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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阅读

作品:人间天国|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9 17:29:42|下载:人间天国TXT下载
  流云髻,无尽青丝只是披在肩上,其间还有两绺散拂在面颊上,不仅简单更带着稍稍的……凌乱。

  而凌乱,原本是绝不该出现在她身上的。

  面颊也没有了三月杏花般的粉泽,苍白里透着枯黄,甚至隐隐还有些发青。眼神里也再没了春水般的韵致灵动,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疲惫、憔悴。

  看着她这般的眼神,叶易安居然刹那间想到了林子月,凤歌山中的那个月夜,她也曾有着同样的眼神。

  言如意穿着遍布荆棘划痕及点点尘污的石榴裙走进石洞深处,偶一抬头,正好对上了叶易安明亮灵动并始终清澈着的眼眉。

  “你……醒了?”刹那间,言如意眼神中的担忧、疲惫、憔悴一扫而空,涌上的是无穷无尽的惊喜,因着这份惊喜,连她的脸上都多了三分光泽。

  霎时间,叶易安心底居然涌起一丝丝温暖的感动,自小至大,二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的安危如此牵挂,如此喜形于色。

  纵然是师父,他总是流云般的闲淡,纵然挂念也无法从神色间感受。远远比不得此刻目睹言如意的惊喜来的强烈,“嗯,醒了……水快流干了”

  此刻满身都被一股惊喜之气笼罩的言如意低下头,就见到手中捧着的树叶小碗里,清澈的泉水正点点滴滴的洒落出去。

  急忙把手正过来,可惜为时已晚,树叶小碗中的泉水已只剩了浅浅的一层,这么少的水也只够打湿嘴唇的。

  看看水,看看树叶小碗,再抬头看看叶易安,此刻的言如意居然有些手足无措的微微的呆。

  能从言如意身上看到这样一幕,因为反差太大,所以效果太过明显,静谧的石洞中,叶易安居然发出了几声轻笑。

  他这笑声让言如意更加的有些呆乱,愣了一会儿后才醒悟过来似的猛然转身出去了。

  只不过与适才比起来,此刻她走出时的脚步声都多了几分轻盈。

  看着她的背影叶易安摇了摇头,她只怕从没照顾过人吧?

  再次捧着树叶小碗进洞之后,明显将自己收拾了一番的言如意已经恢复了正常,叶易安也没再多说什么,喝过水便让她扶自己起来。

  仅仅是从躺着到趺坐,叶易安就已汗透重衣。歇了一阵儿后他便凝神定思,开始修炼。

  这一回修炼的却不是《蛹蝶秘法》,而是久已未曾修炼过的十二正经《培元诀》,那套出自于师父,对洗伐锻炼筋骨有着奇效的特异功法。

  一进入修炼之中后叶易安便份外沉迷,此后的时间除了睡觉之外就是修炼,吃的喝的俱都由言如意一手安排。

  洞中不辨日月,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日收功之后,叶易安终于能够不用人扶的自己站立起来了。

  躺了许久之后自由行动的愉悦可想而知,叶易安一点点走到洞外,抬头就见到一片大好月光。

  山洞外是一个小洲般的所在,小洲的前方是月涌大江流的滔滔汉水,其它三面俱被壁立千仞的悬崖与世隔绝。许是因为每逢大水小洲必被淹没的缘故,此间并无大树,遍布的都是摇摇芦苇,萋萋芳草。

  圆月高挂,皎洁的月辉照在有朦胧夜雾腾起的小洲上,偶一低头,甚至能看见碧绿芳草叶脉间刚刚凝起的露珠。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小洲恍然便是人间桃花源,清新纯净到了极处。

