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越来越发现,背靠着在襄州就代表着天子与朝廷的州衙,他不仅能调动许多资源为我所用,在面对广元观与散修界中那些门派时也能更从容,更让对方有所忌惮,并从中有可能寻觅到机会,丢了着实可惜。
但真要是守不住时那也没什么,化明为暗未尝不会另有气象。
叶易安从不纠结于自己无法掌控之事,只会未雨绸缪。且看方竹山的手段吧。
说完话,方竹山也就没在望江楼多呆,起身离去安排州衙刑曹来接收这批凶徒,这件案子也就算正式从叶易安手中移交出去,后续的问案、定案、向刑部写呈报公文等等收尾之事就无需他插手了。相信以方竹山的手段,在他的亲自关注下,这件案子自然能办的漂漂亮亮,滴水不漏。
方竹山临走前,叶易安陪着他会见了三派修行者。这是一次气氛热烈的会面,三派修行者很有面子,叶易安很有面子,更重要的是在三派修行者亲眼目睹了州衙第一人对叶易安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看重,这也正好为叶易安此前屡次展示出的强势做了最好的注脚与补充。
这一场欢宴的账自然是由州衙来会了,这五十多个修行者对那些菜肴兴致不大,但对襄阳醉却是情有独钟,这一场饮宴可谓是襄州散修界多年未见的一次盛会。
饮宴之间,叶易安将陈方卓拉到了一边问起巴王门的事情。
待听说他们还没开始动手,叶易安轻轻的点了一句,“陈兄,襄州这一场大戏即将落幕,广元观眼瞅着可就要抽出手来了”
“这么快?这消息可确切?”
“我什么时候给你放过假消息?”
陈方卓哈哈一笑,借着些微酒意搂住叶易安的臂膀,“叶少兄这条消息确实重要,你我之间感激的话语就不多说了,免得生份。敝谷大供奉又有一炉上品好丹行将炼成,届时自然忘不了叶少兄”
叶易安修行境界刚刚突破到灵丹期,短期内再有大突破的可能性很小。加之他那《蛹蝶秘法》的特异性,还真不敢再随便吃药了,否则再来一回上次那般的失衡真真受不了。闻言,叶易安一笑,“我对陈兄可是以知己相许的,丹药什么的万勿再提,你我之间弄的跟个商贾贸易一般还有什么意思?只要我以后遇到难处时,陈兄能助一臂之力也就尽够了”
丹药,尤其是上品丹药对于非鼎火修士出身散修的重要性真是再怎么强调都不过分。
陈方卓知道叶易安是凤歌山弟子,更知道凤歌山如今还没真正恢复元气,根本没有鼎火修士来投。在这等情况下他居然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自己亲口许出的上品丹药,尽管陈方卓生性多疑,面对这样的极度异常之事,也无法再怀疑叶易安所说愿以知己与他相交的话语。
或许是饮了酒的缘故,陈方卓极其难得的真情流露了一回。经此一事,两人的关系从最初的下坑胁迫到相互利用,又扎扎实实的迈进了一大步,虽然距离知己还有距离,但交情却实实在在是有一些了。
送走三派弟子,将那十二个魔门徒众交给前来接收的刑曹官员后,回到州衙的叶易安却没闲着,找来刘班头让他将归属管辖的八班公差集合起来。
如今鹰面人已被言如意生擒,随同他们来襄州的魔门徒众死的不算,剩下的这十二人也已被一网打尽。襄州城近日的纷乱到此已是告一段落了,此时将这八班公差一体集合起来,叶易安的想法就是来一次全城大索,将前些日子严密盘查中查出问题的那些人尽数捕拿。
秋风扫落叶,既然如今他是主管州城靖安的副都头,也是时候还州城百姓一个太平了。
正在捕快们集结的时候,小胖子撅着嘴晃进了叶易安的公事房。
第六十三章就是要整你
这些日子因魔门之故,州衙及城中接连出事,方竹山护犊心切,已经给小胖子下了禁足令,根本不允许他出门。就连他习练《无影脚》与《灵犀指》也是叶易安抽空上门传授,昨夜刚发生了那样的大事,现在的他断然出不了门才对啊。
叶易安抬头看看小胖子衣衫上的褶皱还有那几块污垢,“你又逃家了,是翻墙还是钻洞出来的?”
