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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爱入膏肓|作者:未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9 02:23:27|下载:爱入膏肓TXT下载
  裘丽说的医院小苒知道,它建在通往那明伦乡下厂子的必经路上,临近s市东南角上。以前,小苒去厂子时,没少路过那里,从外表看实在是个不起眼的医院,里面居然能做那么大的手术冉小苒狐疑地看了眼裘丽。

  裘丽问:冉姐,你说奇怪不奇怪

  小苒不在意地回答:这有什么奇怪的哪儿都有名医。

  裘丽说:名医我才不信呢。肯定是我那位同学高价换了肾,尽管他不说,傻子都知道,他那个病除了换肾没别的招。我那同学是一家公司的经理,有钱,通过正经渠道找不到肾源,出高价肯定有人卖。

  照你这么说,那家医院非法买卖人体器官了小苒问。

  可不怎么着你以为人为了钱什么不敢据说那家医院有背景,黑白两道都通,做手术都是外面请的名刀,在北京,上海换个肾十来万,在他们哪儿肯定得翻番,要不谁干这担风险的事啊

  嗨,冉姐,你听说没有,这回咱s市做房地产的可抄上了,阿连酋有个富商想到咱们这儿投资,911以后,全世界就咱们国家稳定,那个有钱的外国佬想在咱们市建个华侨城,你猜投资多少20个亿美元,乖乖,这下连市里那帮管建筑的都肥了,别说开发商了。裘丽转移话题根本不用停顿。

  整个一个克洛勃。

  冉小苒打量着裘丽,心想不知道s市是否还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亓克已经是第十次拨叫那个陌生的电话号码了,仍然处于关机状态。

  亓克有些纳闷,这个打电话的人到底是谁莫非他吵完自己的好事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或者是总社某位老兄知道他当时和薛平在一起,故意捣乱

  亓克那天六点准时到了薛平的家。

  薛平比他晚到了10分钟。然后薛平和他商量先去饭店吃饭,依亓克的本意吃饭不应该排在他们见面的第一程序,但是又不好将理由说出口,反正今夜属于他们,亓克便同意了。

  两个人没进屋,亓克将自己的捷达停在附近的车位,坐进了总社为薛平新配置的钛银色别克gs直接由薛平拉着去了附近的饭店。

  官大一级就是不一样。

  原先薛平开的也是和亓克一样的捷达,都是工作用车。现在不同了,升为副社长后,薛平所有的配置都提高了一个档次。办公室换了,汽车换了,房子听说也马上要换。

  怪不得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当官呢,当官不但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些表面上的特殊待遇,还可以得到平常人看不见的背地里的许多好处。

  亓克打量着车里的高档装修,听着质感震撼的音响,感觉着新款别克的卓越性能,连着说了好几句:腐败。腐败。

  薛平知道他心里不平衡,嘲笑他说:瞧你这副嘴脸,跟见了漂亮女人一样贪婪。

  亓克说:这你就不懂了,名车,美女在男人眼里历来都是并列关系,而不是附属关系。

  薛平说:那好,你开车我下去。

  亓克笑了:别啊,你不寒谗我吗我再糊涂也知道这名车不是我的,这开车的美女也不是我的。哎,薛平,和你商量个事

  薛平看了眼一本正经的亓克问:什么事

  本人有个小小的请求,在你名花再次有主之前,由我代为保管怎么样

  薛平瞪了他一眼:讨厌油嘴滑舌。

  话说到这儿,气氛就暧昧起来,两个人心都感觉有点异样,亓克大着胆子把手放在了薛平的腿上,手指把他的心思都传达给薛平性感的大腿了。

  薛平回手打了他一下:老实点,你想考验我的驾驶水平啊告诉你,我的本子是走后门办来的,根本没通过考试。

  亓克汕汕地缩回了手:腐败,腐败我怕你了,整个一个公路杀手。

  饭店是一家湖北人开的,听说刚刚因为店名同室操戈,对薄公堂后,终于逼再版的“九头鸟”变成了“九头鹰”。此事曾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又让北京人见识了一回什么叫“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饭菜是薛平点的,亓克根本没有在意吃了什么,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他不知道自己那天怎么那么多话要和薛平说,他说自己,说站里的情况,说他这些年离了婚的感触。薛平也介绍了自己的离婚情况,还好没有自己的因素在其中,和许多厮混久了疲塌的夫妻离婚的原因大同小异。

  不知不觉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从饭店出来的时候,亓克看了看表是八点十分。到了薛平家用了20分钟,两个人刚一进屋,亓克就抱住了薛平:宝贝,想死你了。

  薛平用手推开亓克的嘴:去去,嘴上的油还没擦干净呢,先去洗澡。

  亓克委屈地说:已经洗过了,不信你闻闻身上的浴掖味还没散去呢。

  薛平说:那你先去洗脸,漱口。我去冲个澡,我可不习惯带着饭菜味做爱。

  好吧。

  没理由不同意。亓克跟在薛平身后走向浴室。

  第二部分 第五章5

  刷牙的时候,亓克想,上次在车上你不但带着饭菜味还带着酒味臭汗味呢,不是也做了敢这么想不敢这么说,亓克知道对待女人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洗好脸,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亓克真的后悔自己提前洗了澡,还以为自己多聪明呢,要是现在和薛平一块洗那是什么感觉

  喂,用我帮你洗吗亓克心痒。

  不用,坏蛋,我知道你没安好心,乖乖到床上等我去。薛平的声音和哗哗的水声混在一起。

  荫谋没有得逞。亓克走进薛平的卧室,粉色的床罩粉色的窗帘还有橘黄的灯光,墙壁上装饰着苗族的刺绣,像苗人的帽子又像原始充满张力的兽角。一进去,亓克就感觉到了浓浓的情色的味道,让人想起所有和男人女人身体有关的动作,想起所有和欲望暧昧相关的语言。

  想不到在社里一本正经的薛平骨子里有着如此浪漫的情怀。

  薛平很快走了进来。

  绿色的浴衣包裹着她沐浴后的身体,在这间屋子的背景下像出水的芙蓉般娇嫩爽滑。亓克在床上伸开手臂,薛平打开浴衣朝他走来,忽然,手机响了,声音从挂在衣架上亓克刚脱下的上衣口袋里发出的。