  尽管身子已有些疲累,叶易安深呼吸了几次后反而更不愿再回昏暗的山洞,当下便做了一回武陵渔人,走出山洞后继续前行。

  踩着柔软的碧草走了一段,刚刚恢复行动能力的叶易安已是气喘吁吁,当下便转过前方那一丛野草坐了下来。

  野草后面居然藏着一个由三面山间泉水汇成的小塘,其水之清澈使得塘中小鱼皆如游动于虚空之中,水面反射着皎洁的月辉,整个小塘恍然群山汉水间的一面灵境,美不胜收。

  小塘边有轻微的夜风带着沁人心脾的水草气息拂面而来,叶易安只觉这些日子苦修的疲累一扫而空,身心俱醉,心旷神怡。

  恰在这时,忽听小塘另一侧处传来一声哗啦的水响,随即就看到一段嫩如凝脂般的玉臂伸出水面,然后,一具美到刺人眼眉的女体就这样穿出水面,显露于明月山风之下。

  清澈如镜的小潭中,淡淡袅绕的水气里,这具黑发及腰的女体恍若最能摄人心魄的山魅水妖,素净纯美的如梦似幻,惊心动魄。

  女子虽有一半的身体仍在水中,但如此清澈到直若无物般的潭水又能遮掩什么?人生二十年,叶易安的经历可谓曲折复杂,但似这般景象却是第一次见,一时不知何故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女子从水中站起后摇头甩动黑发上的水珠,头刚摇到一半,春水般的眼神陡然与叶易安呆呆的眼眸撞上。

  四目相对,无声的对视仅仅持续了片刻,哗啦一片巨大水响声中,言如意简直是将自己砸进了水里,跌跌撞撞的重新隐回到适才潜水钻出的那丛芦苇后。

  直到这时,叶易安犯了迷症的心神方才清醒过来,慌慌的急忙起身,却因起的太急两腿一软,人又重新坐了下来。

  不等他扶膝再起,突有一枚饱浸了潭水的松果穿过芦苇丛正正的打在他额头上,“呆子,还没看够?”

  话刚说完,言如意飘忽如江南烟雨的吃吃轻笑已穿过袅绕的水气清晰传来。

  二十年来,叶易安从未如这一刻般尴尬心慌过,勉力撑着膝头站起身,急急忙忙一脚深一脚浅的刚走了两步,却未注意脚下那团丛生的蔓草,吃其一绊,顿时倒地葫芦般摔倒在地。

  纵然是受了伤,但经过这段日子苦修十二正经《培元诀》实已恢复了行动能力。一个有着行动能力的修行者,还是灵丹期修行者居然会被野草绊倒?!

  这一刻,叶易安惯有的坚韧、冷静、沉稳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有的只是天下间任何一个弱冠男子碰到他这处境时都会有的尴尬与羞愤。

  叶易安再次起身刚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言如意的声音:“站住”

  停住转身,就见到言如意正光着白生生的脚丫踩着蔓草踏步而来。皎皎素月之下,满头黑发自然流泻,清洗过的石榴裙裾在夜风中轻轻荡漾飘举,再有她那素净的容颜。此时此刻,自袅袅水气中赤足而来的她俨然凌波仙子。

  带着浴后淡淡的清香,言如意走到叶易安身边后侧膝坐下,拍了拍身边的蔓草,“坐”

  实在是没有经验,这时节叶易安不仅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脸上该摆出什么表情都犯愁,乖乖的应声坐了下来。

  “你重伤之后刚能行动,这般疾走最是大忌伤身。歇歇再走不迟”,行若无事的将这句话说完。顿了片刻后,言如意突然又道:“呆子……好看嘛?”

  第七十章两首歌,大荒谬

  霎时间,叶易安苍白如雪的脸上硬生生被激的滚烫发红,他没说好看不好看,也没解释为什么会看到适才那一幕,木了一会儿后才终于开口:“我等修行之人,肉身不过是臭皮囊,求道长河中的筏子罢了,无须太在意”

  此时此刻听到这干干的话语,言如意顿时啐了一口,“呸,住嘴”

  叶易安应声住口,也不看言如意,两人之间一时静默起来。

  静默了许久,正在叶易安欲要起身回转山洞时,依旧看着月光水色的言如意柔声开口道:“上次泛舟汉江时见你极喜欢《诗经》中的歌诗,我也给你唱一首听听可好?”

