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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阅读

作品:人间天国|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9 17:29:42|下载:人间天国TXT下载
  闻言,虚相点了点头后蓦然看向叶易安身后的陈方卓,“这位便是天机谷陈大执事吧?”

  天机谷未被道门碾压灭门之前,陈方卓担任的恰是总领日常事务的大执事之职,这个颇有些微妙的称呼瞬间勾起了天机谷人的旧恨,当下便有按捺不住的天机谷弟子马蚤动起来,眼神如视寇仇般死死盯着虚生。

  虚生对此只若未见,脸上的云淡风轻也是丝毫未改。

  陈方卓制止住手下的马蚤动后看也没看虚生,只是向虚相恭敬行礼,“贱名有辱仙长清听,在下正是陈方卓”

  “嗯,陈执事气度娴雅,果然是散修界中难得一见的高士。天机谷之事贫道也听说了,着实遗憾,然则不破不立,贫道料定贵派必能浴火重生,远迈昔日之辉煌。这一点上,陈执事少不得要与叶校尉多多亲近”

  叶易安心弦一紧,见陈方卓听完虚相此言后脸上居然满是感激涕零之神色,心底不由暗叹,这个老陈果然是个会演戏的。

  陈方卓面向虚相时本就躬着的身子愈发沉了两分,“仙长金玉良玉,敢不铭记于心?过去两日间在下与叶校尉几乎形影不离,甚或秉烛夜谈,其间收获实多。以后少不得还要向校尉多多请益”

  此言一出,虚相本是紧绷的脸色顿时舒缓下来,看着陈方卓含笑点头,连称了几个好字。

  又温言劝慰鼓励了陈方卓几句后,虚相转过头去看了虚生一眼。

  虚生淡淡一笑,拱手道了一句“告辞”后便径直转身去了。

  他来的突然,走的蹊跷。来去之间未对兰山精舍伏杀叶易安之事有任何表示,唯一关心的就只是过往两天中叶易安的行踪。

  此时叶易安已经看明白了,此番虚生与虚相联袂而来其实就是为弄清楚过去两天他究竟在什么地方。

  虚生此举摆明了是在怀疑他就是在黑水大泽以炎火符偷袭之人,他有此怀疑叶易安并不感到奇怪,只是为什么虚相会跟他一起?甚或见自己不配合时还代他发问?

  虚相是否也在怀疑自己?

  还有,看他们联袂而来的情景,自己从黑水大泽走时放出的那个炎火符分明达到了预想的效果,揭破了虚生的偷窥行径。只是……他们怎么会和解?

  这是否预示着虚相与虚生关系的变化?若然不是,他们现在又是什么关系?

  “二叔,你怎么会跟他一起?连着两任广元观主就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鸟(dio)人”虚生走后,小胖子凑了上来。

  这话听的虚相眉头连皱,“放肆!你如今也已入仕,敕建一观之主也是你能随意品评的?”

  小胖子闻言嬉皮笑脸的嘿嘿了两声,显然是没把虚相这明显的场面话当回事。

  见虚相也要走,叶易安上前送他出门。

  送出院门后叶易安并未止步,“虚生观主适才来的蹊跷,看他的意思是在查我过去两天的行踪?”

  虚相脚步缓了缓,温言声道:“你行事坦荡,怕他查什么?莫要多想,安心做好你的事即可。看你的意思是准备今日就对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动手了?”

  叶易安见虚相避实就虚的把话岔开,倒也不好再追问什么,点点头道:“是,兰山精舍的此次伏杀实在是个好机会,也无需再拖下去了”

  “嗯,此时快刀斩乱麻将襄州散修界料理了也是好事”

  说完,虚相顿了顿后才又言道:“近期之内或许会有道门人物6续抵达襄州,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的事情料理完后,你行事需小心些,一并叮嘱陈方卓等人这段时间莫要生事”

  道门为什么会6续派人来?叶易安心思一转已然明白此事必与神农圣殿有关,否则襄州还有什么能值得道门如此异动?但口中依旧追问道:“他们是为散修界之事而来?”