小胖子一屁股坐上了处理公文的书几,闻问没好气的给叶易安翻了个白眼儿,“再不出来,小爷不憋死也给气死了”
叶易安一脚踹在小胖子的白嫩肥屁股上,将他给踹下去之后方才问道:“又是什么事惹得方小爷不高兴了?”
小胖子一边龇牙咧嘴的揉着屁股,一边说起了上午州衙正堂里发生的事情。
他本是个生性跳脱之人,这些天因为禁足令在家里差点被憋疯了。适才正好听到他爹方竹山的贴身长随说起那些士绅名流们的挤兑与阴阳怪气,当下再也忍不住的跑了出来。
绘声绘色带着添油加醋将那些人的话学了一遍后,张牙舞爪的小胖子一把抱住了叶易安的胳膊,“师父,他们骂的可是你,咱不能忍哪。此仇不报,枉为人子,嗯,当然还有那个枉为人徒”
叶易安看着小胖子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的猫般蹦来跳去激动的不得了,等他蹦够了之后方才出言问道:“你准备怎么报仇?”
“这群鸟人都是欺软怕硬的怂货,只要师父你解除襄州禁武令,一切都看我的”
“你爹能不能顺利接任襄州刺史最近也该有消息了,你现在领一帮青皮大混混去报仇,坑的究竟是谁?孰轻孰重?”
一听这话,小胖子顿时蔫了。若是一般的官职也就罢了,但涉及到刺史这样的主官时,地方士绅名流们的风评就很重要了。对于如今正处于关键时刻的方竹山而言,这些人还真是得罪不起,这也是上午面对众多责难和阴阳怪气的话语他只能哑忍的根本原因。
小胖子愣了一下后蓦然一声怪叫,“啊啊,真是憋死我了”
叫过之后,他也不知怎么想到的,蓦然又道:“不对啊,师父,上午他们那般表现必然也是自知得罪了我爹,若这些贼厮鸟们心存忌惮,铁了心给我爹升任刺史下绊子怎么办?”
叶易安惊异的看了小胖子一眼,能想到这一点,还真该对他刮目相看。
“闹事的有那些人?”
闻言,小胖子双眼一亮,爬在书几上唰唰唰写了一串名字。
叶易安皱了皱眉头,把名单又扔了回去,“这些人太多怎么下手?把挑头的给我剔出来”
小胖子重又在另一张纸上写了三个人名。这时,刘班头从外面走了进来,禀说八班九十六名捕快已集合完毕。
叶易安将全城大索的任务说了之后,又拿起那张录有三个名字的竹纹纸递给了刘班头,“你亲自带人去此三家,他们名下有商贾贸易行的就查商贾贸易行,没有的就查田庄,凡雇佣的流民都带回来”
闻言,小胖子一愣之后顿时两眼笑的眯成了一条缝,三声仰天狂笑,“高,弄死他们”
叶易安没理会他的鬼哭狼嚎,对转身要走的刘班头补充交代道“查回来的流民看管起来也就是了,不用打”
彼时按朝廷律令普通百姓不得擅离乡土,若要出行尤其是长期在外,必须持告身往官衙申领过所之后才能动身。否则私自外出便属流民,抓住之后先打三十小板再遣回原籍,容留流民者亦治笞刑。
这是明白无误的朝廷律令,只是自高宗朝起,随着人口迅速繁衍而朝廷授田不足,许多百姓不得不离家谋生,这些农人既不懂什么朝廷律令,也怕进官衙,所以往往都无过所,按律他们都属流民。
法不责众,再则,前朝则天神龙天后主政的三十余年间对于流民一直是宽容以待,这么几十年的累积下来,又逢着如今天下太平,关于流民的这条律令就渐渐废弛,以至于许多人想都想不起来了。
但废弛是一回事,这条律令实实在在记载于《大唐律》又是另一回事。
相比于从城中雇工,流民们工钱既低,人又老实肯干,如今有产业的士绅之家就没有不雇佣流民的。叶易安真要有心依据《大唐律》借查流民向那三个缙绅发难,那还真是一查一个准,他们想跑都跑不了。
跟小胖子的想法比起来,叶易安这手段才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背靠《大唐律》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回去把《大唐律》好生通读,你以后可是要在刑名上出身的,纵然再不喜读书,本朝律法总要精熟才成”