  在这种时候是那么刺耳,不合时宜。

  亓克愣住了。

  薛平停住了。

  谁这么晚给你打电话薛平问。

  别管它,让它响去,我们做我们的。

  还是去接吧,我抗干扰的能力不如你。

  亓克裸身下地,掏出手机,一看号码很陌生,这个时刻他没心思和任何人说话,亓克按了关机键,把手机扔回口袋。

  谁的你不接

  真讨厌不知道谁的号码,没准打错了,一看我就没经验。亓克回到床上。

  怎么解释薛平被亓克搂着还在追根问底。

  老手谁不知道这种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关掉手机啊就是亲爹亲妈打来的不也破坏情绪吗

  你就像个泥鳅,关键的时候总被你滑脱。

  现在说什么也滑不脱了,宝贝,我被你缠上了,你像一条蛇,一条美女蛇,缠着我谗我。

  亓克吻着薛平的全身,刚过30岁从没有生育过的薛平,身体的弹性和光滑宛若未婚的少女。亓克痴迷于这年轻的胴体,沉浸在一个中年男人对年轻女人身体的那种视觉和心里上强烈的刺激中,他要占领它,覆盖它,摧毁它,来填充他内心的失落,满足他野性的欲望。

  薛平在他的身下扭动呻吟,香汗淋漓。

  她不停地喊他爸爸,喊他哥。

  他也不停地喊她妹子,喊他我的亲妈小妈。

  他们知道语言无法形容他们的感受还是在使用着语言力图表达。

  第一回,他们来不及变换姿势,亓克就到了高潮。很快,亓克又开始做了第二次。他们尝试着各种姿势,寻找着自己和对方最敏感刺激的部位体位。

  第三次当薛平在亓克身下抽搐战栗的时候,亓克恨不得将自己肚子里的肝肠肚肺和精掖一起射给身下的这个女人,在一声长长的困兽般的悲咽后,他的身体和神经像一堵沉重的墙在薛平的呻吟中坍塌,空虚成无边的旷野,无着无落。

  如果就那么睡去就好了。

  如果自己不问那些该死的话就好了。

  如果,可这世界到他妈哪儿去买后悔药

  冲过澡,亓克搂着薛平躺在床上。

  第二部分 第五章6

  他知道女人最烦的是男人在做完爱后就自顾自地睡去,尽管他很累,很想睡去。但是,这毕竟是他们正式的开始,尤其是现在他不想让薛平心里有一点不愉快,此刻,男人和女人本来就应该对刚刚给过自己快感的对方心存感激。

  宝贝,嫁给我吧亓克以为所有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最爱听这句话,现在阻隔在他们之间的所有障碍都不存在,两个离了婚的单身男女,有过去的基础有现在的疯狂和谐,没有理由不走到一块。

  薛平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你。亓克认真地说。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不爱我或者说从来没有爱过我

  爱你真逗。爱是一个多么奢侈的字啊,在我的字典里只有需要。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势力了离婚的荫影

  和离婚没有任何关系。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爱情已经是古董了,而你还滞留在远古时期。这社会谁不是各取所需需要时在一起不需要时分开,干吗还要让婚姻捆住手脚你活得累不累

  那你当初为什么结婚

  找个落脚的地方。我家在外地,总不能永远租房啊年轻未婚也不在社里分房的范围,只有找个有房的人嫁了,才能给自己一个不用付房租的住处。

  亓克支起胳膊侧身注视着薛平,薛平的神态不像开玩笑。

  你难道一点也不爱他

  只是对他没有反感。怎么说两个人得在一个床上睡,一个锅里吃饭吧我不能每晚都面对一个让自己讨厌的人啊,如果你把这也称做爱情的话。

  那么现在怎么不要这免费的住处了

  单位已经分给我房子了,97平米,再有一个月就装完了,我何必在这里委屈自己

  你过河拆桥,他知道吗

  我干吗要告诉他我免费住他的房子,他免费享受我的身体,两不相欠。

  你怎么这么冷酷你不是这样的人啊当初,我们在车里,也不是因为爱吗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话了,我们都这样了,干吗还互相欺骗

  那么我告诉你,我那时就准备离婚了。但是,我没有理由,我前夫有个毛病,每次我回家他趁我不注意的时候都会检查我的衣服,闻闻是否有男人的烟味或者看看内裤上有没有男人的精掖。没有男人不重视自己老婆的贞洁,那晚我们吵了场大架,但是没有费更多的话。

  你是说,你把我当成了离婚的工具

  不是我,是你主动做工具的。你干吗非要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呢你们男人什么时候不都在伺机占女人的便宜吗

  干吗要和我说这些

  让你不要心存幻想。如果你遵守规则,我们可以保持这种关系。

  你是说做你的性伙伴

  装什么神圣啊亓克那是过时的男人和天真的女人要的东西。你不是也得到快乐了吗又不是我强奸了你

  我感觉已经被人家强奸了。亓克下地穿衣服,他感觉小腿肚子一阵发软。

  你干什么去这么晚

  我要回去好好想一想,自己是哪个段位的应该和那种水平的棋手玩

  哈,像你这么谦虚的男人还真不多。那我就不挽留了,穿暖点,别着凉。

  不用领导操心,我还知道从那条道回去。

  那我就不送了,拜托,走时,把门给我关好。

  第二部分 第五章7

  午夜12点,亓克开着车穿过北京灯火通明的城区,穿过二环三环,拐上了通往t省的高速公路。

  路上,薛平和他的对话就像好莱坞大片里演绎的某些情节,在真实和虚幻中闪过。

  他疲惫的身体和空虚的大脑让他无法理清混乱的思绪,他只知道自己需要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那个在他的记忆里公主一样纯真的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了道行高深的女妖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尽管他曾听社里社外有多种关于丑小鸭如何变成白天鹅的版本,里面的神仙涉及到社长和市里某位很有权势的领导。他以为那些都是无中生有,是那些惦记副社长的位子都想成魔的人的一种发泄和嫉妒。

