涞萌缂7瓶柿恕缂7瓶省馊缂7瓶嗜词怯枚惚芩刺逑值模凰然惧怕和她见面了;他害怕嗅到她的呼吸,害怕他们的身体再次接触,害怕碰到她那纤细柔 软的手,害怕她直视他的黑洞洞的大眼睛,他害怕。害怕自己不能承接她不能像爱人样地 给予她,害怕自己在她的身体上丢了人现了眼,而丢人现眼使在别的女人身上是无所谓的, 他本来就数十次地在她们身上做着试验那次比次失败的试验。他丢着人现着眼,却 自觉高她们等,他用这虚张出来的高人等的傲慢来掩饰他的尴尬和无奈,他却死也不愿 意在尹小跳面前表现这些。有段时间他突然对她言辞生硬,她主动跑到北京给他打电话他也 不见她,过后却又写给她激情洋溢的信。暗地里他更加频繁地打听着偏方"神医",哪怕是 江湖骗子也能让他为之心动。他曾经在个深夜,在拜访了个老中医之后走在背静的胡同 里掩面大哭。个大男人却用着个幼小的孩子的哭法,那抽噎声是巨大的无遮掩的,就像 受尽冤屈又无家可归的孤儿。 他躲避着尹小跳,又贪婪地渴望看见她。直到这年元旦她不打招呼,突然出现在北京电影界 的次新年舞会上。她知道他肯定到会的,她为的就是在舞会上看见他。他不知道她会突然 出现,她这不打招呼的出现使他既惊喜又有几分慌张。他们都看见了彼此,却不打招呼,也 不邀请对方跳舞。他们假装认真而又卖力地和别人跳着,频频换着舞伴儿直到曲终人散,尹 小跳头也不回地走上大街,她高傲地又带着满心盼望地告诉自己:我绝不回头我绝不回头, 我绝不回头。但是请你跟着我跟着我吧,我相信你定会跟着我。 他跟着她走,舞会未散时他已打定主意跟她走。他默不做声地跟在她身后,直跟她走进她 的住处她的房间。门在他们背后轻轻关上,他果决地扣好门锁,把抱住了她。他们都已知 道将要发生什么,他抱着浑身发抖的她,再也无法控制他的欲望,他押宝似的又孤注掷似 的决心和她爱。 就在这个晚上,他发现她对性事无所知,她的无知让他倍加怜爱又想放声大笑。他想他在 她面前是出不了丑的根本出不了丑,因为她竟连最基本的判断也没有。他有点儿心疼她,她 那无知的顺从又让他心生喜悦。他从来不知道她会是这样的,他怎么也想象不出她会是这样 的,她根本就不可能小看他。他忽然体味到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力量,是放松呼唤出的力 量,那久违了的力量就随着他的喜悦和放松骤然而起,他头脑发涨,太阳岤"嘭嘭"跳着, 他不顾切地往直前,甚至连高兴也顾不得或者说不敢,他生怕高兴带来大意,会摧毁他 这丢失太久的宝贵的复苏,这无比宝贵的让他扬眉吐气的复苏。 他终于成功了。为此他的眼里盈满泪水,那是对尹小跳这个女人无以言说的感恩,感激,他 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爱她。他也更爱自己,更看重自己。由于害怕这复苏会消失,他蛮不讲 理地要尹小跳胡乱编造理由天天地留在北京,他恨不得昼夜不停地和她在起,他绝不敢 说那是在做实验,但这次又次的肌肤相恋,终于使他确信:他的成功不是昙花现,他 将永生永世成为个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 尹小跳在某个早晨醒来时,发现方兢跪在床前正不错眼珠地看她,然后她听见他说:我想请 求你件事:嫁给我吧,我要娶你。 这是尹小跳没有防备却渴望听见的句话。这句话使她有种欣喜若狂之感,虽然她心里有个 声音已经开始警告她:也许这是不合适的。日后这个声音不断地从心底深处对她发出警告, 可她却充耳不闻这警告,当她内心的警告和她的行为发生冲突时,她更相信她的行为。即使 当方兢和她最尽情的时刻忘形地狂喊"我想操遍这世上所有的女人"时,她仍然不能领悟这 言词带给她所有的难堪。她甚至愿意把它归结为方兢的率真:这肯定是相当部分男人心底 深处的欲念吧,谁又能如方兢那样脱口而出呢。 有次他们乘公共汽车去动物园,下车时尹小跳随手把票扔掉,方兢立刻捡起来说,"以后 不要扔这些票,我要拿回去报销的,哼,五分钱的公共汽车票我也会让他们给我报销不 是因为缺钱,是因为他们欠我的太多了"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看着远方,眼神是冷漠的, 和着种隐隐的怨愤。