  果然,虚相摇了摇头,“与此无干,这些人当不会插手地方修行界之事,你们谨慎些也就是了,倒也不用怕他们什么”

  眼见已经要到第四进院落门口,叶易安想了想,此事若是决口不问反倒显得不正常了,遂出口问道:“天机谷后备基地那边的异象到底是怎么回事?”

  虚相的脚步停住了,转过身来向叶易安肃容道:“那里已被紫极宫与道门联合列为禁忌之地,此事以后再莫提起,更不能再去了”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的表情与语气有些过于凝重,虚相边继续迈步边放缓了语气,“此事非是我要瞒你,实是你知道了也无甚好处,倒不如莫要探问来的清静。此事开不得玩笑,陈方卓他们那里你也别忘了叮嘱”

  叶易安点点头,果然一句都不再问。

  见叶易安如此听话,虚相的脸色愈发和煦了,“那些杂事你不管也罢,安心把襄州道门给看紧了,只要做好了这一点,你前程必然远大,我也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闻听此言,叶易安但只点头而已。

  “我那俗家侄子方启杰是个不安分的,却肯听你的话。既然他与你投缘,你就帮我将他看紧些,他是老夫人的命根子,万不能出事的”

  方启杰是小胖子的官名,见叶易安郑重点头后,虚相也未再多言,摆摆手示意不必再送后便径直去了。

  叶易安转回最后一进院落,陈方卓顿时靠了上来,“如何?”

  “放心,道门与广元观不会再插手散修界之事”说完,叶易安一招手,“走,去兰山精舍”

  出城到了荒僻处后,叶易安并未当众驭出裂天斩鬼刀,而是行了一道甲马符。

  很快,众人面前便虚空显现出一只个头极大的金雕来。

  此雕眼神锐利如箭,指爪锋利如刀,隐隐泛着寒光,方一出现便显出十分雄峻气势,比之叶易安此前所召唤的苍鹰,气派真是大的太多了。

  随着叶易安修行境界的跃升,甲马符所能召唤出的代步禽兽之等级也随之水涨船高。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话,修行者一切的根基只在于凝丹,它的变化会带来外围一系列随之而来的变化。

  “这是召唤术?”陈方卓是个识货的,问话时脸色微微一变。

  也难怪他如此,动辄便需以符阵驱动的召唤术作为符箓术法中最为玄奥的一系,散修界中历来少见。遂也就凭空为这种符箓术法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连带着能用这种术法的人也自然而然水涨船高。

  “不过是召唤术法中一个不起眼的辅助类术法罢了,没什么了不得”叶易安随意的摆摆手,“走!”

  携起小胖子后,叶易安催动金雕怒飞而起,极短的时间里便已排云而上直到碧霄深处。

  今日天色极佳,天空湛蓝,白云朵朵,在这蓝天白云之中回荡不绝的都是小胖子兴奋不已的大呼小叫之声。

  距离兰山精舍不远处时,刚才一直稍稍落后些的陈方卓追了上来,问及行动方略。

  “这还要什么方略!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既已问明那长老盘踞之处,直接下去把他灭了就是,将此冥顽不化之辈一解决,再让方从事带那活口下去收拾人心,大局可定矣。其间若有人敢于顽抗,不必回报,只管斩杀了便是!”

  见叶易安说的利索,此时挟强烈复仇气势而来的陈方卓亦是难得的豪气干云,言明请叶易安凌空掠阵之后,便带着那十多个天机谷弟子向兰山精舍老巢雷霆扑去。

  如今在兰山精舍中勉力维持大局的乃是长老黄玉明,此人也是黄玉强六个兄弟中唯一一个有修行天赋的。此前早由那个活口嘴里问出了他在兰山精舍的宿处,陈方卓领率人以雷霆之势扑击下去后,先行直接用禁制封住了那处院子,而后合力齐攻,很短的时间里就结束了战斗。

