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你母亲了
苏北点头。
见到他了父亲的声音更加生涩。
苏北摇头,我到了家就直接来看医院了,还没有去看哥哥。
父亲居然用他指代哥哥,苏北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结已经越来越大。
苏北选择着词语:爸爸,我们先不谈哥哥的事,等您病好了,我们再说好吗
父亲摇头:不说就没机会了。小北,爸爸想告诉你一些事情,一些关于自己的事情,这些事爸爸只能托付给你了,不说出来,爸爸走也不会安宁。答应爸爸,你会听的是吗
苏北点头。
苏北惊异地看着父亲。
父亲的眼睛在那一刻熠熠生辉,他虚弱的语调在述说一个男人的传奇,这些情节本该在电影和电视中演绎,而她的父亲却用他的一生在创作修改撰写。
透过时光的迷雾,在父亲断断续续的回忆中,苏北仿佛看见,唐山那个农家小院里一个年轻的后生的新婚之夜,看见一个十六岁的小新娘如何在新婚的第三天作别她要参军的二十一岁的哥哥,看见那个后生转战南北,战火硝烟中矫健勇猛的身影,看见十六岁的少妇挺着笨拙的腰身在田间惆怅担忧的眺望,听见十个月后那个农家小院里传出的年轻产妇痛苦的嘶喊,婴儿响亮的啼哭。
知道爸爸为什么怕你的玩笑吗苏东是你的哥哥,苏西是你的姐姐,爸爸曾经和你的大娘约定过要生五个孩子,东西南北中,那是爸爸解放全中国的愿望。
可是,爸爸背弃了她。苏西是爸爸两年后升为连长,在一次战斗中路过家乡和你大娘住了一晚生下的。
那晚,你两岁的哥哥苏东像个小虎犊子搂住他的妈妈不让他亲老子近她的身,我和你大娘一直等到三更天他才睡实。
如果,不是在朝鲜战场上遇到你妈妈,爸爸这辈子肯定会和你大娘平静地过一辈子。
从看见你妈妈的第一眼,爸爸就知道了她才是我命中的女人。
你知道,爸爸一生爱马,说起来,你会觉得爸爸粗俗,可是爸爸那时真的以为女人其实就是一匹坐骑。你大娘乖顺听话,你妈妈桀骜不驯,乖顺的马永远提不起我的骑兴,只有性子烈的马才能带给爸爸那种征服的快感。
你妈妈曾不只一次地问过我,为什么朝鲜战争结束那么久了才去找她爸爸都没有告诉她真相。其实那段时间里,爸爸正在和你大娘闹离婚。
开始的两年里,你大娘死活不同意,无论谁去做工作,她都不见。第三年,爸爸已经绝望了,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实践对你妈妈的诺言了,心灰意冷,不回家也不提离婚的事,只是按月派勤务兵给她寄生活费。
年底,你大娘托人捎来口信说你奶奶突然犯病,我连夜赶回去时,你奶奶已经穿好了寿衣停在了门板上倒气,我来到她的身边刚喊了声娘,你奶奶的眼角就流出了泪,她什么也没说就咽了气,我哭啊哭啊,因为和你大娘闹离婚,你奶奶拼命反对,骂我是陈世美,说只要我和你大娘提离婚,就不让我进家门,你爷爷过世早,家里什么事都是你奶奶做主。所以,她在世的最后几年里,除了多给她老人家多寄些钱外,我不敢回家,根本没有尽过儿子的孝心。
埋完了你奶奶,过完了头七,我该回部队了。
晚上,你大娘来到我的屋子。回家后,我一直住在你奶奶的东屋里,你大娘和你哥你姐住西屋。你大娘递给我一张纸,我拿过来一看,是一张同意离婚的证明,你大娘没有上过学,她不会写她的名字,她在上面按了一个红红的手印,我诧异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
你大娘说,妈临死的时候有话,她说强扭的瓜不甜,我苦你也苦,让我们办完她的后事就离婚,我答应了妈,妈还说孩子归我,你不能带走,他们是老苏家的根。
我哭了。
我没想到你奶奶和你大娘会这么做。
我说:秀蓉,秀蓉是你大娘的名字。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妈,更对不起孩子。我想把孩子带走,让他们去城里受教育,他们到哪里都是你的儿女,随时都会回来看你的,你也可以去城里看他们。你呢,没有孩子牵挂也好找个好人家,还有半辈子要过活。
你大娘像看一个仇人一样看着我,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在扎我的心:
第一部分 第三章8
苏铁铮,你要了我的人,摘了我的心,你不能再夺我的命根子孩子是我的,我生他们,养他们,你抱他们的次数甚至没有街坊四邻多,你是配做儿子,配做爹还是配做老爷们你享你的高官厚福去吧,俺们娘仨死也死在一块用不着你可怜
你大娘说完就回了西屋。
我一夜没睡,泪水把枕巾都打湿了。
我不能为自己开脱,我是一个罪人。
第二天一大早,你大娘早早地起来,做了早饭,我一看那饭就傻了。
十三年前你大娘送我参军时为我做的是包饺子,今天送我你大娘做的却是手擀面,在我们老家有句话是“赶脚的饺子绊脚的面”,给经常在外讨生活的亲人送行吃饺子为了发脚图的是走路有劲,一路顺利,亲人回家要吃捞面为了绊住脚留住亲人,可今天,你大娘把迎和送颠倒了过来
我坐在饭桌前,感觉那副筷子比我的冲锋枪还沉重,怎么也挑不起碗里那没有断头的面条,你哥和你姐不吃,他们对我这个父亲除了生疏就是恐惧,你大娘硬是把他们轰上了桌子:都给我规规矩矩地坐好,咱全家人吃顿齐整的饭
我硬强着吃下你大娘为我盛好的面,觉得嘴里嚼的是黄连,而这苦不是别人是我自己种下的。
临走,你大娘站在屋门口送我,你哥哥和姐姐站在她的身后。
那时,爸爸的腿感觉有千斤重,无论他们谁开口,我都会跑回去和他们抱在一起,永远不再分开,但是,没有人说话,没有一点声音。
我艰难地走到门口,忽然,我听见了你哥哥我的大儿子那声炸雷一样的哭喊:
爸爸你会遭到报应的你迟早会遭到报应的
我像钉子一样被楔在那里,这是我儿子我亲儿子这么多天里和我说的惟一的一句话,居然是一句恶毒的诅咒。
身后,响起一记耳光,然后是你大娘抑制不住的哭声:混蛋的儿啊