他的眼神他的言辞都使尹小跳感到陌生和愕然,她感到他内心是有仇 恨的,而"他们"又是指谁呢她却不能或说不愿把方兢这"报销"的说法和他对她说过的 我想"操遍这世上所有的女人"联系在起,她只是个混沌的恋爱者,她拒绝冷静的分析 。只是在很多年之后回首往事,她才敢正视下方兢这两种愿望之间的内在联系,那是个 遭受过大苦大难的中年男人。当他从苦难中解脱出来之后,向全社会全人类全体男性和 全体女性疯狂讨要的强烈本能,是讨要,且是迫切地,因为时光如流水,他越来越知道自己 不是时光的对手。 尹小跳没有这"讨要"的欲念,是因为她尚是青年吗青春就是资本呵,就为了这不可再现 的资本,方兢在最爱尹小跳的时候也最嫉妒她。为了她的饱满她的滋润她的不谙风情,乃至 她对自己价值的浑然不觉,都使他生出充满醋意的感叹,呵,正是这切证明着她还有的是 时间,天地广阔任她驰骋,而他的耳边却莫名地总是响着老之将至的郞郞的声音。 这就是他的最为充分的向世人讨要的缘由吧,这就是他以自己的地位才情和已经确定的男 人之身玩弄社会,戏耍世人的心理基础吧。这致使他对尹小跳反复无常,有时还恶声恶气。 有次他突然对她说:我想我不能和你结婚,你我年龄悬殊太大,早晚你会厌弃我的,我会 整天为怕别人夺走你担惊受怕,担惊受怕会使我变得更老你知道不知道尹小跳发誓说我不 怕你老啊我真想和你块儿老,不管你多老我都会和你在起我伺候你我愿意伺候你。她的 话不仅没有打动方兢,他竟然气急败坏地说我不想让你伺候我,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装嘴假 牙看见我脚上的灰趾甲,你已经看见了你说你是不是看见了它们是不是使你恶心 他就在准备和妻子离婚和尹小跳结婚的时候仍然不加选择地找女人,或被那些等待他的女人 找。他无法说清他自己:他越是爱尹小跳,就越要和另外些女人在起,他就像要用这不 断地糟蹋别人也糟蹋自己来随时证明他的青春未泯他的魅力依旧他配得上尹小跳他实在是配 得上她。个能吸引如此众多女人的他难道还配不上尹小跳吗这就是方兢的爱的逻辑。他 无法从这逻辑里自拔,因为他是如此贪恋他那永不再现的青春年华。 那真是个崇拜名人敬畏才气的时代呵,以至于方兢所有的反复无常荒唐放纵和不知天 高地厚的撒娇都能被尹小跳愚昧地合理化。那的确是种愚昧,由追逐文明进步开放而 派生出的另种愚昧,这愚昧欣然接受受过苦难的名流向大众撒娇。当尹小跳怀着类似这样 的愚昧向她的密友唐菲讲述和方兢的切时,唐菲却对此嗤之以鼻。"你千万别和有妇之夫 恋爱"从开始她就告诫尹小跳。 千万别和有妇之夫恋爱。 可他不是般的有妇之夫啊尹小跳辩解说。 有什么不般的,难道他长着三条腿吗谁给他权利边儿和老婆离着婚,边儿求着你嫁 给他,边儿刻不停地找其他女人谁给他这个权利唐菲恨恨地说。 尹小跳说我愿意原谅他这切,你不知道从前他受了多少苦哇 唐菲哼了声说,别拿他受的那点儿苦来吓唬人了。做学问我不如你,你们,我他妈连大学 也没上过,可我万个看不上方兢他们那种人举着高倍放大镜放大他们那些苦难,他们他们 他们无限放大,直放大到这社会盛不下别的苦难了,到处都是他们那点事儿,上上下下左 左右右谁都欠他们的。别人就没苦难吗我们年轻我们就没苦难吗,苦难是什么呀真正的苦 难是说不出来的,电影里的小说里的凡能说出来的都不是最深的苦难你知道不知道。 尹小跳急赤白脸地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唐菲说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怎么还不知道,你是在装不知道还是真不知道 尹小跳说我知道你受过很多苦你没有得到过爱,但是我得到了,爱是可以医治苦难的,我 直努力去爱 唐菲打断尹小跳说:爱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世界上最不堪击的玩艺儿就是爱我早看出 来你让这个"爱"给打昏了头,我真是衷心祝愿你和方兢有情人终成眷属。不过我断定方兢 肯定不会娶你。