  “诗三百,(孔子)皆弦歌之”《诗经》乃是一部乐歌总集,每一首皆能配合雅乐歌唱。言如意说完也不等叶易安回答,顾自看着明月潭水悠悠唱出声来: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此诗乃是《诗经》十五国风中的《郑风?野有蔓草》篇。零露是指蔓草之上晶莹澄澈的露珠,“漙”与“瀼瀼”皆是指露珠之多。清扬婉兮中的“扬”是指眉之美,“清”则是指目之美。

  这首诗说的是晨曦初露时节,郊外凝满了晶莹露珠的青青碧草地上,一位眉目如画的美人巧遇了一位男子,偶然的邂逅却使其一见钟情。而后,两人牵着手在朝阳的金光中走向碧草深处。

  这是《诗经》中少有的表现一见钟情的歌诗,虽只有两章,但其每章六句中,都是前两句布景,中两句出现人物,后两句写情。

  景是曼妙美景,人是清扬美人,情是一见钟情。总之,这首歌诗写的就是最美的人在最美的风景中巧遇了最浪漫的爱情。一切都是如此阳光、美好、宛若童话。

  言如意的声音与她的眼神容颜一样清丽婉媚,远胜于那日汉水打花橹上的歌姬,虽无弦琴伴乐,依然将这首近千年前的歌诗唱的欢喜动人,春水般的眼神里有着淡而久远的喜悦欢欣。

  一曲唱罢,只是静听的叶易安却始终没有说话,言如意终究还是忍不住了,“怎么样?”

  “很好”

  “什么好?”

  “你唱的很好”

  “那歌诗呢?”

  许久的沉吟后,叶易安方才干干声回应道:“听起来很美也很好,但就因为太好反而不真切了,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

  闻言,言如意的身子微微一震,不知是否想到了什么。无声之中将手指正在抚弄的一枚小石子远远扔进了平滑如镜的小潭中。

  石入水面荡起一圈圈向外扩散的涟漪,并肩而坐的两人俱都看着涟漪一圈圈泛起,扩散、消失。

  无人说话,静默再次袭来。

  当最后一晕涟漪也彻底消失后,叶易安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修炼了”

  说完,他便迈步向山洞走去。看着他那披着一身星辉的背影渐行渐远,言如意转过身来,静静的坐在小潭边,许久许久,直到越深越浓的夜雾将其全然笼罩。

  这一夜随后的时间里,言如意再没进山洞。

  这一夜随后的时间里,叶易安总是睡的不甚踏实。

  第二天天刚放亮,叶易安放弃了每日清晨必行的修炼,走出山洞来到了昨夜的小潭边,远远的就见言如意依旧坐在那里,似乎从昨夜自己走后她就一直坐到了现在。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夜露深寒,你……”

  “你醒了,坐”言如意没有回头,一如昨夜赤足而来时的样子拍了拍身边的蔓草,“坐”

  或许是眼前的言如意太不一样,太陌生的缘故,叶易安没再说什么,重又坐回了昨晚曾经坐过的位置。

  坐下之后,言如意却没说话。

  叶易安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正欲开口时,言如意突然轻轻的哼起一个别有风味的曲调,曲调哼完,她已旁若无人般轻轻唱道: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卷舌入喉。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与昨夜唱《郑风?野有蔓草》时不同,言如意唱着这分明是民歌的曲调时虽然歌声极轻淡,却让人油然感受到其间沉郁的哀伤、孤独与悲怜。

  只听歌词,这三首民歌唱的是北地旅人的艰辛,其间有行人的孤独飘零,路途的险峻难行,北地的严寒刺骨,以及心怀家乡的悲痛情绪。

  乍听之下,叶易安原以为言如意是起了乡关之思,但稍一品味,却又觉得言如意在这三首民歌中显露出的心思与情思远非如此简单,恰如她这个人般,扑朔迷离,幽远而难以把握。

  唱完,言如意没有再如昨夜那般相问。叶易安感觉到此刻的她太过于不同,又见她久久无言,遂扭头看去。

  这一看,便是一愣。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那昏暗的山洞中,心思也全在修炼上,从不曾真正细看过言如意。昨夜虽月光大好,但毕竟是隔得远。自那日断崖相拥跳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言如意。