我没有力量再听下去,我像个战场的逃兵赶快钻进了车里,那会儿爸爸恨不得钻进一条地逢,那个战场上叱诧风云的苏铁铮居然混得在他的儿女眼里是个仇人。
从此,你哥哥的诅咒成了悬挂在爸爸头上的利剑。
回部队半年后,我都没有提离婚的事,你大娘的证明被我压在了箱底。这半年里,我托地方上的一个领导出面,我自己出钱,以公家照顾军属的名义为你大娘翻建了房子,然后按月给他们寄生活费。
那段时间里,我矛盾,犹豫,我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打听到了你妈妈,但是我都没有去找她。后来我听说,你妈妈24岁了,还没有嫁人,我知道战场上那句话让她在死心塌地的在等我。我这辈子已经辜负了一个女人,不能再辜负另一个女人。下决心找她之前我派手下去了家乡所在的政府和你大娘办了正式的离婚手续。
然后,和你母亲结婚。你哥哥之前你母亲三次流产,那时,爸爸就觉得苏东的诅咒在应验。这所有的一切爸爸从没有和你母亲谈起,爸爸不希望她心里有荫影。
直到有了你哥哥,爸爸的心才宽慰一点。
但是,爸爸怎么也没有想到,报应还是来了。先是你哥哥从小就像个女孩子,没有一点阳刚之气,爸爸望子成龙的梦想泡了汤。
还记得你哥哥结婚时我们吵的那场大架吗没有人告诉你真相,那时,你哥哥不想结婚,他当时就跟我提出要做变性手术,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报应来了。
小北,你说,爸爸是不是当初不该抛弃你大娘他们娘儿仨现在你哥哥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对爸爸当初的报应爸爸原想无论这报应是什么都应该落在我头上,不应该落在你们身上。这不公平,你哥哥已经是中年人了,如果他现在做了手术,那么他的后半生该怎么过别人的吐沫星子都会把他淹死,他不是你,如果有你一半的坚强,爸爸也会答应他了。
小北,爸爸已经来日无多了。我躺在这里感觉所有的精气神都从我的骨子里抽干了,支撑我的只有这口气的气力。
而且,爸爸现在经常梦见战场上那些死去的战友,比起他们爸爸实在是活得太久了。可是,爸爸这么走不放心啊,你哥哥和他们,自从你奶奶过世,爸爸从没有回过一次老家,他们是爸爸心头的一块病啊。
小北,爸爸早就想和你谈这些,但是,爸爸担心你年轻不能理解我,会在你的心上留下荫影。这几年你长大了,成熟了,爸爸感到很宽慰,现在是告诉你一切的时候了,小北,你知道了这一切会嫌恶爸爸吗
苏北摇头。
她安慰着父亲,她不能和父亲讲那些大道理,经历了战场上生死的考验和体验过曾经沧海难为水般的爱情的父亲比她更有资格谈论人生爱情幸福和快乐。
她知道她该做什么,她要帮助爸爸解开他的心结,要让他走得安心。
但是做这一切的前提首先要找到哥哥。
苏北安顿好父亲从医院出来,直接奔了哥哥在劲松的家。
第二部分 第四章1
那明伦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服侍他的是个年轻小伙子,他是那明伦花钱请的护理,一个外地打工仔,那明伦叫他小卫。那明伦和小卫定了合同,他来医院化疗时小卫就是他的专职护理,平时,没事时小卫还可以兼职做些其他工。
这次化疗那明伦觉得身体反应比任何一次都强烈。先是虚弱,浑身的肌肉和骨头好像分了家,头发大把地脱落,早晨起来,枕巾上全是滚掉的头发。尤其是昨天化疗后不久,突然浑身发冷,然后就像打摆子一样控制不住筛成一团。
如果不是小卫将他紧紧抱住,那明伦觉得自己会像陀螺抖个不停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神经怎么就控制不了肌肉。发作终于过去了,那明伦觉得嘴里咸咸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
小卫拿纸巾为他擦去嘴唇边上的血,眼里含着泪花说:大哥,你撑得住吗给嫂子叫来吧,你刚才吓坏我了,要是有什么不好,我拿你怎么办
那明伦看着小卫眼神里的恐惧问:我刚才吓着你了
小卫点头: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么痛苦,脸都扭曲了。
那明伦说:我现在好多了,别害怕,要真有事情,我的包里有个信封,你就照上面说的去做,不会有什么麻烦的。
小卫还是不明白:大哥,你看那么多病人只有你一个人不用自己的亲人陪护,为什么呢嫂子来不了,怎么也该有兄弟姐妹,好朋友什么的吧你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来呢这种病又不是感冒输个掖什么的。
那明伦看着小卫光洁的额头问:你多大
小卫说:二十。
有对象了吗
小卫摇头:大哥,俺那块是山区,俺出来打工就是为了攒钱回去说媳妇。
那明伦说:你还小,等你有了心爱的姑娘后,你就明白了。我现在有点累,想睡会儿,你也休息会儿吧,有事我再叫你。
小卫听话地为那明伦掩好被角,轻轻地退出了病房。
那明伦蜷缩在病床上,没有一点睡意,他只是想一个人呆会儿。
其实小卫不知道,那一刻那明伦需要的不是他的也不是小苒的怀抱,他需要的是母亲的怀抱。一种婴儿般无助无依,渴望回归的感觉,没人能懂他,只有他知道那是一种走近死亡的感觉。
他庆幸自己的决定,连小卫这样的生牛犊子都害怕他发作时的样子,小苒在身边肯定受不了。
