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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人间天国|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9 17:29:42|下载:人间天国TXT下载
  援人手,聚集在襄州的道门实力其实不减反增,灭掉天机谷可谓是毫无悬念。

  然则出乎叶易安意料之外的是,据那天机谷弟子所言,此次覆灭天机谷固然是以道门为主导,但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也都参与其中,且是出力不小。其实直到现在,道门力量早已撤走,此时作为主力在追杀陈方卓等人的也恰是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

  襄州散修界中五门派,巴王门已经覆灭,天机谷其实也已覆灭。其余三派中凤歌山自去年的祭礼之后已然可算作为道门羽翼,如今再加上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短短时间里道门居然已经统一了修行界。

  好手段,好魄力!只是叶易安隐隐觉得这其间似乎有什么不对。道门与散修界的关系历来敏感,虽然道门一统修行界的野望一直存在,但数度失败并搅的一片大乱之后,他们其实也已认识到此事实难完成,遂有接连两代大道正约束道门的举动,而那位据说颇尚清静的当代大道正亦是这一政策的忠实继承者。

  如此说来,道门此次在襄州一统修行界的雷霆举动就显得有些突兀了,甚至可以说是与其对待散修界的主流理念全然相悖。

  经过凤歌山祭礼之事后,叶易安已经知道代表襄州道门处理散修界事务的乃是清风,此人当日显露的手段是分化、渗透、拉拢。观其目的是着力于在散修界中扩散道门影响力与威慑力,而非谋求如此激烈的吞并统一。

  一个人的理念绝不会突然变化,清风却怎会变的如此突兀?他这种急变与叶易安对他惯用的印象截然不符。

  第七十三章变化(下)

  边听那天机谷弟子叙说情况,叶易安脑子里边在急速分析消化信息,那弟子说完之后呈上了一封陈方卓的亲笔书信。

  厚达七八页竹纹纸的书信其实只说了一件事——陈方卓几乎是拜求了,让叶易安施以援手拖住如疯狗般的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如若他们再如此不遗余力的追杀下去,天机谷仅剩的这最后一点种子也再难保全了。

  看完书信叶易安心底苦笑了一声,莫非陈方卓还不知道他已不是襄州州衙副都头了,想想也不意外。他交卸副都头职司的那一日也正是天机谷攻灭巴王门的时候,随后天机谷便遭碾压,陈方卓仓皇亡命到现在,还真是极有可能不知此事。

  没有了州衙副都头的身份,他拿什么拖住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陈方卓等人的安危却又不能不管。

  “你先在此稍候,我出去一趟”在那名天机谷弟子渴求的眼神中,叶易安出了三阳生药铺,直奔别驾府。

  到后却没见着方竹山,甚至连小胖子都没见着。倒是从那喜气洋洋的别驾府下人口中听到两个消息:

  一是前王使君已买舟还乡,方竹山正式接任了襄州刺史。

  二是朝廷正式改元,用了二十九年代表着无限辉煌盛世的“开元”作结,国号改为“天宝。与此同时,推恩令也正式颁布,小胖子方启杰得以恩荫入仕,授官襄州刑曹主事,品秩为从九品下阶。

  如今新鲜上任的方竹山正以刺史的身份巡视下辖各县,方启杰与之随行。至于什么时间回来,现在还真是说不准。

  方竹山终于成功上位,就连小胖子也入了刑曹,这本该是好消息,但叶易安听完却实难高兴的起来。

  上位之后,方竹山的心态必定会有变化,至于怎么变实难预估啊!

  从别驾府出来,叶易安转身到了州衙雷云的公事房。

  见他到来,雷云甚是亲热客气,叶易安耐着性子与他寒暄了一番后便问起了广元观。

  说到这个,雷云精神都为之一振,素来持重的脸上也露出了堪称灿烂的笑容。

  当日方竹山说要与虚谷斗上一斗的话并未放空,斗的结果便是方竹山最终顺利升任刺史,虚谷则到了真一观清修,道门襄州总提点及敕建广元观监观的职司都已拱手让人。

  简而言之便是一句话,虚谷被从襄州给踢出去了,也正是通过这次人事变动,襄州州衙与广元观剑拔弩张的气氛得以平息,双方再度平衡下来。

  这又是一个叶易安听完后高兴不起来的好消息。

  州衙与广元观都握手言和了,他那里还有居中用事的机会?又何谈拖住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