  兰山精舍真是人心散了!不仅巡山警戒之人一个没有,就连长老住处遭遇强攻,听到动静赶出来的兰山精舍弟子也没几个出手相助的,多是脸色漠然的在一边观望风色。

  说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也罢;说树倒猢狲散也罢,不过眼前如此了。否则,这个身为长老的黄玉明也不至于就被生生围斗而死。

  黄玉明授首之后,陈方卓等人拥着那活口与一身官衣,代表着州衙的小胖子随即出现,软硬两手施展下来,大局便已底定。

  兰山精舍到了如此地步,再要求这些普通弟子们对其忠诚不渝未免太过于苛求。此时只要有人能给他们提供稳定的修炼环境,并灵眼、丹药、功法不缺,头领换了谁不成?

  自始至终,叶易安甚至就没下去。解决完兰山精舍之后,一行人片刻未停的转战红枫小筑。

  红枫小筑比之兰山精舍更是不堪。黄玉强死后兰山精舍好歹还有一个能维持局面的长老黄玉明,而红枫小筑的大管事此前已被叶易安轰死在襄州城内三江客栈,短短时间后门主阴南生又随即身死,门派内部竟是连一个能服众维持大局的人都找不到。

  形势恶劣至此,红枫小筑内部几个握有实权之人仍在争权夺利,门下弟子目睹此状后人心涣散可想而知。

  又是一次干净的秋风扫落叶,在叶易安的授意下,陈方卓毫不客气的将那几个争权夺利之辈尽数屠了个干净。

  在这一过程中叶易安不介意多杀些人,他要的就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散修界,原本这些有些权威的旧人老人死绝了最好,现在死的越干净,后面的麻烦就会越少。

  当红枫小筑那五个争权夺利的小头领相继授首之时,也标志着叶易安正式完成了对襄州散修界的大一统。

  虽然现在的襄州散修界前所未有的虚弱,比之以前可谓实力骤减,但另一方面它也是前所未有的干净与团结。

  傲立于金雕之上俯视着从动乱状态渐渐归于平静的红枫小筑,叶易安遥想起初出黑狱之时踏上凤歌山的情景,五味杂陈中有更多的信心点点滋生汇聚。

  时至今日,他手上终于聚集起了一点力量。借助于此,他当能在追寻目标的漫漫长路上寻求更多的机会与变数了吧!

  收回俯视的目光后仰头看看,天高云阔,气象万千!

  叶易安控驭着金雕降落下去时,红枫小筑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见他下来,正自忙碌着收拢人心的陈方卓顿时迎了上来。

  而后两人便在阴南生那堪称穷极奢华的房内安静叙话。

  说是叙话实在勉强,其实这就是一次面对面的分赃,一张偌大的桌子上摆满了丹药、法器、功法,当然也少不了成堆的飞票。

  以陈方卓的善于算计,铺排出这样的场面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多年的积累被他搜刮的干干净净。

  想想阴南生与黄玉强,这还真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将桌子上的东西一一看过之后,叶易安笑了笑,“收获颇丰啊,这里有没有能迅速恢复丹力的灵药?”

  此前在凤歌山顶帮言如意收服鹰面人五兄弟时叶易安曾服过一枚她给的丹药,其效用就在速补充消耗的丹力。此药对于修行境界的提升虽无帮助,却是实战斗法中的第一等妙物。

  听叶易安问到这个,陈方卓本是发着光的一张脸顿时苦色弥漫。

  太狠了,真是太狠了呀!这种丹药方子本就被各家鼎火修士捂的极严,炼制起来所需药石也极难寻觅,更重要的是成丹率很低。几下综合起来,遂就使这种回龙丹成为极度稀缺珍贵之物。孰料叶易安张口就要这最要命的物事。

  至此,陈方卓对于叶易安的手狠有了更深的认知。

  苦着脸扣扣索索从袖中掏出了三只玉瓶,“都在这儿了”

  叶易安看了看三只玉瓶也没收起,只是又将目光盯住了陈方卓。

  眼神与眼神间无声的对峙了良久后,陈方卓方才又扣扣索索的摸出了三瓶,“天地良心,真没有了!”

