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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部分阅读

作品:地海故事集|作者:注到心头|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5 20:43:07|下载:地海故事集TXT下载
  黑暗中,他们听到孩子哭笑」

  她点点头。

  「这些都只是幻象,形似之术,但的确有真正的变换,真正的召唤术。这些可能是巫师真正的诱惑以猎鹰双翼遨翔以鹰眼俯瞰大地,夫人,那是了不起的经验;而召唤术,其实就是命名术,是伟大的力量。夫人,妳也知道,知晓真名就是拥有力量。召唤师傅的技艺便深植于此。能召唤出久远亡者的外貌及灵魂,是了不起的事。在索利亚的果园目睹叶芙阮美貌,如世界尚且年轻时,莫瑞德之所见」

  他的语音变得十分轻柔,十分深沉。

  「好,言归正传。四十多年前,有个孩子在阿尔克岛诞生,阿尔克位于偕梅岛东南方,是内极海上处富饶岛屿。这孩子生在阿尔克领主家中,是名低阶管家的儿子不是穷人之后,但也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子嗣。父母早年双亡,他没受到多少关照,后来因为他的所作所为,他们才不得不注意他。他们说,他是个诡异的小鬼。他拥有力量;他可以用个字点燃或熄灭团火焰;他可以让锅盘在空中飞舞;他将老鼠变成鸽子,让它在阿尔克领主的大厨房四处飞翔。如果他受到妨碍或惊吓,就为非作歹。他在名虐待他的厨娘身上倒了壶滚烫开水。」

  「可怜哪」阿赐悄声道,从他开始说故事起,她就未动过针线。

  「他只是个孩子,宅子里的巫师也不是什么智者,因为他们很少用智慧及仁慈对待他。也许他们怕他。他们绑住他的手堵住他的嘴,避免他诵咒。他们把他关在地窖个房间,间石室里,关到他们以为他已经驯服为止。然后,他们将他驱逐到大农场马厩里居住,因他擅于照料牲畜,跟马在起也比较平静。但他与马厩小厮吵了起来,把那可怜的小子变成团马屎。巫师把马厩小厮变回原形后,又把那孩子绑起来,堵住他的嘴,将他丢上前往柔克的船。他们想,或许那里的师傅可以制服他。」

  「可怜的孩子。」她呢喃。

  「的确,因为水手也怕他,整趟航程都将他照样绑着。柔克宏轩馆的守门师傅看到他,便为他松手解舌。他们说,那孩子在宏轩馆的第件事,便是将食堂的长桌上下翻倒弄酸啤酒,名试图阻止他的学生也暂时变成猪但那孩子终究敌不过师傅。

  「他们没有惩罚他,只是用咒文束缚他狂野的力量,直到可以使他讲理开始学习。这花了很长段时间,他体内有股好斗精神,令他对自己没有的力量自己不理解的事物,都当成威胁挑战种必须战斗到足以击溃的对象。很多孩子都如此,我就是。但我很幸运,及早学到教训。

  「最后,那孩子终究学会驯服怒气,控制自身力量。那是非常庞大的力量,无论他修习何种技艺,都轻而易举,轻易得使他鄙视幻术天候术,甚至治愈术,因为这些对他不含恐惧不具挑战。他虽精通这些技艺,但不觉有所成就,因此,**师倪摩尔赐与他真名后,那孩子便专注修习伟大而危险的召唤技艺。他随该技艺的师傅修习了很长段时间。

  「他直住在柔克,因为所有魔法知识都会到那里在那里保存。他也丝毫不渴望旅行接触各色人等见见世面,他说他可以把全世界召唤到面前。这也是事实,但那技艺的危险便潜伏于此。

  「好了,召唤师傅或任何巫师,都有项禁忌,便是不得召唤生灵。我们可以呼唤他们,这可行。我们可以传送声音或显像表象,但无论肉体或灵魂,我们都不得召唤他们到跟前。我们只能召唤亡者只能召唤魅影。妳能了解为什么必须如此:召唤生者,意指能完全控制生者,无论躯体心灵。个人无论多么强壮睿智伟大,都不能正当拥有或利用另人。

  「但随着男孩长大成人,这份好斗精神也影响他。这在柔克是股强劲的精神,永远要比别人强,永远要领先技艺变成种竞赛种游戏,最后变成种手段,以期达到比目的更无价值的目的他的天赋高于那儿所有人,但如果有人在任领域比他更为出色,他就难以忍受。这会吓着他,会激怒他。

