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就算了。还有,你可以保持佐滕夏美的身份,以后还是叫你夏美好了。”
我说着,眼睛尽量避开夏美的视线。夏美的眼神马上为之yi亮。
“谢谢你。”
微笑在夏美的脸上扩散,刚才在她眼睛里的颜色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点坐立不安,依然站立在原地抽着烟。
32
大哥大又响了起来。夏美吓了yi跳,用询问的目光看着我。
我摇摇头示意没事,把电话凑到了耳边。
“喂”
“是我。”
传来的是北京话,是崔虎。我吁了yi口气。
“找我有什么事”
崔虎的语气很凶。大概是因为元成贵的手下挤满了歌舞伎町,搞得崔虎办起事来很不方便吧
“我想问你在福建帮里有没有熟悉的人。”
“怎么样,这次想投靠福建人了吗”
“听说吴富春好像和池袋的家伙搞在yi块了。”
“那些福建帮都是蠢蛋,和福建帮搞在yi块儿的更蠢。”
“你不说我也知道。”
“咦你这小子倒还真狂妄,居然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健yi,该不会是走投无路了吧”
“抱歉,只是有点神经过敏。”
“别说是你,连我太阳岤的血管都像给放进热汤里的蚯蚓,全揪在yi块儿了。”
“对不起,向你道个歉。话说回来,我想找个熟悉池袋的谈谈。有没有认识的”
“能出多少”
“三十。”
“得了吧”
“就五十,再多就没辙了。”
“再多就没辙了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啊健yi。”
“拜托拜托,你就饶了我吧”
“啐小杂种,就是会敲竹杠。”
“对不起,对不起。”
“好吧今晚就给你安排。我负责联络,但你可得先把钱准备好。”
“你可帮了个大忙”
电话在我说完前就挂断了。
“妈的。”
我关上大哥大,yi屁股坐在地板上。
“真是倒了楣啦”
“谁打来的”
夏美学我在地板上坐下。我的眼睛不禁被她睡衣里露出来的胸口所吸引,只好强迫自己看着自己的手指。
“yi只北京的疯狗。”
我没理会夏美催我讲下去的眼神,径自按下了远泽的电话号码,但那头只传来答录机的声音。我啧了yi下,接着又拔了呼叫器的号码,随后便点起yi支烟等回音。夏美静静地看着我的侧脸。在香烟烧了yi半的时候,大哥大响了。
“喂”
“我是远泽。”
“你人在哪里”
“池袋。有点门路了,我和这里的福建帮干部见过面,聊yi聊就给抢走了十万。能不能再接济yi下啊我的钱袋已经见底了。”
我把烟熄掉。既然远泽在池袋,我根本没必要打电话给崔虎,五十万就这样泡汤了。说不定这么yi搅和,我就会从刀俎变成鱼肉。
“知道了,必要经费我会负责。他怎么说”
“他说吴富春到昨天人还在池袋,现在不在了,听说是被撵走了。这帮人大概听说他砸了元成贵的场子,怕惹事上身吧”
“他上哪儿去了”
“我哪知道。你也知道这帮人怎么办事的吧即使没有上海帮那么精,但中国流氓还不都是yi丘之貉。福建帮这条线,就死心了吧”
“知道了。”
“噢还有,我查到那家伙父母的名字和住址了。他父亲叫吴富有,五年前得了肺癌挂了。母亲的中国名字叫陈秀香,日本名字叫坂本香子,现在住在千叶县柏市的国宅里,靠国家的救济金过日子。她生了两男两女,富春是次子。长子杀了人在坐牢,长女在中国就翘辫子了。小妹的中国名字叫富莲,日本名字叫真智子。我打算明天到柏市去yi趟。”
远泽在说这些中国名字时是用北京话,而且说得还蛮像yi回事,不知是在哪里学的yi大概是在赌场里吧
“那就拜托了。明晚约个地方碰个面吧到时再把钱给你。”
我切掉了电话。福建帮这条线索是断了,富春的老娘那儿八成也没什么指望。这下子没戏唱了,唯yi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知道些什么了吗”
夏美两手抱着膝盖问道。大概是她在我睡着的那段时间里开了窗户,温暖的风徐徐吹来,拂动了夏美柔顺的短发。
“只知道自己已经是倒霉透顶罢了。”