小胖子嬉皮笑脸的,“放心放心,我一定读。这么好的坑人玩意儿,放着不学岂不可惜了”
看着他那张嬉笑的脸,叶易安心底泛起一阵深深的无力感。
州城百姓还没从昨夜十二个贼辈仅仅几个时辰后就被一网打尽的惊异中完全醒过神来,就见近百名捕快一起出动,全城大索,抓的人都是一串串一溜溜的。紧随其后,州衙外及城门口处就流水般的贴出了一张张布告,上书内容大同小异,皆是某某逃犯因何事被某地某级官衙追缉,何时来襄州,今日被缉拿归案。
先有十二个魔门徒众被抓,随着这些布告一张张贴出,襄州市井间一片热议的同时,百姓们心中触手可及的安全感也一点点越积越多,越积越厚。
经此一番秋风所落叶般的雷霆行动,在州衙展示了足够的强力,且这种强力被证明成效非凡之后,襄州城前些日子的不安定,尤其是昨夜大乱后的全城恐慌迅速安定下来,坊间众口一词称誉州衙用人得当,靖
安有力。
由是,叶易安以及大胆启用他的方竹山之民望又被推高了一大截。
叶易安回衙后的作为让方竹山极其满意,尤其是当那三个被查缙绅一脸赔笑的求到他面前时,他就更满意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方竹山清楚的明白,这三人此前必定去找过叶易安。却为叶易安严词所拒,硬生生将这三人推到了自己面前。
在当前的局势下,叶易安这一手查流民真堪称神来之笔。对城中士绅名流们的震慑、威慑作用不言而喻,对自己的用处实是太大了。
收拢缙绅,再听听市井间的民望,原本对他方竹山极其不利的局面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逆转过来,恰恰这正是监察御史入襄州的时间,还有比这更好的事?
这个叶易安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他有脑子,手下有这么一个人在,不定什么时候他就能给你来个惊喜,似这等得力之人若就此不能再用委实是太可惜了。
和颜悦色送走那三个被揉搓的再没半点脾气的缙绅之后,方竹山也彻底下定了决心,不管是因为自己用着顺手省心还是为了辅助儿子,叶易安都必须留在衙门之内,为此,他不惜抹下老脸去求那人。
决心下定之后,方竹山便开始琢磨该怎么去寻母亲说话,此事能不能成,老夫人肯不肯点头才是关键。
广元观内,清风听完小道童说完街上的热闹后深深的蹙了蹙眉头,扭头去看监观虚谷。
虚谷挥手遣退小道童后许久没有说话。
“观主,我这就往州衙走一趟,擒住的那十二个贼人必是魔门j邪无疑,既然是修行者,那这些人如何处断就该由我广元观说了算。正好还可从他们口中打问哈德木等人的消息”
清风说完等了一会儿,转身要走时却被此前一直没开口的虚谷给叫住了,“昨夜没有出手,现在去要人,你此行岂非自取其辱?”
“那……这些魔崽子就任由州衙处断了不成?观主,这个先例开不得”
“这个先例是开不得”虚谷缓缓点了点头,“但昨夜之事也确是我广元观做的差了”
“这事岂能怪得观主,分明是虚静都管……”
“放肆”虚谷喝住清风不使其接着往下说,面上忧色却是半点未减。
清风见状也只能含恨叹息,他知道虚谷忧虑的根源。如今的广元观已经生生被夹在了州衙和代表本道总观的虚静之间难以自处。
虚静只要哈德木五人,在他看来,能擒住这五个在魔门中地位并不算低的魔头,即便襄州做些牺牲也算不得什么。但襄州州衙显然不这样想,尤其是如今处境微妙的方竹山更不会有这般想法。
如今本道真一观观主倦于俗务在山南东道道门之内已非什么秘密,虚静需要擒杀哈德木等人维护颜面并为自己积累功绩,以谋求观主之位;方竹山也需要地方安宁谋求刺史之位。
两人这般顶在一起,且各自执着,却让立观于襄州,又归属真一观管辖的广元观如何自处?