  “现在广元观中负责与州衙居中联络的可还是清风道人?”比照清风,广元观中负责联络州衙的道人同时也是负责处理散修界事务之人,亦应当是此次雷霆覆灭天机谷的主导者,所谓知己知彼,叶易安因有此问。

  “也滚蛋了”雷云说完撇了撇嘴,“以前看见穿着一身道袍的清风就烦,不过跟现在这个清云一比,我还真有些想着那清风道人了”

  “清云?都头是说广元观中顶替清风职司的是清云?”

  雷云点点头,“可不是这贼厮,横的很,不瞒你说,老哥我是一见他那副冷脸就心中冒火,一断子绝孙的牛鼻子张狂个什么?用得着摆出那一副看不起人的嘴脸?”

  修行者面对普通人时总有一种发自内心的优越感,这是修行界中常态,清风不过是掩饰的好罢了,如今换上个不加掩饰的自然就惹得雷云大发邪火。叶易安对此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清云。

  两人说完话时散衙钟声已经敲过了好一会儿,雷云执意要安排到望江楼小酌,叶易安感谢之后予以坚辞,只说今日实在有事,改日再邀都头痛饮。

  从雷云的公事房出来时,叶易安由不得感慨了一句,短短两个月,襄州的情势变化真可谓是天翻地覆了。

  回到三阳生药铺居所,那名天机谷弟子早已等的望眼欲穿。叶易安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细问了陈方卓等人的处境。

  狡兔三窟,天机谷也不例外,早已在莽莽苍苍的神龙岭深处觅得一处生有灵眼的退身之地,无奈五派相伴多年,对此早有风闻,虽不能确定具体地处,但大概的方位却还是能做一判定。

  正是因为如此,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份外用力加以封锁,使得陈方卓等人欲退不能,同时也怕若是甩不掉这些尾巴纵然去了那处所在反而只能暴露。

  进退两难之间,陈方卓等人便只能在一个极狭小的范围内与追兵周旋,若非他带的这十几人都是当日被拨去攻灭巴王门的天机谷核心精锐,只怕早已支撑不住。饶是如此,如今之形势也已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叶易安听完无声的沉思了良久,而后修书一封交给那名天机谷弟子,着其速速送往陈方卓手中。

  信中他毫无隐瞒的将襄州修行界现状加以告知,同时亦说明了自己身份的变化,而后给出了他的两条建议。

  现在就看陈方卓如何决断了,他若肯听从的话,局势必被搅动,危机也就有了化解的可能。

  送走天机谷弟子后叶易安独自到了望江楼,一别两月,别的倒还没什么,襄阳醉倒着实有几分挂念。

  两瓯襄阳醉独酌完毕时天色早已黑定,叶易安回到位于三阳生药铺的居所后便直接入了暗室,趺坐下来一番凝神定思的功课后正准备修炼第二层的《蛹蝶秘法》时,耳中蓦然听到几声异常的声响。

  这暗室虽是置于地下,却在地面上设有极为隐蔽的通风孔道,可以听到院中传来的声音。纵然如此,若非叶易安现在是处于凝神定思状态也实难注意到这几声异响,盖因这声音实在太轻微——就像有人在小心翼翼的行步。

  多事之秋,容不得不倍加小心。

  叶易安驱动丹力护盾后悄然来到上面作为遮蔽之用的静室中,原本被他掩住的静室门户此时却呈现半开之状。

  他没有听错,确实是有人闯进来了。

  第七十四章江湖啊,江湖

  目睹此状叶易安愈发小心,悄无声息的来到小窗前向外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两个身影,随后,又有一人从厢房中走出来。

  三人的装束是一身黑,就连脸上都用黑布蒙着,这样的扮相委实太江湖了,是组团来偷盗劫舍的毛贼?但他们从不同的屋里出来时却分明没拿任何财物。

  第三人出屋之后先向另两人摇了摇头,许是已经确定院中无人的缘故,这厮没什么顾忌的开了口,“不对啊,咱们从望江楼一路跟到这里,分明见他进了院子,怎会没人?”