我环顾着空荡荡的房间,在这个没有家具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能吸引我的注意。我又把视线转回夏美身上。
“换个衣服,去吃饭吧”
33
“你不吃吗打从刚才起,你的表情就好吓人喔”
我抽着烟,偶尔啜口葡萄酒。看着夏美狼吞虎咽,而我只吃了yi口辣味串羊肉,就没有食欲了。因为时间还早,这家位于西参道与通往代代木路口的异国风味餐厅,好像被我们俩包下来了似的。
“我都火烧屁股了,想笑也笑不出来。”
“假如没找到富春,你有什么打算”
“虽然我不愿意去想倒是还有两步。”
“说来听听吧”
夏美用叉子把卷尾袋鼠肉送进嘴里,和着葡萄酒吞下。
“要不逃之夭夭,要不就把元成贵给干掉。”
“你办得到吗”
也不知道夏美指的是哪yi个主意。我继续说下去:“想逃是很简单,不过,不好玩,yi点都没意思。我在歌舞伎町住了将近二十年,要我放弃这段时间的成绩,去另yi个地方重新开始,似乎嫌老了点。”
“你不是才三十出头吗”
“都三十过半了。我胆子不够,也过不惯这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不过二十来岁的时候倒还可以应付得来。就算自己只是外强中干,体力也还挺得住,出了事总是有办法摆脱。现在可不行了。”
“那方面也不行了吗”
夏美停下那只进食的手,似乎有点瞧不起我,眼神里带着yi半嘲弄,yi半诱惑。
“没错,yi晚五c六次可搞不动了。”
“咦真的啊可是,假如不想yi走了之,健yi有办法干掉元成贵吗”
“又不是要我自己动手,得请个人来办吧在歌舞伎町,可能找不到yi个有勇有谋的北京帮或香港仔,在台湾我可找得着。”
我记得许多已经回老家的台湾流氓,就是那些女人走了以后在这里混不下去的家伙。就算他们回到台湾,大概也没办法像以前那么招摇了吧毕竟那些家伙当初是在老家被人给撵到日本来的。只要给他们机票和银子,那些家伙马上就能赶来做掉元成贵,然后再回台湾。到底他们已在血里打滚了几十年,当然要比上海帮和北京帮习惯流血的场面。就算大家发现杀了元成贵的是台湾的流氓,我搞不好还能装装傻,让杨伟民背这个黑锅。
夏美举起了手。看她的表情,似乎对我的话没什么反应。
yi个棕色皮肤的侍者yi大概是巴基斯坦人,也搞不好是伊朗人yi走了过来,夏美向他点了咖啡与点心。
“喂你有没有去过台湾”
夏美两手撑着脸,露出了津津有味的表情。
“没去过,yi直没机会。”
“可是总想过要去看看吧”
“到底是我的第二故乡嘛”
“我啊,回去过yi次哟”
“回哪里喔中国啊听你说过是黑龙江是吧”
“在我知道自己可以来日本的时候,根本没想过要回那个鬼地方。我的家乡,是个像粪坑yi样的村子哟我说这个会不会让你觉得无聊”
“还好。”
点心与咖啡端上来了。夏美加了许多牛奶到咖啡里,接着开始吃起蛋糕来。我啜了yi口黑咖啡。
“我父亲是种小麦的农民。可是,他种的东西全都得上缴人民公社。虽然是种田的,家里却没东西可吃。你知道吗我们从来没有yi顿是有菜又有饭的。想吃菜的话就没饭吃,想吃饭就没菜吃。只有爸爸可以吃饭配菜。我们家四个兄弟姐妹,每个都是慢性营养失调。我们和妈妈都很恨爸爸。”
“你们什么时候到日本来的”
“八三年。在八〇年我们才知道妈妈原来是日本人,是政府派人来通知,告诉我们可以来日本探亲。好像连爸爸都不知道妈妈是日本人。妈yi直不敢说,怕大家知道她是日本人,就会欺负她。接下来,好像是八yi年吧妈妈就到日本来了。虽然她父母都过世了,可是见到了我阿姨。回家后就说,只要日本这边准备好,我们就能去日本。我们听了都手舞足蹈,只有爸爸没什么反应。原来我们是日本人啊原来这种生活根本不是我们应该过的我们以为yi到日本这个黄金国,全家就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夏美停了下来,露出了苦笑。
“很好笑吧那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日本原来是这副德性。”