昨夜城中大乱刚起,虚谷便有意抽调人手回援却为虚静所阻,唯恐哈德木等人来后力量不足以擒杀。
决定是虚静做的,但如今所有的尴尬与为难却要让广元观来抗,清风岂能不郁闷?
“方竹山那里我自去拜会,你去见见那个叶易安。为今之计,总要尽快探得哈德木等人消息,了结了此事才是根本”
面对虚谷的拜访,方竹山直接称病,根本未与其相见。方竹山与虚谷虽然素不亲近,但如此直接的闭门羹却还是第一次,由此可见其态度。
与方竹山比起来,叶易安对前来的清风虽不亲近,却也绝说不上疏离。清风要见那十二个魔门徒众的要求他也给予了最大的配合。
个多时辰后,清风方才告辞,“一举擒获十二个魔门徒众,且还是生擒,叶副都头好本事”
闻言,叶易安哈哈一笑,“仙长说笑了,我有什么本事?不过全仗着散修界各位道友抬爱罢了”
清风淡淡一笑,也没提要接收这十二人之事,径直出州衙回到了广元观。
见到虚谷,清风说了此行的收获,见到了那十二人,确认了他们魔门的身份。但遗憾的是却没问出哈德木等人藏身地的消息,他用了术法,不是这些人不说,而是他们也确实不知道哈德木五祭祀现在何处。
听完,虚谷脸上忧色又起,这时清风开口道:“如今本观夹持两端,既然虚静都管那里不好说话,便只有从方竹山身上想办法了,如今他正在谋求刺史之位,只要他接位不成……”
清风话还没说透就被虚谷给堵住了,“道门不得插手朝廷之事,此乃铁律”
“修行者不得入官衙也是规矩。论说起来,也是方竹山他先坏了规矩。再则,若没有叶易安这个身为修行者的副都头,州衙凭什么擒住这十二个魔门弟子?方竹山又怎能在观主面前如此放肆?”
这番话说完之后清风才察觉到自己的语气颇不恭敬,方欲致歉时,却见虚谷沉吟不语,当下心中一动,“莫如观主便直接以襄州道门都提点的身份行文州衙,直接要求开革叶易安,没有了他这个身为修行者的副都头,州衙自然就与修行界断了联系,届时,方竹山纵然对我广元观再不满,也决然不敢如此不恭敬了”
说完之后清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此外,待哈德木等人的事情了结之后,散修界那边也该好好敲打敲打了。若没有他们凑手,叶易安也兴不起风浪来,尤其是天机谷,再也纵容不得了”
这一次,虚谷倒不迟疑,直接点了点头,“此事你去办吧”
第六十四章此曲销魂,第二次
广元观中虚谷与清风的这番谋划叶易安并不知晓,全城大索之后,既知州城靖安已无大碍,他便直接将余下的事情一并交还给了都头雷云,此举既为避嫌,另一方面也实在是不想再被琐事牵绊。
他这样的举动雷云自然是欢迎至极,心中刚起的一些芥蒂顿即消散下去。
从雷云处告辞后,叶易安回到家便闭门研读言如意给他的第二层《蛹蝶秘法》及丹力运用法门。
不知不觉之间天色已近黄昏,这时门口忽有剥啄的叩门声传来。
叶易安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原想着那叩门之人见无人应门便会自去,孰料那人却似知道他在家般一直不急不缓的叩着,执着的很。
最终当叶易安打开门时,首先就看到了一双春水般的眸子。
言如意身穿一袭嫩黄石榴裙,注目叶易安盈盈而笑,“恭喜叶副都头得立大功,名震襄州”
看言如意此刻的笑容,那里还有半点上次分别时两人几乎生死相向的芥蒂?