前几天,他看了北京电视台田歌作的一期节目,大意是一个中年丈夫服侍在医学上被定为没有医疗价值的植物人妻子达两年之久,仍然坚持将爱情进行到底的故事。引导人们在辩论这样做的价值,田歌在理性情感和道德的边缘艰难地选择着词语。那明伦真想打电话告诉田歌,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沉重,爱情本来就有多种方式,而最终体现为利己或利他。那个中年丈夫的爱表面上是珍视爱情,其实他这么做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心里平衡,当然不否定有他们夫妻二十年的感情因素。但是,他恰恰忘了他这么一味地强调自己的爱情和感受的同时是否尊重了他妻子的生命忘记了其实人是需要有尊严地活着的,我们强调爱的同时,更多地应该考虑怎样尊重生命本体,而不是过多强调附加在生命以外的诸多因素。我们的道德伦理的建立往往以漠视生命和压抑个体的意志为前提,其实我们最该倡导的是如何尊重我们作为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命本身。
那明伦觉得西方社会主张的安乐死是道德的,是对生命的最高尊重。如果有一天他到了人事不知,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的地步,他宁愿选择死亡,也不愿意苟延残喘,人没有选择生的权利,除了不能预料的天灾人祸,应该有选择死的自由。
不能选择死的生是悲哀的。
那明伦已经写好了遗书,他随身带在自己的包里。尽管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目前还不能放弃自己,一来和他匹配的骨髓虽然还遥遥无期可还是有找到的可能,更主要的是他没有倒下的权利,上有老下有小,人生的责任他一样也没完成,他小鸟依人的妻子还不禁风雨,他年幼的女儿还少不更事,他又怎能不忠不孝,让辛苦了一辈子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男人最悲哀的时候不是失去金钱,失去地位,失去爱情的瞬间,而是发现自己死不起而又无力回天的时候。
两年多来,那明伦比任何人都充分体验到了这种悲哀。
在病魔肆孽,一次比一次更加痛苦更难以忍受的化疗反应后,那明伦想要是这么死了该多好,就不用再经受那么多痛苦了,和苏北缠绵后的小憩里,那明伦也会想要是这会儿死了该多好,就能永远留住幸福的感觉了。
第二部分 第四章2
但是,每次,那明伦都清醒地知道他的生命不属于他自己。面对家庭责任,亲情和爱情,他失去了主宰命运的权利和自由。
他觉得他就像人生赛场上的一个运动员,脚踩着死亡的起跑线,每时每刻都做好了准备,等着发令的枪响。
他还能做什么吗
他还有机会做什么吗
他随时随地问着自己,问着命运。
永远没有答案。
那明伦在这无休止的追问中,度日如年。
手头是那明伦让小卫买的当天的报纸,那明伦随手翻看起来。
报纸上有两则报道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则是台湾红十字会为大陆两位患者同时找到了骨髓配型,而且这已经是第132个,其中有位患者是个36岁的男人,和自己是同龄人,那明伦格外激动。另一则是京城某大报举办大型义务捐献骨髓活动,照片上是个记者模样的中年人伸着胳臂在抽血,诺大的中国居然没有一个比得上只有巴掌大的台湾的血库,那明伦不止一次地为此感到悲哀,现在好了,社会已经开始重视中华血库的建设了,他很感谢这家报纸的老总,让他们这种完全需要别人帮助的群体有了更多的希望。
邻床是个21岁和自己患一样病的小伙子。小伙子这几天感觉明显不好,情绪也格外低落,他父母脸上的愁云像这春天布满沙尘的天空让人透不过气来。
看看这个那明伦将报纸递了过去。
邻床的小伙子伸手接过了报纸,他轻声读着,忽然失声痛哭:我恐怕等不到那天了
小伙子的父亲歉意地冲那明伦咧下嘴角,母亲赶紧安慰失控的儿子。
到底年轻啊,死将成为父母一生的痛,活着还再扎父母的心,那明伦歉意地笑了笑,转过身去。
今天他感觉不太好,那天有精神了,他想和小伙子好好谈谈,告诉他,如果命运还给他24小时,那么他最该做的就是让自己的每一秒钟都过得快乐并把这快乐带给身边的人,而不是让爱自己的人每一分钟都生活在地狱里。
那明伦闭上眼睛,他需要让自己休息会儿。手机忽然响了,那明伦拿过一看,是厂子里的副手打来的。
喂,小催,什么事
经理,大成出版社的老汤过来了,说要赶一批急活,您什么时候回来
我还在外地呢,一半天回不去,多少活
5万册,每册14个印张,一个星期交活,老汤说价格可以比平时高两成,交活交钱,您看做吗
手续全吗
就是手续欠点脚,没有批件,不过老汤说一半天就给咱补办过来,老汤和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他不会坑咱们吧
那明伦沉思了一下说:让他签字,批件必须在活儿出厂前给咱们,其他的你看着安排吧,我这边估计还得四五天完事,办完了我马上回去。
好吧。家里您放心,我会看好的。
那明伦关上手机。连厂子的副手都不知道他住院,临走他和手下交代说要陪一个业务户去外边转转。这种事现在很平常,人家给你活儿就是你的财神爷,什么都不干也得把财神爷伺候好了,否则你在印刷行业根本就站不住。像那明伦这样的中小型印刷厂城郊农村有的是,打的都是回扣牌,所有的公家印刷厂都不景气,所有的个体印刷厂都活了,什么原因是人就明白,这社会没有免费的午餐。
谁都不知道,他那明伦根本就没有游山玩水,而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化疗,连他的妻子小苒也不知道。
想起小苒,那明伦拨通了她的手机。尽管他们夫妻已经淡漠了许多,但是连着好几天不回家,小苒连个电话都没打的情况从来没有过,电话里那明伦能做到滴情不露,但是心里仍然斩不断牵挂。
连拨了两遍都是电信小姐不动声色的回答,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往家打仍然没有人接。那明伦看了看表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该下班了,小苒做什么去了
莫非,她真的找到了情人,故意关掉了手机自己表面上的无情终于让小苒冷了心弃了情
那明伦心里一阵难受。