“在这个国家,如果不是百分之百的日本人,或是没有钱,生活就不会幸福。”
我回答道。不单是血统,从语言到所受的教育c所看的电视节目yi就算只缺了这些东西的百分之yi,在这个国家也会被当作外国人看待。
“不管怎么说,当时我只觉得再怎样也都比中国好。既不必再饿肚子,还可以上学,只是在学校里会给人欺负就是了。反正只要不用下田,我就很高兴了。那里没有灌溉渠,以前我每天都得从井里打水,再把水挑到田里呢我的将来就是每天挑水,然后嫁给村里的男人c生孩子我五岁时就有此觉悟,对人生真是绝望透了,你能体会吗”
我不作答,只是默默凝视着夏美那双越来越忧郁的眼眸。
“来到日本的最初几个月的确很幸福,可是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最早发作的是爸爸,以前明明是家里的支柱,但因为不会讲日语而变成了废物,而且全家只有爸爸不是日本人。他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打老婆,接下来妈妈也撑不住了。妈妈也不会说日语,怎么学也讲不好,亏她还是个日本人,而且还是家里唯yi的纯日本人接着就是大哥c二哥,然后是我”
夏美说着时,yi直用叉子戳着点心盘上的乳酪蛋糕。变形的乳酪蛋糕看起来好像路旁干掉的狗大便似的。我努力忍住了呵欠。
“看来我这些话还是很无聊啊”
夏美歪着脸,把叉子深深刺进蛋糕里,好像在嘲笑自己。
“我也认识几个回到日本的第二代残留孤儿,哎每个人的故事都差不多。你怎么说呢毕竟还顺利拿到了日本籍,已经算是比较幸运的了。”
“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我喝干了杯底残留的咖啡,只觉得这口咖啡又温又苦。
“十九岁那年,我回过自己出生的家乡yi次。”
“嗯”
“我以为,只要能再看看那块悲惨的地方,说不定又能觉得自己很幸福从十八岁开始,我就在特种营业工作。当时我傻乎乎的,yi心想带着我所有的存款回去,用这笔钱请小时候的朋友吃顿大餐,看看能不能得到yi点优越感。可是自从那里走了改革开放路线,yi切就都变了。人民公社已经没了;用土夯成的破房子也没了,当然和日本比起来还是很土,可是也全成了漂亮的砖瓦房了。刚开始我还不敢相信这就是我出生的农村哩小时候满身泥巴c又瘦又黑的朋友,都变得胖嘟嘟的,个个也都上学了。虽然生活还是并不富裕,但是那里已经不是以前的地狱了,每个人看起来都比我幸福。我问他们现在是不是饭菜yi起吃,他们说那当然,还直笑我他们说因为我住在日本这样的梦幻国度,才会把他们想得那么可怜。”
夏美的眼睛突然闪现yi道光芒。从她那圆溜溜的眼睛深处射出的目光,掺杂了无尽的憎恨与绝望,也混合了即将吞噬yi切的虚无;令人恐惧,却又充满了难以形容的诱惑。这道光芒仿佛穿透了我的皮肤。
“他们居然说日本是梦幻国度大家都羡慕我穿的衣服,也羡慕我是个日本人。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有多悲惨,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悲惨过。我好恨啊我恨所有的yi切。我恨爸爸c妈妈c兄弟姐妹c日本c小时候的朋友c老天爷我还恨我自己。”
我像个傻瓜似的,张着嘴望着夏美的眼睛,接着连忙掏出yi支烟叼在嘴上。
“所以,回家乡是个意想不到的失败吧”
“不错。所以健yi没去台湾是对的,说真的。”
“喂”
“什么事”
“我以前也像你yi样,把事情看得很复杂。”
夏美倾着头聆听着。
“比方说,我总烦恼自己是个混血儿,又在歌舞伎町和台湾人或大陆客厮混什么的,每天都生活在仇恨里,搞到自己都给这种悲惨的心情给打垮了。可是,有yi天我想通了,我发现支配这个世界的法则比想像中的要简单多了。”
“什么样的法则”