  而今看来,自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当初自己被人家当做了离婚的工具,现在又被人家当做了填补空虚的工具,而自己还晕在爱情里找不到北呢,还在人家面前显示自己作为男人的那点本事呢。殊不知在别人眼里,自己做的和出卖身体的牛郎没什么两样。

  三月的深夜,微风习习,高速路上闪亮的标识像平地上的流星快速被亓克甩过。亓克觉得车内的空气让他窒息,他放慢车速,摇开车窗,新鲜的空气一下子灌了进来。

  亓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已经是春天了,空气中弥漫着春的气息,清冽如洗的夜空中,星星在远处诡秘地眨着眼睛,空旷的原野像婴儿的鼾睡,宁静而甜蜜,多么富有诗意的春天的夜晚啊。可是,就在这样的夜晚,亓克的梦想和爱情被彻底地击碎,甚至没有任何前兆,就在他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把他从天空抛到了地上,没有任何缓冲。

  天蒙蒙亮的时候,亓克到达了记者站。

  回到宿舍,亓克蒙头便睡,一直到晚上七点,同事喊他去吃饭,他才醒来。

  吃饭时,同事说给他打手机一直关机,才敲门喊他的,担心他会有什么事情。

  亓克掏出手机,回忆起自己为什么关机,他查阅着来电显示,找到那个生疏的号码,这个人是谁呢亓克真想知道哪个在自己非常状态下打电话的人是谁莫非他和他有种感应知道他心里会发生八级地震提前预警

  电话没有打通,一连三天,都是关机状态。

  是谁呢他不上班不和外界联系或者他换了号码同时有两部手机

  亓克想不明白,为什么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都这么不可思议。

  苏北行驶在京沈高速公路上。

  一连几天,父亲的状况都不太好,昨天又出现了心衰。

  从主治医生的脸上,苏北看出,父亲留在人世的时间不多了。

  答应替哥哥说服父亲,苏北始终没有兑现。苏北害怕父亲想不通,精神受刺激会出现意外,哥哥知道父亲的病重也不敢到医院探视,也是同样的担心。

  苏北独自守在父亲的身边,看着父亲苍老的脸和日见衰弱的状态,苏北觉得自己应该为父亲做点什么。

  父亲病情稍稍稳定的片刻,苏北回到家里,和母亲讲了那天父亲和她讲的一切。

  母亲像听故事听苏北讲着,结尾,母亲喃喃自语:这一切应该是他亲口告诉我才对啊这是怎么了我们相依为命40多年,原来一直生活在欺骗和谎话中,尽管我知道这是善意的欺骗,但是,它让我40年的爱情黯然失色,我真的就那么不能理解他吗他真的就那么不相信我能理解他吗

  苏北看着母亲滴落的泪水,不知道怎么劝慰母亲。爱情就是这么的匪夷所思,双方都在真切地爱着,到头来,能够享受这幸福,体会这份甜蜜的人寥寥无几。

  妈妈,我想去趟唐山,爸爸一直牵挂着他们,如果,爸爸临走前看不见他们,他走的不会平静。再说,这么多年,他们到死都没有见过父亲的面,对他们不公平。不管他们如何决定,我们应该通知他们。苏北征询地看着母亲。

  母亲抚摩着苏北的头:小北,你长大了,妈妈感谢你帮助我满足你父亲的愿望,也许,这是我们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去吧,快去快回,不要让你爸爸走的遗憾。

  苏北扑进母亲的怀里,紧紧地抱住母亲的身体,为自己父母的爱情感动,为自己不能拥有这样的爱情悲哀。

  新建的京沈高速公路,使北京到达唐山的路程方便快捷了许多。三个多小时的路程,中午的时候苏北到达了唐山滦南父亲的家乡。

  现在发达的农村丝毫不比城市逊色,整齐划一的公寓式建筑,多了几分城市的宽敞,道路也修得平坦,华丽的路灯,干净整齐的街区,被绿色的田野包围着,既有城市的典雅又兼乡村的淳朴。

  苏北沿着标识,找到村委会,她想先打听一下情况,她不敢贸然地做个闯入者,扰乱别人的生活。

  苏北将车停在院外,来到一间写着办公室的房间。里面坐着一个车轴汉子,正低头看着手里的材料。

  大叔,您好苏北尊敬地打了招呼。

  那个男人听见声音站了起来:我是村主任,我姓苏,你有什么事吗

  苏北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有50多岁的男人,他宽阔的肩和伟岸的身材活脱父亲的再版,尤其是那有些深陷的眼睛和高耸的眉骨分明打着苏铁铮的烙印。

  苏东苏北脱口而出。

  男人愣住了,他端详着苏北,这个女人脸上有种似曾相识的神情,他不敢相信地:

  你是

  苏北点头:我叫苏北,哥,我们的爸爸是同一个人。

  说完这句话,苏北的泪水喷涌而出。

  第二部分 第五章8

  苏东宽大的喉结在艰难地蠕动,泪水像潮水慢慢地蓄满眼眶,他仰起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苏北心里有种冲动,走上前抱住苏东:哥,我来找你了。

  苏东的手比父亲的手还要宽厚,他拍拍苏北的背,眼泪砸在苏北的仰起的脸上,和苏北的泪流在一起:好了,妹子,不哭,咱回家去。

  车里,苏北简单地介绍了父亲的情况和她刚刚知道的一切,征询地问:我这次来一是想来看看大娘,二是想问问你们愿意去见爸爸一面吗你们在爸爸心里是个永远的结,不知道你们的情况,他走都不会闭眼。

  苏东沉吟着:我不知道怎么和俺妈开口,爸爸是她老人家心里一块病,这么多年她一直没有改嫁,其实我明白她是对爸爸不死心。外人面前她一直装得那么刚强,没人的时候,她老哭,十年前她的眼睛就不好了,带她去医院看,医生说她这种病只能有一个办法,换角膜,钱到是不成问题,可是没有角膜,那么多年轻人都排不上队呢,后来她的眼就啥也看不见了。

