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成了目前唯一一个对皇位构成威胁的成年皇子。
细细想来,这个局面却并非一夕之功,早在“昭荣郡主与韩三宝”一案当中,韩家被削弱了势力,韩夫人被贬为了良子,虽然后来又封了美人,但韩家再难有当初的势头。
缺少助力,便也是这一次皇帝轻易就能赐死韩美人,贬三皇子的原因,若她能有几个掌了兵政大权的兄弟,三皇子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至少还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这就像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巧合,昭荣郡主张纤,从建安归来,先是破了韩家的命门,然后又和景王勾结在了一起。
而现在,景王又成了“唯一”,关键是因为昭荣郡主的原因,长公主赵清的立场也开始转变。
病榻上的皇帝惊出了一声冷汗。
赵清,当年助他登基的好妹妹,他怎么忘了,那是一个生杀决断超越了许多男人的女人,她已经扶上位了一个皇帝,她还会扶上去第二个么?
这样想着,皇帝彻夜不敢入睡,越想就越是恐惧,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下了第一道圣旨,加封长公主为护国长公主,位比诸王,另赐护国公主府,金银不计。
这一道圣旨下去,没多久,皇帝便传了第二道旨意,释放天牢中的景王和昭荣郡主。
不至晌午,宫里接着颁了第三道圣旨,敕谕天下:太子薨,举国居丧,按制守,一年禁筵宴戏乐,三年不能嫁娶……
话说大昭宫里一道一道的往外颁着圣旨,天牢里的那一对“痴男怨女”也终于重见天日。
狱卒领着张纤从女监里出来的时候,抬头便见到院子里的树下立着一人。
那身影高瘦,在张纤的记忆中,那人仿佛从小就这样,比所有人都显得高一些,也瘦一些,少时因为个子窜得过快,连衣裳都似乎撑不起来,总是微微扛着背,细眯着眼睛,嘴角带着冷笑,与一切格格不入,阴霾,冰冷,甚至有时显得暴躁,残忍。
明明五官和赵珏相似,但又让人感觉绝然不同,总之是个让人既讨厌又觉得可怜的家伙。
尤其是,他总是用一种洞悉和了然的目光看着她。
大概这就是很长时间内,她心里都没法接受他的原因吧,她不想承认,他们在本质上有着许多的相似。
赵荻站在树下,他抬头看远处的云,云聚云散,那么捉摸不定,就像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若是时光逆转,当年的他跟她会相信,有朝一日他们孤立在所有人之外,站在彼此的身边,不离不弃吗?赵荻想着,不觉失笑。
在他的人生当中,首次想起一个人内心会觉得柔软,自己不再孤单,一切都不再重要,就连天牢里百无聊赖的日子,就变成了一股思念的情怀。
景王赵荻好像变成了一个多情的少年,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的笑意未散,目光显得格外温柔。
“你在这里干嘛?”张纤瞪着他,明知故问道。
“本王在等你。”
“等我干嘛?”
“我们一起出去。”
“不要,一会儿长公主府的人就到了,自有人接本郡主回去,不用你多此一举。”看起来,郡主娘娘似乎不稀罕。
赵荻摇摇头,上前道:“我们要一起出去。”
“都说不要了——”
赵荻伸手,隔着衣袖抓住了张纤的手腕,张纤作势要挣脱,只听赵荻道:“别闹了,话你已经说了,事情你也做了,还要矫情到什么时候?”
当日在大殿之上,承认两情相悦的人可是她。
“你明明知道我那是……”张纤话只说了一半,就闭了嘴,瞪了赵荻一眼。
“所以你有胆说没胆认?”
“……哼”张纤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去理他。
赵荻这时候拉着张纤就走,他走在前面,后面拽着不情不愿的她。
“不要,放开,别人会看到。”
“没事,咱们破罐破摔,都这样了,还在乎什么。”
“去你的,你才破罐子。”
“嗯,你是一只完好无损的罐子。”
“……能不能不提罐子?”
“唔,你收到我送你的花了么?有没有偷偷藏起来装进荷包里?”