“就是这世上只有欺负人的和被欺负的两种人。yi个总是为了自己的身份而烦恼的家伙,yi辈子都得被人欺负。所以我就不再烦恼,让自己专心去占别人便宜。不是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吗虽然我觉得自己十几岁的时候很悲惨,但是比起你来,可能要好上许多。不过,你或许比我惨,但是会比在非洲饿死的小鬼惨吗比起在奥斯威辛集中营里被杀的犹太人呢那么那些为了替其他小鬼提供心脏或肾脏,yi出生就死得肚破肠流的婴儿呢
这种比较没完没了,想这个根本没意义。我们只能yi笑置之。所以,还是专心欺负别人比较好。待宰的肥羊可多得数不清呢”
“可是,这么做会不会让你觉得很空虚啊”
“空虚”
我把身子靠上餐桌,凑到了夏美的面前。
“那是什么玩意儿是不是指向你每天唠叨的妈妈吵着要奶喝啊报纸上说我们住在文明世界里,根本就是yi派胡言。我们全生活在荒野里呀至少歌舞伎町就是yi个。yi只疯狗会停止猎食,因空虚掉眼泪吗为了活下去,它得忙着抢别人的食物。我也yi样,哪有时间想这些。”
“年纪大了以后怎么办你打算老到动弹不得了,还yi心只想欺负别人吗”
“所以,只要能弄到让别人动不了你的财势就好了。办不到的话反正就是小命yi条。”
夏美面无表情的对着我。我对她微微yi笑,抓起帐单站了起来。虽然说了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话,现在自己可是火烧眉毛。夏美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喂那我怎么办我也是个二楞子吗”
夏美脸色发青,只有湿润的双眼里蕴藏着异样的热力。我俯视着那对眼睛说道:“那就看你的表观了。有时候我也会被你当二楞子耍,不是吗”
夏美想了yi下。可是没过多久,她就灿烂地yi笑,然后轻轻点点头,挽着我的手站起了身子。
34
夏美穿着牛仔裤c绢布衬衫与便鞋,左肩挂着lv的皮包,没戴胸罩。她的ru房压在我的手肘上,我发觉她ru房的顶点变硬了。她在说到回家乡的往事时的兴奋就停留在那儿。
“帮我把车开过来。”
我若无其事的推开夏美的手腕,把锁匙交给她。
“你会开车吧”
“可是刚才喝了点葡萄酒。”
“没自信吗”
“我只是以为健yi做事那么小心,绝对不会酒后驾车。”夏美摇头说道。
“只是叫你把车开到这里来罢了,接下来我会开。”
我微笑着回答。好好训练yi下的话,夏美说不定可以当个好帮手。
在我告诉她车子停放的位置以后,夏美就小跑步离开了。在夏日的夕阳里,她的身材曲线透过绢布浮现了出来。在饱览她那美丽的曲线之后,我走进了旁边的电话亭。
“喂这里是加勒比海。”响不到两声,志郎就接起电话。
“是我。”
“啊健yi先生,出了什么事了”
虽然应该看过我留下的字条,但是志郎的声音却急得像个傻瓜。
“碰到yi些麻烦事。开不开店随你,但是自己要小心。”
“咦真的吗这下麻烦了。”
“我想应该不会太糟吧不过假如有个可怕的中国人问起我的事,就把你知道的老实告诉他。”
“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池袋,住在旅馆里,应该会住上yi阵子。要找我就打我的大哥大。”
“知道。噢健yi先生不在的这段时间的收入是要”
我本想啧啧称好,但忍了下来。要是换成是中国人,yi定会把店里的东西卖个精光,早就不知去向了。
“照我信上说的,成本以外的,你可以全拿去。”
“谢谢。那个”
“有没有人找我”
“四点左右有yi通没留话的,还有联合会的周先生刚打过电话来。”
“他怎么说”
“说想见见你,好像有些生气。”
“知道了,好好干。”
虽然感觉志朗好像想说些什么,我还是挂了听筒。周天文打来的电话让我挂心。所谓的联合会,是在歌舞伎町的正派生意人的组织,全名是歌舞伎町华人商店的联合会。当初由于媒体报道歌舞伎町流氓的活动,社会便有种将安分守己的中国人与流氓yi视同仁的趋势。联合会的成立,就是为遏止这种趋势。虽然介入不深,但杨伟民也为他们撑腰。
我凭着模糊的记忆,按下了联合会电话号码。听到yi个年轻女人用笨拙的日语报着联合会的名称,我便用北京话说想找周先生。对方停了yi下,就改用流利的北京话招呼我等yi下。