他要是真不娶你,才是你辈子最大的好事 尹小跳说唐菲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别跟我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的天哪唐菲说,我的话是有点儿不吉利,可你好好想想方兢哪件事办得是吉利的他对你 说的对你做的有哪样是吉利的你才见过几个男人啊你懂个屁 从前的切又回到了尹小跳眼前,唐菲这粗鲁的言辞使她回忆起当年,当白鞋队长从孟由由 的家"抢"走唐菲时,当他给了唐菲个耳光时,当尹小跳尖声尖气地质问他凭什么打人时 ,他就不屑地对她说过:"你懂个屁" 他们的言辞可能是粗粝的,不够高级不够文雅。只是在多年之后,尹小跳才真正悟出唐菲的 粗话当中那发自内心的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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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来说,真话都是比较难听的,至少不悦耳。但是唐菲的真话却能沉入尹小跳的心底令她 挥之不去。她越是高声制止唐菲对她的劝告,那劝告就越是在她灵魂的缝隙里流窜。她强装 出满心希望等待着方兢的离婚和他与自己的结婚,她却不得不暗自承认,那婚姻的希望是越 来越渺茫了。 方兢对她讲起他新近在广州和位女画家未成的"艳遇",他实在是怀着表功的心情对尹小 跳做这番告白的,他实在是想表功之后得到尹小跳的夸奖。 他说,我和女画家同住个宾馆,我们是在吃晚饭时认识的。她先认出了我,立刻就做了自 我介绍,并且她很敏捷地发现我放在饭桌上的钥匙牌,她看着钥匙牌上的房间号说,原来咱 们住隔壁她是个宽肩阔背的健壮女人,走路跨着大步,有点儿不修边幅,大大咧咧的。 饭后她来我的房间坐着,问我新近有什么作品,还送给我本她在香港出版的画册她刚 在那里的间画廊搞了个人画展。后来她问我寂寞不寂寞,不等我回答她就说她很寂寞,她 刚离婚,她丈夫不能容忍她画捰体男模特儿,给她规定若画男捰体,只能画七十岁以上和十 四岁以下的,为此他还经常突然出现在她的画室去实地侦察他这侦察伤害的不是别人, 恰恰是他自己,因为他发现女画家并不在意他的规定,画室里照样有年轻的男模特儿在那儿 肆无忌惮地站着。女画家回家之后他就揪着她的头发打她,他实在不能忍受那么多男人的生 殖器整天在他老婆脸前摆着。女画家讲到这里哑着嗓子笑了,她抽烟,烟使她的嗓子嘶哑。 她对我说,现在我和丈夫分手了,寂寞啊,可这却是种自由的寂寞。你呢,报纸上说你有 美满的家庭,其实你也寂寞,而且你的寂寞还不如我,因为你这寂寞是种不自由的寂寞。 我反问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寂寞呢她说这是小儿科式的提问,天分太高的人从本质上讲都是 寂寞的。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也不知是用画家看模特儿的眼神还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也 许两者都有。不管怎么说那眼神是自信的,自信她的魅力也自信我无法抗拒她的魅力。我在 她面前并不紧张,这种女人不会使我紧张。但老实说我不想和她发生关系,并不是看不起她 ,而是小跳,那时我真的想到了你,我想我应该为你守住我自己,我千百次地跟我自己 说,虽然我常常是做不到的但是这次我做到了我向你发誓,为了你我做到了。她见我没 有反应,就索性站起来,从我手中抽出烟斗放在桌上,然后她拉住我的手说来吧。我不想" 来",我重又从桌上拾起烟斗吞云吐雾,就像要用这烟雾来遮挡她向我的进攻。她果然不再 向我进攻,叹了口气说,我猜你肯定有个很爱的人。我说我是有个很爱的人。她说能告 诉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说很抱歉不能。她说你为什么要把单纯的事情复杂化呢,我并不 想取代任何人。我不停地对她说着很抱歉我不能。小跳你知道,她走近我从我手中抽出烟斗 时我闻见了她头发上的气味儿,我简直无法容忍那种气味儿。