  言如意明显的瘦了,昨夜她赤足而来时看着还觉飘逸,此时再看却是整个身子都已明显的憔悴瘦损。此前脸上如江南杏花般的颜色再也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尤其是眼周的部位有着掩都掩不住的青黑之气。

  一愣之后,之前日子里许多琐碎平常的记忆便带着浓浓的别样滋味涌上心头,这些天他一直不能动,吃的喝的乃至于擦脸净手,更换躺着的蓑衣草等等等等一应杂事都是由言如意一手操办。

  可以说,前些天言如意简直就如同他的血脉亲人一般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若非如此,他也难以专心修炼,进而恢复的这么快。

  只是那些日子里他虽然意识到了却从来都不曾想过,言如意本是一个一直被人伺候,既没有也不会照顾人的人。

  而他更不曾想过,那日跌落断崖之前,其实言如意也受了极重的伤。

  一个从不会照顾人的言如意要将如此重伤的他照顾到无微不至的地步,那这些日子里她……还能有多少时间用于自我修炼恢复?

  一个重伤之人似这般只将心思用在照顾他身上,伤情岂能不愈拖愈重,又岂能不憔悴瘦损?

  面对着这样一张分明能感受到枯萎凋零的容颜,刹那间,一股无法言说滋味的热流陡然冲上叶易安的心头,竟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

  恰在这时,发间似乎还带着深深夜露气息的言如意扭过头来,“言无垢的血可取到了?”

  这一刻,昨夜乃至于适才唱民歌时的言如意消失了,而断崖之前叶易安熟悉的那个言如意又回来了。

  那夜在广元上观,叶易安虽然以疾风之袭冲到了中年人身前,杀一人断一臂后绕过中年人迅即遁走,说来确是与中年人有过近身接触,但因为时间太短,当时的情势又太过于危险,他根本无暇停留采集其血液。

  那种时刻,面对那样四个修为已到灵丹期第三重天的神通道人,或许片刻的耽搁就要付出生死的代价。

  情势危险至此,他依然冲了上去,虽然最终未能完成当初合作的约定,但他冲上去的行动本身其实就足以向言如意交代了。

  这种情形本可以明言,叶易安也能说得理直气壮。但此时看着眼前如斯憔悴瘦损的言如意,他却极其罕见的心软了,似乎心湖深处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别让她再失望了。

  叶易安心底长长叹息了一声,探手去取言如意给的那个琉璃瓶时,借着袖子的遮掩,翻腕用瓶塞内部自带的细长琉璃针刺破手指取了几滴血纳入瓶中。

  见叶易安不说话,动作又是如此迟缓,言如意面色愈发苍白,眼中有着浓浓的失望,“怎么……没成功?”

  借着她抬头问话的遮掩,叶易安悄然将琉璃瓶换到另一只手上,藏好取血的手指后将琉璃瓶递到了言如意面前。

  看着面前这个琉璃小瓶中隐隐透出的血色,言如意的双眼瞬间亮的刺人。

  不知是不是叶易安的错觉,言如意接过琉璃小瓶时,同样失了血色的手分明在微微颤抖。

  见她拿到小瓶后起身往别处走出,知道她是要用秘法验证这个“言无心”的真假,叶易安识趣的没有跟着,同时心里有些微微的惭愧——言如意拿到小瓶后根本没有一丝怀疑,对他可谓是信任的很了。

  叶易安现在已能确定,言如意两年前赶到襄州并在此间开设漆器行和福泽粥场,不管她有多少打算,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必然是与言无心有关。

  如今对于她而言,这件事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吧。只是让人疑惑的是,早在两年之前,她怎么就能确定言无心就在襄州?此事可是连将言无心投入黑狱的道门都不知道的。

  言无心已经死在黑狱。广元上观那个所谓的“言无心”明确是个作为诱饵的假货,取他的血与叶易安用自己的血其实并无分别,反正他两人都不是言无心,这样想来,也就不算欺骗了吧?

  叶易安心里想着这些,又过了约半盏茶功夫,便见言如意重又走了回来。

  尽管心中早已知道结果,叶易安还是不得不做出一副好奇神色,“结果如何?那人可是言无心?”