  另两人亦是疑惑,其中一个似是自言自语道:“莫非他用术法遁走了?”

  闻言,与他站在一起的黑衣蒙面人顿时摇头,“没了州衙副都头的身份,他有多大胆子敢在州城内擅用术法?再说,上次在城外龙王庙围剿那十二个大乱州城的贼辈时咱们都是亲眼见过的,他的修行境界不过灵丹期,我等三人谁也不比他差。全力戒备之下,他纵然敢用术法,其丹力波动岂能尽数逃过我三人的探查?”

  “那……”

  这三人还在满头雾水不知叶易安为什么凭空消失了时,叶易安却已从对话中查知了他们的来历。

  当日龙王庙围剿魔门徒众乃是三派合力的结果,天机谷、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俱都参与其中,撇掉天机谷,这三人只能是红枫小筑或者兰山精舍的出身,只不过此时还难确认罢了。

  商量了一会儿未有结果,三人随即驱动丹力对整个小院做了一番全面探查,意图感应搜索出最细微的丹力波动。

  探查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但他们这种举动却让叶易安的眼神猛然一缩。

  不管他们是出自红枫小筑还是兰山精舍,都为散修无疑。以如此身份却敢毫无顾忌的在州城之内驱动丹力而丝毫无惧于丹元镜,这……说明了什么?

  叶易安静静的站在窗后,心中既冰且冷,冰冷之中又有浓烈杀意悄然涌现。

  亲身搜索与丹力探查俱都无功而返之后,黑衣蒙面的三人尽管疑惑难消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又等了一会儿后,终于商量着先行撤回,明日再动手也不迟。

  身体全然笼罩在黑色护盾中的叶易安远远跟着三人,借着房舍树木的遮蔽一路到了州城最大的三江客栈,随后又伏于房脊之上目睹三人进了客栈最后部一个单独的院落。

  三人推门进入其中一间房屋的同时,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术法直接到了这间房屋的后窗处。

  身怀红雪镜可遮蔽丹元镜的标注,复有丹力护盾可遮蔽驱动术法时的丹力波动,在房屋鳞次栉比的襄州城内,叶易安已然化身为暗夜精灵。

  静静的立于窗外,透过半开的雕花窗户向屋内看去,第一眼,叶易安就看到了一个熟人——脾气很大心眼却很小的红枫小筑大管事阴无咎。

  三个黑衣蒙面人进屋,阴无咎放下手中茶盏沉声问道:“伏杀可得手了?”

  一门之内一人之下的人物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呼来喝去,随意驱遣。阴无咎忍叶易安已经很久了,对于一个自视甚高又气量不大的人,这种忍耐无疑是种煎熬。可惜叶易安前有州衙副都头的身份,后有五派中实力最强的天机谷支持唱和,此前纵有万般不愿不甘,他也只能忍着,

  这次叶易安官职被道门给剥掉,又有天机谷自作孽去攻灭巴王门。广元观内新主持散修界事务的清云道长杀伐果断,处理天机谷时一并对与其眉来眼去的叶易安下达了追杀令,闻此消息,阴无咎只觉胸中憋屈已久的一口恶气终于吐了出来。

  杀叶易安既能消除胸中一口恶气,又能彻底斩断天机谷与州衙的联系,不给这落水狗任何一丝翻身的希望,何乐而不为?

  可惜的是自官职被剥之后,叶易安便一直杳无音讯,遂使追杀令始终落不到实处。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他终于出现,阴无咎再也忍不住了,他要亲赴第一线,亲手布置对叶易安的伏杀,第一个知道这毛头小子伏尸授首的消息。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襄州散修界还远未到你能做主的时候。乱出风头是要付出代价的。

  阴无咎话音方落的同时,后窗外丹力护盾中的叶易安已自袖里乾坤中掏出。待那三个黑衣蒙面人开始解释事情原委时,他已在默诵云文,手掐指诀,步罡踏斗。

  手足口的配合完毕,一张符图悄然从叶易安袖中飘飞而出,与白符箓术符图抵近目标之后方才自燃不同,这张黑符箓术中的炎火符图方一离袖随即无风自燃。

  符图燃尽,随着一声轻微的爆鸣声响,房屋上空毫无征兆的陡然出现一个大如水缸般的烈烈火球。

  夜幕使这个硕大的火球份外耀眼夺目,恰如彗星扫过天际,仅仅一瞬之间,火球便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向阴无咎四人所在的房屋重轰下去。