男人往往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裸露身体,而在自己所喜欢的人面前裸露灵魂,这就是妻子和情人的区别。
那明伦拨通了苏北的电话。
第二部分 第四章3
冉小苒此刻正和局长一起参加b县领导班子为他们送行的晚宴。
由于冉小苒及时准确的诊断,对感染鸡场立即采取了捕杀,使b县的禽流感没有扩散,损失减少在最小状态,而其他周边几个地区由于措施不得力,死鸡流入市场,疫情已经惊动了省长和中央。
尽管警报没有解除,但是s市所辖的十县,五市除b县其他市县都没有发现疫情。
据绝密文件透露,此次病原是因为外省一个工厂生产的鸡痘疫苗感染了禽流感菌引起的,由于该疫苗生产批量大,疫情感染面广,直接损失难以估算,销售者已经被审查,生产厂家被查封。
b县的老百姓开始并没有把“321禽病”官方为禽流感定的代号当回事,有的还阻挠捕杀。当看着防疫人员像他们在电视上看见的日本731部队那般装备进入鸡场消毒,焚烧深埋感染鸡群时,他们震惊了,他们那固有的落后意识在防疫人员和当地领导的宣传和教育中,第一次开始动摇转变。
本来,冉小苒不想参加这种专为领导们准备的宴会,但是局长说,b县主管农业的副县长点名让她留下的,裘丽和其他局里的同事早他们一步回市里了。
小苒诧异地问:那副县长怎么认识我
局长说;你忘了头一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他下不来台,让他小心他的乌纱帽了他要当面感谢你呢。
冉小苒脸红了:局长,我那天是不是有点过分
局长笑了:小苒,我们共事快五年了,在我的印象里,你平时那种不疾不缓的语速,不温不火的脾气,我觉得你是个火上房都不会着急的人,你第一次让我刮目相看,也让我这当局长的自豪,我的兵关键的时刻能拉得出去。
冉小苒避开了局长的目光,那目光里的欣赏和爱意让她不习惯,自从丈夫不再这么看她后,她第一次从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异性眼里感觉到自己作为女人的魅力。
席间,那位副县长亲自敬冉小苒三杯酒,代表b县领导和所有养鸡户感谢她让他们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并邀请她过段时间来b县畜牧局讲课,传授经验。
冉小苒很少参加这种宴会,那天的勇敢早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要不是局长为她挡驾,她真的应付不了别人的热情。
副县长感谢完冉小苒又兴致勃勃地给大伙儿讲起了笑话。他说考虑到今天有女士在场,而且又是我们的功臣,今天就不讲太露骨太黄色的了。我先抛块砖,说原来有个养牛场办得不错,是附近发家致富的典型。有一天,牛场开进了一队参观车辆,公牛一见扭头就跑,母牛也紧跟其后。母牛边跑边问公牛:你跑什么啊公牛说:我怕他们割我的牛鞭。公牛纳闷地问母牛:你没长那玩意儿,干吗也跟着我跑啊母牛说:割你牛鞭,你就疼一下啊,我怕他们逮住我,对着副县长看了眼冉小苒停顿了一下,还是没敢把“逼”字直白地说出来那地方没完没了地吹,不把我吹破了他们不算完。
冉小苒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一桌人的笑声响起,她才回过味来,心里不禁击掌叫好,如果这个笑话平民百姓讲顶多是一种讽刺的效果,从这些当官的人嘴里讲出,冉小苒听出的除了无奈还有一种自嘲,能够懂得自嘲的公仆说明他的良知还在。
副县长的一块砖引来领导们争先献艺,他们每个人都有几个段子,哪种场合讲哪类笑话娴熟得如划拳赛酒令。那些和政治色情擦边的笑话,乍一听不是很坏很黄,但是一琢磨才知道味道很浓,这已经成为国人的酒场文化和佐餐味精。
冉小苒看着沉浸在笑话刺激中的诸位领导,第一次觉得是如此地贴近他们,理解他们。尽管他们是外行,尽管平日里自己从来没有对等地看待过他们,有时甚至从心里嘲笑他们凭借着职权狐假虎威,但是他们毕竟是和自己有着同样感受的人。他们担负的风险注定他们不能像自己那样思考,工作上的任何纰漏都有可能危及他们的职务和名誉。所以,他们的神经永远比普通百姓累。
就像这次处理禽流感,从上到下,既要考虑从捉襟见肘的财政上拆借资金安抚老百姓,保一方稳定,还要千方百计地将疫情影响降低在最小范围,所有对外传达和文件一概不许称禽流感,代号为321禽病,中国已经入世,不能影响出口。他们硬是凭借着外国人永远不能理解的行政手段,强制捕杀,上道设卡,堵截传播途径,将这种在香港或者其他国家都会折腾得鸡犬不宁,人仰马翻的重大疫情消灭在萌芽状态。
冉小苒由衷地佩服他们的工作能力,但是,她心底也在为今后担忧,这种不透明的行为和对农民滞后的宣传教育,有一天势必会影响中国的肉类出口,尽管我们在形式上入了世,但是我们在思想意识上还没有入世。
世贸实际是为所有的成员圈定了一种游戏规则,不遵守规则就会受到惩罚。
前些天的新闻里报道了俄罗斯拒绝进口中国的肉类制品,原因是我们不能提供相关的质量和安全证明,不知道我们的国家领导和基层干部是否重视了这条信息如果我们因为某些局部和行业的利益而影响我们在国际大家庭中的形象,势必因小失大,失去我们以诚信立足于国际市场的最佳战机和永久利益。
现在连高考试题都在围着“诚信”和“规则”做文章了,而我们这些最该讲“诚信”和“规则”的人们还在圈外游弋。
冉小苒真想把心里这种想法和他们交流,但是看着酣战在酒场,迷醉于酒兴中的领导忽然又觉得没有了说的欲望。
她只想早点结束这场宴会,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睡个天昏地暗,她已经五天没回家了,手机的电池也早没了电,好在没有人会找自己,至于那些忧国忧民的想法也许本不是自己这类人考虑的问题。那些国家的精英和智囊团们会比自己超前思考,现在自己该关心的是丈夫那明伦这几天怎么样了