  言如意紧紧攥着手中的琉璃小瓶,脸上两颊间有着异常的潮红,她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叶易安赫然站起,“什么?”

  此刻,言如意的神情复杂的说不清楚,“没错,囚禁在广元上观中的那人正是言无心”

  荒谬,太荒谬了!

  第七十一章禁制解除

  叶易安两步走到言如意面前盯住她的眼睛,“你用的是什么检测法门?”

  言如意看向叶易安,眼神奇怪。

  叶易安这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异常,放缓声音道:“兹事体大,可万万不能出错”

  “不会错,他就是言无心”言如意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着不可动摇的自信。

  怎么会这样?

  叶易安真糊涂了,低头沉思的时候恰好看到言如意紧攥着琉璃小瓶的手指上有一点明显的血痕。

  言如意注意到叶易安的目光正要缩手时,却被叶易安一把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以血测血?”叶易安猛然抬头,“言无心是你什么人?你是……言无意”

  刹那间,言如意整个身体散发出浓郁的杀机,眼神也陡然变幻为无形利剑紧紧盯在叶易安身上。

  叶易安甚至都没注意到这些,心神电转的只有一个念头,以血测血唯有对亲如父子之间的血脉传承才称得上精准,言如意采用这种方式来做检测,且对检测结果如此深信不疑——这其实已经在无形中证明了她与言无心之间的关系。

  这个来历始终笼罩在迷雾中的女子居然是言无心的女儿!

  惊讶,惊诧,甚至都有些惊悚了。

  只是,她刚才测的分明是自己的血,怎么可能检测到言无心?他叶易安在血脉上与言无心可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心神急转至此,叶易安脑海中突有一道灵光闪过,袖中一捻手指,没错,他刚才取血的那根手指正是当初被言无心种下禁制的那根。

  而黑狱那夜,言无心对禁子用完傀儡术后已是油枯灯尽,也正是以其骨血为灵媒方才完成了禁制的过程——他手指上那块无法消去,且随着时间流逝渐趋扩大的黑斑就是这血灵媒的显证。

  自己刚才取的分明是言无心当初种下的血灵媒!

  虽然是取于自己身上,但言无意适才检测的其实是言无心之血。

  尽管过程本身太过于巧合离奇,但言如意给出的结果已经佐证了一切。

  叶易安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却没注意到言如意神情及眼神中激烈的挣扎纠结,最终,眼神中的如剑锐利渐渐化为无奈,满身的杀意也在不自知之间悄然消散。

  只是,她的脸上依旧有着无尽的矛盾挣扎。

  身世于她而言实为不可泄露的秘密,眼前这个面色苍白如雪的男子既已道破,她就当必杀之。

  只是为什么……下不去手?!

  此时此刻,言如意心中充满了滔天恨意,恨这贼老天,恨言无心,恨叶易安,更恨自己。

  她恨自己的软弱,杀一个人能有多难?

  她恨自己的软弱,杀一个人……怎么这么难?

  理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叶易安心中疑惑方去,惊喜已是山崩海啸般而来。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言如意,言无意,这岂非就是一个人?当日黑狱中的约定终于到了履行的时刻,一直悬在他头顶的禁制也终于要解除了。

  心中愈是惊喜,叶易安面色反倒愈发的沉稳,抬头紧盯住言如意,“你就是言无意”

  “你为何执意要找言无意?”

  此时,叶易安已无心再绕圈子,径直将藏于袖中的手指亮明在了言如意面前,“适才琉璃瓶中所装之血乃是取自于我,这个禁制你可认识?”

  闻言,言如意紧盯住叶易安血痕宛然的手指,脸上表情变幻之复杂实难以言语形容。

  良久之后,她方才抬起头来,“广元观那人……”

  叶易安没等她问完,“假的”

  “言无心现在何处?”

  “这个禁制你可认识?你可能解?”