  「他并未担任法术师傅,因为新任召唤师傅才刚获选,正值壮年,身强体健,不太可能退休或过世。他在学者与众师傅中享有崇高地位,但他不是九尊之。他没获选。也许对他来说,留在那里并非好事,随时处于巫师及法师间处于学习巫术的男孩之间这些人都渴望拥有力量更多力量,努力超越。总之,随着年岁增长,他愈渐离群索居,待在自己塔房中,远离众人,致力修习,教导少数学生,沉默寡言。召唤师傅会派给他天赋异禀的学生,但那儿许多男孩对他几乎无所知。独居中,他开始修行些不该修行,也不得正果的技艺。

  「召唤师傅惯于对魂魄及魅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也许这人开始想,谁能阻止我对活人做同样的事如果我不可用这股力量,怎么会拥有这股力量于是,他开始召唤活人,他在柔克畏惧的人他视为敌手的人力量让他嫉妒的人。他们来到他跟前,他夺走他们的力量,以为己用,让他们哑然沉默。这些人说不出发生什么事他们的力量怎么了。他们不知其然。

  「终于,他趁其不备,召唤自己的师傅,柔克的召唤师傅。

  「但召唤师傅以肉体和魂魄抗拒,呼唤我,我便前去。我们两人同抵抗可能会摧毁我们的意志。」

  夜已来临。阿赐的油灯闪烁熄灭,只剩红色火光照映在阿鹰脸上。那不是她起先以为的脸,那张脸憔悴坚韧边满布疤痕。隼鹰般的男子,她心想。她端坐不动,聆听。

  「夫人,这不是说书人的故事。这故事妳再也不会听到别人叙述。

  「我那时刚担起**师的职务,也比我们抵抗的人年轻。也许是不够怕他。静默中,我们两人在塔中小室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撑持。没有旁人知道发生什么事。我们战斗,战斗良久。然后战斗结束,他垮断,如树枝折断,他垮了。但他逃逸无踪。召唤师傅永久耗散部分精力,战胜那盲目意志,而我当时没有体力阻挡他逃逸,也没想到派人追赶。我体内不留半点力量能跟踪他。因此他从柔克逃走。逃得干干净净。

  「伴随这种缠斗而来的,是魂魄伤残妳可能会这么形容吧及心神严重呆滞,但召唤师傅和我克服了。之后我们开始觉得,让力量这么强大的人,名法师,在地海游荡神智不清,或许还满怀耻辱怒气报复,并非好事。

  「我们找不到他的踪迹。他离开柔克时,定将自己变成鸟或鱼,来到某座岛屿。而且,巫师可以隐藏自己,躲开寻查咒。我们以特有的方法四处打听,但毫无音讯,也无人回应。所以我们出发寻找,召唤师傅往东边岛屿,我往西边,因为想到这人,心里便浮现座大山破碎的火山锥,下面有长片绿土延伸向南。我回想起年轻时在柔克上过的地理课,偕梅岛的地貌,和名为安丹登的高山。于是我来到高泽。我想我来对了地方。」

  阵静默。火焰窃窃呢喃。

  「我应该跟他说吗」阿赐以平稳声音问道。

  「不用,」男子像隼鹰般说道,「我来。伊里欧斯。」

  她望向卧室的门。门开了,他站在那儿,憔悴疲累,深黝的眼满是睡意迷惘与痛苦。

  「格得。」他说,俯低头,好半晌后,才抬头问:「你会从我身上夺走真名吗」

  「我为什么要夺你的真名」

  「它只代表伤害。憎恨骄傲贪婪。」

  「伊里欧斯,我会从你身上取走这些名字,但不会拿走你的名字。」

  「我当时不了解,」伊里欧斯说:「他人的事。他们是他人。我们都是他人。我们必须是他人。我错了。」

  名为格得的人走向他,握住他半伸乞求的双手。

  「你误入歧途,你已回头是岸。但是你累了,伊里欧斯,你独自前行,路途艰辛。跟我回家吧。」

  伊里欧斯垂下头,仿佛疲累不堪。切紧张与激情均自体内消逝,但他抬起头,没看向格得,而是望向默默坐在壁炉角的阿赐。

  「我在这里还有工作。」他说。

  格得也望着她。

  「他有。」她说:「他得医治牛群。」

  「它们让我看到我该做什么,」伊里欧斯说道,「还有我是谁。它们知道我的真名,但是它们从来不说。」

  片刻,格得温柔地拉近年长男子,以双臂环绕。他轻轻说了什么,然后放开。伊里欧斯深吸口气。

  「你看,我在那里没有用,格得。」他说:「我在这里,就有用。如果他们肯让我工作。」他再次望向阿赐,格得亦然。阿赐回望两人。

  「艾沫儿,妳怎么说」宛如猎鹰的人问道。

  「我会说,」她对治疗师说,声音微弱高亢如簧音,「如果阿杨的牛群整个冬天都站得稳稳的,虽然那些牧人可能不会喜爱你,但是他们会恳求你留下来。」

  「没人喜爱术士。」**师说:「好吧,伊里欧斯难道我在严冬前来寻你,却必须独自返回吗」

  「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我错了,」伊里欧斯说:「告诉他们我做错了。告诉索理安」他迟疑了,心下发慌。