  瓦片铺成的屋顶在这样的黑符箓术攻击下脆薄如纸,穿透、轰击、爆裂,这一道炎火符攻击一如那次在龙王庙剿灭魔门徒众般快捷,流畅,声威夺人。

  随着大火球在屋内彻底爆裂,夜色下三江客栈最后一进院落内仿佛在瞬间同时点燃了一大堆焰火,夜空都为之一亮,流光璀璨,美不胜收。

  可惜叶易安却无法欣赏如斯美景,适才那张符图自燃的同时,他已开始了再次步罡踏斗的行符。

  当满身狼狈到极点,分明已遭重创的阴无咎勉力从已被彻底抹去的火焰废墟中驭器腾空而起时,叶易安的第二道炎火符堪堪行符完毕。

  目睹又一张符图几乎就在自己身前自燃,腾身而上的阴无咎甚至顾不上细看叶易安一眼,老鼠眼差点瞪出眼眶的同时,身周的丹力护盾毫光爆闪,此时此刻,素来最好装为高人风范的他真是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尽管他那丹力护盾放出的毫光色彩已是深碧染白,尽管他的修行境界已经到了灵丹期第三重天,但其仅凭丹力驱动的护盾与法器依然不足以完全抵挡可借天地自然之力为我所用的黑符箓术。

  符图自燃完毕,又一个连珠大火球虚空显现,直接轰上了阴无咎的丹力护盾及法器。

  护盾瞬间破裂,法器直接被轰飞,刚刚被轰上来的阴无咎转眼又被轰了下去,重重砸在地上。

  当叶易安一步步走到阴无咎面前时,鼻间清晰的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烤肉气息。不过灵丹期第三重天的修行境界毕竟不是白给,接连遭遇两道灵丹期炎火符术攻击之后,他居然还能吊住一口气不死。

  低头看看已经没了人模样的阴无咎一眼后,叶易安用仅只两人可听到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说了一句,“瞑目吧,我是叶易安”

  说完,他便轻轻的抬起脚来,一寸一寸下落,最终盖住了阴无咎满是惊骇、不解与恐惧的双眼。最终的最终,叶易安脚下发力重重的蹍了下去。

  当他抬起脚时,即便阴无咎他妈妈在这里,也全然无法认出儿子了。

  收回脚,叶易安驭出法器转身向房屋废墟走去。

  那三个黑衣蒙面人的修行境界虽比叶易安高些,却还没高到阴无咎那等地步,陡然遭遇同为灵丹期修行者的黑符箓术偷袭,虽然还没死绝,却再无丝毫战力可言,便是站起来都难。

  他们恐惧,他们渴望求生,同时他们也有着至死难解的疑惑——符箓修士的行符绝非一蹴而就,而且必然伴随着丹力波动,所以这本是根本不可能被用于偷袭的术法。但这厮却是以黑符箓术偷袭,而且居然还成功了?!

  三人的恐惧与哀求对于经历过黑狱锤炼的叶易安毫无用处,杀人者人恒杀之,这是命,如果不能逆命,就该认命,这也是叶易安心中的道,如果有一天他为人所杀,临死之前他或许会叹息,会遗憾,却绝不会后悔、抱怨,更不会哀求乞命。

  修行界是人间世的镜像,修行者的世界是另一个江湖,与人间世中的江湖相比,这里争斗的方式虽有不同,但遵循的法则却没什么两样,同样的铁血,同样的冷酷。

  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

  真实的江湖里没有那么多意外的传说!