  叶易安缓缓将三只玉瓶划拉过来,而后又看向了陈方卓。

  陈方卓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跳脚起来。然则,叶易安丝毫不为他的这些表演所动,眼神分毫不退。

  这次对峙的时间更紧,最终陈方卓几乎是哆嗦着又掏出了三瓶。

  一手将九瓶回龙丹尽数扫入袖中,又在那高高堆着的飞票上抓了两把后,叶易安一摆手,“罢了,这些你都留着吧。要收拢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不给点好处总是不行”

  叶易安此举让陈方卓愕然一愣,没想到适才索命鬼一般的叶易安此刻居然如此慷慨起来,那些聚灵丹、法器、功法之类居然一样没要。这前后的反差实在太大,无形间就如此前那手召唤术一样,叶易安在他眼中凭空又添了几分神秘。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陈方卓苦瓜般的脸色终于舒缓了不少。但不等他脸色完全舒展完毕,叶易安又轻轻淡淡的补了一句,“别的也就罢了,这回龙丹每年给我准备个五六瓶,广元观那些道人们如狼似虎的,应付起来着实不容易啊”

  不等陈方卓脸色再变,叶易安紧跟着又补了一句,“州城各派的产业你尽快派人接收,也该重新开张了,这多关门一天要损失多少钱财药石!”

  短短的时间里,陈方卓脸上神情变化真比翻书都快,最终化为送叶易安走时的那一声幽幽长叹。

  这个看似年轻到极点的叶校尉说狠也狠,说慷慨也足够慷慨,糊弄不得啊!

  带着猛发一笔横财后眉开眼笑的小胖子回到襄州,叶易安将他送至刺史府大门处后,转身欲往鹿门山中的孟浩然草庐。

  身后,小胖子甜到发腻的声音紧追而来,“师父,下次再有这等好事可千万别忘了我。今晚万花楼的花酒,小爷全包了,师父你可要准时到”

  他这得意到张狂的叫嚣刚刚结束,便听到数声分明是极力压抑着怒火的咳嗽声。

  只听声音,这咳嗽的除了刺史方竹山之外还有何人?

  带着由衷的笑意,叶易安一路向鹿门山孟浩然草庐而去。

  方一转过草庐前那块堪称天然屏风的大青石,叶易安脚下猛然一顿。

  大青石后,草庐之前,溪水环绕的青青碧草上,妆容精致,一袭黛色石榴裙的言如意亭亭玉立,眼眸间的春水流波恰与身后山泉,脚下蔓草和谐如一。

  这一幕让叶易安脑海中莫名浮现出歌诗里许多关于江南的名句来。

  杏花,烟雨,以及拂面不寒的三月杏花雨中撑着油纸伞的妩媚少女。

  霎时间,一股春风般淡而悠远的江南气息扑面而来。

  然则,瞬间的思绪飞散过后,叶易安心中油然涌起一抹惊喜的同时冒出的念头却是:

  这真是巧合?

  第一百零一章呆子,又见呆子

  脚下停留的时间并不长,叶易安走到了言如意面前。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碧草茵茵,山泉潺潺,叶易安平日虽不多话,但真需要时其口舌绝不输人。言如意亦是词锋一展,犀利逼人。

  然则,此时此刻,说了这两句听来极为干巴的话后,两人居然都有些无言,场面一时怪异的沉默下来。

  “这天……可真蓝”

  “你的伤怎么样了?”

  几乎是同时开口,言如意说的是天色,叶易安问的却是伤势。

  “有劳挂念,我的伤势已无大碍”

  对答进入正常轨道后,适才那种莫名无言的梗阻顿时散去,说话也随之流畅起来。然则,不知是否错觉,言如意总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一种莫名的气息,淡淡的,怅怅的。

  问过言如意的伤势后,叶易安极自然的转换了话题,“你是什么时候回襄州的?怎么在这儿?”