  「我会告诉他,人生中的改变可能超越我们所知的技艺,以及我们所有的智慧。」**师说道。他再度望向艾沫儿。「夫人,他能留在这里吗这是他的愿望,但是否也为妳所愿」

  「论用处和作伴,他都比我弟弟强十倍。」她说:「而且他善良真诚。我告诉过您了,先生。」

  「那好吧。伊里欧斯,我亲爱的伴侣老师对手朋友,永别了。艾沫儿,勇敢的妇人,我向妳致上崇敬与谢意。愿妳内心及炉火知晓宁静。」他比个手势,在壁炉石地上的空气中留下短暂的闪烁微光。「现在我要去牛棚了。」他说,并随即实行。

  门扉闭上。除了炉火呢喃,切静寂。

  「到火边来。」她说。伊里欧斯上前坐在高背长椅上。

  「那就是**师吗真的吗」

  他点点头。

  「全世界的**师。」她说:「睡在我的牛棚里。他应该睡在我床上」

  「他不会接受。」伊里欧斯说道。

  她知道他说得对。

  「你的真名很美,伊里欧斯。」会儿后,她说:「我从来不知道我丈夫的真名。他也不知道我的。我再也不说你的真名了。但是我喜欢知道你的真名,因为你也知道我的。」

  「妳的真名很美,艾沫儿。」他说:「妳要我说,我就会说。」

  蜻蜓

  伊芮亚

  她父亲的祖先在广大富饶的威岛上有片广大富饶的领地。在王治年代里,这家族并无头衔,也未享有宫廷赐予的特权;马哈仁安死后的黑暗时期,他们以坚毅手腕掌控自己的土地与人民,将盈余回馈领地,维持某种程度的公义,抵御土霸侵扰。在柔克智者影响下,秩序与和平重临群岛王国,该家族及其农场村庄兴盛了段时期。这里的草原高地牧场橡木密生的山林,繁盛美丽,使当地成了俗谚,人们会说「和伊芮亚牛样胖」或「和伊芮亚人样走运」。当地领主与佃农将土地名字冠在自己名字之前,自称伊芮亚人。然而,尽管农夫与牧人季季年年代代传承,如橡树般持续不断盛兴,但拥有这片土地的家族却随着岁月与机运,渐渐改变凋零。

  两兄弟为争取遗产而分家,名继承人贪婪,另名愚蠢,因而败坏产业。人之女嫁给商人,试图自城市经营领地。另人的孙辈再度争吵,分割已然破裂的领土。这名叫「蜻蜓」的女孩出生时,伊芮亚领土虽仍是地海中最美丽的山林田野草原之,却已成家族宿怨与诉讼的战场。农场中杂草丛生农庄屋不见瓦牛奶棚废弃不用,牧羊人跟随羊群,翻到山的另头,寻求更丰美的牧地。曾位于领地中心的老宅,在山头橡木林间逐渐崩坏颓圮。

  老宅主人是自称伊芮亚之主的四人之,另三人称他为旧伊芮亚之主。他将青春及仅剩遗产都倾注在法庭与虚里丝的威岛领主接待厅,试图证明他有权继承整片领土,如过去百年。他带着失败与苦涩回家,毕生消磨在最后片葡萄园的硬涩红酒中,带着群饱受虐待瘦骨嶙峋的狗,巡逻领土边界,以防宵小侵入。

  他在虚里丝结过婚,娶了名在伊芮亚默默无闻的女子,据说她来自西方某处某岛屿。她从未踏上伊芮亚,因为她在城里死于难产。

  他带着三岁女儿返家,将女儿交给管家,随即将她遗忘。酒醉时,他偶尔会想起她。如果他找得到她,便强迫她站在椅旁,或坐在他腿上,聆听他及伊芮亚家族遭受的切冤屈。他诅咒哭泣喝酒,也逼她喝酒逼她誓言彰显家族效忠伊芮亚。她吞下满口酒,却痛恨那些诅咒誓言泪水,及随之而来把眼泪把鼻涕的慈爱。她有机会便逃开,奔向犬马及牛群。她对它们发誓忠于自己的母亲,忠于个除了她以外,无人知晓尊崇或效忠的女子。