  叶易安很冷静的面对着三人,很冷静的驭出法器,然后他依旧很冷静的控驭圆月弯刀砍下了三颗血淋淋脑袋。

  没有恶心,没有呕吐,更没有什么杀人后的不适,他仅仅只是不想给这三人第二次伏杀他的机会而已。

  然后的然后,当圆月弯刀上的最后一滴鲜血滑落时,叶易安收刀,转身,走人。

  他要赶在广元上观的道士们到来之前,去往下一个目标。

  再次驱动缩地成寸术法,这一遭叶易安直接遁出了州城,一路来到了鹿门山,当广元上观已然在望时,他寻觅了一处僻静的藏身地边修炼恢复丹力,边安静的等待。

  等待的时间挺长,几乎是整整一夜,其间叶易安曾于离离的树叶间看到有七八个神通道人从城内驭器返回广元上观。

  夜晚离山,想必他们是去处理三江客栈的案子吧。作为襄州最大最兴隆的客栈,三江客栈自然也占据着州城最核心的位置,适才的袭杀时间虽短,但两道炎火符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除此之外还要算上必然会有来看热闹的人发现阴无咎四人被杀后引发的动荡波澜。

  刚刚平静了两个月的州城再度于最繁华处发生这样离奇的凶案,代替清风接手这一块事务的清云必定会很恼火吧,刚刚握手言和的州衙与广元观又会因为这件明显不是普通人能干出的恶性凶杀案而生出怎样的龌龊?

  当这些念头浮现出来时,叶易安浅浅的笑了笑,清云……等着我,这是命啊!

  一夜的等待,终于在天边微露晨曦的时刻结束了。当隐藏于鹿门山深处的广元上观内敲响悠远出尘的早课钟声时,叶易安起身驱动丹力护盾向观内潜去。

  神通道人也是道人,既在道观之中哪怕只是做做样子早课晚课的诵经总是免不得的,这个时间正是潜入广元上观的最佳时刻。

  叶易安绷紧身上的每一条神经,远远避开有整齐而清朗诵经声传出的经堂,小心翼翼往膳堂摸去。

  第七十五章事了拂衣去,深藏

  传说中唯有修行境界到了真丹期方能完全辟谷,没到这个境界纵然是神通修士也免不得口腹之累。或许是怕烹制饮食时的烟火熏着了供奉神灵,广元上观也如人间世中的其它道观一样将膳堂安排在一个远远的角落。

  遵照道门的十方丛林制度,道观之内照例是要在早课的诵经结束后方能进食,当叶易安潜进膳堂时,这里尚是空荡荡一片,偶尔有面相粗陋的道人进出布置碗筷并送来木桶及簸箩盛装的饭食。

  或许是从没想过有人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广元上观膳堂的安全防护几乎为零,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早课时间。

  待那三个脸上睡意都未全然散尽的粗陋道童送完一趟东西又出去后,叶易安小心翼翼的潜到了膳堂正中的那张粗大桌子前。

  这张桌子明显是用来放置盛装着饭食的木桶与簸箩以便于向周围分发的,此时桌上已满放了两只木桶及两扇簸箩。木桶里盛装的是黄精杂以粳米熬成的养生细粥,簸箩里则排列着一只只犹自冒着热气的胡饼。

  这两样饮食俱都是烹制精细,卖相绝佳。叶易安小心翼翼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一只琉璃瓶来。

  这只半个巴掌大小的琉璃瓶做工精美到了极致,既薄且透,可以清晰看到里面装着半瓶蓝色的液体,这液体不知是怎生炼化而出的,居然如此澄澈晶莹,纯净的就如同夏日雨后的天空。

  蓝色液体在琉璃瓶中并非静止不动,而是若有生命一般不断从底部生发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气泡,小气泡冲上液面之后,随即汽化为淡淡的烟雾在琉璃瓶的上半部微微翻涌,待升到瓶口时遇阻沉降,最终又化为晶莹蓝的液体。

  这个美到极致的瓶子乃是取自天机谷前供奉韩继宗,这个胆大到敢于炼制五石散的鼎火修士曾意图以此为杀手锏胁迫叶易安。

  鼎火修士擅长炼制毒药,虽然至今叶易安依然不知道这个瓶子里装着的究竟是什么毒,但只要知道能被一个鼎火修士视为杀手锏要同归于尽的东西必定不简单也就够了。

  叶易安没有打开瓶子将里面的蓝色液体倒入盛满细粥的木桶。如果他这样下毒实是太小瞧神通道士了,同时也是因为不敢,师父对鼎火修士用毒的告诫言犹在耳,不明白蓝色液体的物性之前,他绝不会冒然打开瓶子。