“……咱们还是继续说罐子吧……”
那两人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了声音,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刚刚送张纤出来的两位狱卒就这样被他们丢到了身后。其中一位狱卒舔了舔嘴唇,扭头对另一位狱卒说:“……你有没觉得,刚刚我们好像不存在了?”
另一位狱卒叹了叹气:“我们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的确,当景王和昭荣郡主对上的时候,旁边的花草树木、一丝云、一股风、还有两位狱卒都被淡化成了背景,似乎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景王与昭荣郡主这一对几乎可以算是名声毁尽的男女,如果能够内部消化,也算是造福了大昭上层的未婚男女,奈何,因太子过世,皇帝下了诏书,举国居丧,三年不婚。
三年,掐头去尾其实是二十七个月,二十七个月,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呢?
韩夫人谋害太子一事,因为涉及天家丑闻,对外只是宣称暴毙,三皇子则是因“御前失仪”被贬为庶人,因而深宫之事,平民百姓并不知情。
太子的丧礼列为国丧,其实并无可厚非,但长公主赵清始终觉得未免太过了些,太子还未举行冠礼,毕竟属夭折,夭折不祥,哪怕是太子,也很应当从简。
长公主相信,如果皇后在世,也会这样劝皇帝的。并不是不疼惜太子,而是命不够硬,福份太大是扛不住的,富贵人家的小娃儿,若有体弱多病者,家里人便会给他取贱名,也是图个好养活,这是一样的道理。
何况还要三年不婚,这就更加多余了。
皇帝自然是痛惜太子的,但他这份夹杂在深沉父爱之下的多余之举,也让赵清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意味。
同样察觉到不同寻常的,还有她刚刚从天牢中被释放的女儿昭荣郡主张纤。
张纤回到长公主府,沐浴焚香,又去长公主面前请了罪,长公主对她也实在是头疼,她的女儿总不能和别人家的大家闺秀一样,做做大家闺秀该做的事情,时不时的添些乱子出来。
这一回的事情出了,阿纤只怕也只有嫁给赵荻了,长公主心里也疼爱赵荻,却从未将他视为女婿的人选,这孩子心太深,处境又太复杂,并非是好人选,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阿纤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长公主的苦恼,张纤怕是不能体会了,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正跪坐在长公主身侧,轻轻的给母亲捶腿卖乖。
“女儿还未恭喜母亲,听闻圣上封了母亲护国长公主,位比诸王呢,女儿原本心里就想,同样是皇子皇女,为何公主就比那皇子低了一品,皇子就能封王,公主就只能当公主,便是国之长公主,也不过多了半品去,仍是不及诸王,这会儿母亲可风光了,真乃是历代大昭公主第一人。”张纤笑嘻嘻的道。
“是吗?”长公主荣辱不惊,不以为意,只是道:“行了,别恭维了,你起来吧,你若平日里都这么乖就好了。”
张纤又一笑,顺势就起来了,却是走到长公主身后帮她揉肩膀,边揉边道:“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女儿反倒有种隐约不好的感觉呢?”
如此倒是引起了长公主的兴趣,长公主问:“什么不好的预感?”
张纤眼睛一眯,笑意已经没有了,她道:“阿珏……阿珏和女儿自幼一起长大,虽然他又和馥雅郡主交好,但毕竟多年情分,女儿自问心里也是难过的……”
说到赵珏,张纤忍不住有些动容,不过事隔这么久,也算是接受了现实,喉间哽了几下,到底压了下去。
“……太子薨了,叫人伤心都来不及,这关口无缘无故的,为何突然想起要给母亲封赏?”
“若要封赏,早该了,也不必等到这时候,所谓反常即妖,母亲有想过是为什么吗?”
长公主正闭着眼睛享受女儿的孝顺,听了张纤的话,突然伸手,按住了正在给她揉肩的张纤的手。
张纤停了下来。
“那你说是为什么?”长公主反问
张纤冷笑,道:“还能为什么,皇帝舅舅的心思,母亲还能不懂?”