你知道气味儿对男人和女人是 太重要了,如果气味儿不对我就绝不可能对个人产生性的冲动。我不能习惯她的气味儿, 我无法准确形容出那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气味儿。总之是我这样个男人本能排斥的。她离 我越近那气味儿离我越近我就越冷静越疲沓,直到她从我的房间里消失。你觉得怎么样小 跳,你夸我句我求求你夸我句。 方兢以为尹小跳会被他的讲述所打动会为他这次表现出的忠贞而自豪,他这少有的连他自己 都难以置信的对异性出色的拒绝,岂料尹小跳却单择出他讲述当中的"气味儿"和他讨论起 来。 她说,你讲到为了我你守住了你自己,然后你又说当她走近你时你闻到了她头发上的气味儿 ,那气味儿使你无法容忍,个气味儿不对的人根本不能引起你的冲动。那么,要是她走近 你的时候她的气味儿恰好是你不排斥的那种是能引起你冲动的那种呢,你还会为我守住你自 己吗 他说你真让我吃惊小跳,我是怀着奉献的心情,把在广州表现得如此规矩的我奉献给你的心 情告诉你这切,我指望你会鼓励我安慰我会为我叫好,可是你听听你都说了些什么呀 她说那么你究竟想让我说些什么呢,你把个男人起码应守的道德准则变成了个特例个 值得炫耀的功绩个让女人感恩戴德的非常事件,可是连你自己都承认是那位女画家的气味 儿不合你的胃口你才兴致全无不是吗 他说我错就错在对你太坦率太坦率,我想把切都告诉你可是却引得你跟我斤斤计较。 她说这不是斤斤计较是事实本来如此我的位置从来就不是第的,你的需要你对各种 气味儿的需要与否才是第的。你以为我会感谢你要想谢我也应该谢那个气味儿不对的女 画家,她那不对的气味儿才把你推回到我身边,难道这不就是事实吗 他说你能不能闭嘴别再提那个"气味儿" 她说真对不起"气味儿"可不是我先提及的。 他说好好好,是我先提及的行了吧可你为什么就看不到我看重你爱你的那面呢你为什么变 得这么,这么尖刻 她说可能我是变得尖刻了这瞬间尹小跳想起了唐菲告诫她的那些话,那些话使她心烦 意乱倍加恼火。她不再是那个对方兢的切宽宏大量并妄想以自己的爱来拯救他的尹小跳, 她的内心角色已经转换,她要以个准备与方兢结婚的人的姿态来判断和要求他的行为她必 须尖刻。她尖刻,还因为她在某些方面的突然醒悟吧,她日益强烈地要在方兢心中确立"第 "的地位,她便愈加无法做到像没事人样地如从前那般接受方兢的各种"坦率"。这" 坦率"与其说是对对方的尊重信任,还不如说是种不把任何人当人看的霸道。她对方兢说 可能我是变得尖刻了,不过我相信也很难再有别人能不尖刻地接受你这番番的"坦诚", 你找找去啊你再找找去啊 他说你为什么这样讲话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你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你 她很反感这个"婆婆妈妈",她反感方兢把这顶婆婆妈妈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她就在挑剔着 方兢的时候也强烈地感受到方兢对她的挑剔,这使她心中掠过丝惊慌,因为惊慌,她就反 而要硬撑出种强硬摆给方兢看。她心中厌恶着自己这强硬,却已是欲罢不能。她显出气短 地说留着你的婆婆妈妈给别人用去吧,我不是你们家的家庭妇女。 但这时他却不说话了,她只好遍又遍地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能不能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他忽然很冷漠地就像看个陌生人似的盯着她说,我在想我的女儿。我在想自从认识你以来 我对我女儿关心太少了,只在每次出国给她买些衣服和玩具权作是尽了父亲的责任。我在想 也许我应该回到我女儿身边去了,我不是个好父亲。 听上去方兢就像在谴责自己,但字字句句都在敲打着尹小跳的脑袋尹小跳的心,使她明白无 误地意识到他这是在用想念自己的女儿来降低尹小跳的分量,来追悔他和尹小跳的关系。她 想尽力挽回下,但她没有经验,她不知道事情该怎样做下去。