  “两天前就回来了”

  终于入了正题,言如意心底微微的涟漪顿时隐没,那股淡淡怅怅的气息也随之消散,“至于为何来此!叶校尉好盛的官威,无故加人以罪,我焉得不来?”

  言如意的消息一如既往的灵通,回到襄州刚两天便已知道叶易安被举荐为羽林军正九品仁勇校尉的消息。

  叶易安对此也并不讶异,“我刚从此地离开便遭伏杀,若说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吧”

  他并不为言如意颇见尖刻的言辞所动,咬定缉拿看管这许姓老者的原因。“倒是你来的蹊跷,孟家人分明说他是孤身而来,且与你姓氏籍贯都不相同,纵然他有事也与你无关。说吧,你们有何瓜葛?”

  “叶校尉这是在审我?”言如意亦是分毫不让,“许老才学过人,我素慕其学因有半师之谊,‘师有事,弟子服其劳’,此孔圣之言,校尉大人总该听说过。倒是叶校尉你如今已非州衙都头,一个属籍羽林,且还只是散官的仁勇校尉名不正,言不顺,凭什么驱使襄州公差,更凭什么拿人?”

  “我是奉本州方刺史……”

  话已出口,叶易安觉着这样的斗嘴实在没意思,“说这些又有何用,你我之间当坦诚相见,方是解决之道”

  “许老连修行者都不是,且终年醉心书斋,门都少出。叶校尉,你真觉得他会参与对你的伏杀?”

  至此,对话已经难以再持续下去。

  说不成就不说了吧,叶易安转过身进了门户大开的孟浩然草庐。

  刚一进门两个皂服红裹肚的公差顿时迎了出来,见着叶易安,“都头,都头”喊的亲热之极。

  跟在叶易安身后的言如意见状,淡淡的冷哼了一声。

  叶易安与两个公差寒暄了几句后,前行走进了草庐中最为核心的书房。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屋,有着两扇远超平常规格的大开窗,尽数打开的窗户使得屋内异常明亮。

  时令正好,窗外山花野草蓬蓬勃勃绿意盎然,入眼处皆是苍翠欲滴,在山鸟啾啾的鸣叫声中,时间在这里似乎都停步不前了。

  风流天下闻的孟夫子果然找了一处好-< 读 吧 网 >-着眼前的一切,遥想孟浩然在此悠游的数十年岁月,叶易安都油然生出一分就此抛却琐事,终老于斯的念头。

  可惜,人生难得是自由……撇下瞬间的失神,叶易安看向被看管的许公达。

  此时的许公达完全不像是个被缉拿看管之人,他的面前放着一具炭火燃烧正旺的红泥小火炉,炉上坐着一只造型清拙的酒瓯,听那咝咝之声,分明酒已温的正到火候。

  许公达坐在一方竹夫人上,手持酒樽边小口呷饮,边透过开着的窗户眺望窗外青山落日,目光玄远。

  黄草庐、绿蚁酒,面前虽无下酒小菜,窗外青山足可佐饮。这鬓染银霜的许公达容貌虽实在可称寝陋,但这份出尘气度却是叶易安在人间世中所仅见。

  这样的人恰与这孟浩然草庐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到此时不用再问一句话,叶易安也相信了言如意此前的言语——许公达乃是个才学过人的纯粹读书人。

  跟在叶易安身后进来的言如意看到这一幕后,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然则,许公达对于进来的两人却只若未见,不仅对叶易安,对言如意也是同样如此。

  叶易安见状也没上前问他什么,踱步之间将屋内细细打量。

  孟家人此前曾言这脾气古怪的许公达是个爱好金石的书痴,现在看来果然不错。这间宽敞明亮的草庐里,除了人活动时所必须的地方之外,几乎尽数被书给淹埋了,间中有缝隙空档时,也都摆放着大小不一、造型各异的青铜古器。

  叶易安知道读书人多不喜欢别人翻动他们的书籍,因为在那看似杂乱无章之下往往有着唯有主人知道的顺序,别人一旦动了再找书时就极为不便。因是如此,他一路踱步看过去时始终只动眼,未动手。