  最终,叶易安小心翼翼将瓶子压在了装满胡饼的簸箩下面。这是一个精心选定的地方,因为是悬压,只要簸箩稍稍一动,瓶子必然就会坠下破碎,又因为青石地上有着一个狭长的小坑,破碎的瓶子坠入其中后甚至不会被特别留意到。

  将瓶子放置好后,叶易安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连串的画面。早课诵经结束后,广元上观的道人门鱼贯来到膳堂坐定,道童们开始给诸位神通道人分食,其中一个道童端起簸箩,悬压其下的琉璃瓶顿时跌入小坑中破碎开来,随即,被韩继宗视为最后之杀手锏的蓝色液体便悄无声息的汽化在整个膳堂。

  画面一幕幕闪现完毕时,悄然撤出的叶易安陡然想到刚刚离开的言如意,一股遗憾之情油然而生。可惜她已经走了,若不然两人结伴来做此事,该会有别样的快意吧?

  叶易安真想亲眼目睹韩继宗之琉璃瓶跌落后的结果,无奈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于冒险,遂只能压下心头深深的遗憾,潜出广元上观并离了鹿门山后即刻驭起法器赶往襄州辖下的云溪县治。

  据昨日在别驾府——不,现在应当改称为刺史府得来的消息,方竹山的车驾队伍现在正该巡视到云溪。刺史出巡声势必大,断无找不到的道理。

  云溪县驿馆,叶易安请驿吏通报进去找州衙从事方启杰,没过一会儿,小胖子倒比通报的驿吏更先跑了出来,不过看来这些天方竹山对他的教育还算成功,顾忌着身上穿的青色官衣,小胖子总算没在人来人往的驿站门口发疯。

  待进屋之后,小胖子逮住叶易安好一通埋怨,边埋怨边拖着他到了方竹山的屋外。

  方竹山正在接见云溪县衙的官员,两人等了一会儿后方才进去。见到叶易安,方竹山直接便问他这两个月去了哪里。

  叶易安说家乡宗族中有些事情要回去处理,因是信来的急就未向大人禀报。两人正说话间,便见州衙中一个熟面孔的小吏气喘吁吁的进来,附耳对方竹山说了一通小话。

  方竹山的脸色顿时就黑了下来,挥手谴退小吏后负手起身踱步不已。

  他既不说话叶易安自然也不问,倒是小胖子忍不住问出了口。

  “昨夜州城之中又有邪法方士作乱,烧了三江客栈一个院子,死了四人”方竹山的声音很闷,透着无可掩饰的阴沉烦躁。

  他也确是郁闷,升任刺史前这邪法方士就闹个不停,险险坏了他的大事。升任刺史后刚刚开始以一州之主的身份巡视辖境没两天,就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活生生就像宴饮正酣、兴致正浓时突然吃出个臭虫,太丧气败兴了。

  “又是邪法方士?人可抓住了?”

  面对儿子的追问,方竹山摇摇头。有些话他没说,其实适才那前来报信的小吏曾经提及,早晨州衙雷都头专为此案去了广元观,广元观的那些牛鼻子没抓住凶徒也就罢了,态度还如得了失心疯一般恶劣的很。

  这样的话说出来更是丧兴,方竹山虽然没说,脸色却又阴沉了几分。

  听说凶徒还没抓住,小胖子顿时就忍不住了,“这群牛鼻子平日里一个个眼睛恨不能长到额头上,真出了事后却是屁事不顶,还指着州衙给他们背黑锅不成?”

  说到这里,小胖子突然停了停,而后放低声音道:“爹你刚升任刺史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广元观居然又跟上次一样抓不住凶徒,他们是真抓不住,还是……”

  听到这话,叶易安看了看小胖子,两个月不见这家伙还真是长进了不少,喜欢动脑子了……虽然这次脑子动的有点歪。

  踱步不已的方竹山对此未予置评,踱步之间到了叶易安面前,“你回来的尚算及时,这几日就住在我府上那里都不要去了,等着我为你引荐一人”

  叶易安面色平静的颔首以应,“一切听凭大人吩咐”