冉小苒借过局长的手机,趁他们打酒官司之际来到外边,给那明伦拨了个电话。
你在哪儿冉小苒问。
在宾馆,陪一个业务户,你呢我刚给你打电话不通,这是谁的电话
局长的。我的没电了。你身体怎么样
还好。
这些天别吃鸡肉,发现禽流感了。
知道了,还有事吗
没了。
冉小苒关了手机。
夫妻之间客气到这种程度,冉小苒心里一阵悲哀。
自己还故作多情地牵挂人家,谁知人家在宾馆里正在享受宾至如归的周到服务,电话里那有些虚弱乏力的声音不知道是刚刚享受完桑拿还是刚刚享受完小姐
回到酒桌的冉小苒心情一下子坏到了极点。
第二部分 第四章4
昨天血库的车来社里采完血样,今天的报纸就以一个版面的规模宣传开了。
亓克不得不佩服领导们的造势能力,尤其是这次造势的执行官是薛平。
薛平比起两年前简直像换了个人。
那时的薛平在亓克眼里是个毫无城府的黄毛丫头,现在升为副社长的薛平居然将女人的魅力和领导的风范结合得恰倒好处,浑身上下透出那么一种压人的气势,让男人觉得自己的强壮在她的柔弱面前无用武之地。
亓克不知道是婚姻的失败改变了她还是官场本身就是重塑人的熔炉。
昨晚喝完酒老刘非组织几个人在他家搓了一夜麻将。天快亮时,亓克才闭了会儿眼。
今天上午开完了表彰会,领了奖状,填完了调房表,亓克回到了自己在二环路边上那60平米的家。
家里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沙发,床上落满了尘土。
本来,亓克准备回家住一晚,明天一早赶回站里,但是一进屋看见屋里的肮脏和凌乱,亓克又打消了住的念头,他准备一会儿就走。
这次回来,亓克和薛平根本就没时间说上话,只是颁奖时薛平和他说了句祝贺你。这句话她在其他九位领奖人面前重复了九次,再有就是昨晚的招待会上薛平和社长挨桌敬酒时,薛平将自己杯中的白酒趁别人不注意时倒给了亓克,没有开口用眼神向亓克致了谢。这个小动作多多少少让亓克感觉到了他和她不同于别人的交情。除此之外,他们两个人根本没有单独说过话。
看着薛平酒场上如鱼得水的自如,亓克知道自己临来时那些想法纯属虚构,人家心里压根就没弹他这根弦,自己自作多情虚拟了一回二重奏。
所以,这也是亓克不想在家住的原因之一。
亓克锁好门,发动了车子。
忽然手机响了,亓克低头一看号码很生疏,不像熟人。
喂那位
我。薛平。
亓克精神一震,语调却故意压低了三度:
哦,社长啊有何指示
讨厌什么时候学这样了,油腔滑调的你现在在哪儿
刚出家门,准备回去。
干吗这么急
不回去,一人在家这里忆苦思甜啊
别走了,晚上,我请客。昨天实在没有时间,看见老刘把你拉走了,不好意思给你打电话,那些人的嘴你不是不知道。
行吗明天走
亓克觉得自己的心跳至少比平时快了一倍,原来人家根本没有忘记自己,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来我家
你想让灰尘遮盖我啊来我家吧,5点,我等你。还知道地址吧
上次送你回去的地方
是的。马上要调房子了,我前夫发慈悲让我暂住那里周转。
好吧。就这样
再见
亓克一直等手机里没了声音才依依不舍地关上机盖,然后,像个小青年一样飞快地锁好车朝家里跑去。
他要赶紧去洗个澡,换件干净的内衣,他要让自己从容些,而且绝不能犯重样的错误。
洗澡的时候,亓克的下体一直坚硬着。被沐浴掖覆盖着全身的亓克有点吃惊自己的反应,除了在网上和电话里与那些女网友有过几次自慰外,他已经有三个多月没有碰过女人了。有时他担心自己这样长期下去会阳痿,失去男人的本能,现在这种状态,亓克对自己有了把握。
但愿它今夜像人民币一样坚挺。
下楼时,亓克在心里祈祷。
苏北正在和哥哥苏南谈话的时候,手机响了。
喂苏北,你在做什么
我在北京,家里有点事情回来处理一下。
要帮忙吗
不用。你怎么样
还好。再有四五天就结束了。
我过去看看你
不,我们不是有约在先吗回去再见吧。没什么事情,只是很想你,你呢想我吗
苏北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哥哥,脸色有点不自然:一样吧,我一会儿再打给你
不方便说话
是的。
好吧,我们回去再谈,再见
再见苏北关掉手机。
男朋友苏南问。
就算是吧,他有妻子。苏北坦然地看着哥哥。
只要有爱的过程就足够了,何必在乎结果
苏北拍了拍苏南的手:哥,你这么说我感到很宽慰。有的时候人在现实面前显得何其渺小无力,能够做出决定是幸福的,哥,我想知道,你从精神上从身体上都准备好了吗
苏南点头:小北,如果一个人从18岁就有了梦想,到了40岁还不能舍弃这个梦想,你说还有什么没有准备好我知道做完手术后等待我的是什么那些比起我现在自身的痛苦算不了什么。40岁之前,我在为父母,为家庭,为社会活着,今后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一次,社会都已经进步到能够克隆人的时代了,我为什么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我曾经想过等到父母百年之后再做手术,但是现在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等得太久了。看过舞蹈家金星的专访吗她曾经也是父母的儿子,当他决定做变性手术的时候,他的父亲亲自去派出所给他改了户口本上的性别,为什么爸爸,妈妈就不能容忍我呢难道他们生了我就为了让我一辈子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吗
苏北看着哥哥,看着这个从体形面相乃至皮肤都比自己更像女人的哥哥,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曾经有一次发现自己洗好的乳罩竟然藏在了哥哥的枕头下,哥哥做贼般的糗态,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南生气地:怎么,你也嘲笑我