  言如意蓦然转过身去,无言默立,叶易安知她现在的心神摇动,也不催促。

  约莫半盏茶功夫后,言如意再度转过身时,脸上已看不出什么异常来,“情丝如网,千千作结。此禁制名为相思扣,原是由民间痴女束缚情郎的巫术改造而成,以血为灵媒,也必须以血为解”

  听言如意将此禁制的名称来历说的如此清楚,叶易安心中大定,“好一个相思扣,只是,你可能解?”

  当日活死人在黑狱中下禁制时虽未说明这禁制的名称,却也明确说过此禁制唯有他的指定人言无意能解,因为这世间唯有言无意才有与他相同的血液。并以此警戒叶易安莫生异心。

  有此背景在,叶易安此时这看似极简单的一问,其实无异于要言如意亲口承认她与言无心之间的父女关系。

  言如意侧过身去避开了叶易安的灼灼眼神,“欲种相思扣,需以心尖血。下此禁制最是伤身,言无心如此不顾自身损耗在你身上种下如此禁制,其间必有原因。岂能轻易而解?”

  尽管急欲知道言无心的消息,却仍能在这等心神必然难定的时刻想到这些,至此,叶易安熟悉的那个言如意彻底恢复了。

  “你为我解除禁制相思扣,我给你言无心的消息,还有……《太阴真经》”

  言如意霍然转身紧盯住叶易安,片刻后咬牙声道:“好”

  解除相思扣的过程非常繁复,当其最终完成时,便见从言如意同一部位的指尖处蓦然凝出了一点鲜红的血珠。血珠滴进叶易安指尖已然破裂的黑斑部位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叶易安的血液居然对源自言如意心尖的这一滴血产生了极为明显的排斥,言如意的那一滴心尖血分明已经落在叶易安的指尖肌肤上却是凝而不散。二者之间就像是水与油般绝不混融。

  看到这本应是绝不该出现的一幕,叶易安茫然不解,言如意却是脸色极其古怪。

  莫非言如意根本不是言无意,更非言无心的女儿?

  就在叶易安心下生疑时,言如意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再等等”

  静心等了一会儿后奇异的一幕再次出现,言如意那一滴心尖血突然毫无征兆的沁入肌肤,进入黑斑中后居然再次凝结成珠,而后没有丝毫停留的逆游向上。

  叶易安甚至能清楚看到这一滴血珠在自己肌肤下的滚动,最终,其一路逆游到了心尖部位后彻底融进了心血之中。

  言如意在叶易安心头留下一滴取自自己心尖的鲜血之后,叶易安指尖处已渐有扩大趋势的黑斑开始慢慢淡去,最终消失于无形。

  叶易安密切的关注着黑斑淡化消失的整个过程,当其彻底完成时,心中如同放下了沉压已久的千斤巨石,竖起手指在眼前端详了许久,全身上下有着说不尽的放松欢喜。

  终于彻底摆脱活死人了!

  言如意也没有打扰他,任其静静品味一个背负许久的巨大包袱彻底卸下时的轻松喜悦。

  良久之后,叶易安惊喜的心情方才缓缓平复,看向言如意时却发现她的脸色似乎又苍白了几分,憔悴之色也更明显了些。

  欲种相思扣,需以心尖血。下此禁制最是伤身,那要解这种禁制呢……

  叶易安再无多话,径直言道:“《太阴真经》我收在襄州城中一秘处,你若得便,现在便可随我去取”

  言至此处后叶易安顿了顿,按照适才的约定,他现在就该告知言无心的消息,只是面对着女儿说出其父的死讯,言如意的身体又是这种状态,即便心硬如他也觉难以启齿。

  言如意点点头后却极其奇怪的没有追问言无心的消息,而是问了一个似乎在此刻根本不应当提及的问题,“你若不说《太阴真经》在你手中,我决然不会想到。为什么?”