只不过叶易安却不会为她的美色所惑,又顾念院中暗室内灵眼的秘密,所以丝毫也无延客入内的意思,便堵在门口问道:“言掌柜上门所为何事?”
眼见叶易安没有请她入内的打算,言如意脸上没表露出半点不快,眸子一轮便别是一番风情,“夕阳西下,正是汉江江景最为佳妙之时,敢请叶副都头与我泛舟共赏?”
似言如意这般的女子,除非自己想走,否则轰都不管用。叶易安本也有事问她,加之在屋里坐的久了,也有出去发散发散的心思,遂就与言如意一同出城到了汉江江畔。
言如意招来一艘平底阔头的打花橹,这种船虽然行的慢却胜在宽敞平稳,正是游船的上佳选择。
打花橹上一家三口,男人充为船工,女人充为厨娘,两人的女儿端茶送水之外还兼为歌姬。
桨板荡荡悠悠之中打花橹平稳滑入了江心水道,叶易安驻足船头,但见清澈宽广的汉水绵长浩荡,放眼望去不见尽头,仿佛流到了天地之外。江流远处两侧的青山在水汽的掩映下若隐若现,若有若无。近处,万道夕阳霞光洒照在清澈宽广的江面上,金蛇万道,美不胜收。
目睹如此浩荡美景,吃江风吹拂,叶易安直觉心胸陡然为之一阔。虽然不知道言如意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但这个安排确是让人无可挑剔。
河鲜收拾停当,自望江楼沽来的襄阳醉也已满斟之后,那个眉眼颇有清秀的船家女儿便来请叶易安舱中安坐,边饮酒边欣赏江景。
叶易安与言如意相对坐定,叶易安以为就要正式谈话时,却听言如意叫住了欲要避往后舱的船家女儿,“如此胜景美酒焉能无歌,且唱首曲子来听听”
闻言,叶易安诧异的看了言如意一眼,得到的是一个不明其意的春水般笑容。
她这一笑间的容光之盛让那船家女子都为之愣了一下,随后才到后舱抱出一面琵琶来。
“易安兄,请”
这个称呼变幻的十分突然,但言如意叫出口时却又如此自然,便在这邀饮之中,船家女子手指轻拨,琵琶声中脆声唱道: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
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
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
矣,不可方思。
这船家女子所唱乃是《诗经》十五国风中的名篇《周南?汉广》
此诗叶易安并不陌生,明白这是一首苦恋之歌,一位青年樵夫在汉江江畔偶遇一位出游的女子并对之一见钟情,却始终难遂心愿,情丝缠绕,无以解脱之中唯有对着滔滔江水发出深沉无尽的叹息,叹息汉水太宽,汉水太长难以渡过。
此处以汉水之宽广绵长无法渡过来比拟心爱的女子之不可追求,回环复沓,反复咏唱,直将那一份极力追求却渺茫难即的深情表达的缠绵深沉、份外动人。
当年师父教授《诗经》初习此诗时叶易安只觉这首诗委实太过简单,文字既不华美,全诗三章的后四句又完全相同,实在是无趣的很。但时隔多年,此刻在这汉水之上又闻此歌,却觉船家女子回环复沓的歌声蓦然击中了他心底一处最柔软的角落。恍然之间便与这首诗,与诗中叹息不绝的青年樵夫有了一种心灵的共鸣。
欲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这共鸣因何而生?又因何而起?
未已,船家女子一曲歌罢抱着琵琶悄然退去。叶易安无言端起面前酒樽一饮而尽。
饮罢放下酒樽,正与言如意满是探究意味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看到她这眼神,叶易安顿时收束起纷飞的思绪,“曲已尽听,酒已满饮,也该入正题了”
言如意探究的眼神继续在叶易安脸上逡巡了一番后,说起了正事。
首先她便问起了《蛹蝶功法》及其丹力运用法门可有讹误?闻问,叶易安摇了摇头。
一门功法,特别是类似于《蛹蝶秘法》这般别出蹊径的功法想要作伪极难,没练过此功法的言如意想要对练成了第一层的叶易安作伪就更是难上加难。
不管是对功法旨理还是细节的推敲,叶易安都没能发现一点问题,由此基本已可断定言如意给的这第二层功法及丹力运用法门并无问题。
见叶易安摇头,言如意满意的笑了笑,随即便提出了两人继续合作之事,说来,这也是她最初关注叶易安,并不惜以揭破其身份为要挟要做之事
“这次你若能助我成事,我便将那血棺主人给你,如何?”