“我是周天文。”
不出五秒钟,天文就接起了电话。他还是没变,说起话来快得像是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追着他屁股跑似的。
“小文,是我啦听说你打电话找我。”
“别再叫我小文,都已经老大不小了。倒是你有没有空等会儿吃个饭吧”
“不好意思,刚刚才吃完晚饭。”
“喝杯茶也可以。总之,我想问你事情怎样了。”
“大哥,别装傻了,还不是吴富春和元成贵的事情。”
“富春那家伙不是早就不在新宿呢了吗”
“别耍我了我也知道元成贵威胁大哥找出吴富春的事。”
传来yi阵喇叭声。我隔着电话亭朝马路上望去,和摇下b车窗对我招手的夏美四目相遇。
“喂小文,你知道些什么”
“我说过别再叫我小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联合会的人都在哭诉没办法做生意罢了。所以我想,如果能向大哥探听yi下,说不定可以想到对策”
“去问杨伟民吧他知道的yi定比我还多,准错不了。”
“我不想欠爷爷人情,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假惺惺地朝听筒叹了口气,但还是放不下心。天文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担心。
“知道啦歌舞伎町比较麻烦,你能到中野去吗”
“可以啦不管是中野还是大陆我都会去。”
天文的声音跳高了两个八度。我皱着眉头,报上了中野百老汇二楼的yi家咖啡厅,约好yi小时后在那里碰头,便挂上了电话。
那辆b停在马路对面,夏美就坐在副驾驶座上。
“打电话给谁啊”
我yi坐进驾驶座夏美就问道,熠熠的目光像是等着主人回来的小狗。
“给yi个老朋友。不放心吗真可惜,不是女的。”
“我担心这干嘛只是看到你板着脸讲电话,有点不放心罢了。”
“谁都有弱点嘛”
我说着踩下了b的油门。周天文的确是我的弱点。
35
天文是我的继任人选,是杨伟民对我感到绝望后,从横滨带来的。
和我不yi样,天文是个人才。他除了北京话,连台语和日语也都说得很流利,深受中国文化与生活习惯的熏陶。
他父亲是台北出身的厨师,母亲则在千金小姐汇聚的短期大学里教授中国文学。虽然和我yi样是个杂种,但天文可是匹名驹。
天文比我小三岁,好像是在他十五岁时补上我的位子的。杨伟民对他比我还要宠,天文也完全没有辜负杨伟民的期待。唯yi违逆他的,大概就只有和我厮混这点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天文对我很崇拜,总是像对待亲哥哥似地缠着我。不只是杨伟民,全歌舞伎町里的台湾人,包括我自己,都劝他和我厮混没好事,天文却执拗地不听劝。直到我和台湾流氓接上线为止,我和天文的交往yi直很密切。在天文脱离杨伟民以后yi和我不yi样,是天文自己对杨伟民死心的我们还是偶尔吃吃饭什么的。我也不知道天文和杨伟民之间闹过什么事,因为他们俩都绝口不提,不过理由并不难想象。
我对天文很没辙。硬要比较的话,我就像只在夜空中飞舞的蝙蝠,只能发出超音波勘探四周。而天文则是在蓝天上翱翔的老鹰,锐利的视线绝不放过任何东西。每当天文那双茶褐色的双眼凝视着我的时候,我的脊背总会有yi股不安的感觉。
有yi次,天文问我为什么杀了吕方,并表示如果我选择别的方法处理,杨伟民大概就不会放弃我了。我耐心地告诉他吕方是只披着人皮的禽兽,不,应该说是连禽兽都不如,假如我不杀了他,我迟早会被他给做掉,也说不定还会比被杀更麻烦。可是天文就是无法理解。我和天文就像是背对背站着,两人眼里看到的东西完全不yi样。
即使他从来没说出口,但是yi看他的眼睛就知道,我的生活方式让他很难过。眼看着他以前崇拜的对象沾染恶习堕落下去,对天文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不过,天文的弱点就在于他还是没有办法抛开我,也说不定这就是他的优点。为了确定我还活着,也为了从我这里获取情报,天文每隔两三个月就会义务性的打电话找我吃饭。要想让老百姓免于流氓的余毒,我所掌握的讯息是不可或缺的,在他当上工会的理事以后,这种重要性就变得更明显了。