  黑狱之中的这次交易,言无心可谓是不尽不实,尤其是在《蛹蝶秘法》上隐瞒太多,分明只是想利用叶易安。因此叶易安此时即便不按照当初与他的约定完成交易实也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如果是在堕入断崖之前确认言如意的身份,此时叶易安必定不会主动提及当初约定中关于《太阴真经》的部分。当世唯有他一人知道言无心的确切下落,就凭这个消息,他自信既能逼得言如意为她解除禁制,又将《太阴真经》继续留于手中。

  而后即便是与言如意交易,以《太阴真经》的价值又能换回多少他求而不得的好东西?丹药、功法、法器……

  但现在……叶易安看似寡情,其实骨子里却极其重情,惟其如此,他才更不愿意轻易接受情分,更别说欠人情分了。

  虽说这段时间里他究竟欠不欠言如意的情分实在是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但在这件事上叶易安却不想去算。

  心安乐处便是身安乐处,要的就是一个心安而已。

  看着眼前愈发憔悴瘦损的言如意,面对如此古怪的问题,叶易安浅浅的笑了笑,“我就是想告诉你,就是想给你”

  问得古怪,答的没有道理,但言如意却似听懂了,“你可知道你为何不用去势便能修炼成《蛹蝶秘法》?”

  欲练神功,必先自宫。这话听来荒谬的很,但本就不正常的《蛹蝶秘法》却的确是如此荒谬。就连功法的创造者宁无缺也是在自宫之后方才能够修炼,他为什么例外?凭什么例外?

  这是萦绕在叶易安心中许久的一个疑惑了,他没有说话,静等言如意给出答案。

  言如意看了看他那已然消去黑斑的指尖,“因为你是纯阳之体,所以能在毫无丹力之初抵御住太阴气机的霸烈,进而将之与原生灵力相平衡”

  纯阳之体,叶易安将这四个字咂摸了一遍,“拥有这种体质的人很少?”

  “倒也算不得太少,但拥有这种体质者几乎都无法拥有天赋灵根,鱼与熊掌本不可兼得。似你这等的例外当是寥若星辰,至少我所知道的六百年间唯你一人而已”

  言如意主动揭破此事,这算不算投桃报李?

  “噢,此事你为何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知道”言如意点了点叶易安的指尖,“因为你的血”

  说到这里之后,言如意便不再就此多说。而她一旦不愿说什么时,便是再问也无用了。

  此时叶易安虽未全部恢复,驭器已无问题。顾念着言如意素帕法器已失,受创严重,遂邀其共驱法器。

  言如意没有拒绝,当两人乘驭圆月弯刀飞天而起离开小洲后,又几乎不约而同的回头下望,心思不明。

  小洲寂寂,两人亦是无言,唯有这一段共同流落的日子却是再也忘不掉了!

  第七十二章变化(上)

  驭器到了襄州城外僻处,叶易安收了法器与言如意一路步行,终又回到襄州城中。

  走进城门的刹那,叶易安居然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入城之后,叶易安便带着言如意到了那处破败的龙王庙取出藏于偏殿中的《太阴真经》

  言如意珍而重之的收起《太阴真经》后,蓦然轻声的说了一句,“言无意乃言无心之子,现居于榆关之外的无根山比宁谷中,我就是言如意”

  闻言,叶易安怔了一下,随即便若无其事的继续迈步前行,“你二人本为血脉同出的兄妹,既然如此,给他还是给你又有什么分别?”

  走出龙王庙,看着庙前繁华的街市,停住步子的言如意提请叶易安帮她照拂福泽漆器行以及设于城郊处的粥场。

  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

  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早晨听她哼唱这两首民歌时,叶易安隐隐已知她有归家之意,所以此刻听到这托付之言并不太讶异。他也无意追问言如意急着回去的原因,是为了治伤?还是为了《太阴真经》?