有些事情,就是本能,张纤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当她知道皇帝封赏的时候,就觉得奇怪,就突然把太子之死、三皇子被贬、她和赵荻被释放,以及三年不婚等所有的事情串联了起来。
她的未来自那日登上大殿之时,已经和赵荻已经捆绑在了一起,所以不得不考虑到了赵荻目前的处境,他现在成了是皇位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但从皇帝的态度来说,似乎另有蹊跷,似乎那个所谓的三年不婚,另有针对。
假设皇帝并不希望她和赵荻在一起,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就是说皇帝不希望赵荻继位,毕竟她一旦嫁给赵荻,必然他就会得到母亲的支持,构成角逐皇位的威胁。
一方面不让她嫁,一方面加封母亲,这是安抚还是什么?如果是这样的话,加封这件事就有理可循了。
长公主将张纤拉到面前,母女俩个面对面的坐着,长公主慎重的看着张纤,道:“你这孩子,年纪轻轻不要胡思乱想,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懂么?”
张纤瘪瘪嘴,道:“知道了。”大约心里是嫌弃母亲未免太过谨慎了。
长公主叹了口气,半喜半忧,喜的是女儿心思如此机警,并未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双眼,忧的是,不知道女儿这样到底是福是祸。
如果皇帝没有封赏她,那么还好,一旦封赏,就意味着皇帝对她起了戒心,封赏越重,戒心越大。现在都知道皇帝身体不适,这种时候,他封赏她,实际上也是为了稳住她,已经到了要出手稳住的地步,不是起了戒心还是什么?
赵清心里最清楚不过,当年助赵洵登基,是她一生的功业,也是一生中,赵洵必然忌惮她的根本。
不管她怎么做,他都不能全然对她放心,一有风吹草动,必然有所防范。
而这一回,因张纤的关系,怕是他已然把她列为了景王那边的幕后势力。
现在,赵清也到了一个分叉口,她是继续做一个小心谨慎的国之公主,还是选择做未来皇帝的丈母娘?
赵清内心纷乱,不知何去何从,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突然心中一动,对女儿张纤问道:
“女儿,你当日在大殿上一席话,既救了荻儿,同时也将你和他的未来绑在了一起,母亲问你 ,你要老实回答,如果你能选?你是愿意做一个富贵悠闲的王妃,还是肩负重任的一国之皇后?”
霸气,长公主的话未免霸气,似乎张纤想要做什么,就能成为一样。
后位,国家,未来,如同全部放在了她的女儿面前,供她选择。
张纤想了想,还没说话,外面喧闹了起来,原来宫里那位在病榻上的皇帝,接连又颁布了另一道封赏,封长公主之子高瑞杰为郡王。
母女俩一同出去,一家人在院内齐齐接旨,叩谢天恩。
打赏过后,送走了宣旨的太监,令嬷嬷将小郡王带下去,长公主将女儿带到后院四面敞亮的凉亭中。
“母亲,我只知道一件事,太子若在,赵荻安然,太子不在,赵荻占嫡占长,即便回归了封地,不管日后是谁继位,哪个皇帝能够容得下他?”张纤接着刚刚的话说了下去。
再加上若是得了长公主这样的丈母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很简单的好不好。
“母亲,您认为女儿还用选吗?。”张纤轻轻笑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忽闪忽闪,就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有些东西乃是命中注定,就算失去,也能失而复得。
☆、81暗黑郡主
宫里接二连三的下旨封赏,长公主不能不进宫谢恩,照例进了进宫谢恩的折子,原本想着杰儿还小,托词怕小孩子不懂事吵扰圣上,故而她打算一个人面圣,谁知皇帝派太监来递话,叫把昭荣郡主和小郡王带上,让他见一见。
长公主当时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笑着应了,不吝啬的打赏了传旨公公,那公公笑着收了,只说,是件好事呢,公主就放心吧。
好事?还有什么好事?自太子去了后,她府里的好事实在太多太招眼了,这会儿就算是好事,怕也不是好事。