  甫一上任就出了这样凶杀四人惊动半城的恶性案件,方竹山再没有兴致继续巡视,好在本州下辖的几县他也算都走到了,当即便命驾而返。

  随着方竹山与小胖子并辔回到襄州州城,进了城门后小胖子就溜出队伍直奔三阳生药铺后的居所,要让叶易安看他这两个月苦练《灵犀指》与《无影脚》的结果。

  “练武之事,先培根基。只需将根基扎的牢固了,再操练起招式时自然事半功倍,否则不过是花拳绣腿罢了。此所谓欲速则不达也……你再缠我也没用,基础没到,我是不会传你招式的……哎,放手,再不放手我可踹你了啊”

  三阳生药铺内,不想再练基本功的小胖子正胡搅蛮缠着让叶易安传授招式时,院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推开院门的是两个道人,他们也没想到院子里居然是这副场景。乍一见到穿着一身青色官衣的小胖子抱住叶易安的腿撒赖的情景,两人俱是一愣。

  小胖子纵然是个脸皮厚的混不吝,但穿着官衣时被人看到如此不雅相的一幕,尤其这两个货还穿着道衣,顿时就恼了,“什么鸟(dio)人,眼瞎了手也没长?敲门都不会?”

  眨眼之间,小胖子就完成了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撒赖精到州城第一纨绔的转换,变脸比翻书都快,气势凌人,话也是怎么难听就怎么往出扔。

  听到这茅坑石头一般的话语当先那道人脸色立变,恰在这时,落后他半步的道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这道人冷哼一声,也不看小胖子,进院之后冷冷盯住叶易安劈面问道:“你昨夜人在何处?行踪如何?何人可为证明?”

  被人无视已经极度不爽,眼见这两个道人还如此耍横,小胖子愈发不干了,踏步挡在叶易安面前,把那一身青色官衣抖的哗哗作响,“呦,这是谁呀,敢在刑曹主事面前充大个,擅闯民宅也就罢了,还要盘人行踪,这也是你们能问的?怎么着,道观改成官衙了?”

  那当先的道人看也不看叫嚣的小胖子,只是冷盯住叶易安。

  “退下”

  “别理这两个措大夯货……”小胖子犹在叫嚣,屁股上猛然一沉,整个人顿时凌空而起,在空中倒翻了一个跟头后却又稳稳当当站在了叶易安身后,摸摸白嫩白嫩的肉屁股,一点儿不疼。

  叶易安稳稳当当将小胖子遮护住后拱了拱手,语调平静的问道:“敢问这位仙长是……”

  “这位乃是广元观清云道长,为昨夜三江客栈凶案而来。叶易安你身为修行者,自当知道本观若对你有所问询并不为僭越”

  说话的是随同清云而来的那个道人,说完还不忘提醒叶易安好生交代,不得有所隐瞒。

  这就是清云!

  断崖之夜虽然与清云有过照面,但因为彼时时间太短,又不知其为清云。电石火花之间其实未能将人看的清楚。说来,在历经黑狱三年,出狱又是两年,整整五年光阴流逝之后,这才是叶易安第一次清楚的面对清云。

  面相约三十许人,国字脸的长相堪称堂皇正气,只是眼神的冷厉之下却始终游移着丝丝暴戾。

  深深将清云的面容刻于心底,叶易安正要开口说话,小胖子先在后面嚷嚷开了,“师父,昨晚在云溪吃花酒的事情可不能传到我爹耳中,否则,咱俩可都跑不了”

  闻言,叶易安身子微微一震,这死胖子,没白疼。

  注目清云,叶易安浅浅的笑了笑,“刚随方刺史车驾回城,一身尘土的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见笑了!至于方主事所说昨夜之事……还请两位仙长代为隐晦”

  清云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紧盯住叶易安,似乎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花来。

  叶易安毫无闪避的迎着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不闪不躲,就连嘴角的浅笑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良久之后,清云终于开口了,语速既快且疾,“亮亮你的丹力护盾”

  “想打架,好啊,不劳我师父动手,小爷接下了”小胖子人还没窜出来,就被叶易安拎住耳朵又塞回到了自己身体后面。

  “清云道长好威风啊”毫不掩饰的嘲讽了一句后,叶易安驱动了丹力护盾。

  看到丹力护盾上纯正的碧色时,随同清云而来的道人明显松弛了不少。

  清云将叶易安的丹力护盾看了许久,而后什么也没说的转身便走。

  目送清云两人的背影远去,丝毫也看不出有什么不适的迹象,叶易安心中疑惑——莫非韩继宗的那个琉璃瓶只是虚张声势?黎明的那次潜入放毒一点儿效果没有?