  她十三岁时,宅里仅存的老葡萄园丁与管家告诉老爷,女儿的命名日将届。他们询问是否该请西池村的术士,或是本地村巫即可。伊芮亚之主登时尖声怒骂:「村巫老巫婆要赐予伊芮亚之女真名偷走我爷爷的西池村那个暴发户手下那个卑劣邪门的叛徒那王八要胆敢踏上我的领土,我就放狗扯出他的心肝你们要就跟他这么说」诸如此类。老阿菊回到厨房,老阿兔回到葡萄园,十三岁的蜻蜓奔出家门,下山跑向村庄,学父亲咒骂那群因他的暴喊而激动不已紧跟她身后咆啸狂吠的狗。

  「退后你这只黑心的贱狗」她大喊,「回家,你这只摇尾乞怜的叛徒」狗儿旋即安静,尾巴低垂,乖乖回到屋内。

  蜻蜓找到女巫,她正从绵羊臀上处感染的割裂伤口取出蛆虫。女巫的通名是玫瑰,与威岛及赫族群岛王国许多妇女同名。人若拥有含蕴力量的秘密真名,如钻石含蕴光芒般,通常希望自己的通名愈平凡愈好,和他人样。

  玫瑰喃喃念诵串制式咒文,出力最多的却是她的双手与那把锋利短刀。母羊耐心忍受钻挖的刀锋,浑沌的琥珀色狭长双眼凝视静默,只偶尔顿着小小的左前足,叹口气。

  蜻蜒趋近窥视玫瑰工作。玫瑰刺出条蛆虫,丢在地上,吐口口水,再继续深挖。女孩侧身靠向母羊,母羊也侧身靠近,互相抚慰。玫瑰取出丢落啐向最后条蛆虫,说道:「把那桶子给我。」她用盐水洗净伤口。母羊深深叹息,突然走出院子,迈步回家。它受够了医疗。「小鹿」玫瑰喊。个脏兮兮的小孩从灌木丛中出现,他方才在丛里睡觉,这时他追随母羊步伐,美其名是照顾母羊,但它比他年长壮硕饱足,可能也更为睿智。

  「他们说妳应该给我真名,」蜻蜓说:「父亲发了顿脾气,结果就算了。」

  女巫言不发,明白女孩说得没错。旦伊芮亚之主出言允许或反对件事,绝不更改决定,且自豪于自己不妥协的态度,因为在他眼里,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出尔反尔。

  玫瑰用盐清洗双手及刀刃,蜻蜒问:「为什么我不能赐予自己真名」

  「办不到。」

  「为什么不行为什么定要是女巫或术士你们到底做什么」

  「这个嘛」玫瑰说,将盐水洒在自家小前院的干土地上。她的房子和多数女巫住处样,离村庄有段距离。「这个嘛」她说,起身约略环顾,仿佛寻找答案,或母羊,或毛巾。「妳必须对力量有点了解,妳懂吧。」她终于开口说,眼看着蜻蜒,另眼微斜向侧。有时蜻蜓以为玫瑰左眼斜视,有时又仿佛是右眼,但总有只眼直视,另只眼看着视线外某种事物,近转角处或别处。

  「哪种力量」

  「那种。」玫瑰答。她如同母羊离开般,突然走进屋内。蜻蜓跟在她身后,但只到门前。没人会不请自入女巫屋中。

  「妳说我有。」女孩朝恶臭幽暗的单房小屋说。

  「我说妳拥有力量,伟大的力量。」女巫自黑暗中说道:「这妳也知道。妳会去做什么,我不知道,妳也不知道。那要去找。但没有任何力量能为自己命名。」

  「为什么有什么比自己的真名更是自己」

  漫长沉默。

  女巫拿着皂石纺锤和团油腻羊毛走出屋外,在门边长凳上坐下,旋转纺锤,纺出码灰褐色毛线,才答道:

  「我的真名是我,没错。但名字又是什么是别人称呼我的方法。如果没有别人,只有我,那我要名字何用」

  「可是」蜻蜒旋即住口,恍悟玫瑰的论证。她随后问:「所以,真名必须是赐予的」

  玫瑰点头。

  「玫瑰,把我的真名给我。」女孩说。

  「妳爹说不行。」

  「我说可以。」

  「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他可以让我又穷又笨无是处,但他不能让我没有真名」

  女巫像母羊般叹息,不安而勉强。

  「今晚,」蜻蜓说:「在我们溪边,伊芮亚山下。他不知道的事害不了他。」她的声音半哄劝,半蛮横。

  「妳应该有真正的命名日,盛大宴会,跳舞庆祝,像别的少年人样。」女巫说:「真名应该在破晓时分赐予。而且应该有音乐盛宴等等,宴会。不是在半夜鬼鬼祟祟,没人知道」

  「我会知道。玫瑰,妳怎么知道该说什么名字是水告诉妳吗」

  女巫摇了下铁灰色的头。「我不能告诉妳。」她的「不能」不是「不愿」。蜻蜒等待。「我说过,那是力量,就这么来了。」玫瑰停止纺织,抬起眼望向西方朵云,另眼看着北方天空。「妳们在水里,起,妳和那孩子。妳拿走孩子的名字。大家可能继续用那名字当通名,但这不是她的名字,向来不是。所以她现在不是孩子,也没有名字,然后,妳等。站在那水里。妳像是打开自己的心灵,像打开房门样,让风吹进。它就这样降临。妳的舌头吐露名字,妳的气息创造名字,妳将名字气息赐给那孩子,无法经由思索,妳只能任由它来。名字必须经由妳和水,传达给属于这个名字的她。这就是力量,力量运作的方法,都是这样。这不是妳做的事。妳要知道方法,让它自行完成。诀窍在此。」

  「法师可以做得更多。」片刻后,女孩说道。

  「没人能做得更多。」玫瑰说。

  蜻蜓转颈,仰头向后,直到颈椎喀喀作响,然后焦躁地伸展长手长腿。「妳愿意吗」她问。

  会儿,玫瑰点了点头。

  两人在暗夜中,于伊芮亚山下小巷会合,此时离日落已久,距黎明还远。玫瑰弄出点磷火,发出微弱光芒,好让两人在泉边沼泥遍布的路上行走,不至落入芦苇间灰岩坑。在些许星辰与山丘黑色陵弧之下,冰冷暗夜中,两人脱衣,涉入浅水,双足深陷丝绒般泥壤。女巫碰触女孩的手,说:「孩子,我拿走妳的名字。妳不是孩子。妳没有名字。」

  万籁俱寂。

  女巫悄声说:「女人,命名于妳。妳是伊芮安1。」

  注:伊芮安r,即「伊芮亚人」之意。

  两人静止须臾,夜风吹过两人裸露肩头,接着她们颤抖着离开水中,尽力擦干身子,赤脚狼狈地挣扎走出锐利芦苇丛与纠结根枝,找回通往小巷的路。到小巷,蜻蜓便以嘶哑愤怒的低语问:「妳怎么能帮我取这个名字」

  女巫语不发。

  「不对,这不是我的真名我以为我的真名会让我成为我,但这更糟糕妳弄错了,妳只是女巫。妳错了。这是他的名字,他要就拿去。他这么引以为傲,这么以他的笨领土笨爷爷为傲。我不要,我不接受。这不是我。我还是不知道我是谁。我不是伊芮安」说出真名后,她骤然安静。

  女巫依然语不发。两人在暗中并肩行走。终于,玫瑰以安抚害怕的声音说:「它就这么来了」

  「妳要是告诉别人,我就杀了妳。」蜻蜓说。

  听此言,女巫停下脚步。她喉间像猫般嘶吼:「告诉别人」

  蜻蜒也停步。须臾,她说:「对不起。可是我觉得好像我觉得妳好像背叛了我。」

  「我说出妳的真名。跟我原先想的不同。我感到不安,仿佛事情还没完成。但这是妳的真名,如果它背叛妳,那就是这个真名的事实。」玫瑰略为迟疑,接着以较为平静,却更冰冷的语调说:「伊芮安,如果妳要力量来背叛我,我会给妳。我的真名是艾陶荻丝。」

  风又起。两人都在颤抖,牙齿喀喀作响。她们在暗巷中面对面站着,几乎看不见对方何在。蜻蜒伸出只探索的手,碰触到女巫的。两人手臂围绕对方,激烈长拥。尔后急忙赶路,女巫走向村庄附近她的小屋,伊芮亚女继承人上山走向她的颓圮屋宅。那些未加刁难便让她离去的狗,以阵狂吠猛叫迎接她归来,吵醒方圆半哩内所有人,只有老爷烂醉如泥,倒在冰冷炉火旁。

  二象牙

  西池村的伊芮亚之主为桦爷,虽无老宅,却拥有旧领土中最富饶的中央区。他父亲对葡萄园及果园的兴趣高于与亲戚间的争执,也留给他份欣欣向荣的产业。桦爷雇用人手管理农庄酒庄制桶坊车马房等,自己坐享其成。他娶了威富斯领主弟弟那位羞怯女儿,想到闺女拥有贵族血统,便满意无比。