送走了传旨公公,长公主静了一会儿,就叫人伺候衣裳,她要带郡主和小郡王进宫。皇帝发话了,他们娘仨就不能不去,不然只会授人以柄。
一进宫,长公主就敏锐的发现了不对劲,宫里的防御更加严密了,城门处的守军比平日增了一倍。巍峨的宫殿还如昨夕,但也许是因为太子去世,皇帝又病着,所以气氛中总是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长公主放下马车侧边的小帘,扭头看到车厢里张纤正拿着一对小瓷猫儿逗杰儿。
张纤似乎知道长公主有心事,不敢吵扰,只逗着杰儿,也不让他吵,长公主望着他俩若有所思之际,张纤也正好抬起头来,看到母亲正看着自己,一张俏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道:“母亲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杰儿的,不会有事的。”
看到女儿懂事,长公主心里安慰了许多,尤其她的笑容那么自信,让人忍不住往好的方面去想,他们能安然进来,一定也能安然回去,不会有事的。
皇帝在宣华殿等着接见长公主,这位还在病中的皇帝并不肯安安分分的休养,强撑的身体在批改奏折,这个月因太子去世,罢朝一月,所有公务都通过奏折呈报,已经积攒了不少,而皇帝也不愿让人觉得他病得很严重,在这种局面下,他必须稳定人心,及时的收到他批阅后的奏折,臣子们就不会对他的健康产生质疑。
太监宣长公主、昭荣郡主及小郡王觐见,皇帝放下了奏折,接见了他们。
长公主恭顺的表达了对皇帝的感恩戴德,张纤和杰儿跪在下面,张纤安分老实,杰儿也很有规矩,不过到底是小孩儿,规矩不了片刻,就抬起头来到处看,看到上面坐着一个人,还对着皇帝憨憨的笑了起来。
皇帝和长公主交谈之际,看到这么个孩子,突然想起去世的太子儿时的模样,悲重中来,心中难受得紧,打断了长公主,叫这俩孩子先起来。
“看到杰儿,朕便想起太子小时候,咳咳……”皇帝说着,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脸都红了,身旁的太监忙动了,换热茶的换热茶,抚背的抚背,捧锦帕的捧锦帕,皇帝用帕子悟了捂住嘴,喉咙滚了滚,吐出痰液,太监便把脏了的帕子撤了下去,又伺候皇帝漱了口,饮了几口热茶,方才消停。
长公主听皇帝的痰音深重,声音嘶哑,精神憔悴,人又瘦了一圈,看上去竟像个垂垂老者一般,虽然强撑着架子,到底十分可怜,眼睛顿时红了,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圣上的身子才是万民的福祉,还请多保重龙体才是。”
皇帝闻言,看了她一眼,摇头笑了笑,对身旁的太监道:“你们把阿纤跟杰儿带去偏殿候着,杰儿还小,别过了病气,朕跟长公主说会儿话。”
便有太监领着张纤和杰儿出去。
待到他们二人下去,皇帝又叫人给长公主赐座,上了茶水。正逢太医署送来汤药,又有侍人送来酥糖给皇帝下药,又纷乱了片刻。
却说趁着皇帝喝药,端茶水的小公公背着身子给长公主对了个眼儿,长公主从他接过茶盏的时候,扣住了他递上来的小条儿,悄悄的藏在了袖子里。
这茶水监的小公公是长公主的人,平时行事都很低调,却不知这会儿为何急切的在御前给她递条儿。
片刻之后,皇帝喝完了药,把所有人都遣了下去,殿内就只剩下他和长公主。
皇帝忽然一叹:“哎,阿纤这丫头长大了。”
长公主忙抬起头,面露恳色,道:“皇兄,是臣妹没有教好她,还请皇兄降罪。”
“罢了,那件事就罢了,若真要说起来,是朕没有教好景王,这种事,哪能怪一个小姑娘。”
长公主忙道不敢,却听皇帝又道:“你是知道的,朕素来把阿纤当自家闺女一般,凭良心说,景王配不上她,景王品行恶劣,辱没朝臣,朕不是不知道,不过是念着死去的皇后……这一回,也不知他如何哄骗了阿纤,连自己的表妹都这般,他愧对了朕,也愧对了你对他的疼爱啊。”
长公主闻言,低头垂目,半晌之后幽幽的跟着叹气,吞吞吐吐道:“……说出来,臣妹也怕惹皇兄生气,其实臣妹也不是不怨景王,他小时候还是我把他带回长公主府的……谁知道如今居然引诱了阿纤,阿纤是个姑娘家,如今可怎么办才好,真是愁煞了人呀。”
长公主说着,竟然掏出帕子掩面哭了起来:“阿纤这个丫头,也太不争气,真叫人伤了心,她还没嫁人啊,该怎么办才是好,呜呜呜。”
皇帝盯着长公主,想了想道:“你也别哭,到底是咱家的孩子,小孩子做错了事,我们做长辈的总不能放任自流,不去管他们的将来吧?朕倒是有个主意挽救挽救,今日个叫你来,也是说给你听听,看看你意下如何?”