闻问,叶易安随即反问,“那血棺法器的主人当是出自辰州言家无疑,只是他究竟是谁?”
言如意双眸闪动,“待人到了你手中,你自问他便是”
言如意要做之事就没一件是简单的,跟她合作付出那么大代价之后却只得到一个身份不明的红眼人,这样的付出与回报太不对等,叶易安岂能愿意?
见言如意一点消息不肯透露,叶易安便什么都不说了,顾自饮酒欣赏江景。
言如意寻他如此之急,足以说明其心情之急迫,既然如此,耗着就是,看谁耗得过谁?
要合作总是要下订金的吧
良久之后,果如叶易安所料,言如意恨恨声道:“你说的不错,那人正是辰州言家的言无垢”
叶易安放下酒樽,心中一阵失望,“言无垢?他既是言家子弟为何丝毫不惧丹元镜的标记,敢在襄州城中肆意运用术法?”
“此人胆小如鼠,早已纳降于道门助其追捕言家逃脱子弟,既然成了道门豢养的鹰犬,又何惧于道门丹元镜的标记?”
这个回答实是大出叶易安意料之外,不过细想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言如意不仅知道红眼人的身份,就连其降于道门的秘事都知晓,这也让叶易安心中下了一个决断,与其这般雾里看花的寻觅,不如赌上一把。
沉吟片刻之后,叶易安迎住言如意的眼神一字一字道:“言家有一人名唤言无意,此人可还活着?”
言如意惊诧的看了叶易安一眼后缓缓点了点头。
“我欲寻他,你可知晓其藏身之处?”
言如意再次点头,“我知道,不过此人早已移居于榆关之外,那里可是魔门的势力范围,你敢去?”
“敢与不敢就不劳你费心了,说吧,你想干什么,又想让我干什么?”
言如意要做的事情果然大不简单——她的目标是广元上观中囚禁的那个“言无心”,最终目的是想要确定此人之真伪。
那人是不是真的言无心?
叶易安听完言如意所说并不觉得意外,其实此事之前已经露出端倪,他两人初至广元上观守候鹰面人时,言如意看到那囚禁者后的表现就非常反常。
言如意说完之后叶易安沉吟了许久,让他沉吟的原因既是在考量此番合作中他所要承担的风险,更主要的却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言如意真相——广元上观中囚禁的那个“言无心”是个十足假货,标准的诱饵。
当年言无心从魔教圣女处盗取《太阴真经》后便即遁入中原,最终死在襄州黑狱之中。他虽是被道门擒获,但就连负责他这件案子的清风都无法确认他的身份。
这也就意味着普天之下知道言无心最终下落,更准确的说知道言无心之死的就只有叶易安一人。
本来此事告诉言如意也没什么,但问题是言无心还关联着那本要命的《太阴真经》
说出言无心死讯的同时,其实就是将自己推上风口浪尖。这个风险实在太大,大到叶易安无法承受的地步,犹豫良久之后,他终归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让言无心继续生死不知吧,有这个迷雾挡在前面,自己方能更加安全。并借由这个秘密获取更多不确定的机会。
叶易安沉吟不语时,言如意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只是静等。待其终于点头答应之后,言如意长长吐出一口气,心里莫名的安心了不少。