其实,这原本就是桩做不 下去的事吧,方兢只是借着尹小跳的"尖刻""强硬"和"婆婆妈妈",向她亮起了退却的 警示灯。他累了。她也累了。他累得想要调转头去退进那不自由的寂寞;她累着,却仍然半 疯格魔地想要往那累的圈套里钻。 他决心疏远她了。他看出她长大了,不再是任他捏来捏去的软面团儿,并且她居然不再欣赏 他的坦率而且还和他辩论。她不再是他的小猫小狗,小猫小狗即使长着小牙,即使它们会发 怒会咬人口那也是稍带痒痒的微痛罢了。稍带痒痒的微痛只能带给人想心疼想宠爱的欲念 。她不是小猫小狗了,她是大的动物,皮毛利爪轰轰烈烈应俱全,这样大的动物是不会 轻易受你左右的,很多时候它可能还要与你争高低。 他畏惧。 他躲着她,不接她的电话也不给她回信。尹小跳为此日渐消瘦,她不敢看那时候自己的照片 ,那时候她全身上下除了两只空洞的大眼睛,几乎什么都不剩了。她失眠厌食,头发枯黄 难看得要命。她勉强上班,应付着出版社她分内的事,但她那个"名家童年自传丛书"的构 想却早就没了踪影没有和方兢的相识,她又怎么会有这么套丛书的构想呢。在和方兢 相处的日子里,她把恋爱当成了专业,把业务当成了业余,现在他说不理她就不理她了,她 只好边等待他给她回信,边机械地"动着脑筋"想着她应该想的选题,她想做套名叫 "种瓜得瓜"的丛书。刚想出这丛书的名字时她还有那么点儿高兴,可不知怎么她立刻由" 种瓜得瓜"想到了自己和方兢的关系,那分明是种种瓜没得着瓜的关系啊,她就觉得这名 字无聊之极。她否定了它,脑子里就再也没词儿了。她经常独自在办公室愣就是半天。 她不主动去找唐菲,她觉得没脸见她,后来唐菲主动到出版社来看她。什么也瞒不过唐菲的 眼,憔悴虚弱的尹小跳使她明白她说的切都应验了,她只是没想到切发生得这么快。 她坐在尹小跳对面,尹小跳拉开抽屉低着头阵东翻西找,最后她掏出袋烤鱼干儿隔着桌 子扔给唐菲。她冲唐菲笑了,却哗哗地流着泪。她的眼泪在低头翻抽屉时已经涌了出来,她 所以低着头长时间地在抽屉里东翻西找就是为了控制住泪水。但泪水滴滴答答落进抽屉,唐 菲看得清二楚。若干年前,当她们两人看完宁死不屈走在福安市那条胡同里,当她告 诉尹小跳"我没妈"时,她就是这样笑着哗哗流泪的,那是面对你亲近的人想要大控制又要 大宣泄的两种大欲望相撞而成的形态,太难为人的种形态。唐菲必须远离这形态,她站起 来走到窗前,朝窗外张望了阵,歪屁股坐在了窗台上。她背冲窗户,面向尹小跳,两条 腿悬着,掏出根烟点上。 有那么刹那,尹小跳险些惊叫起来。眼泪也随着她这惊而退了回去,这是第十五层楼的 办公室,尽管窗台宽大,窗户也是封闭的,但唐菲坐在那里却给人种极不稳定甚至飘摇欲 坠之感。尹小跳说不出哪里是歪斜的;窗外的景物不变,窗框也很周正,那么是唐菲本人歪 斜吗尹小跳说不出,她却有种噩梦般的既虚幻又真切的焦虑,就像她总是重复着同个 梦境:憋得难受想要去厕所,好不容易找到厕所,就在她岔开两腿蹲上茅坑时茅坑忽然摇晃 塌陷,她恐怖之极地浑身沾满屎尿她强忍住惊叫冲唐菲招着手,她要她下来下来。 唐菲不下来,她坐在窗台上对尹小跳说你打算怎么办呢 尹小跳说我爱他,我不知道没有他我怎么生活。 唐菲说你现在还这么想 尹小跳说还这么想,你骂我吧。 唐菲说你这么下去会死的。 尹小跳说死了也比现在这样好。 唐菲说你别是疯了吧。 尹小跳说我就是疯了你就让我疯回吧我哪儿还有别的路啊。 唐菲扭身,"哗"地推开扇窗子,有风吹进来,掀起桌上些纸张。唐菲就在扭身的 工夫甩掉了涌上她眼里的泪。她不想和尹小跳对着哭,虽然尹小跳的憔悴深深打动了她。她 在尹小跳再三央告下跳下窗台,她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怕我坐在窗台上,难道我这么大个人 会掉下去吗 尹小跳说你不会掉下去你永远也不会掉下去可是我还是害怕。 唐菲叹了口气说,小跳,告诉我你想让我做点儿什么事,告诉我。 尹小跳摇摇头。 唐菲说我知道你想让我干什么,你想让我替你去北京找方兢。 尹小跳说我没有。 唐菲说别废话了吧,把他的电话和地址给我,我去替你和他见个面。 不不,你千万别去。尹小跳说。 有什么不方便吗唐菲说。 不是不方便,是我觉得你的态度用不着那么生硬。尹小跳嘱咐说。 这就是你这种人的性格。