  目睹此状,看着窗外目光玄远的许公达无声的看了他一眼。

  叶易安将众多书册俱都浏览了一遍后发现这为数众多的书基本都属于小学的范畴,也即大都属于文字学方面的书籍。

  所谓文字学,顾名思义就是研究文字的性质、造字法、起源、发展、形体与音义的关系、正字法、文字的创制与改革、个别文字演变等的一门学问,除了研究文字之外,其还包括音韵与训诂的研究。

  音韵是研究语言发音的,训诂则是译解词义、并研究构词法与语法的。

  看着屋内一册册各种版本的《尔雅》、《说文解字》、《四声切韵》等等书籍,再加上为数众多的各种古文字拓片,叶易安心中有一种揣测在渐渐成型。

  当他再将屋内摆放着的众多青铜古器一一细看,发现这每一件器皿上无一例外都刻有或多或少的钟鼎文时,嘴角悄然露出一丝笑容,原本的揣测至此已几可论定。

  其间叶易安只是细看,看完之后转身便出了书房,其间未向许公达置一词,发一问。

  出去时一并将那两个公差打发回了官衙,而后叶易安便在草庐外静静等候。

  大约半盏茶功夫后,言如意从屋里走了出来,无声走到叶易安身侧。

  叶易安没有侧身,也没有扭头,目光依旧看着将要落到青山远处的夕阳,淡淡声道:“你想借许公达之手解析出云文的秘密,这真的可行?”

  言如意面无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身子却是微微一抖,“你想多了!”

  “姓许,籍贯汝南召陵,莫非这位许公达乃东汉许君后人?若是如此,解析文字倒真是其家学了,倒真难为你能找出这么个人来”

  叶易安所称之东汉许君乃是《说文解字》的作者许慎,说文一书历时二十一年呕心沥血而成,不仅是文字学的首创之书,亦是当之无愧的权威之书。

  因《说文解字》所体现出的绝高价值,许慎“字圣”之名早已深入人心,许公达若为其后人,恰是家学渊源。

  言如意叹了一口气,“许公雅好小学,有何不可?”

  “雅好小学自无不可,只是古往今来文字如此之多,他却为何仅对钟鼎文情有独钟?还有,那些龟甲兽骨上所刻之符号又是什么文字?我观其形态,似乎竟比钟鼎文更古”

  所谓钟鼎文就是铜器铭文,是篆刻在青铜器上的一种文字,最早出现于商,兴盛于周,六朝之后便已没落。这是当今已知最早的成系统的文字,要想解析古老的云文奥秘,钟鼎文确实是当前所能找到的距离云文最近,也是最有价值的参照对象。

  叶易安转过身来,注目言如意,“时至此刻,你若再加掩饰未免就是欲盖弥彰了”

  良久之后,言如意打破沉默,长叹过后却又如解冻春风般蓦然一笑,“你呀,该聪明的时候是个呆子,该呆的时候却又聪明的过了头!不错,许公达正是字圣后人,我将其请到襄州也正是为了解析云文之奥秘”

  当日断崖之后,叶易安在汉水侧畔无名小洲养伤时偶然撞见言如意月下出浴,被言如意连称了几句呆子。这是唯一的一次,此时乍闻这一称呼,小洲月夜的记忆陡然浮上心头。

  不过,仅仅瞬间的失神后,叶易安便将心思转了回来,“那些龟甲兽骨……”

  “那是许公在相州收集到的,据他所言,那些龟甲兽骨上的纹路并非出于天然,而是人工刻写上去的,确是一种比之钟鼎文更早更古的文字”

  的确比钟鼎文更早!

  叶易安心中猛然一跳,什么都没再多问,近乎霸道的迎住言如意的眼神沉声道:“襄助许公,我要做什么?”