长公主泪眼婆娑的抬头,问道:“皇兄有何良策?”
皇帝笑了笑,大约因为脸色不好,笑容里透着一股寒气:“这样吧,朕认下阿纤做干女儿,赐封公主,你意下如何?”
张纤和杰儿在偏殿之中,她不让杰儿碰殿里的茶果,杰儿年纪小,正是贪吃的年纪,哪里肯依,张纤就从自己荷包里掏出糖果给他,又和他做游戏,分散他的注意力。
杰儿喜欢疯闹,他在前面跑,阿纤就在后面追,杰儿跑到大门口,爬上门槛要出去,就见门口守着几名侍卫,他们见杰儿出来,忙拦在前面,拱手道:“圣上吩咐郡主和小郡王在偏殿内等候,还请两位就在此休息,勿要随意走动。”
张纤进宫不知多少回了,哪一次出入被人拦过?过来抱起杰儿就斥道:“大胆,我们是犯人么?还不让开!”
侍卫却不让,仍是道:“圣上吩咐,还请郡主不要让卑职们难做。”
“你——”张纤自然恼怒,气愤之下还要说什么,目光突然瞥了一眼侍卫腰间的佩刀,心中生出一股不寻常的感觉,就住了嘴,冷哼了一声,抱着杰儿回了殿内。
她气呼呼的坐下,神色阴晴不定,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杰儿不明所以,抱着她又拉又扯,道:“出去玩——出去玩——”
张纤耐着性子哄道:“嘟嘟乖,姐姐和你就这里玩,我们来躲猫猫好不好?”
好半晌才哄得杰儿又玩了起来,杰儿太小,还不知道姐姐这会儿正担心他们的母亲,只顾自己玩耍。
宣华殿内
“朕是为了阿纤着想,景王是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花花肠子,三心二意,若是让他跟阿纤一起,阿纤这辈子能幸福吗?不如朕封她为公主,日后再给她指一门好婚事,到时候建了公主府,婚后和驸马住在公主府,也不用受婆家的脸色,她一个公主,还怕降服不住一个驸马么?”
皇帝说着,又咳了两声,接着道:“你意下如何?”