唐菲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怕伤了他 尹小跳开始询问唐菲和方兢的见面办法,唐菲的"两肋插刀"显然把精神萎靡的尹小跳又鼓 舞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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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菲决定替尹小跳去北京找方兢,很有些要为她打抱不平的意思,但她在去北京的途中,却 总是想起她的舅舅唐医生。这本是两件毫无关联的事,唐医生和方兢本不相识,他们也永远 不再可能相识。 九七六年春天,唐菲进工厂上班两年之后,唐医生认识了外科门诊的个女护士。他是骑 自行车摔伤了手去外科包扎的,女护士为他清创,上药,包扎,很利落,也很仔细。他们是 同事,虽说个内科,个外科,但平时见面都点头打招呼。女护士在医院是个有传闻的人 ,她丈夫在外县教书,迟迟调不来福安,她在医院有时就和有些男人来往。对男人她不太挑 拣,她也不太在意旁人对她的评判。在那个"生活问题"几乎是政治问题之外最严重的问题 的时代,她为了自己的生活也为了自己的快乐,竟然不回避她的"生活问题"。她在科里是 中年男女开玩笑的对象,当他们用隐语调侃她时,她的厚脸皮她那赤裸裸的直白反倒把他 们弄得目瞪口呆。她常说"人家要和咱好咱有什么办法咱能不让人家和咱好咱说不出口, 咱就让人家来找咱呗"她这么来,就把这深奥污秽而又诡秘的问题弄成了家常,就像 卖菜买菜,做饭吃饭。她的浑身上下倒也透着人间烟火的庸常之气,医院里的电工食堂的 大师傅,她都和他们来往过。她从来也不小看大师傅因此在每次打饭时盛给她的超量的饭菜 人生在世,谁不是为了挣饭吃呢。她饭盒中那人份的饭菜,足够她和她的两个孩子吃 饱。她和男人爱时的无拘无束也使她气色润泽身体健康。她爱笑,在他们身上出声地格 儿格儿地笑。她在他们身上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卑下的是被他们占了便宜。她从来都觉得她也 在占着他们的便宜。这不是阿,因为她的世俗功利简单和不动真情反倒使她在精神上 从来没输给过他们。她有点儿像个吸血鬼,唐医生骑自行车摔伤了手又给了她想要吸他的血 的机会。 唐医生坐着,她站着给他换药,换药时间次比次长。因为换药,他就有理由在她跟前坐 着,她就有理由在他跟前站着。她的膝盖有意无意地碰着了他的膝盖,他没有反应,却也没 有躲闪。她更凑近点儿,她的膝盖挨住了他的,接着她用两只膝盖牢牢夹住了他的膝盖。 治疗室里还有别人,科主任正在不远处的诊床前给个被鸡眼折磨得龇牙咧嘴的男人做检查 ,女护士这种当着人的明目张胆的挑逗使唐医生有些发慌,尽管她的两只膝盖有白大褂的下 摆稍作遮挡。但这种当着人的明目张胆的挑逗也使唐医生有种特别的刺激感,他的膝盖被她 夹住,他的并不严重的伤手被她若无其事地按着敷料缠着纱布。他迅速瞟了眼诊床,没有 人注意他们。这是个穷极无聊的时刻,而人在很多时候是需要无聊那么下的。当她终于 松开他的时候,他想与她来往来往又有何妨呢,彼此连跑路都用不着,他们同住医院宿舍, 相隔不过两三排平房。 这似乎是种两厢情愿的拍即合,彼此间没有责任,只有性的欲望和偷着找快乐的犯罪心 愿。唐医生和女护士大多是在白天办他们之间的好事,白天她的孩子都去上学,白天的家属 院也更清静。他们经常在上班的时候忽然就从各自的科里消失那么会儿,半个小时吧,四 十分钟吧。医院里整天乱哄哄的,谁会在意这些呢,可能上厕所了,也可能是被熟人找走了 ,哪个大夫护士没几个熟人呢。通常是唐医生到女护士家去,他们进屋,拉好窗帘,没什么 多余的话,然后直奔主题。女护士花样很多,她使唐医生体味到很多庸俗的快乐庸俗的 快乐也是快乐。他时常想起他第次去她家之前她对他悄声的交待:"我现在就给你留着门 。"唐医生对这样的句式很陌生,又觉得有股子说不出的亲热劲儿。这似乎是种出身乡村 的女子的表达方式,那个"留着门"的"门",在唐医生心里也仿佛有个具体形象,那是北 方农家明两暗房子上的门,就像他大学毕业去农村短期锻炼时见到过的那些门:槐木的杨 木的双扇门,门上钉着长着锈的铁扣吊。