  你是说大娘她老人家现在失明了苏北问。

  是的。全是因为爸爸。小时候,我恨爸爸,恨他抛弃了我们,恨他自私,爸爸和你说过他最后离开家时,我骂他那句话了吗

  苏北点头:爸爸说那句话就像一把利剑永远悬在他头上。

  当时,妈妈给了我一个嘴巴,后来有一天,我放学回来,看见妈妈在奶奶的遗像前双手合十嘟囔着什么,我悄悄走进一听,原来妈妈在说:娘,您老人家保佑铁铮,在外面平平安安的,您大孙子不懂事,他的诅咒是气话不作数的,是我没有调教好他,要应验应在我身上吧。

  我当时气得拽过妈妈说:您说什么呢他那么对您,您还替他说话

  俺妈说:不许说他他的,他是你爹,生了你养着你,没他那来的你啊许我恨他,你没有权利恨他。答应妈,以后再也不许在嘴上和心里咒你爹了,要不你就不是妈的儿子。

  我问:为什么许他那么做不许我说

  妈把我搂进怀里哭了,说了我这辈子听到的最重的一片话:傻孩子,这是咱娘仨的命啊,妈没福气,能跟他共患难没命跟他共富贵,要恨你就恨妈命贱吧。别咒他,他是你爹,是妈的男人,父母咒儿女是应不了验的,虎毒不食子,口不对着心,所以咒了也白咒,儿女咒父母,嘴上咋说心里就咋想,那咒是毒咒。孩子,羊羔子还懂得吃奶跪着呢,莫非妈拉扯你,是为了你长大了连个牲口都不如吗那妈还有啥指望还奔个啥呢他不仁,你再不义,妈的命就真的苦到家了。

  从那以后,我明白了妈,再也没有气过她。这些年虽说我们过得没有人家合满,但是生活上也没受啥大委屈,乡里县上的总还以军属的名义照顾我们,盖房,上学什么的都是政府管的。我知道,这一切得的还是爸爸的济。

  哥,你说的那些帮助不是政府给的,是爸爸出钱让政府出面替他做的,每月他都让警卫员给他去邮局寄钱。他怕大娘不要他的钱,他知道大娘一生耿直,如果是政府出面大娘就不会拒绝了。苏北插话说。

  真的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呢,爸爸和我妈已经离了婚,政府不可能管他俩老婆啊,要是这样,他离过几次婚就管几个老婆,那政府还不亏大了。

  苏北和苏东同时都笑了。

  苏北发现原来血缘关系是这么厉害,两个从小没见过面的兄妹几分钟就没了隔阂,这种关系只存在于亲人之间,一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感觉。

  苏东的家在村子的边上,作为村支书,他把位置最好的房子让给了村民,他领导的村是远近闻名的富裕村。

  他们商议好暂时不和老人说父亲的病情,免得老人受刺激。

  苏北随着苏东进了家。

  客厅里,一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太太坐在沙发上,腿边卧着一只大花猫。老人穿着一件棕底蓝花的丝绸唐装,梳的是那种农村老太太水溜光滑的头簪,皱纹在老人的脸上留下了岁月的痕迹,但是,苏北发现有两样东西岁月没有拿走,那是老人的精神和脸上的慈祥。

  老人听见动静问:东儿,咋这早回来了大队没事了

  妈苏东像孩子一样蹲在老人的面前:妈,有人来看您了。

  谁啊

  苏北走上前叫了声:大娘,我来看您了。

  老人招呼苏北说:过来,孩子,听你的口气不是咱这块的,打哪儿来啊

  苏东意识苏北别做声,让开位置给苏北:妈,您猜猜她哪儿来的猜着了,今咱吃捞面。

  苏北蹲在老人面前,老人的手先是拉着苏北的手,忽然慢慢移到苏北的脸上,从前额摸到下巴,然后停留在苏北的眉宇间,苏北已经感觉到了老人的颤抖,两行泪忍不住流落下来。

  老人的手摸着苏北的肩,苏北看见了老人的嘴唇在抖动:丫头,你是他的孩子

  苏北终于控制不住,扑进老人的怀里,叫了声:大娘再也说不出话来。

  爱情是什么岁月又算得了什么一个老得没有了骨血和姿容的女人,一个离开了自己所爱的男人近半个世纪的女人,一个失明了十年之久万物已经在她的脑海模糊不清的女人,居然靠着一双手能分辨出蹲在她面前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是她前夫留下的根,苏北又一次被震撼了。

  这种震撼来自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更来自大娘对父亲的爱。它纯真得让人难以相信,难以理解,它不会流芳百世却早已深入骨髓,深入血掖。

  一个人的一生有了这种刻骨铭心的爱情,既是他是乞丐也比别人富有,因为在他心里有一座别人无法发掘的宝矿。

  第二部分 第六章1

  回到家,那明伦把给小苒的风衣放进自己的衣橱最地层,他不想在他活着的时候让小苒发现这件衣服。

  刚做完化疗,虽说在医院多住了两天恢复了一些体力,但是,那明伦还是觉得很疲倦,他真想在家好好睡上一觉,哪儿也不去。可他摸了摸稀疏的头顶又决定还是先回到厂子看看,然后去苏北那里,他不想让小苒看见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刚拐进厂子的大门,那明伦就看见有两三辆北京车牌号的汽车停在那里,里面那辆广州本田那明伦熟悉,是“天天出版社”社长老古的专车。老古是厂子的老主顾,他们社印刷业务的百分之五十都在那明伦的厂子,是名副其实的财神爷,怠慢不起。那明伦赶紧朝接待室走去。

  果然,老古和几位陌生的客人正在,副手小催正在招呼客人。那明伦上前握住老古的手说:稀客稀客,什么时候到的咋提前没和我联系啊老古说:和你前后脚进的门,临时动议,今儿不周末吗这哥几个手都痒痒了想钓钓鱼,上次你带我去那个水库鱼场真过瘾,一和他们念叨,他们就坐不住了,都是我的朋友,你安排安排那明伦爽快地:那没问题,钓鱼嘛啥时来啥时是时候。今儿不早了,哥几个先去洗洗温泉,吃顿海鲜,明儿一早,咱就奔水库,咋样老古和几位同时说:听那老板安排,入乡随俗。