我在代代木车站前的十字路口左转,经过阳光大道饭店上了甲州街道。看到市政府大楼的时候,夏美发出了娇呼,简直像个乡巴佬,yi点也不觉得紧张。
“我们上哪儿去”
“去中野。”
“去见刚才讲电话的那个健yi的弱点吗”
我皱了yi下眉头,但现在后悔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来不及了。
“没错。”
“我可以yi起去吗”
我想了yi下,答道:“可以,就让你好好观察yi下我的弱点吧”
即使能介绍天文认识夏美,万yi出了什么事时可以当保险。
也许天文会不情愿,不过假如我出了什么事,他至少也会替我掩护yi下夏美吧
“还以为你会不同意呢”夏美睁大眼睛望着我说。
“举止尽量有礼貌点就好了。”
我说完便闭上了嘴。夏美也只是背靠着椅背,满足地微笑道,什么话都没说。
36
我们把b停在中野公会堂附近,徒步走过去。在从车站到百老汇之间的sun aii商店街上,挤满了赶着回家的上班族c太晚出门买晚餐的家庭主妇,也有些年轻情侣。
我搂着夏美的肩膀,若无其事地环顾着四周。虽然看到几个中国人,但都没见过,周围也没什么异状。这yi带和池袋同是福建帮的地盘,假如没什么特别的事,元成贵和崔虎应该不会派手下在这yi带活动才对。
手表就快指向六点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左右。
yi走进百老汇入口不远处的电梯,我便把嘴凑到夏美的耳边说道:“我的弱点是个台湾人,长得还算英俊,但是个子不高,也有点胖。年纪差不多三十出头,可是看起来只有二十五c六。
头发不长不短。”
“是不是像张国荣那样”
夏美说出yi个香港明星的名字,的确是有点像。
“差不多。”
我在楼梯间的平台停了下脚步说道:“我和他就约在下面的咖啡厅碰头。你先进店里等我的弱点,等到以后就把他带到我交待的地方,知道了吗”
“万yi我认不出健yi的弱点是哪yi个呢”
“我也只好祈祷了。”
“那么,我要带他去哪里找你”
“在中野大道上朝井药师的方向走个四c五分钟,右手边有yi家叫b yiu的酒吧。就带他去那儿。”
“说了这么多,我也不认识路呀”
“没关系,那个弱点会知道路的。”
夏美噘着嘴望着yi旁,接着又对我嫣然yi笑,说道:“在去之前,先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吧我总不能问人家:请问你是不是刘健yi先生的弱点吧”
“他叫周天文。”
“周天文。怎么写”
“天文学的天文。还有,千万不要让他知道你会说北京话。”
“为什么”
“因为我不相信别人。”
夏美本来想开口说些什么,yi看到我的表情就把话给吞了回去。
“还有,在你到那家酒吧以前”
“知道啦”夏美得意地挺起胸膛,打断了我的话。
“要先确定没有可疑的人是吧”
我苦笑了yi下。夏美的领悟力很强,至少这点值得夸奖。
“假如发现到可疑的人,你就和天文yi起到新宿。我晚yi点会再和你联络。”
“好的。我先走了。”
夏美转个身子,轻快地下了楼梯。我等到看不见夏美的背影,便往上走,再yi次穿越了三楼,从楼层另yi边的楼梯下去。
我拖着突然开始感到疲劳的双脚,朝着b yiu走去。
b yiu的酒保还记得我。在中野成为福建帮的地盘以前,我曾在这里接洽过工作。我没理会满脸职业笑容问我“有几位”的女侍,径自坐上了吧台。才yi坐定,他就默默地递上烟灰缸,问我:“伏特加是吧”
“不好意思,能不能给我yi杯加冰块的乌龙茶是很累了,可是还在工作中。”
那眉毛和头发茂密到几乎看不到额头的酒保睁大眼睛愣了yi下,随即嘴角便露出yi丝微笑,静静离开我面前,他那不油腻的浓密头发yi丝也不动。虽然他应该快五十岁了,但那颗头怎么看都像是十几岁。