苏北笑着摇头:没有,哥,我想起了那次乳罩事件,我在想,那会儿你是不是嫉妒得想杀了我
坏蛋拿别人的痛苦开心苏南不好意思地捶打起苏南,这种捶打是小时候苏北和同伴间的一种亲昵和嗔怪,哥哥连表达不好意思的动作都这么女性化,苏北心头一震,猛地抱住了哥哥。
哥,我支持你,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
苏南愣住了,他看着苏北,忽然扑进苏北的怀抱:谢谢,谢谢你,小北。
苏北轻轻地拭去苏南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滚落下来,想着哥哥要去做那些不能一次完成的手术,去承受肉体上一次又一次的伤痛,还要用后半生和那些世俗的偏见抗争,苏北觉得那一刀刀仿佛切在自己的身上。
爸爸那里我去做工作,经济上我可以支持你,哥,无论多难,记住,我在你身后
小北我的好妹妹
苏南抱住苏北,一对即将变成姐妹的兄妹抱头痛哭。
手足连心。
第二部分 第五章1
那明伦办完出院手续,来到医院的地下的停车场,他的213像个落满灰尘的丑小鸭在角落里静静地等着他。
那明伦打开车门,弹弹座位上的尘土,从车里的后视镜中,那明伦看见自己的头顶一片荒芜,两鳃深陷,脸型几乎就是骨型,原本细长明亮的眼睛居然大了许多。
没有了肌肉人会变得这么难看,那明伦摸摸头顶,决定先去洗车,然后到商店给自己挑一顶帽子。
尽管他从来没有戴帽子的习惯,但是他知道从今以后,他可能终生要与它为伍了。
洗完车,那明伦来到附近的一家商场,还好不是双休日,人不多。
在帽子专柜,那明伦在小姐的参谋下为自己挑了一顶长沿黑色旅行帽。
那明伦在镜子面前端详的时候,小姐在旁边说:先生,您带上这顶帽子像一个人。
那明伦问:像谁
小姐说:大导演冯小刚。
那明伦扑哧笑了,仔细又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别说,除了牙外自己和冯小刚还真有几分神似,都是嘬鳃高颧骨大眼贼。
小姐问:我说得对吗先生
那明伦说:你这不是糟蹋我吗我就那么丑怎么说我的牙口也比你那个冯导齐吧
小姐赶忙说;不不不,我说的不是那意思,我是说您身上也有那种艺术家的气质,像张艺谋都属于您这类型的。
那明伦说:你还能举出比他们两个更丑的人吗我买顶帽子还整出了个追星族,而且还是两位顶极丑星。
小姐也被自己的举例搞笑了:先生,您真风趣,您这种人肯定长寿。
何以见得那明伦的笑容在收敛。
乐观豁达。小姐一本正经地说。
谢谢,总算从你嘴里听见一个褒义词。那明伦正正帽子和小姐道了再见,快步离开柜台,现在自己已经变得异常敏感,连一句玩笑都开不起了。
路过女装部,那明伦停住了脚步,快到小苒的生日了,尽管去年自己也没有给小苒过。但是,今年那明伦想给小苒买件礼物,他准备放在自己的衣橱下面写张字条,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赶上几个小苒的生日,等到有一天小苒发现后,知道他心里有她会感到宽慰些。
那明伦在女装部转了起来。
今年流行唐装,衣架上都是些变了花样的各式唐装,那明伦想象着娇小文弱的小苒穿上唐装的样子肯定是一副大家闺秀的神态。但是,那明伦不喜欢小苒打扮成一种弱不禁风的样子,他希望小苒像苏北那样穿着洒脱,干练,做一个神形俱备的职业女性。
那明伦选了一条黑筒裙,忽然,他的目光被吸引住了,那件他曾经为苏北买的风衣赫然穿在模特身上,竖起的领子和修长飘逸的款式,那明伦第一次觉得死板的模特也有了人性味,那种视觉的冲击和当初苏北穿上这件衣服时给他的感觉一样。
小苒的身高,她应该穿比苏北小一号的合适。
那明伦走了过去,指了指那件风衣对售货员说;小姐,请给我拿一件中号的。
小姐将衣服为那明伦包好,递给那明伦。那明伦又来到办公用品柜台,买了个粉色的生日贺卡,和售货员借了笔,在贺卡的扉页上端端正正地写上:小苒,生日快乐明伦。
走出商店的时候,那明伦觉得北京的天空居然也有了s市的清澈和明媚,那过去曾经让他有种窒息感的空气和永远拥挤闹心的城区不再让他那么反感。
许多外地人来到北京的第一个感觉,除了老祖宗留下的古老建筑和现代都市的繁华,北京在外地人的眼里除了干燥还是干燥,干的是空气,燥的是人气。
不信你就沿着长安街转一圈,不出一天,你准会在一辆写着学习的李素丽口号的公共汽车上,看见售票员盯着装束像外地人或者带口音的乘客绷着一副阶级斗争的嘴脸,她可以一车人的票不查,别以为会放过你,验票时如果你掏不出票或者掏票动作慢点,那你就领教她的唇枪舌箭吧,不把你的尊严戳伤得体无完肤她绝不住嘴。那明伦就是在领教了一次北京公交车的女售票员在教训一个买完了票不知道塞进了哪个口袋的外地人后学乖的。再坐车时,他买完票后从来不装口袋里,或者夹在两指间或者衔在嘴唇上,等到忘性永远比记性大的售票员检票时,再不用和那蛮横的京片儿子费话了。
别以为北京人只和外地人过不去,他们大多数的时候还和自己人过不去。上下班的高峰,马路上你随时会看见两个骑自行车的人不注意碰了对方一下,他们从不会一笑了之,一走了之,那句京腔就像他们挂在嘴角的吐沫星子,随时会喷溅在别人脸上:我操你丫没长眼啊这还是客气的,不客气的说着说着就会摞胳膊挽袖子开练了。
不光北京男人脾气大,北京女人也不是善茬儿,别看她们打扮得时髦靓丽,脸上娇嫩得没有一点阳光色,一张嘴就是公主的霸气。没理搅三分,得理不让人,你千万别和她们较真,较真无非是和自己过不去。
天子脚下的北京人生来就有皇亲国戚的做派儿。
他们可以摆谱,可以不绅士,可以背地里自责,也不会把气势输给你。
什么时候,外地人来到北京有了家的感觉,中国就真的牛逼了。
其实北京人欺生,说白了就是嫌外地人土,嫌外地人穷,要是有一天全国各地都发展得和北京一样了,那么北京人和外地人还有什么区别
谁羡慕谁还真的不一定呢。
但就怕是长骨子里的轻视,那就没治了。