  第一百零二章不怕死,就算你

  叶易安没有给言如意拒绝的余地,直接表明了态度——他要参与此事。将来若许公达真能有所成就,他自然也是要分享结果的。

  许公达有家学渊源,自己又是个书痴,恰是做此事极好的人选。

  再则,虽然从未宣之于口,但叶易安其实挺相信言如意的眼光,她能在这个脾性古怪的书痴身上花费如此大的精力,只此一点,便足以让叶易安对许公达建立起一些信心。

  “果然是官哪,好霸道!只是解析云文乃道门之大禁忌,参与其中实有绝大风险……”

  叶易安的师父叶天问就是因为试图要解析云文的秘密而被清心堂捕拿的,言如意这倒是实话。

  然则不等她说完,叶易安已淡淡的接了一句,“自与你相识以来,我所遭遇的风险还少?”

  前有凤歌山顶为收服鹰面人五兄弟九死一生,继有广元上观为验证那假言无心命悬一线,尤其是广元上观那次,叶易安甚至还以疾风之袭将两个神通道人杀一人断一臂。

  也就是在那一夜,叶易安最终为救言如意而跌落断崖,遂有了后来两人流落无名小洲之事。

  说来,叶易安与言如意相识的时间并不算太长,关系也极微妙,说近则各怀心防,实在近不起来;说远却又数度一起出生入死。

  不知想到了什么,叶易安的插言让言如意沉吟下来,良久之后,春水流波的脸上粲然一笑,“既然你不怕死,那就算你一个”

  闻听此言,叶易安心中一定。言如意并不是一个能随便被人拿捏的人,她若执意不肯答应的话,此事还真是难办。

  叶易安因师父叶天问对云文的探究而入黑狱,出狱之后随着不断的经历,云文越发凸显出重要性的同时也越发雾隐深藏,每对其了解的多一点,就感觉它藏着的秘密更深一层。

  对于这种情况,叶易安也很无力,在寻求破解云文奥秘的道路上他始终未能找不到一个方向,只能强自压抑住心底强烈的渴望孤独摸索,效果却是微乎其微。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此事上总算有了个突破,至少与以前相比,现在有了个明确的方向。

  随着言如意的首肯,继前两次之后,两人之间又有了第三次合作。

  随之,叶易安便问出了一个让他疑惑不已的问题,许公达既然要干如此触犯道门忌讳之事,为什么会选择住在鹿门山?虽然一个在北麓,一个在南麓,但广元上观毕竟就在鹿门山中。

  言如意长叹声中给出的答案让叶易安也为之无奈,许公达痴爱孟浩然之诗,更倾慕其人之风采,孟浩然草庐就是他亲自选定的地方,除此之外,性格倔强的他那里都不去。

  由此言如意也提出了叶易安所需承担之事,一则是要帮助寻觅那种刻有文字符号的龟甲兽骨,若想系统解析一种不知多久前诞生的上古语言,没有一定量可用于分析比对的文字材料是不可能的。

  许公达当前所做之事便是试图由钟鼎文解析出那种更为古老的龟甲兽骨文,而后再以目前看来时间上最为接近的龟甲兽骨文为基础,窥探解析云文的奥秘。

  就像爬楼梯一样,一步一个根基,看来方法似乎很蠢。但面对如此雾隐深藏的云文,若想系统的揭示出它的秘密,这反倒是最可行,也最可靠的办法。

  不管云文上笼罩着多少秘密,其在功能上归根结底还是一种文字系统。让毕生专研此道的学者以专业的治学手段来解决它,岂不比零散而毫无体系方法可言的摸索来的更可靠?