她清楚知道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叶易安不是个君子,更不会为她的姿色所迷,其人心性坚韧冷酷,脑子转的快,机变亦快。与之相处时,自己以往惯用且无往而不利的诸多优势根本发挥不出。
按说与这等人的合作本该是如同刀尖上的起舞,提心吊胆,风险异常。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郑重的点头之后,言如意心底自然而然的涌出一股心安来。
思虑之中,言如意突然福至心灵的找到了心安的原因——盖因面前这个男子不管其心性如何,机变如何,他却有着一个最大的特点:
一诺千金
与他说事时他话很少,极少的问话也都在关节点上,他绝不肯轻易答应许诺什么,每一个点头之前必定是深思熟虑。但只要他点头答应之后,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纵然明知此去是在生死一线中搏机会,他也绝不退缩,绝不毁诺。
换言之便是只要他允诺了你一件事,就会陪着你赴汤蹈火,生死以之,绝不背离,绝不放弃,即便是坠入万丈深渊,不用扭头也知道身边必然有他陪着你一起掉下去
或许,这就是自己看到他点头后如此心安的根源吧。这份心安不是源于他肯出手帮忙,而是因为总是知道只要他允诺了,便会一直陪着你,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好男儿轻生死而重一诺,他不是真君子,却该算是个……好男儿吧?”在打花橹哗啦哗啦的桨声中,言如意心头忽然冒出这么个莫名的念头来。
举樽邀饮,一饮而尽,放下酒樽时两人四目对视,第二次合作的约定就此达成。
此时天色已然薄暮,打花橹亦已返航。下船之后,叶易安正要离开时,言如意却叫住他说起了交换鹰面人那件炼器之事。
听到这个话头儿叶易安顿时停住了脚步,眼神里有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与渴望。
浮雕千狼柱的威能是明摆着的,能与之交换的东西必定也是不凡。来历神秘之极的言如意身上不乏好东西,只是这一回她拿出手的究竟是什么?
又有谁真正理解一个三无修士对上品法器垂涎欲滴般渴望背后的心酸?
第六十五章我有战甲,其名裂
交换法器自然不可能在千帆驻泊的码头处进行,两人并肩而行到了位于城郊的福泽粥场小西院儿。
依旧是那间正堂,只是里面没再摆上名唤醉花阴的狮子国异种花卉。接过奉上的茶汤随意呷了一口后,叶易安便迫不及待的看向了言如意,此时此刻,那里还看得出半点他素来的沉稳?
难得看到叶易安如孩童期盼心爱玩具般的猴急,言如意小小的惊愕了一下后抿唇一笑,从袖中掏出了一件物事。
怀着极高的期望乍一见到这物事,叶易安心中陡然一凉,这纯然是本能反应。随即他便静定下来,言如意既然拿得出手,这件东西总该有不凡之处吧。
这是一件类似上衣般的物事,却没有袖子,方方正正的只在一边露出三个洞来,一大两小,分明是供头部及两臂穿出之用。
言如意将之抖开向叶易安展示了一下后,便将之放到了两人座位中间的小几上,放下时哗啦作响,这件看来不起眼到甚至有些寒酸的东西居然是由金属制成。
放定之后,言如意伸手向叶易安做了个请的姿势,任其自由品鉴。
叶易安伸手去拿,第一下居然没拿起来,当其第二次将之拎起时却不免咋舌,这么一件小小的东西份量居然几达百斤之重!