皇帝问意下如何,似乎是有商量的余地,就好像长公主可以拒绝一样。
但他的这些话,分明表达着两个意思,第一,他不看好景王。不被皇帝看好的皇子,就算是嫡长,也有办法让他接管不了江山社稷。
第二,他不想昭荣郡主成为景王妃,宁可认作干女儿,也不要她当儿媳。如果张纤真的接受了,那么她和景王就会变成兄妹关系,是昭告天下的兄妹。
皇帝这是在从根本上断了长公主成为景王一部分势力的机会。
虽然现在看上去皇帝的身体不大健康,景王又是唯一的成年皇子,在外人看来,早日解决储君的问题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但皇帝本人不这样认为,他觉得自己龙体违和只是暂时的,他还能活很久,当很久的皇帝,还能等四皇子、五皇子长大,说不定还会有新皇子的出生。
皇帝是最怕死的,命也是最顽强的,当了皇帝的人,怎么会舍得抛弃这世间最极致的富贵荣华?所以当了皇帝,最忌惮的就是有人会取代自己,哪怕是自己的儿子。
皇帝盯着长公主,长公主表情惊讶的看着皇帝,而实际上,她脑中想的却是刚刚趁着皇帝喝药的时候,偷偷看到的那个字条上的四个字。
四个写的很潦草很慌乱的字:殿外有伏。
长公主仿佛回过神来,喜极而泣,赶紧对着皇帝下拜,边拭泪边道:“皇兄大恩大德,臣妹感激不尽,没有皇兄的照拂,臣妹也没有今天的尊荣,就连阿纤犯了那等浑事,也还劳皇兄出面解决,臣妹……臣妹羞愧。”
也就是同意了。
皇帝身体不济,也就没有亲自扶起长公主,只开口叫她起来,又宽慰了几句,面色比之刚才好了很多。
“不过,此事也要看阿纤的意思。”
“这等福分,寻常人想都想不到,臣妹为她拿主意就是了,何必问她。”长公主担心张纤说错了话,连忙阻止。
“阿纤自幼就是有主见的,若那丫头倔起来,怕你都降服不住她,且看看她怎么说。”皇帝说着,叫人去传唤张纤。
长公主闻言,心中暗道,难道皇帝是觉得阿纤太跳脱了不成?
不一会儿,张纤就带着杰儿过来,拜见了皇帝,道:“还请圣上赎罪,杰儿年幼怕生,抓着人不放,阿纤只好将他也带了上来。”
张纤承诺过母亲,会照顾好杰儿,又怎么会将他一人留在偏殿里,无论如何,都要把他带在身边。
皇帝也不见怪,仍是说怕小孩沾染了病气,叫长公主带杰儿去了偏殿,他问几句话就放阿纤离开。
长公主心中担忧张纤乱说话,但碍于皇帝,只好带着杰儿走了,临走之前用焦急的目光看了看张纤,也不知她能不能体会自己的意思。
如果今天她或者是张纤,若表达了一丝一定要与景王纠葛在一起的意思,只怕他们娘三就没法安然离开了。
阿纤虽然乖觉,但她还小,还不一定能分辨其中的厉害,想到此,长公主忧心如焚。
她带着杰儿在偏殿等候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她害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张纤全身而退,并双手捧着一封诏书。
张纤站在门口,看着她的母亲,微微笑了笑,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她道:“母亲,圣上赐封我为昭荣公主,我谢恩了。”
有些感觉是很难形容的,姑且称之为本能,就像是有些动物会对气候天象有所反应,人也有趋吉避凶的的本能。
一件事情发生,甚至来不及分辨清楚,隐隐就能感觉出好坏,从而做出选择,这是张纤的本能,也是她的天赋。
所以景王曾经感叹,张纤天生就是属于阴谋的,只可惜她把自己的天赋浪费在了和女人争斗的勾心斗角上,如果她的心眼不是这么小,她完全可以做得更出色。
但张纤不用更出色,她就是个小女人,只要做好小女人的够了。
长公主带着一双儿女出了宫,她一只手紧抱着杰儿,一只手拉着张纤,内心充满了后怕与失望。
她不能不对他的皇兄失望,虽然心里清楚皇兄对自己的忌惮,但真正面对这种皇帝的猜忌和生死一念之间的情景,她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几十年的兄妹之情,并不全然都是假的,皇帝给予她的尊贵和纵容,她也并不是一点都不感激。
她有机会取得大昭历史上任何一位公主都没有取得过的成就,接触到一般女子根本无法想象的权利,她的世界早已和大多数女子不一样了,根本无法去过她们那样柴米油盐,像菟丝依托着乔木一般的生活,在她身上,真正的实现了男女平等,甚至是女权超越的男权。
她怎么能不感激呢,又怎么会背叛呢?