  心中遗憾着,手上松开了正在蹦跳的小胖子,“这个清云不是好相与的,又是个修行者,以上遇上他你多收敛些,别自己凑上去找死”

  “呸,小爷怕他……”小胖子正要跳脚,被叶易安一脚踹屁股上给踹老实了,“知道,知道,师父,昨晚在三江客栈连屠四人是你干的?”

  “你说呢?”

  小胖子上上下下将叶易安好一番打量,“上次三阳帮伏击你,你都一个没杀。看着不像啊”

  “好端端我杀人做甚?你以为那是杀鸡?”

  闻听此言小胖子鸡啄米似的点点头后,无限遗憾的咂嘴叹息了一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看看人家李太白这首《侠客行》里说的多好,师父你有如此身手却不肯杀人,啧啧,既可惜了身手又有失高手风范哪”

  叶易安回答他的只有一声怒叱,“滚”

  第七十六章危崖青松,激流磐

  自三阳生药铺退出后,清云直接回到了广元观。前虚谷所住的房间内现在已然换了主人。

  清云进来时,面相在四旬左右的新任监观虚生刚从蒲团上起身,虽然静修了个多时辰,眼眉之间的疲态依旧未能尽褪。以他的修行境界居然会出现这种状况,足以说明此前其丹力的损耗到了何种地步。

  广元上观,膳堂……该死的!

  目睹此状,清云知趣的什么都没提。

  虚生随手点了一张胡凳,“坐,叶易安那里去过了?”

  清云坐下后腰板依旧挺的笔直,“是,清风当日说的不错,叶易安的身形确与两月前坠崖的男子极其相似。但我适才勒令他显现了丹力护盾,毫光是为碧色,从碧色的澄澈与圆融程度来看,确认其修行境界刚入灵丹期未久,尚在第一重天入门处徘徊”

  “此外,关于他的行踪,他昨夜当在云溪与州衙方竹山的儿子一起鬼混。也正是因为有那个纨绔在,不便于直接将叶易安擒回观中严审”

  对于拥有术法的修行者而言,行踪实在太容易作假,但修行境界与丹毫的颜色却万难作伪。听清云说到后半部分时,虚生脸上的神色动了动,“灵丹期灵明境界,以此修为确实不足以击杀阴无咎四人,况且用的还是无法偷袭的符箓术。只是阴无咎等人刚要伏杀他便转眼身死,若非是他所为,又有何人?这也未免太凑巧了些”

  清云静静听完后摇了摇头,“他有杀阴无咎之心不假,但他却无这样的本事。昨夜在三江客栈中杀人者当是另有其人”

  “他可有同党?”

  清云再次摇了摇头,“据清风当日所言他是出身于凤歌山,凤歌山什么情形观主亦是了然于胸。林子月不在且不说他们肯不肯出手,便是整个凤歌山的所有战力一起用上,实也做不下这等事来。我以为,这还是天机谷余孽干的好事”

  对此判断,虚生沉吟良久后方才缓缓声道:“先是在三江客栈杀阴无咎四人,继而于我上观下毒。天机谷余孽或许有这手段,但本观留意陈方卓已久,其人机变有余而胆魄不足。杀阴无咎或有可能,在广元上观下毒……此绝非他之敢为,看着倒更像是叶易安的手段”

  虚生说完,也未等清云发表意见便微微阖上了双目。

  人至穷途有何事不敢为?清云虽对虚生监观这番话有些不以为然,但又素知他最善观人,且出言无虚,一时心中也有些摇动,

  莫非是叶易安勾结天机谷余孽共同作案?但昨夜好几个胆大的目击者可都一口咬定凶手只有一人,纵然离得远看不太清楚,面相与叶易安也绝不相似。

  虚生刚刚挤走虚谷接任监观,襄州城内便发生如此修行者为恶的大杀案,随后上观老巢还遭人狠狠捅了一刀,这件凶案若是不破,虚生这新监观的脸面往那里搁?

  作为虚生的头号心腹,此事他实是义不容辞,只是这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