  当时贵族间流行雇用在智者之岛受过训练拥有巫杖与灰斗篷的正统巫师,因此西池村的伊芮亚之主便从柔克找来名巫师。他很惊讶,只要出得起价码,弄个巫师竟如此轻易。

  这名叫象牙的年轻人,其实尚未取得巫杖与斗篷,他解释道,他即将在返回柔克时成为巫师,师傅命他游历四方增广见识,因为学院课程无法给予成为巫师所需的经验。桦爷听,略显怀疑,但象牙保证他在柔克所受的训练,足以使他具备威岛上西池村伊芮亚所需之各类魔法。为了证明,他变出群驯鹿穿过餐宴大厅,之后群天鹅曼妙地从南墙飞越而入,从北墙穿越而出,最后在桌子中间突然出现个银盆,盆中弹跃喷泉。领主及家人小心翼翼学着巫师用杯子盛满泉水轻尝,发现竟是甜美金色酒浆。「安卓群屿的酒。」年轻人带着抹谦逊和顺的笑容说道。此时他已赢得领主妻女的欢心,桦爷则认为这年轻人物值其价,不过内心仍偏好自己葡萄园出产的干法尼红酒,只要喝得够多,便足以让人醉倒,这黄液只是蜂蜜水罢了。

  如果年轻术士寻求经验,那他在西池村的收获真算乏善可陈。每当桦爷有来自肯伯口港或邻界领土的宾客时,驯鹿天鹅金色酒泉便会出场,温暖春夜时也增添些非常漂亮的烟火。但若是果园及葡萄园管理人来到老爷面前,探询巫师是否可以在今年的洋梨树上施个增产咒,或为南山的法尼葡萄藤诵咒,唱走黑斑病,桦爷便说:「柔克巫师不会自贬身价处理这些事,去叫村里术士来干活儿」么女感染慢性咳嗽时,桦爷夫人便未打扰那睿智年轻人,只谦卑地找了旧伊芮亚的玫瑰,请她从后门进来,拌个糊剂,唱个咒文,让女儿恢复健康。

  象牙从未注意到女孩患病,也没注意洋梨树或葡萄藤。他离群索居。饱学博艺之士自当如此。他不讳言,从柔克来到此处,不是为了在乡间小路泥尘间蹒跚行走,雇主赠他匹漂亮黑牝马,他便在乡林田野间骑乘度日。

  旅行时,他有时会经过山头上栋位于巨硕橡木间的老房子。次,他离开小村路往山坡上骑,却有群龇牙咧嘴的瘦犬对他狂奔咆啸而来。牝马怕狗,可能猛然跳起乱跑,从此之后,他对那房子退避三舍。但他性好美景,喜欢眺望那栋老宅,在初夏午后的光影间醺然入梦。

  他向桦爷问起那地方。「那是伊芮亚,」桦爷说:「我是说,旧伊芮亚。那房子理应归我,但为它宿怨争吵几百年后,我爷爷放弃那栋房子,平息纷争。要不是那里的主人已醉得说不出话,他还会继续来跟我争吵。好几年没见到那老头儿了。我想他有个女儿。」

  「她名叫蜻蜒,负责照管切,我想我去年见过她次。她很高,美得像盛开花树般。」么女玫瑰说道,忙着将生的敏锐观察填入仅有的十四年岁月。她陡然住口,阵咳嗽。母亲对巫师投以哀凄渴望的目光。这次他总会听到这声咳嗽了吧他向小玫瑰微笑,母亲的心因而舒畅。如果玫瑰的咳嗽意谓严重病症,他定不会这般对她微笑,不是吗

  「那群老家的人跟我们毫无瓜葛。」桦爷不悦地说。机灵的象牙再没追问,但想见见那名宛如盛开花树的女孩。他再骑过旧伊芮亚边界,意欲停在山脚下村庄询问,却无停留之处,亦乏人可问。名眼白外凸的女巫看了他眼,匆匆躲回小屋。如果他骑到老屋前,就得面对群疯狗,可能还有个醉老头儿。但值得试,他想。西池村无趣的生活让他闲得发慌,而且他向不怯于冒险犯难。他往山上骑,直到所有犬只都在他四周吼叫,在牝马腿间狂咬。它俯低身子,以蹄奋力回踢,而他只能靠安定咒和双臂全力,才不让它立即窜逃。狗儿转而以他的腿为目标,腾跃猛咬。他正准备让牝马逃跑时,有人来到狗群中,大声斥骂,甩着皮带将它们击退。他终于让口吐白沫喘息连连的牝马止步后,看到那美如盛开花树的女孩。她非常高挑,汗流浃背,有大手大脚大嘴大鼻大眼,还有头狂野脏发。她对呜呜哀鸣的犬只大骂:「退下回屋里去,你们这些废物,狗娘养的」