杰儿在颠簸中昏昏睡着,母亲的臂弯一直是孩子最安全的港湾,这时候已经出了宫门很远了,张纤看了看熟睡的杰儿,轻声道:“母亲……”喊了半天,却不说后面的话,神色看起来十分犹豫。
“说吧,什么事。”长公主闭着眼睛,听着途径街道的喧闹声。
“女儿是想问,如果当时女儿拒绝,会发生什么事。”
长公主半晌没有说话,一直以来,她致力于给女儿营造一个单纯的环境,希望女儿能过简单而快乐,但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
如果这是不可逃避的,也许她不该再把阿纤当做一个孩子,或者仅仅只是一个狡黠的孩子。
长公主睁开眼睛,手摸到了腰间的裙带里,取出了一张字条,递给张纤 。
张纤接过,看清楚了上面的字,脸色一变,道:“真的?”她知道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可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长公主微微点头。
“可是皇帝舅舅为什么要这么做?”张纤到底年轻,她想的只是赵荻是成为太子的有力人选,是如何让赵荻成为太子,日后登基,她也可以实现自己成为皇后的愿望。
最多想到的是赵荻路上遇到的阻碍,却没想到会犯皇帝的忌讳。
“你皇帝舅舅是怎么登基的,你该知道吧。”长公主突然问。
“……”
“太上皇那时候还没有驾崩,为什么他能够登基,你知道原因吗?”
张纤没有说话,但是她点了点头,虽然不会有人再敢提及当时的事,但这些所谓宫中辛秘,张纤早就弄清楚了。
“你果然知道。”长公主并不意外,她道:“所以,大概也就是如此原因,你皇帝舅舅也不想当太上皇。”
“他怕赵荻……”张纤明白过来,皇帝舅舅是怕赵荻步了他的后尘,推翻他自己当皇帝。
长公主一点拨,一套思路就在张纤脑中自动生成,皇帝防备赵荻,而赵荻通过娶自己必将得到母亲的支持,因而皇帝设置了重重阻碍,目的就是不让母亲支持赵荻。
“不通,说不通!”张纤发现了破绽:“首先,他能容阿珏,为什么不能容赵荻?”
“不一样,你皇帝舅舅总说太子过于宽厚,而实际上,他能容忍太子的原因,就是因为太子太与世无争,他只做圣上叫他做的事情,不结党,不营私,他的一切圣上了如指掌,为什么不能容?”
“但赵荻并不具备与圣上抗衡的能力!”
“那是以前,现在圣上龙体违和,而荻儿年轻气盛,又是目前唯一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以前很多不支持他的人现在立刻就会纳入他的麾下,这就叫站队,若有一日他成了事,这些人都会升官发财,再加上能够得到本宫的支持……圣上太清楚自己当年是怎么登基的了,他的防备之心本来就十分重,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步自己的后尘?
长公主将张纤保护得太好,也从不曾如此深刻的跟她分析这些问题,只希望现在教还不算太晚,因为很有可能,有些路她是避免不了的。
“母亲知道,你一直是个很努力的孩子,凡事都要做到最好,你总是将自己保护得很好,只做对的事情,母亲也对你很放心。但你要知道,荻儿和你不一样,他比你更艰难,也更懂得珍惜,被他得到的东西,死也不会放手的……因为他能得到的太少了。”
长公主没有说明的是,从天牢出来之后,赵荻曾经找过她,之所以她没有对阿纤更加生气的原因,也是在此,赵荻在她面前跪下,恳请表明了态度,愿意承受她的任何责罚,她还记得赵荻当时说的话,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放手了。
张纤对于他,绝不是普通的存在,他抗争过,但她就像是能够触摸到他内心的最深处,而一旦感受过这种感觉,就再难放下了。
赵荻是长公主从小看着长大的,可以说长公主就像了解自己的孩子一样了解他,他是真心的,并且已经向她求娶了。
“在很多人眼里,荻儿是个品行不端的人,没错,是这样,从他身上让人联想到的就是数不清的风流韵事和传闻,但是除此之外,你可曾听过他任何不好的评价?”