  那明伦交代小催和温泉度假村联系,又在京华海鲜大酒店定了位子,然后。便带着一行人奔了郊外的温泉度假村。度假村,那明伦为他们买好了单,自己便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叫了份咖啡。老古几个非拉他一块进去,那明伦推辞了,说自己昨天刚泡完,今天不想泡了,要什么服务,让老古随意,哥几个玩痛快了为标准。老古不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服务门清,听那明伦这么说也不谦让,便和朋友一起随导引小姐走了进去。那明伦经常陪客户来这里,但是很少和客户们一起去享受这里的服务。一来是身体不容许他去消受那些汽桑拿和水桑拿,二来小姐的按摩还没有她们的脸蛋和身材到位,筋骨没放松倒把心情撩燥了,那明伦觉得这和变相的嫖妓没什么区别。

  对于性,那明伦有自己的底线。没得病的时候,他也曾和客户们经常出入娱乐场所,见着漂亮小姐心也会动,也会有些亲昵的举动,比如搂抱,他的界限定在衣服之外,亲吻则界定在嘴唇之外。那明伦从骨子里就觉得在这种场合混饭吃的小姐不干净,为了一次发泄弄脏了身体和心情不值得,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爱他的妻子和家庭,一个责任和爱心在身的男人是容不得自己胡来的,不管他是在醉酒还是在清醒的状态。

  看来今晚是不能到苏北那里去了,这帮人不定玩到什么时候。搞印刷,那明伦接触的都是有一定身份的文化人。人前人后,他们比任何人都正人君子,道貌岸然,但是到了他这里,他们是他的衣食父母,用不着多少暗示,那明伦就把他们的心思全揣摩透了。骨子里很想放松,面子上还要装出盛情难却的为难样子,好像他们历来都是很规矩的人,是不忍驳了那明伦这样的朋友面子才出入这类场所的,好人都是他们做,罪恶记在别人头上,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找到心里的平衡。那明伦管这叫知识分子的酸文假醋,还不如那些直接和他索要提成和条件的书商更让他觉得亲近些。大堂的领班小姐朝那明伦走了过来,因为常来,小姐对那明伦已经很熟悉了。那老板,您不去泡温泉,到我们新开的网吧等他们吧,这样时间可以过得快一点。几天没来,网吧也建起来了看来你们经理很会赶时髦啊。还不是和您一样,干那行吆喝那行。在几层那明伦问。领班招呼过一个服务生:带那老板去网吧。转而对那明伦说:您安心玩,客人出来我招呼您。那明伦笑了,逗着小姐:你们经理好眼力,赶明到我那里当秘书吧,工资给你翻番,怎么样领班小姐笑得像一朵花:您过奖了,那老板,天底下像您这么自律的男人不多,即使您不给我工资,只要管我口饭吃,也是我的福气。你个小丫头死人也能让你说活了。那明伦开心地笑了,这个比那娜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几句话就把他的心说暖了。

  提起网吧,那明伦想起了两件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去中国白血病网了。很早的时候,小苒在那里为他登记了血型,起初他们抱着希望,不时地到那里看看是否有回音,后来,一直没消息,他就很少去了,现在他想去那里转转,反正老古他们一时半会也不会出来。还有,他想进台海德宝四色机,他厂子里那台胶印机已经不能满足现在越来越高的印刷要求了,尽管他现在没有那么大的财力,贷款也得上,他想去网上查查资料,看看二手货的行情。网吧里很清净,来这里消费的人大多不是冲着网吧来的。

  那明伦找了台靠边的电脑,启动了开关。冉小苒刚下班进家,衣服还没来得及换,手机就响了。喂你好,那位你好。你是那位一个质感很强的男中音问。我姓冉,你呢找谁我姓亓,前天,不,大前天这个号码打过我的手机。是你找我吗冉小苒的脸通地一下红到了耳根:你是,是“废墟”是啊,你什么网名“幽谷百合”,有印象吗是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我那天打扰你了,对不起。没有,那天不太方便,等我给你打时已经关了机,而且这几天一直没开机,生气了没有,休假,没上班。现在在班上刚下班,在家。你呢我无所谓上班下班,在单位住。现在有时间吗有啊,做什么上网。想和你聊聊,你用做饭吗不用。他们都不在家。女儿在国外,丈夫有应酬,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好啊,和我一样。老地方我等你好吧,两分钟后见。聊天室里,“废墟”在静静地等着“幽谷百合”,刚一看见她上来,他便擎着朵玫瑰打了招呼:你好,见到你真高兴。我也是,谢谢你的花。“幽谷百合”贴了个微笑给他。那天怎么想起打电话给我当时很累,心情不好,想找个人说说话,想起了你。谢谢。你是做什么的我学的是兽医,在畜牧局化验室工作。那工作应该很轻松的,怎么会这么累现在正是疫情多发期,听说过禽流感吗知道一些,它弄得香港政府很头疼。前些天,我们成功地将疫情控制住并消灭了。你最好最近少吃鸡肉,这是人畜共患的,而且要保密。谢谢你。我知道。你们有规定,我们有纪律。在国外这是大新闻,在国内这种事情是不能报道的,要确保一方稳定,注意对外影响。我能想象出你的辛苦和劳累。谢谢你的理解。不只是劳累还

  冉小苒和亓克述说着那天的场景,述说着她第一次当众顶撞领导:我不知道我那天是怎么了,我从来在人前没有那样说过话,何况是对领导了。人在特定的环境下都会有种本能的反应,这说明你是个责任心和正义感很强的一个人。想听个笑话吗解解乏好啊。你讲。说有一次外国三个将军打赌比试谁的兵勇敢,当时正刮着八级大风,阵地上树着一个高高的旗杆,第一个将军叫过自己的一个士兵说,你给我爬上去。士兵看了看旗杆二话没说就爬了上去。第一个将军自豪地说:怎么样第二个将军也叫过一个士兵指了指旗杆说,你给我爬上去再在上面跳个舞,士兵什么也没说爬上了旗杆并跳了舞。第二个将军不示弱地说:比你的兵强吧第三个将军叫过一个士兵说,你给我爬上去,那个士兵看了看高高的摇晃的旗杆,骂将军:你丫有病啊想让我摔死要爬你爬第三个将军自豪地说:这才叫勇敢哈哈哈谢谢你的表扬,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表扬人的。