  象牙的手紧按右腿。狗牙撕裂了小腿肚,血流汩汩渗出。

  「它受伤了吗」女子问:「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她轻抚母马右前腿,双手沾满马儿身上染有血丝的汗水。「好了,好了。勇敢的女孩儿,勇敢的心肝。」牝马垂下头,全身因放心而颤抖。「你干嘛直让它站在狗群里」女子愤怒质问。她跪在马腿边,抬头望着象牙,他从马背俯视,却感觉自己低矮渺小。

  她不等他回应。「我牵它走上山。」她说着起身,伸手欲接过缰绳。象牙知道自己该下马了,他下马,边问道:「很严重吗」然后低身看看马腿,只看到赤红血染的细沫。

  「来吧,心爱的。」女子说,对象不是他。牝马放心跟随。他们走在崎岖小路,绕过山边来到间古老砖彻马厩,该处毫无马踪,只有筑巢燕子栖住,在屋顶上穿越飞梭,吱喳议论。

  「让它保持安静。」年轻女子说,将他留在这荒凉地方,手握缰绳。会儿,她拖着只沉重水桶回来,用海绵清洗母马的伤腿。「把马鞍拿下来。」她说,语气不耐,言外暗指:「你这个笨蛋」象牙服从她的指示,对这个粗鲁女巨人半是烦躁,半是好奇。他丝毫不觉得她像棵盛开花树,但她的确美丽,种健壮激烈的美。牝马毫无迟疑地顺服。她说「把脚移过去」,牝马便移动脚。女子将它全身上下擦干,将软被铺在马背上,确认它就站在阳光下。「它会没事的。」她说:「有道割伤,但如果你每天用温盐水清洗伤口四五次,伤口就会完全愈合。对不起。」她最后句说得虽不情愿,却很真诚,仿佛她仍不解他怎么会让牝马站在那里遭受攻击,她首度正眼瞧他,双眼是澄澈的褐橘色,宛若深色黄晶或琥珀。奇异的双眼,与他完全平视。

  「我也很抱歉。」他说道,试图轻松回话。

  「它是西池村伊芮亚的牝马。你就是那巫师喽」

  他躬身:「黑弗诺大港的象牙拜见。我能否」

  她打岔:「我以为你从柔克来。」

  「我是。」他说,恢复了原本的镇定。

  她双眼直盯视他,像绵羊眼般深晦难办,他心想。然后她脱口而出:「你在那里住过在那里研习过你认识**师吗」

  「是的。」他微说道。然后皱眉弯腰,手按脚踝片刻。

  「你也受伤了吗」

  「没什么大碍。」他说。事实上他颇为恼怒,伤口的血流已经止住。

  女子的目光回到他脸上。

  「那里那里柔克,是什么样子」

  象牙略略歪跛,就近走向上马用的垫脚石,坐下。他伸长腿,小心检视撕裂处,又抬头看看女子。「要告诉妳柔克是什么样子,得花不少时间。但我非常乐意。」

  「那人是巫师。至少快是了。」女巫玫瑰说道:「柔克的巫师妳不能问他问题」她已不只是愤慨,更是恐惧。

  「他不介意。」蜻蜓向她保证,「只是他很少正面回答。」

  「他当然不会」

  「为什么当然不会」

  「因为他是巫师因为妳是女人,没有技艺没有知识没有学问」

  「妳原本可以教我妳就是不肯」

  玫瑰将她所有教过,或是能够教导的,以手指挥带过,弃如敝屣。

  「好吧,所以我得跟他学。」蜻蜓说。

  「巫师不教女人。妳冲昏了头。」

  「妳还不是跟布鲁交换魔咒」

  「布鲁是村野术士,这人是智者,他在柔克宏轩馆学习高等技艺」

  「他告诉我那是什么样子,」蜻蜓说:「妳先要穿过镇上,绥尔镇。有扇门开在面街处,但是门关着,看起来像普通的门。」

  女巫倾听,无法抗拒秘密披露的诱惑与热切欲望的感染。

  「敲门后会有个男人应门,看来平凡无奇。他会测试。妳必须说个词,句通关密语,他才会放妳进门。如果妳不知道,就绝对进不去,但如果他让妳进门,妳便会看到,从内看,那扇门长得完全不样,由角雕成,上面刻了棵树,门框由颗龙牙雕成,是在厄瑞亚拜之前莫瑞德之前在地海出现人类之前很久很久,便存在的龙。最初天地间只有龙,他们在世界中心黑弗诺的欧恩山上发现这颗牙齿。树叶雕刻得非常轻薄,连光芒都可穿透,但那道门非常坚固,旦守门人把门闭上,就没有咒语打得开。然后,守门人会带妳走过间间大厅,直到妳迷了路,片茫然,接着会突然来到天空下,那是涌泉庭,宏轩馆里最深最深的地方。如果**师在,那就是他所在之处」