将此物摊开之后细看,任叶易安用手指在上面碾动了十多回,依然无法判定其所用的材质究竟是什么金属。
这种性质不明的金属被打造成一个个如鱼鳞般大小的环,每一枚鱼鳞环又与周遭另四环相套扣,形如网锁,一个个网锁最终缀合形成衣状的整体。但任叶易安极目细观,却看不到每一个小环上有丝毫裂缝的痕迹,好似它天生就是这样,而非人工打造套扣连缀。
这件毫不起眼的物事上却蕴含着让人叹为观止的锻造技艺,其浑然天成的状态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低调的精致,无声的奢华!越是细看,这件乌不溜秋的东西便越是让人目眩神迷。
“这是一套鱼鳞锁子甲的甲身,据传是六百年前由宁无缺于落霞洲亲手炼制而成,可惜任我用尽办法也没能发掘出其神异之处,或许易安兄能辨明真伪,并为我一解其惑”
听说此物乃是出自宁无缺,叶易安正在甲身上滑动的手指陡然一顿,而后也无多言,直接将此残甲穿到了身上。
百斤重物临身,随之而来的拙笨感不言而喻。不等言如意出言提醒,叶易安先已驱动了丹力。
丹力方一驱动,或许只是幻觉,叶易安心湖之中突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嘶鸣,这种感觉如同尘封多年的绝世名剑破土出匣时的那一声龙吟,随即丹力便如大河决堤般向那甲身狂泻过去。
初时尚不觉如何,但当丹力倾泻到大半时,拙笨甲身突然开始变紧,直到与叶易安的身形完全匹配之后方才停止。在此一过程中甲身也在变轻,并越来越轻,轻到最后时已然恍若无物。
这两个异变完成之后,原本拙笨的甲身穿在身上就如同新长出了一层皮肤般,若非刻意去看,简直感觉不到。
随后,乌不溜秋的甲身上开始晕出深碧之光,当深碧光芒隐去时,玄黑之光复又显现出来。
二者交替出现,变幻的速度越来越快,当丹力的抽取到达顶点时,组成甲身的无数个鱼鳞环上突然凸显出一个个盘曲纽结的怪异符号,这些符号显现出来后便虚悬漂浮在二色丹光之中。其场景真是神异玄奇到了极点。
可惜,那些盘曲纽结的怪异符号凸浮出的时间尚不到十个弹指就又隐没了回去,随之甲身的深碧、玄黑两色毫光也随之褪去。
甲身重又恢复成了乌不溜秋不起眼的样子,除了重量没有再变化之外,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眼即逝。
而此时的叶易安却觉凝丹摇动,这是丹力耗空时最为典型的征兆。
言如意看着那复归于平凡的甲身,双眼粲然生辉,“非修炼《蛹蝶秘法》者不可控驭,这果然是宁无缺亲手炼制,六百年前名动天下的裂天战甲”
尽管丹力被抽取一空,但对于这件此刻穿在身上轻若无物的甲身,叶易安满意的简直要仰天长啸方能抒发兴奋之情,且不说这是与他修炼功法同出一源的无上妙物,单是为了最后显现的那些怪异符号就足以让他惊喜莫名。
尽管那些盘曲纽结的怪异符号只是惊鸿一瞥,却足以让叶易安认出那是云文,他竭力收集、梦寐以求的云文。
叶易安强自控制住心底的狂喜与兴奋,“既是战甲,那其它的部分呢?”
这时代甲胄不是什么稀罕物事,襄州城楼上值守军士所穿的明光甲更是日日可见,叶易安自然也知道一套完整的战甲应该包括甲身、甲袖、甲裙以及配件四个部分。
甲身防护整个上身,甲袖防护双臂,甲裙主要是为护裆。配件里应当有防护头部的头盔,分为遮脸与不遮脸两种。有的配件中甚至还包括战靴。
如此方才算得是一套完整的战甲。不管宁无缺当初炼制的这一套战甲都有些什么,但既然能称之为战甲,必然不会只有甲身这一件。
闻问,言如意摇了摇头,“我手中便只此一件,至于其它的部分现在何处我亦不知,毕竟是六百年了”
叶易安凝视言如意许久,言如意迎着他的眼神中没有丝毫闪烁。
良久之后,叶易安收回目光的同时,已将鹰面人的炼器五色棒扔到了小几上,“换了”
言如意看看五色棒,再看看叶易安丝毫没有脱下意思的甲身,神情颇为复杂。尽管知道这件裂天战甲的残件对她毫无用处,但叶易安患得患失之心太重,还真怕她反悔变卦,遂出口问道:“宁无缺到底是谁?又有着怎样的过往?”
言如意收起五色棒后再次摇头,“此事我不能说,以你的身份不能知道,也无需知道,更不要四下打听,否则引火烧身时便是悔之无及了”
见她说的郑重,叶易安也就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心底的疑惑更深更浓。
一时间正堂内的气氛有些凝重,言如意端起茶盏轻轻一笑,“六百年了,宁无缺是谁有何重要?易安兄只需知道这裂天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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