  冉小苒开怀大笑。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第二部分 第六章2

  那一晚,冉小苒和亓克聊得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疲惫。通过网络,他们相互了解着对方,触摸着对方,直聊得午夜的钟声响起,心灵的震颤来临,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在生活里,很少有这样的感觉,两个陌生人相互走近需要多次试探,多次磨合,多次察言观色才能坦然相处,真诚面对。而网络一下子省略了许多环节,它会在几秒钟内剥去伪装,直接进入灵魂的对话。它让时空在感觉中缩短,它让心灵以本我的形式凸现,它用倾诉和倾听的方式让思想拥抱,让心灵共鸣。

  那一夜,生活里从未有过情人的冉小苒第一次为网上一个叫亓克的陌生男人失眠。

  电话里冉小苒那平和的语速温柔的语调和网上的善解人意一下子冲淡了几天来薛平留给他的那些不愉快的记忆,亓克觉得自己的心情正从低谷爬升起来。

  冉小苒给他的印象就像凤凰台的女主持人鲁豫,甚至比她还要温柔恬静。是那种让男人舍不得压在身底下的女人,是那种让男人第一眼和仔细端详都不敢亵渎污染的女人。

  亓克的眼里女人有许多类型。有的装腔作势,你听她一开口就没有了走近她的欲望,有的热情如火,还没挨近她你就被烧得晕头转向了,而事后你发现那火燃得也快灭得也快,还有的女人媚声媚气,林黛玉的扮相骨子里比薛宝衩还薛宝衩,只要你怜香惜玉就会掉进她温柔的陷阱,种种要求接踵而至,所有的小资情调都是在粉饰她狡诈庸俗的用心。

  当然亓克的眼里也有好女人的类型,有的是阳光女人,她们活得比男人更透明更洒脱,这类女人大都是年轻女人,年龄是资本学识也是资本,她们根本不靠性别的优势立足于社会,而这种女人只能让普通男人远视,根本无福消受,某种程度上她们是被异化的女人。

  那些贤妻良母式的女人在当今这个社会里大都成了怨妇,人前人后她们的抱怨就像天天吃的家常便饭,永远一个口味,永远激不起你的食欲。

  冉小苒是哪种女人呢亓克按照自己的思维模式给她归类,似乎放在哪里都不合适。

  说她像水吧有水的包容和温柔,但是水的随波逐流,似乎和她的品性一点也不贴边。对了,她是湖,是一泓清水,只在自己的心湾里涟漪起伏,外界的狂风暴雨与她无关,四季的荣华枯落与她无关,她固守着自己的宁静和清纯,污浊和邪念会在她的清纯面前逃逸得无影无踪,燥气和骚动会在她的宁静面前融化中和,她是个随时都让男人清醒心静的女人。

  这是个可以做妻子的女人。

  这是个可以托付心灵的女人。

  亓克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可以无话不说。

  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什么事可以不说的。

  你那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和我的女上司正在床上。

  真的我的电话真不合时宜。

  不。它其实是震前预警,只是我忽视了它。

  不是因为爱上床

  我是感觉有爱,人家是真正的做爱,明白吗

  明白。你是唯美主义,要求内容和形式统一。但是和自己的上司上床总不是件轻松的事情,身心俱累。

  坏蛋,嘲笑我

  不敢,是在为你担心。结果呢

  结果是,不欢而散,我连夜赶回了省城。

  做了还是没做

  做了。事后肠子都悔青了,她把我多年来对她的好感都破坏了,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势力的女人。

  有家的男人习惯将爱情和性分开的,你为什么不能

  我还要向你坦白一件事情。

  哦

  我是个离婚的男人,我的前妻和孩子都在国外,三年前离的婚。我从来不和网友说我的身份,你是第一个,我不知道为什么

  谢谢你的信任,你是说,你这次动了真情

  是的。我认为是,我和她曾经是搭档,有种情分在里面,我以为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我为你难过。

  男人有时很贱,有家的时候不知道珍惜,等到没有了才知道家的重要。这两年来,我觉得自己就像浮萍,一种没有根的感觉。整天忙啊累啊,不知道在为什么一个中年男人不能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成自己是什么感觉像条累脱臼的狗工作了一天,没有一间亮着灯光的屋子在等你是什么心情冷啊热啊病了的时候,没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是什么滋味

  别,别说了,我的心在疼。

  是为我吗

  是。很难受,想为你做点什么的感觉。

  谢谢宝贝。有你这句话我就很知足。我冒昧了,我这么称呼你冒犯你吗

  从来没有别的男人这么称呼我,除了我的丈夫。

  我心里没有任何邪念,我在说我的感激。

  我明白。不要解释。人都有脆弱的时候,我也是,我那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也很脆弱。

  因为什么

  现在我不想说,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好吧。我尊重你。

  我想,如果你那时在我身边我会扑进你的怀抱。

  现在也可以,宝贝。我们的身体相隔千里,让我们的灵魂拥抱吧。

  你是说不是世俗的肌肤之亲,是灵魂的惺惺相惜吗

  别和我整词,宝贝,如果能,我的身体和灵魂都想拥抱你。

  哈哈,你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第二部分 第六章3

  亓克觉得和冉小苒聊天,不必禁忌什么,避讳什么,你可以袒露心灵最黑暗的角落,可以述说人性最卑微的弱点,她什么都能听懂,你不必担心她会嘲笑你轻视你,在她的面前,亓克觉得自己不用穿衣服,像面对自己一样坦然。