人家天生就是那派儿,你能拿人怎么着
最让那明伦憷头的还不是北京人的霸气,而是北京商场里的人。
除非万不得意,那明伦很少进商场,他宁愿在s市买那些低质廉价的东西也不愿意买北京商场的高档货。不是他的消费水平不够,而是他一看见商场里人头攒动,人山人海,他就感觉血压升高,头昏脑胀,购买欲一下子烟消云散。
怎么那么多的人呢十多年前商场小,人多拥挤有情可原,现在商场全都扩建了,也没见宽敞哪儿去,人还是那么多,商场还是那么挤。
那明伦清楚地记得他和小苒准备结婚来北京买衣服时,他带着小苒转王府井百货大楼东风商场西单商场都没有买到妈妈让小苒结婚当天穿的那种红色的丝绸中式上衣,其实就是现在的唐装。
最后那明伦带着小苒来到了大栅栏新新服装公司,那明伦记得当时是叫这么个店名。
那天是星期六,店里挤满了人,那明伦和小苒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刚一进去就被裹进了人群,他们连柜台的边都没有挨上,就被从前门挤出了后门,更可气的是小苒的鞋子还被挤丢了一只,只好在门外摆摊的那里买了双黑平绒布鞋。
小苒生气地说:我以后再也不到这里来了,什么破地方叫什么不好,大栅栏zhn感觉跟猪圈羊圈似的。
卖鞋的是个老头,纠正小苒说:姑娘,不是大栅栏zhn是大栅栏儿sh。
小苒和人家不依不饶:我就叫它大栅栏,它就配叫大栅栏,你怎么着吧
那明伦第一次看见小苒胡搅蛮缠,也许是北京的燥气使最温柔的人都没了耐性。眼看着鞋就要买不成了,那明伦赶紧掏出十块钱扔给老头,没划价就把穿一半还趿拉着鞋的小苒拉走了,他可不愿意在这一生只有一回的时光里留下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第二部分 第五章2
只一天的工夫,小苒的嘴就起了一串水泡,回到旅店人都累散了架,小苒心情也不好,俩人草草地吃了口饭,便昏头胀脑地睡去,本该发生的缠绵都没有发生。
半夜,那明伦被小苒咯咯的笑声惊醒,那明伦推醒小苒问她梦见什么了这么高兴小苒揉了揉睡眼说;我梦见去商场买东西,整个商场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高兴极了,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排队也不用挤,真好那明伦心疼地将小苒搂进怀里说:傻丫头,那还是北京吗
那明伦行驶在北京通往s市的高速公路上,脑子里全是他和小苒的过去。
回忆到小苒幼稚可笑的地方,那明伦会心地咧下嘴角。那是多么温馨的往事啊,那明伦就像一个父亲导引着小苒由一个女孩子走向了女人。
那是他们的初次,在此之前他们除了接吻从没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
他们大三的五一假期,23岁的那明伦和21岁的冉小苒在s市郊外的麦田约会。
大片大片的麦田刚刚膝盖高,五月明媚温暖的阳光下,好似一匹墨绿色的地毯平铺在大地上。微风拂动绿毯茸茸,那明伦搂着小苒,倒在凸起的麦垄间,呼吸着青草和土地的气息,那碧波般的麦浪刚刚遮掩过他们俯卧的身体,遮掩着远处路边过往行人的眼睛。
那明伦吻着小苒,身体不可遏止地胀鼓起来,抵着小苒的身体,正沉浸在甜蜜的接吻中的小苒忽然停了下来,她开口了,说出的话让那明伦惊讶万分。
你的什么东西顶着我了
没有啊,我兜里什么都没装。那明伦不解。
不是兜里的,我说的是它。小苒一把握住了顶在她两腿之间的东西。
那明伦情不自禁地呻吟一声:轻点儿,宝贝。
它是什么
它是,它是你不知道那明伦以为小苒在开玩笑。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骗你是小狗。
看着小苒的眼睛,那明伦知道她没有撒谎,他抱紧小苒贴近她的耳边小声地说了两个字,小苒的脸腾地红了:坏蛋
我说的是真话,干吗叫我坏蛋
你的怎么那么大
它本来就那么大。
胡说,我见过小男孩撒尿,它很小很小的。
傻瓜,人长大了它就不长大要是我的真像小男孩那样,哭的就是你了。想不想看看那明伦解开扣子将小苒的手放在上面,小苒羞涩的抚摩着,好奇地问:
怎么才能生出孩子
你没上过生理卫生课
上过一点,老师让自学的,那不是我们学校的主课,所以没人重视。
那你们女生之间也不议论这类话题
你以为我们像你们那么坏我不知道别人,反正我没和别人交流过。
把它放进你的身体里,摩擦产生快感,射精,然后卵子和精子结合产生胎儿,然后
然后我就知道了,女人会挺着大肚子一点也不懂得保持自己的身材了,心甘情愿地做妈妈了。
对了,宝贝,你真聪明。我现在就想放进去,行吗
不行,会怀孕的。
不会的,我保证,我会很小心的,求你,宝贝,你不知道男人这时候多么难受,别折磨我了,好吗就一下,进去就出来。
你说的进去就出来
恩,我保证。
轻点,我害怕。
那明伦小心地进入小苒的身体,那种温暖的包裹和挤压像电流一下子击垮了他的坚硬,他迅速抽出,粘稠的掖体弄脏了小苒的裙子同时弄脏裙子的还有小苒体内流出的处女红。
这就是他单纯得像一张白纸的妻子。
那娜出生,小苒在那明伦眼里除了妹妹又多了个女儿的角色,那明伦不只一次地听见小苒招呼哭闹的那娜:来,姐姐抱或者嗔怒地说:别淘气了,姐姐生气了。一直到那娜学会说话,会喊妈妈了,小苒才完成角色转换,强化了妈妈的意识。
如果不是那该死的病,他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啊。
如今,一切都不可能逆转,他们不再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不再是心无城府的兄妹,不再是亲如一体的父女。病魔将他们判若路人,除了伤害,那明伦不知道自己还能给小苒什么而这伤害戳伤的不只是小苒,所有的疼都在他那明伦的心上。