张纤想了想,的确没有,大约她也不关心风流韵事之外的东西了。
“让母亲来告诉你,实际上他在中低层官员中人缘关系极好,在他们眼里,景王豪爽、大方、为人讲义气,对于男人而言,风流韵事并没有那么严重,而实际的利益关系才是最重要的。”
比如赵荻身边那些受人赠送的姬妾,如果不是达成了某种交易和联系,人家凭什么送给他?一个花架子会有人搭理吗?赵荻拥有自己的关系网,他能介绍很多人认识对自己有用的人,并且不厚道的说,他也的确靠着太子对他的包容达成过一些目的。
“以前的荻儿是什么处境你也清楚,就连你都可以欺负他,他就像一个先天失调的孩子,为了追赶别人的脚步,必须用更多的心,更加努力……他能成为今天的景王,在皇帝要杀他的时候,仍有臣子为他说情,他就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弱,不过遗憾的是,他的起步的确是低了,有一些缺陷,靠着他一个人是无法弥补的。”
说到这里,长公主终于转向了正题:“因此,不可避免的,有些人找到了他的漏洞,伺伏在他身后,要从他身上得到有价值的利益,阿纤,他身后的势力不是母亲,是另有其人,你要看清楚。”
“什么?”
长公主一笑,道:“从明天开始,长公主府闭门锁户,我们都不要外出,你要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利用本宫混淆视听,到底是谁站在他的身后布局了一切。”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张纤听出了危险的信号。
“将会有事情发生……记住母亲一句话,人不可以树敌太多,敌人太多就没有人会帮你,但人也不能无敌,人一旦无敌,就离死亡之期不远了。”
前一句话说的是赵洵,他太会树敌了,连长公主本人都打算消极对待他了。
后一句话则是告诫,有时候敌人是自己存在的价值,这句话若有朝一日张纤能登上皇后之位,自然便会懂了。
☆、82暗黑郡主
第四十九天的收法事的活动,宣告了曾经一度受人喜爱的太子赵珏,正式退出了这段历史,他的遗体葬于皇陵之中,至此之后,尘归尘,土归土。
在这场最后的祭奠仪式上,张纤见到了憔悴的陈卿依,这位可怜的少女在短短时日经历了人生的重大变故,不止失去了心爱的人,还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同样也因为这样的缘故,她的未来亦十分黯淡,所谓的前太子的望门寡,又有何人敢娶?
也许她还顾忌不了那些未发生的事,太子的死几乎摧毁了她的意志,虽然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悲痛,不让身边的人为担忧,但她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羸弱的身体让人不得不担心她随时会昏蹶过去。
陈卿依站在人群之中,每个人都用同情的余光注意着她,她仿佛没有察觉,兀自追思着曾经的点点滴滴,伤到深处,纤瘦的身子颤了颤,仿佛摇摇欲坠一般。
就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下去的时候,有个人从身后过来扶住了她。
陈卿依回头一看,竟是昭荣郡主……不,是公主,昭荣公主张纤。
张纤看着陈卿依点点头,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
虽然这位才册封不久的公主曾经对她充满敌意,但她们两人也因太子的关系仿佛有了某种联系,此刻张纤握住了她的双手,奇异的让她有了一种不用孤独承受的安慰,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伏在张纤的肩头痛哭了起来。
张纤用手指指尖抹去了自己的眼泪,然后安慰的抚着陈卿依的后背。
这一对曾经的对手之间已经没有了仇恨,有的只是两个人对同一个少年的记忆,那是她们过去的一部分,意义非凡。
待到收法事的仪式结束,陈卿依就被家人接回去了,临别之前她告诉张纤,很快她将要离开安阳这个伤心的地方,回到韶西去,她很高兴在回去之前,能和她成为朋友,这是太子生前,她向他承诺过的事。
“我们是朋友吗?”张纤不太赞同陈卿依对这个角色的定位。
“如果不是朋友,为什么会彼此安慰?”陈卿依反问。
“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怜,所以才走过来,再说让你在我肩膀上哭不能算是对我的安慰。”
陈卿依望着她,终于露出了这些时日以来第一个微笑,她展开双臂拥抱住了张纤,尽管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张纤往后退了一小步。
“那?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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