  这种感觉,他活了四十年,从来没有在别的女人身上得到过,包括他的前妻和那些曾和他有过一夜情的女人们。

  这是怎么了

  亓克不停地问自己。

  苏北把苏东和在县城评剧团做导演的苏西带到父亲的病榻前的时候,苏南正跪在父亲的床前哭泣。

  苏北走后,父亲的状况越来越不好,他让警卫去找苏南,母亲闻讯也拖着虚弱的身体从家里赶来。只有苏北没有来,父亲问母亲,母亲撒谎说,苏北工地有点事情处理完就赶回来。

  父亲把苏南叫到跟前,说出的话让母亲和苏南既吃惊又惊慌:

  南儿,爸爸对不起你。不该因为自己的自尊心耽误你一生,看在爸爸老糊涂的份上,原谅我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如果,我有福气还能听见自己的女儿喊声爸爸,如果没有机会了,爸爸九泉之下祝愿你后半生活得好,活得快乐。

  不,爸爸,是我不孝顺,让你一辈子都不开心,你原谅我。苏南跪在地上,拉住父亲的手。

  苏北和苏东苏西这时走了进来,母亲示意他们不要做声。

  父亲抬手抹去苏南脸上的泪水:

  傻孩子,和自己的父母用不着说这个。那有做父母的记儿女的仇的爸爸当兵打仗说话算话惯了,把你也当成了手下的兵,想着只要你当时服从了我,时间长了自己就转过弯来了,没想到,让你苦了自己这么多年,爸爸后悔啊。耽误了你还耽误了你媳妇,爸爸是个罪人,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哥哥姐姐,没想到我苏铁铮一生戎马竟然亏欠自己儿女一辈子,亏欠一个女人一辈子。

  爸爸

  爸爸

  苏东和苏西同时跪在父亲的床前。

  父亲转过头来,吃惊地看着他们,苏北走近父亲,伏在他的耳边:爸爸,他们是苏东和苏西,是您的儿女,是我和苏南的哥哥姐姐,大娘让他们看您来了。

  父亲挣扎地起身,苏北和苏南从背后擎住他虚弱的身体:我不是做梦吧云霞

  母亲摇头,泪不能语。

  苏东和苏西围拢在父亲身边,父亲将他们拉近,仔细端详着自己的骨肉,苍老的脸一一贴向他们的脸,老泪纵横。

  你们的娘还好吧

  还好,只是娘的眼睛看不见了。苏东回答。

  为什么不给她治接她到北京来,这里有最好的医生。

  医生说要换角膜,排不上队。苏西回答。

  她是个好人,我苏铁铮知足啊,一辈子遇上了两个好女人。

  爸爸拉着母亲的手:云霞,让孩子们把她接来,角膜我来和医生说,我想趁活着为她做点事情。

  母亲点头:老铁,让司机去接大姐吧,她苦了一辈子不容易,是咱老苏家的功臣,咱们都该为她做点事情。

  父亲安排司机带着苏东回去接大娘,临走父亲拉住苏东的手久久不肯松开,目光里充满了哀求:东儿,你会原谅爸爸的是吧你会把你妈接来的是吧

  苏东哭着跑出了病房。

  苏东走后,父亲对大家说:你们都出去,你留下云霞,给我把医生找来。

  苏北和苏南苏西都退了出去。

  主治医生来到了病房。

  父亲是在大娘住进医院的第三天早晨去世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见大娘最后一面,而是让司机把大娘直接送进了病房。

  父亲走得很安详,他脸上的皱纹在那一刻全都舒展开了,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

  大娘的手术很成功,老人在失明了十年之后终于又重新见到了阳光。

  父亲去世后半个月,大娘也出院了,母亲把大娘接到了家里。

  苏北听着两位老人唠着父亲,唠着她们生命里共同的男人,大娘说着父亲的童年,母亲说着战场上的父亲,她们的语调里没有平常人的嫉妒,父亲在她们的故事里不是丈夫也不是他们孩子的父亲,而是她们的儿子,她们像母亲讲述着儿女一样讲述着她们记忆中父亲的种种趣事,那种自豪那种显摆,只会在做母亲的女人们口吻中流露。

  大娘一家是在应允了母亲常来常往后离开的。

  苏北看着大娘看着哥哥看着姐姐远去背影,惋惜地说:要是爸爸还活着,看见这一切多好。

  母亲疼爱地点了下苏北的脑袋:傻丫头,你爸爸全看着了。

  苏北看着母亲,想着那天父亲和母亲单独和医生的谈话,想着父亲拒绝见大娘,想着大娘手术的迅速,恍然大悟。

  既然这个秘密属于父亲和母亲,苏北不想说破,她只是紧紧地抱住母亲,轻轻地也是深情地说:

  我爱你妈妈。

  第三部分 第七章1

  那明伦这几天天天往银行跑。

  他决定上一台二手海德宝四色机,已经和卖方联系好了,只是资金周转困难,虽说这些年有一些积累,但是大都用在了那娜出国和为自己治病上了,那台海德宝四色机要价两百多万,不上吧,许多印刷的活做不了,上,一下子投入这么多资金,那明伦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但愿老天爷能多给他几年时间,让他给妻子女儿多奔几年。

  住房和厂里的设备都做了抵押,银行给那明伦才贷了款。

  办完手续,那明伦拿着支票便和厂子里的技师去了上海。

  机器是那明伦早几天在网上查到的,又和卖主通了电话,为防止万一,那明伦还和当地工商局做了查证,现在网上诈骗的买卖不少,那明伦知道自己冒不起一点风险,如果倒退十年,或者没有病就是现在的年龄他也不会这么畏手畏脚的,过去说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那明伦可是深切地知道了这句话的英明。

  买卖还算顺利。机器是正经的厂家制造,八成新。办好了托运,交钱提货,卖主派两个技师随车前去安装调试,那明伦悬着的心落地一半。

  如果安装调试成功,他就可以接原来推掉的那些利润丰厚的业务了,顺利的话,两年他就可以还上贷款。心里高兴,他给苏北拨了电话。

  喂你在哪儿

  刚刚回来,在工地。电话里传出建筑工地的嘈杂和着苏北疲倦的声音。

  这次怎么回家这么久家里出了什么事

  你在哪里

  在路上,买了台印刷机,估计明天晚上能到家。

  身体顶得住吗这么拼命

  还可以,带着药呢。你呢别老说我,听你的声音很疲倦,怎么了

  电话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那明伦有点着急:

  怎么了宝贝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我父亲去世了。

  什么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你当时还在医院。我怎么能告诉你

  对不起,宝贝。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都过去了。回来我们再细说好吗

  好吧。晚上回家去泡个热水澡,等着我,明天我就到家了。

  想你。

  我知道。

  特想你。

  我知道。

  你不知道。

  我,知道

  第三部分 第七章2

  那明伦听不得苏北电话里声音的沙哑,迅速关了机。他恨不得立刻飞到苏北面前,将她抱在怀里。这个从不让他操心的女人,这个他以为自己不会爱上的女人,以为只是为自己找个临时港湾停泊片刻的女人,此刻让他那么心疼,那么怜爱。好像他们从来都是一体的,血肉交融,她的痛就是他的痛,她的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而那个原本是他另一半的妻子冉小苒却真的离他越来越远,他甚至正在淡忘了她的声音和容貌。

  男人与女人的疏离和亲密竟然如此地可以逆转,可以轮回交替。

  这不是他的本意和初衷。

  今天是冉小苒的生日。

  早晨,冉小苒穿上那明伦为她买的风衣,心情不错地来到单位上班。

  风衣是昨晚她为那明伦清理换季衣服时,在那明伦衣橱最底层发现的。当时,她以为是那明伦的衣服,打开一看才发现是件款式很新颖的女式风衣,冉小苒来到穿衣镜前,发现自己穿上效果不错,尺寸很合体,颜色将自己白皙的面孔衬托得更加干净清秀,尤其是兜里的贺卡更让冉小苒激动。

  读着贺卡上的话,冉小苒的眼泪差点没有流下来。

  因为那明伦的病,因为那昂贵的医疗费,冉小苒已经一年多没有为自己添置衣服了。吃饭上,冉小苒一个人的时候也是能省就省,家里的日常开支全由她每月一千元多一点的工资支配,偶尔还节余下来,还要搭在那明伦给那娜的生活费里,一起寄给那娜。

  有时一个月下来,冉小苒糙糙一算,连同吃饭花在自己身上的还不足一百元,她这种生活水平已经低于城市最低生活保障线以下了。这些,她从来都是瞒着丈夫,她怕他知道她这样节俭心里不好受,更增添了他的压力。

  她以为她这么做那明伦不知道,男人大多都是粗心的,没想到,那明伦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有数。

  他心里有我,他还是爱我的。

  冉小苒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

  他只不过是被疾病折磨得改变了性格,我不能苛求他和健康人一样。其实,我已经很幸福了,如果他和其他得了白血病的男人一样一蹶不振,整天靠别人的照顾和安慰度日,那么我岂不是更痛苦更无助他带病还在支撑着厂子,支撑着这个家,我还要求他什么呢到是自己为他做了什么呢连一个妻子最起码的照顾都没有做到,当然不全怨自己,是他不给我机会,可是,自己又主动迁就了他多少呢

  这么想的时候,冉小苒觉得自己内疚得很。

  她给那明伦打电话,手机没有开,打到厂子里,值班的工人说,那老板去上海进机器去了,走了好几天了。她叮嘱值班的工人说,等他一回来就打电话告诉她,她要去厂子里接他,他们是夫妻,是一家人,一家人有什么说不清和说不明白的事情只要那明伦能告诉她,他需要什么,她就会全力满足他。她可以改变自己,为了他们曾经的爱情。如果,他需要她,她甚至可以辞职,成为照顾他的专职主妇。

  他活着,她和那娜才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这是一件她比任何时候更清楚,明白不过的事情。

  早晨,冉小苒特意穿上了这件风衣,尽管已经进了四月,快过了穿风衣的季节,但是今年的气候异常,风沙天气很多,忽冷忽热,风衣配上裙装正是时髦的装束。冉小苒穿上黑裙子,上身配一件灰色一字领纯羊毛t血,修长飘逸的风衣高竖着领子,镜子里出现一个娇秀的冷美人。

  冉小苒对自己的形象很满意。看来人靠衣妆马靠鞍,自己以前可能是太疏于自己的外表了,丈夫才失去了对自己的注意力,以后,自己要讲究些了,爱情是需要小心呵护才能长久的。

  刚一进单位,就有同事夸起了这件风衣,追问冉小苒从哪里买的冉小苒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老那给我买的生日礼物。女同事便都羡慕地夸冉小苒有福气,嫁了个知冷知热的好老公。

  裘丽在一旁听了不以为然:

  现在是越好老公越有人惦着,冉姐,你仔细看紧点吧。

  裘丽就是这样的人,你高兴的时候她准让你扫兴。

  冉小苒心情好,不想和她计较,便顺着她的话说:要是有个女人肯跟我一起照顾老那,我巴不得谢谢她呢。

  裘丽笑着和其他人打哈哈,话里却藏着刀:冉姐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谢谢到那时恐怕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冉小苒不想再和裘丽斗嘴,转身回了化验室。

  进了屋,透过化验室的玻璃,冉小苒看见裘丽还站在院子里和别人津津有味地说着什么。从她撇嘴的动作上就能感觉出她又在抖落谁家的隐私,而且什么话到她嘴里准走板。前几天局里同事告诉她,说裘丽在她们办公室说冉小苒是蔫人出豹子,别看她平日里说话慢声细语的,到了外面比谁都胆大,上次禽流感要不是局长给她担着,恐怕b县的头头不会放过她,临走,是局长打合,冉小苒给人家领导赔礼道歉那件事才算完。还说,她有言在先,冉小苒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做出惊人之举,俗话说会叫的狗不咬人,言外之意是她冉小苒是只不叫的狗大伙要防着她咬人。

  小苒听了很气愤,想着自己当初完全是因为疫情紧急,才顶撞了领导,根本没有显示自己专业能力比裘丽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