一直到望见s市的标志性建筑,那座银色高耸的飞天,那明伦还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相对于s市所有的城市建筑,那明伦最喜欢的就是这银色的飞天。他不喜欢那些为了图解某句口号或者某种精神而雕塑的雕塑,意象太具体的东西会禁锢人的思维,永远不能给人以美感和畅想的空间。
那明伦真想告诉那些拿着国家俸禄的城市规划者们,我们的身边已经充斥了太多死的僵硬的虚假的东西,那些不能让畅想起飞的城市建筑只能降低一个城市的品位,其他什么用处也没有。
第二部分 第五章3
从b县回来后,冉小苒情绪一直不高,主要是因为两个电话引起的。
第一个电话打给丈夫时,那明伦告诉她他此刻正在酒店里陪业务户,那懒散的声音让冉小苒联想了许多。
当晚回来后,冉小苒一直睡不着,上网想看看是否有熟悉的网友在。聊天室里,冉小苒发了好几遍广告:“废墟”在吗“女人如酒”在吗都没有人回应,小苒心想他们两个肯定沉浸在灯红酒绿中,这个世界上恐怕找不到第二个比自己更寂寞的人了。
邮箱里有一封五天前“废墟”发给她的信,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句标题:你能来吗现在是21点,我在聊天室等你。小苒想给“废墟”回封信,告诉他此刻自己也在聊天室,但是转念一想,他现在肯定没在网上,等他知道自己在等他的时候,恐怕也不知道是哪天的事了。
小苒看了看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差一刻21点,如果一个男人在外面有应酬这个钟点还不到回家的时候。“废墟”前一段时间给小苒的信里曾经告诉过她自己的电话号码,在这之前小苒还没有做好给他打电话的心理准备,所以,“废墟”的电话号码一直在小苒的信箱里收藏着。
今晚她觉得自己真想和一个人说说话,不管这个人是瞎子还是瘸子,只要让她听见他的声音就行,要不她不知道自己如何熬过这漫长的夜晚。
冉小苒拨通了那晚的第二个电话。
电话通了,小苒同时也听见了自己的心跳,这是她第一次给网友打电话。
而且是异性。
而且是晚上。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小苒为自己的行为脸红,她不知道第一句话如何开口,如何对一个陌生的男网友介绍自己。
那天聊天时,“废墟”曾三番五次地央求她告诉他电话号码,自己都矜持地拒绝了,而此刻自己又主动地送货上门,冉小苒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她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但是关机已经来不及了,对方的手机上肯定已经显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
电话通了四声之后,突然中断了。
小苒纳闷地看了看手机,好像不是信号的问题,也许对方接时没接好,小苒又按了重拨键,里面传出的电信小姐的声音让她羞愧难当: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自己成了不受欢迎的骚扰者。
冉小苒仿佛做了回贼被人当场捉住的感觉,她赶快关掉了手机。
从那天开始,一连三天她都没有开过机。一来她害怕接到“废墟”的电话,二来,局里因为前几天加班给大伙放两天假,尽管各区市县的监控还没有解除,但是s市的禽流感已经被成功阻击住了,小苒在家里蒙头垢面地睡了两天才解过乏来。
上班后,裘丽依然不改往日的习惯,东屋串串西屋串串,发布着她所知道的各种来源不清的小道消息。
刚进屋,衣服还没挂好,裘丽就大惊小怪地告诉冉小苒:
苒姐,你知道吗老在大街上流浪的那个傻子失踪了。
冉小苒见过裘丽的说的那个痴呆,那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无冬历夏在s市大街小巷的垃圾堆旁捡别人丢弃的食物吃的,也不见他生病。他本来住在s市的福利院,可能是因为流浪惯了,他从不在福利院住,走到哪儿睡到哪儿,已经成了s市的一道街景。
可能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吧冉小苒顺口回答。
不可能傻子也有自己的活动范围,他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习惯的,失踪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裘丽肯定地回答。
什么问题
病死了或者被人杀了。
冉小苒这回没有再问,她知道如果她再问下去,上午半天都别想消停,裘丽会反复地论证她那些不着边际的判断,她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讨论一个流浪汉的命运上。
裘丽见冉小苒不感兴趣,一阵风似地转到别的屋发布她的新闻去了。
第二部分 第五章4
冉小苒看着裘丽的背影,心想什么时候,她要能像关心这些杂事一样关心自己的专业就好了,她肯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化验师。冉小苒不明白裘丽哪儿那么多的精力去注意与她不相干的事情,也是前几天,裘丽故做神秘地告诉小苒,说她有个同学得了尿毒症,到北京,上海,天津各大城市都瞧遍了,就是没有肾源,眼看着就不行了,结果在s市的x医院居然找到了肾源。
裘丽说的医院小苒知道,它建在通往那明伦乡下厂子的必经路上,临近s市东南角上。以前,小苒去厂子时,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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