  「继续说啊。」女巫喃喃道。

  「他目前只告诉我这些。」蜻蜒说,又回到温和多云的春日早晨,无比熟稔的村庄小路,玫瑰家前院。她自己的七头产乳牡羊,在伊芮亚山上嚼着碧草与橡树花。「他在谈到那些师傅时,非常谨慎。」

  玫瑰点头。

  「但他告诉我些学生的事。」

  「我想,这没什么害处吧。」

  「我不知道。」蜻蜓说:「能听到宏轩馆的事真美妙,但我以为那里的人应该我不知道。当然,他们去的时候,多半只是孩子,但我以为他们会」她目光移向山上羊群,表情困惑。「有些人真是又坏又笨,」她低声说,「他们有钱,所以进了学院。而他们在那里修习是为了更有钱,或有力量。」

  「这是当然,」玫瑰说:「这是他们去那里的目的」

  「可是力量妳告诉我的那种跟要别人照妳的意思行动或付妳钱不样」

  「不样吗」

  「不样」

  「个词可以治愈,也就能伤害;只手能杀害,也就能医治。只朝单方向走的是蹩脚推车。」女巫说。

  「但是在柔克,他们学着正当使用力量,不是为了伤害别人,也不是为了私欲。」

  「我倒觉得,每件事就某方面来说,都是为了私欲,人总得活下去。但我知道什么我靠我能做的活儿维生,但我不搅和那些伟大技艺危险技能,例如召唤亡者。」玫瑰比出手势,驱退言谈中提及的危险。

  「每件事都危险。」蜻蜒说,眼神穿越羊群山陵树木,直望入静止深处,片无色辽阔的空无,宛如日出前澄澈天空。

  玫瑰看着她,明白自己不知道伊芮安是谁将来会是谁。个高大强壮别扭无知纯真愤怒的女子,没错。但打从伊芮安还是孩子起,玫瑰便看到她更为丰富的内在,超越自己的存在。伊芮安如此将目光自世界移开时,似乎进入超越自己的地点,或时间,或存在,完全超越玫瑰所知领域。此时玫瑰怕她,也为她担忧。

  「妳小心。」女巫严酷说道,「每件事都危险,的确没错,跟巫师搅和尤其危险。」

  蜻蜒出于爱尊敬信任,绝不忽视玫瑰的警告,但她无法把象牙当作危险人物。她不了解他,但惧怕他的念头在她脑子里老是留不久。她认为他很聪明,也颇英挺,但除了他能告诉她的知识外,她不常想到这人。象牙清楚她想知道什么,因此点滴告诉她,虽不是她真正想了解的事,但她想知道更多。他很有耐性,而她感激这点,知道他的脑筋比她灵敏许多。有时他因为她的无知而微笑,却从未因此讥讽或责怪。他像那女巫般,会以问题回答问题,但玫瑰问题的答案总是她已知的事,而他问题的答案,却是她从未想象吃惊不喜,甚至痛苦的事物,会改变她的信念。

  天天过去,两人逐渐习惯在伊芮亚老马厩会面谈话,她问他问题,他多加告知,却不太情愿,总是遮遮藏藏。她认为他在护卫师傅,试图守护柔克的光明形象,直到有天,他终于屈服于她的坚持,毫无顾忌说道:

  「那里有好人,伟大睿智的**师自然是,但他走了。那些师傅有的离群索居,追随晦涩知识,寻求更多形意更多真名,却将知识用在子虚乌有之处。其他人则将野心隐藏在智慧灰袍下。柔克不再是地海的力量所在,如今黑弗诺宫廷才是。柔克凭靠辉煌过去存活,靠千个魔咒抵御现世,但在那魔咒墙里,还有什么争执的野心,恐惧新事物恐惧挑战老年人力量的年轻人。而中心只余空无。空荡荡的中庭。**师永远不会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她悄声道。

  他神情严峻,「龙把他载走了。」

  「你看到了你看到那幕了」她紧握双手,想象飞行的景象,甚至没听到他回答。

  好半晌,她才回到阳光马厩问题及迷团上。「但即便他走了,」她说道,「总有些师傅是真正睿智的吧」

  他抬头说话,语带迟疑,还有丝忧郁微笑。「妳知道吗那些师傅的神秘及智慧尽数摊在阳光下,就所剩无几了。都是这行的戏法,神奇幻象,但大家不想知道这点。他们想要这些幻象这份神秘。谁能怪罪他们生命中美丽或值得的事物已经太少了。」

  仿佛为了阐明他说的话,他从破碎地面拾起小块砖头,抛入空中。他说话时,它拍着纤细蓝翅,在两人头顶飞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