伊芮安,请在这里稍候。」守门师傅说道,走进房间,身后的门也没有关。她可以看到书柜书本堆着更多书及墨水瓶与写满字纸的书桌,两三个男孩坐在桌前,还有名灰发矮壮男子,正与守门师傅谈话。她看到那男子表情转变,看到他眼光转而短暂讶异地凝视她,看到他低声热切地质问守门师傅。

  两人同走向她。「这位是柔克的变换师傅,这位是威岛的伊芮安。」守门师傅说道。

  变换师傅坦然盯视她。他不比她高。他盯着守门师傅,又转向她。

  「原谅我必须在妳面前谈论妳,小姐,但我必须如此。守门师傅,你知道我从未质疑你的判断,但律条说得很明白。我必须请问,是什么让你动摇,才违背律条让她进来。」

  「她要求进门。」

  「可是」变换师傅停语。

  「上次女性要求入学院是什么时候」

  「她们知道律条不许。」

  「伊芮安,妳知道这件事吗」守门师傅问她,她答道:「知道,先生。」

  「所以妳为什么还来」变换师傅问道,他表情严厉,却不隐瞒好奇。

  「象牙师傅说,我可以装成男人过关。但我觉得我应该说出我是谁。先生,我会跟别人样禁欲的。」

  两道长弧在守门师傅脸上显露,围着他缓缓展现的微笑。变换师傅表情依然严厉,但他眼眨,思索片刻后说:「我相信的确诚实绝对是上策。妳刚说是哪位师傅」

  「象牙。」守门师傅说:「黑弗诺大港的个小伙子,我三年前让他进门,去年让他出去,你可能还记得。」

  「象牙跟手师傅修习的家伙他在这里吗」变换师傅愤怒质问伊芮安。她站直,什么都没说。

  「不在学院里。」守门师傅微笑说道。

  「他愚弄妳,小姐,他想让我们出丑,就让妳也出丑。」

  「我利用他带我来这里,告诉我要跟守门师傅说什么。」伊芮安说:「我不是来这里让谁出丑,而是来学习我需要知道的事物。」

  「我常在想,我为何让那孩子进门,」守门师傅说:「现在我开始了解了。」

  听到此话,变换师傅望向他,沉思后冷静道:「守门师傅,你想到什么」

  「我想,威岛的伊芮安来到此处,不只是寻求她需要知道的事物,也是我们需要知道的事物。」守门师傅语气同样冷静,微笑已不复存。「我想这可能是我们九人该讨论的事。」

  变换师傅聆听,显露全然惊异,但没问守门师傅,仅道:「但不是学生该讨论的。」

  守门师傅点头表示同意。

  「她可以在镇上下榻。」变换师傅略松了口气说道。

  「然后我们在她背后议论纷纷」

  「你不会把她带入谘议室吧」变换师傅脸不可置信。

  「**师就把亚刃那男孩带去了。」

  「可是亚刃是黎白南王」

  「那伊芮安又是谁」

  变换师傅沉默而立,带着敬意,静声说道:「吾友,你想要做什么学什么她是什么,让你这样为她要求」

  「我们是何许人,」守门师傅说:「不知她是什么,便拒绝她」

  「名女子。」召唤师傅说道。

  伊芮安在守门师傅的房间里等了几个时辰。那房间低矮明亮空旷,扇小窗旁有个靠窗座位,窗户面对宏轩馆的菜园美观细心照料的菜圃,成排蔬菜植物草药苗床,更远处还有莓子藤架与果树。她看到名魁武黝黑的男子与两个男孩出来,为其中块菜圃除草。看着他们细心工作,让她放松心情。她但愿自己能帮忙。等待与奇特格外难捱。守门师傅曾进来次,带杯水盘冷肉面包与青葱给她。她应他的要求进食,但咀嚼与吞咽都是苦差事。园丁离去,窗外可看的只有成长中的高丽菜与跳跃的燕子偶尔在高空中出现的老鹰,还有菜园彼方,在高大树顶间轻摇的风。

  守门师傅回来,说:「来吧,伊芮安,见见柔克师傅。」她的心脏开始以马车奔驰之速狂跳。她跟随他走过迷宫般走廊,来到深色墙壁的房间,内有排尖顶高窗。群男子站在那里。她进入时,每人都转头望她。

  「各位大人,威岛的伊芮安带到。」守门师傅说。众皆沉默。他示意她更进入室内。「妳见过变换师傅。」他对她说。他引介其他人,但她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与专职,只记得药草师傅是她误以为园丁的人,而其中最年轻的人身材高大,严峻美丽的脸似乎以黑石雕塑而成,那是召唤师傅。守门师傅语毕,召唤师傅首先发话:「名女子。」