  与之相比,叶易安更好奇的是另一个女人——与言无心生下言无意及言如意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见叶易安没有任何迟疑的应下了她的托付,言如意的情绪似乎稍稍好了些,“如今哈德木五兄弟已入道门之手,襄州复归安宁之后道门必定会追索哈德木等人冒险来此的根由。你那告身上祖籍辰州的漏洞我会设法为你补上,至于其他,你要小心了”

  没有那份发往江南西道辰州州衙的协查公文就引不来鹰面人,其后的事情也不会发展到如今这般摸样。虽然中间颇多曲折,也出乎于当初的预料之外,但最终结果却是殊途同归——他解除禁制,也算完成了当初与活死人的约定。

  目的达成之后再来回顾,那份协查公文就成了叶易安不得不面对的一个关口,能不能过都必须得过。

  叶易安点点头,言如意再没说什么,静静的站了一会儿。

  “我走了”

  “保重”

  走下龙王庙前的第一级台阶之后,言如意就再没有回头,就那般一步步的走上了长街,走进了热闹的人潮,最终从叶易安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自始至终,言如意都没再问及言无心的确切消息,是她在意的只是《太阴真经》而不关心言无心死活?还是已经感应到了什么?

  目送她消失之后,叶易安转身回到无人的龙王庙中,驱动术法直接遁回到位于三阳生药铺最后一进院落的居所房中。

  此后数日,叶易安竟是一次都没有出门,全力修炼直到伤势彻底恢复。

  伤势完好之后打开深锁已久的院门,叶易安注意到整个前院居然是寂静到透出一股死气沉沉。

  他这个院子的前面都被天机谷赁下用来开设三阳生药铺,从店面到库房,往日里经常是不断有伙计来往,热闹的很,这是怎么了?

  一路走过去才发现原本生意兴隆的三阳生药铺居然已经关张,不仅前面接待客人的铺面停了,各个院落里的库房也一扫而空,从门上强力砸开的痕迹和屋内遍地狼藉的景象来看,放弃这个生药铺显然不是天机谷的本意。

  叶易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天机谷乃是本州散修界中最为强横的势力,谁敢对他们动手?

  一路走过查看,直到从前门走到熙熙攘攘的大街,叶易安站定之后,就见到街角拐弯处一家茶肆门前蹲着一张熟面孔。

  蓬乱的头发,褴褛的衣衫,手持的打狗棍还有面前摆着的那个豁口碗,这个讨饭花子般模样的人居然就是此前曾给他做过护卫的天机谷弟子。

  修行者素来自傲,天机谷弟子尤其如此,如今却不惜做出这幅扮相……叶易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很明显,他在无名小洲养伤的这段时间,襄州修行界中明显是发生了大事。

  经过一番掩饰之后,讨饭花子装扮的天机谷弟子终于与叶易安单独相见,随即便通报了一个大出其意料之外的消息。

  天机谷被攻破了,说是攻破其实还是这天机谷弟子的隐讳说法。在叶易安看来,天机谷分明已经覆灭,这个昔日襄州散修界中实力最为强横的门派如今只剩了十几人,还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般被人不断追杀。

  叶易安按捺住初听这个消息后的震惊开始一一发问。

  天机谷当代天机子已经战死,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叶易安才知道陈方卓与那当代天机子本是嫡亲兄弟,不过稍微好些的消息是陈方卓侥幸逃出,如今已继任天机子,正领着残余力量挣扎求存。

  先是天机谷率先发动了攻灭巴王门之战,其间虽小有波折却无碍大局,天机谷实为完胜。

  然而就在这场大胜之后的第三夜,已被攻破的巴王门与天机谷同遭攻击,攻方实力极其强悍,纯然以泰山压顶之势碾压过来,天机谷的抵抗还未形成气候就已遭覆灭,侥幸逃生者不过五六人,其中还有三人因伤势太重死在路上。

  天机谷与巴王门同时遇袭时,因陈方卓正好在由巴王门赶回天机谷的途中而侥幸逃此大劫。

  算算时间,天机谷攻灭巴王门恰好是在他坠崖的当夜,也就是在那天他曾谴退了这几个护卫,并托他们给陈方卓送了一封书信。也就是在这一夜,广元上观从言如意手中强行夺走了鹰面人。三日之后,天机谷便遭覆灭。

  也是在这个时候,叶易安才知道现在距离他坠崖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他与言如意在那无名小洲中平静的两月,山外襄州修行界却已是风起云涌,格局大变。

  能如此强力的覆灭天机谷,襄州唯有道门方才有此力量,尤其是天机谷覆灭的那个时间里,广元观本身实力虽遭重创,但有真一观都管虚静带来的增援?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