由此他又想到他走在乡村听见过的那些妇女们不堪 入耳的对骂:"养汉老婆你给我出来呀你这个不要脸的臭狗"他玩味着"养汉"这个 词,他直觉得"汉"比男人更像男人,当他发出"汉"这个音的时候他有种宽阔舒展酣 畅痛快的感觉。汉,汉子,大庄稼样的明白茁壮,沉稳负责。他是汉吗,他的哪点儿像 个汉子呢 他和女护士自以为诡秘,自以为得计。但他们到底没有逃过保卫科的眼。保卫科有人发现了 他们的踪迹,他们点儿也没觉察,当他们轻车熟路地在上班时间偷空儿回家"办事"时, 医院保卫科的两个人正策划着场对他们的袭击。保卫科熟悉女护士的为人,她不止次地 在他们手里犯过事。保卫科的"捉"行动捉住的多半是女护士。"捉"是令人兴奋的 ,"捉"前的设计部署准备和"捉"的场面总给人种欢天喜地之感,捉是对发 生情的狗男女最无情最彻底的惩罚。捉是捉的所有参与者释放欲的最光明正大的 个响亮渠道。捉也是那个枯燥的时代里种能够鼓荡人心的文化生活。捉也需要新故事 ,新人新事才让人想看。女护士早已让保卫科失掉了兴致,她早已不是"捉"事件中的新 人新事,连"旧瓶装新酒"也谈不上,颠来倒去就是她和电工大师傅等等那几桩没羞没臊 的事。你必得舍得拉下脸来彻底的没羞没臊才能让人对你失掉兴趣,让所有关注过你的人不 再关注你。 唐医生就不同了,保卫科看重的就是未来的捉行动中的唐医生。唐医生那不好的出身和他 的医生身份,以及他那股子沉默寡言,凡人不爱搭理的劲儿,都让人看着不顺眼。要出丑就 得让这号人出丑,让这号人出丑才大有看头儿。看他比看个那么多人都看过的破鞋要有意 思得多,不是吗 在个下午,保卫科有人来到家属院,用预先配好的钥匙开了女护士家的门锁,进屋潜入床 下,另有人在门外重新把锁锁好,隐蔽在附近静等。 他们终于等来了女护士和唐医生。当这男女正在床上尽情时,那潜藏在床下的人便把唐 医生脱下来的所有衣服连同鞋袜起拖进了床底下。而这时,敲门声也骤然间响了。那不是 敲,应该说是砸,它是不等门内的人前来开门的,砸门人从砸门的那刻起就是要破门而入 的,大部分砸门者都认为自己有破门而入的权利。 他们破门而入。 赤身捰体的唐医生本能地跳下床来找衣服,至少他得先把自己做个遮挡。他却什么也没有找 到,那潜入床下的人连条内裤也没给他留下。他真正地害怕了,无论如何他不想叫他们抓到 。当保卫科的人闯进房间时唐医生跳上窗台,他就那么光着身子跳出房间跳进了院子。也许 他是想奔跑回家寻找遮体的衣服吧,也许他是强烈地想要躲避逼近床头的那些男人。那将是 个不平等的场面,群穿着衣服的男人围拢着个捰体的男人。他是为了躲人的,却完全 忘记院子里会有更多的人。那些闻讯赶来的人看见了千载难逢的过瘾场面:大白天个捰体 男人从女护士家中活生生地跳了出来 他陷进了人的包围,犹如头困兽。回家的通路已被堵死,他不能就地停留当众展览自己, 他只能奔跑,他又能往哪儿跑呢。他先是围着家属院跑,接着他冲出了家属院;他穿过住院 区,他跑过洗衣房食堂,跑过嗡嗡作响的锅炉房他跑上了乌黑的扎脚的煤堆。在他身后已 经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些拄着双拐的头扎绷带的住院病人也东倒西歪地随着人流朝着 煤堆这里围拢,保卫科的人跑在最前面。 他站在煤堆上,望着愈加逼近的人群。他的身子佝偻着,两只流血的瘦脚紧紧耙住煤堆;那 受了突然的惊吓,又随他颠簸路的生殖器瑟缩在胯间犹如小团揉皱的脏污的搌布。人群 愈加逼近了,他还能再往哪儿逃呢。他就在这时看见了那根高高的烟囱也许是脚下的煤 让他联想到了烟囱。他跑下煤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向烟囱跑去。他跑到它跟前,看看自己 那双让煤和血染花了的双脚,他就开始爬烟囱了。当他爬到半时他渐渐地点滴地镇 静下来,因为他终于远离的人群,他依附着高高矗立在大地上的温暖的烟囱俯视着那满地的 众人,他们变得很小很小,越来越小。这其中绝不会有人跟在他身后攀上烟囱抓捕他的,这 其中没有人具备这样的心理准备,这是告别人生的准备,是死的准备。 他继续向上向上,当他站在烟囱顶端时已是身轻松。