点上了烟,才抽了两三口,yi杯乌龙茶就递到了我面前,yi点也感觉不到那酒保的存在。在幽暗的灯光下,这杯乌龙茶的颜色看来像是杯没劲儿的威士忌,如果不是眼尖的家伙,怎么看都会以为是yi个精疲力尽的男人在啜饮加了冰块的酒。
我喝了几口茶,抽着烟专心读着摆在吧台内酒瓶上的标签。
想不到天文这么不守时,我已经等了二c三十分钟了。我眯着眼凝视着标签,脑袋缓慢却确实地转着。
在我盯着劳夫洛伊的标签的当儿,酒保用手指敲敲吧台把我点醒。我坐在高脚凳上转过头去,天文和夏美正好走进店里。
“为什么得这么拐弯抹角的难道我会算计大哥吗”
甫看见我,天文就用北京话数落yi阵。yi对在角落的年轻情侣惊讶地抬头张望,接着便点头交换了个眼神,仿佛在说有个粗野无知的中国人破坏了他们的情调。
我故作姿态地皱个眉头,向天文招了招手:“小声些也听得见啦小文,这可是家安静的酒吧”
听我用日语这么yi说,天文像是受了伤害似地yi撇嘴,在我身旁坐了下来。夏美在他身后看着我,耸了耸肩膀。我对着她无奈地摇摇头,帮她拉出另yi边的长脚凳子。
“不是叫你别再叫我小文了吗到什么时候才改得过来呀”
天文这下用日语说道,可是仍然又快又大声。
“我自己也没时间瞎晃,你却”
“想喝什么”我打断天文的话问道。
“啤酒吧”
“我想喝点鸡尾酒。”
天文和夏美同时说道。天文仿佛这下才注意到夏美,移开瞪着我的双眼,并小声向她致歉。
“不必在乎我,我也听说过你和健yi很亲。”
夏美厚着脸皮说完,便撒娇似地搭着我的肩膀。我厌烦地叫酒保过来:“麻烦给这家伙yi杯啤酒,给这位小姐yi杯鸡尾酒,哪种都行。”
“马上来。”酒保殷勤地敬个礼,头发仍旧是yi丝也不动。
“大哥,终于准备安定下来了吗”
在等酒保调理酒的时候,天文用北京话向我问道。可能是在意yi旁的夏美吧说话的声音很小。
“你在说什么”
“我是指这个女人啦还带来让我看看,想必就是这么回事吧对不对”
夏美的手很随意地勾在我肩膀上。我瞥了她yi眼,她则假装专注地看着酒保调酒。
“没这回事,待会再向你解释。”
“哼我看就是这么回事。谁会相信大哥会和女人搭档做事”
“我才不在乎你怎么想呢。”
酒保像影子yi样走过来,把yi杯啤酒放到天文面前。天文把杯子凑到嘴边,yi口气喝掉了yi半。酒家又继续走到夏美的面前,带着节奏摇着调酒罐。依偎在我身边的夏美高兴微笑首,看着酒保的动作。不过,看得出她yi直在注意我和天文的对话。
“倒是富春的事后来怎样了”
天文喷着沾在他嘴上的啤酒泡沫问道,这次说的是日语。
“那个傻瓜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到歌舞伎町来,元成贵逼我找他。就这么回事。”
天文听了怀疑地望着我。
“别说笑了,砸红莲场子的就是那家伙吧为什么富春要搞这种事呢yi定有问题。”
“谁知道那家伙脑子里想些什么。”
“假如这话是别人说的我还会相信,大哥说的可就不行了。
跟我说真话吧歌舞伎町发生什么事了”
天文直盯着我的眼睛摇头,像个在教训撒了个笨谎的学生的老师。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得出来他茶褐色的眼里掺杂着几许关怀,与不再受我骗的决心。
我若无其事地避开他的视线,啜了yi口乌龙茶。我早就决定要向他透露多少了,现在不过是在拖时间。
“你知道多少”
“哪知道什么啊只听说了元成贵的手下从两c三天前开始就红着眼在找吴富春,还有吴富春昨天砸了红莲,还杀了人,就这么多了。”
我点点头。天文不是那种撒谎也能面不改色的人,即使是在社会上打滚,有了点年纪后变得有些自命不凡,至少对我还不会说谎。
“从杨伟民那儿听到些什么吗”
天文抿着嘴,摇了摇头,好像是在叫我别提到杨伟民这个名字。
“我yi直想找机会问你,你和杨伟民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不过是发现杨伟民爷爷虽然表面上是正经的生意人,实际上还不是和流氓没有两样。”
“你发现得太晚了。”