  守门师傅点了下头,温和如昔。

  「这就是你召集九人的目的仅此无他」

  「仅此无他。」守门师傅说道。

  「曾见群龙在内极海上飞腾;柔克没有**师;群屿没有真正加冕的国王。有正事要办。」召唤师傅说道,声音冷硬如石,「我们何时才要办正事」

  守门师傅并未开口,室内片沉默不安。终于,名眼神明亮的瘦小男子,穿着红色束腰外衣,上披灰色巫师斗篷,说道:「守门师傅,你是将这名女子以学生之名带入宏轩馆吗」

  「如果是,也全赖各位的赞同或反对。」他说道。

  「你是吗」穿着红色束腰外衣的男子微微笑道。

  「手师傅,」守门师傅说:「她请求以学生之名进来,我看不出有理由拒绝。」

  「理由比比皆是。」召唤师傅说道。

  名嗓音浑厚嘹亮的男子发言:「加以主宰的不是我们的判断力,而是我们矢言遵守的柔克律条。」

  「我不相信守门师傅会轻易犯律。」人说道。虽然他身形高大,白发削瘦脸部凹凸不平,但他说话前,伊芮安未曾注意到他。他与旁人不同,说话时就看着她。

  「我是坷瑞卡墨瑞坷,」他对她说道,「此处的名字师傅,因此我可随意使用真名,包括我自己的。伊芮安,谁赐予妳真名伊芮安」

  「大人,是我村里的女巫玫瑰。」她答,声音虽然尖锐粗糙,但挺直而立。

  「她误赐了真名吗」守门师傅询问名字师傅。

  坷瑞卡墨瑞坷摇摇头:「没有。但是」

  直面对无火壁炉背对众人站立的召唤师傅转身:「女巫互赐的真名在此与我们无关。守门师傅,如果你对这名女子有兴趣,你应该在这些墙外,在你发誓守护的门外进行。她在此永无立足之地。她只能在我们之间带来混乱纷争,与更深层的弱点。我言尽于此,也不愿在她面前多说。面对刻意的错误,沉默是唯答案。」

  「沉默是不够的,大人。」之前未发话的人说道。在伊芮安眼中,他长得十分奇特,浅红色皮肤浅色长发,冰色细眼。他的言谈也十分奇特僵硬,似乎有点扭曲。「沉默是万物的答案,也是空泛的答案。」

  召唤师傅抬起高贵黝黑的脸庞,眼光越过房间看着那苍白男子,但未开口。他不带只字片语,再度转身,离开房间。他缓缓经过伊芮安时,她向后瑟缩。仿佛座敞开坟墓,冬天的坟墓,又冷又湿又暗。她的气息卡在咽喉。她轻轻喘息吸取空气。她恢复时,看到变换师傅与苍白男子正专注看她。

  声如洪钟的男子也望向她,以平实善良的严格口吻对她说:「就我所见,带妳来的男子心有恶念,但妳没有。然而,伊芮安,妳身在此处,会危害我们及妳自己。物无适所必招毁。乐音无论唱得多美妙,都会摧毁它不所属的乐曲。女子教导女子。女巫向别的女巫或术士习艺,而不向巫师学习。我们此处教导的语言不适于女子之口。这位少年反抗这些律条,称之为不公武断,然而这是真律条,不是基于想望,而是基于现实。公及不公愚人及智者,都必须遵从,否则必浪费生命,不得善终。」

  变换师傅与旁站立的锐脸细瘦老人点头同意。手师傅说道:「伊芮安,我很抱歉。象牙以前是我的学生。若我教导不周,那驱离他更是错误。我以为他无足轻重,毫无害处,但他对妳撒谎,欺瞒妳。妳切莫感到羞愧。错在他在我。」

  「我不羞愧。」伊芮安说道。她看着所有人,觉得应该感谢他们以礼相待,但她说不出话来。她僵硬地对众人点头,转身,大步踏出房间。

  她来到处叉口,不知该往何处,守门师傅赶上了她。「这边。」他说道,不觉走在她身旁,会儿后,「这边。」不消须臾,便来到扇门前。这扇门并非以兽角及象牙雕成,而是未雕刻的橡木,乌黑巨硕,上有年久磨损的铁闩。「这是园门,」守门师傅说,卸下门闩,「过去人称弥卓之门。我守护两道门。」他开门。明亮天光照眩伊芮安双眼,她会儿才看清,发现条小径自门边延伸,直穿花园以及更远处田野。田野彼方是高耸树木,柔克圆丘在右方隆起。站在门外小径上,仿佛正等待两人的,是那名细眼淡发男子。

  「形意师傅。」守门师傅说,毫无惊讶之色。

  「你送这位小姐去」形意师傅以奇特语言说道。

  「无名之处。」守门师傅说,「我放她出去,如放她进来,全凭她心意。」

  「妳愿意跟我来吗」形意师傅对伊芮安说。

  她看看他,再看看守门师傅,未说字。

  「我不住在这馆里,不住在任何馆里。」形意师傅说道,「我住在那里。大林啊」他说,突然转身。高大的白发男子,名字师傅坷瑞卡墨瑞坷,正站在小径上。形意师傅说了「啊」,他才站在该处。伊芮安迷惘茫然,轮流望向两人。

  「这只是我的传像派差。」老人对她说道,「我也不住在这里,在好几哩外。」他指北方,「妳在此与形意师傅完成修习后,可以到我那里。我想多了解妳的真名。」他对另两名法师点头,瞬时不见。只大黄蜂在他方才所在处隆隆嗡鸣。

  伊芮安垂首看着地面。良久,她清清喉咙,仍未抬头,说道:「我在此会为害,是真的吗」

  「我不知道。」守门师傅说道。

  「林中无害。」形意师傅说:「来吧。有旧屋子,茅屋。又旧又脏。妳不介意吧,嗯住会儿。妳就知道。」语毕,他往穿过萝卜及矮菜豆的小径走去。她看看守门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