夕阳西下,光线柔和。他的视野从来 没有像现在这么开阔,他的呼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畅达。他环顾他工作生活过的这座城市 这座医院,他把视线停留在妇科手术室的那扇窗户上。那是扇曾经被他用毯子遮挡过的窗 户。他在那扇窗户里为唐菲做过个他们两人都难以忘却的手术。他把赤裸的身体贴在粗糙 的烟囱上用短暂的时间回顾了下他这不长的人生,他觉得生命中惟的抱歉就是唐菲,他 在很多地方对不起这可怜的孩子。也许他还应该告诉她那件她直想知道的事谁是她的 父亲。 谁是她的父亲唐医生的姐姐唐津津其实从来也没有把这件事清楚明白地告诉过他,姓甚名 谁他全然不知。他只知道那是个出色的男人,在保密性很强的军事科研机构工作。而唐津津 的祖父出任过日伪时期的长,和这样的女人恋爱,本身就是个错误。况且那男人还有 家室。他大约也想过离婚,然后和唐津津结婚吧,当他知道了唐津津的出身背景,他就明白 他是既离不了婚,也不可能和唐津津结婚了。这时唐津津发现自己怀孕了,她不愿意为此耽 误他的宏大前途,和他分了手,独自生下了唐菲。她的矜持孤傲使她不向任何人诉苦包括 她的弟弟,她也发誓永生不再看见那男人并且她做到了。她惟的盼望就是唐菲的父亲也许 会主动打听她们母女,哪怕是偷偷的,至少那也还证明着他的惦念。她终生盼望着他这出于 惦念的打听,盼望着他"主动"次。她和她的唐菲却从来没被任何人打听过。她没有预料 她会死,但是她死了。这死又是来不及有什么遗嘱的死,除了嘱托唐医生把唐菲抚养成人, 她对这世界实在已经无话可说。现在唐医生也站在了死的边缘,他同样来不及对他的外甥女 唐菲交待什么嘱托什么。也许这是他生的憾事,也许这是另种圆满。世上所有的圆满本 都是相对的,唐菲有必要定知道她父亲是谁吗当她最需要父亲的时候那父亲不是从来也 没有出现过吗啊,圆满。有时候不知道也是种圆满,更是。 很难想象站立在烟囱顶端的唐医生那时还想了些什么,也许他想到了那个名叫小荃的两岁的 小女孩,他的亲骨肉,如今他就要追随她而去。也许他还想到了他最喜爱的那个对男人的形 容:汉。也许当他跑下煤堆爬上烟囱时他是想要做个汉。不管他的生多么平庸乏味,他也 依然尊重自己的捰体吧,就为了不让这捰体在几个穿衣服的男人面前就范,他把自己逼上了 绝路。 在九七六年春天那个喧闹而又寂静的黄昏。人民医院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唐医生的捰体是 怎样从高高的烟囱上飞腾而下,落地的当时他就断了气。 唐菲在去往北京的途中想了路唐医生的死,唐医生那有点儿不值得的腾空而下。他腾空而 下从来就没有砸在过任何人的身上,也不曾砸在大地上。他腾空而下总是砸在唐菲的身上心 上,只因她是他惟的亲人,只有真正的亲人才有这种被砸的感觉,尽管她并不喜欢她的舅 舅。那是种强烈的透不过气来的悲伤。唐菲百思不得其解地想着,为什么当人们早已远离 茹毛饮血的时代,个男人竟没有可能当众穿起自己的衣裳。 事情要是发生在方兢这样的人的身上呢,那定就不再是事情了,那是小说,那是电影,那 是电视剧,那是传奇,那是重新吸引异性的资本前提是方兢千万不要从烟囱上真跳下去 ,他只是千百次要跳,只是"想要跳"。而唐医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医生,且不太检点。 普通人身上的痛苦只能是普通的,那是不足挂齿的,没有影响力和号召力的。痛苦只有发生 在另外的人群才配是"真"的。痛苦在有些名人那儿简直快要成了小丑,它戴着尖角帽,抹 着白鼻梁,翻着带花样的跟头冲我们跳跃而来,你在准备好流泪的同时,也还得准备好喝彩 。唐菲执拗地想着她舅舅的死,她想唐医生和方兢属于年龄相仿的代人,同是知识分子, 他们的命运又是多么不同。若是唐医生活着,她不能保证时代的变迁定会改善他的处境, 他定会建立个平和的家庭。她却敢保证,唐医生不会如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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