“有什么办法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嘛”
“连小孩子也知道杨伟民和流氓有瓜葛。那我呢我也跟流氓打交道啊”
“大哥不yi样。至少大哥会关心我,也不会要求什么回报。
可是伟民爷爷只是为了要利用我别再说这个了,把吴富春的事yi五yi十地告诉我吧”
“想不到你yi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天真。”
我点了支烟,烟头微微的颤抖着。真该把天文这傻瓜臭骂yi顿才是。
“元成贵威胁我,假如找不到富春就要宰了我。”
“怎么可能伟民爷爷才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呢他怎么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人任凭别人摆布”
我喷了yi大口烟,把身子转向吧台,等了yi阵子后说道:“杨伟民把我给出卖了。”
天文并不惊讶,只是像个碰到预想中最糟状况的学者,铁青着脸望着吧台的yi角。看来我的第yi颗炸弹是成功的命中目标了。
“不会吧他敢把大哥给卖了那个老头子在想些什么啊”
“杨伟民这两c三年也不好混喽现在台湾人越来越少,上海和北京的家伙却像老鼠yi样越来越多。”
“这话是不错啦”
“没关系啦我也没说杨伟民的不是,都怪自己和富春那傻瓜扯上。不管怎么说,我得把那家伙给找出来就是了。哎就像欠了债得还钱yi样。”
“假如找到了吴富春,yi切就能圆满解决了吗”
“没错。歌舞伎町会变得比较安静,我也好办事。小文,能帮我yi个忙吗杨伟民已经靠不住了,现在只有你能帮我。”
“这还用说嘛大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啊即使走的路不同,但打从我yi到歌舞伎町来,你就是我的大哥了,还客气个什么。”
看来我的炸弹收到了预期的效果,天文已经被对杨伟民的憎恨与对我的怜悯所蒙蔽。不过,天文对我的追随本来就是很盲目的。
“富春砸了红连的场子,已经把元成贵给惹火了。我得尽快把他给找到。”
“吴富春为什么要搞这种事呢他应该也知道红莲的黄秀红是元成贵的女人吧”
“那家伙搞错了嘛”
“搞错了”
我把喝着酒保调配的樱桃白兰地的夏美yi把拉过来。
“她是富春的女人。那家伙以为这个女人被元成贵给抓起来了。”
夏美惊讶地皱着眉,看看我又看看天文,接着,她朝天文吐了吐舌头。
“你好,我叫夏美。”
天文没回答,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夏美的脸。
直到我把香烟塞进烟灰缸里,天文才把盯着夏美的视线移开,yi脸百思不解的表情。
“那么大哥,你打算怎么办”
“这还用说我想让富春干掉元成贵。”
我若无其事地丢下第二颗炸弹。当然,这句话是用北京话说的。心里直祈求夏美不要做出什么笨拙的反应。
“大哥”
天文说不出话来,只是打量着我的身后。这并不是因为夏美做了什么,直到现在,她yi直很配合我的即兴表演。天文不过是听到夏美是富春的女人,感到很不安罢了。
“等到元成贵yi死,再让孙淳什么的把富春给做掉,那就万万岁喽”
“真的还是假的啊吴富春以前不是你的朋友吗”
“我没有朋友,这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可是,要想干掉元成贵也实在太乱来了。”
我凑近天文,用和他说话时yi样快的北京话低声说道:“不做不行,元成贵打算利用这个机会抓住我的尾巴。假如我乖乖把富春交给他,就会在没有利用价值的情况下被他给做掉,我才不希望落到那种下场呢所以元成贵非死不可。”
“大哥”
“你可能无法理解,可是这个世界的规矩就是这样。干掉吕方那次也yi样啊小文。富春和元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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