  也正是因缘于此,当前为许公达寻觅收集到足够多的刻有符号的龟甲兽骨就变的异常重要了。

  至于另一件所需承担之事便是要确保许公达的安全,说到这一点时,言如意脸上有着异乎寻常的郑重,“当世治小学的名家我皆有了解,其中一些甚至还亲自登门拜访过,若说谁最有可能做成此事,当世非许公莫属!所以,必须确保他的安危不能出任何差错”

  即便前一次合作中决意要打广元上观的主意时,言如意也没如此郑重过,由此可见,许公达在她心中的地位重要到了何等地步。

  她越是如此,叶易安心底反倒越欣喜,对许公达的信心亦随之水涨船高了几分。

  没有过多的言语,言如意说完后,叶易安只是沉沉的点了点头。

  叶易安素不轻易许人,但其只要答应便是一诺千金,对此,言如意可谓深有体会。

  至此,两人第三次的合作正式谈定,四目对视之间俱都一笑。由此,两人之间刚才因为许公达而引起的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

  事情说完,叶易安留在此地不过徒增许公达的不快,遂就决定先走,以后再设法缓和两人的关系就是。

  既然合作关系已经确立,叶易安临行之前便将虚相此前对他交代的部分内容告知了言如意——近期道门内会6续有人抵达襄州,万事小心。

  闻听此言,言如意眉头一挑,问起原因时,叶易安却是摇头口称不知。

  神农圣殿的秘密他绝不会轻易出口,即便面对的是言如意也不会。

  叶易安的背影刚在那方堪称天然屏风的大青石后消失,孟浩然草庐前的茵茵碧草上突然凭空显现出两个人来。这两人发式迥异于唐人,满脸胡须浓密,从身上所穿服饰的式样来看,分明是河北道幽州以北的昭武九姓胡人。

  两人中高瘦的那个望着叶易安消失的方向,言语中有极大不满,“破解云文如此重大之事既然被看破,就该将他杀了,怎能还让他参与进来?”

  “你在偷听我说话?”言如意面色如常,但声音却已冷了下来。

  “若是轧荦山在此,绝不容你……”

  “我与轧荦山也只是合作,我要做什么,还轮不着他来替我做主,更别说你这狗才了”

  那瘦高昭武九姓胡也是有些地位之人,吃此呛白脸色顿时一变,但不等他再说什么,已被身旁矮胖些的同伴所阻,“轧荦山对木萨的敬重你不知道?木萨如何行事还要你教不成,你莫忘了来前轧荦山的交代,咱们此来只需听木萨的吩咐就是,不许你再多嘴,更不许你再偷听木萨说话”

  矮胖些的昭武九姓胡人明显地位更高,他此言一出,那瘦高之人纵然不服,却也没再开口。

  喝住这个同伴之后,矮胖之人面色谦恭的向言如意拱手作了一个唐礼,“曲忽多是个混人,木萨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言如意回了一礼,“既有莫罗合此言,这次也就罢了。云文之事绝非短时间内便能有所收获,你们也无需用心在此。倒是刚刚得了个消息,近日道门会6续有人抵达襄州,真一观都管虚静或许就在其中,这可是救哈德木等鹰面五兄弟的好机会”

  “此事我们会密切留意,若有机会救哈德木他们,我们一定也将木萨的法器山河锦取回奉上”

  “如此就多谢了。我还有事你们就先去吧,不用时时跟着我”

  这时,瘦高的曲忽多梗着脖子连说不行,又说来前轧荦山特别吩咐过,他收到消息说言无意已派人到了唐国,十有是冲言如意而来,必须要确保言如意的安全,这才是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任务。

  闻听此言,尤其是听到言无意这个名字,言如意春水般的眼中蓦然闪过一道锋锐如电的寒芒,随即悄然隐去,“轧荦山这次派来的人中以你二人修行境界最高,你们都跟在我身后,如何能救哈德木五兄弟”

  说完这句后言如意再无多话,亦不再停留,径直向孟浩然草庐而去。

  看着言如意进去后反手关上了草庐的门扉,瘦高的曲忽多冷哼了一声,“什么木萨!”

  话刚说完,便听一声清脆的耳光响亮,矮胖的莫罗合这一耳光真是打的不轻,“敢对木萨不敬,你要想死,别连累阿爷我”

  这一耳光下去,激怒之下,曲忽多纵然因为对莫罗合发自内心的忌惮而不敢动手,却也忍不住的怒声辩道:“她还没有继木萨位,而且根本没有希望继位,算什么木萨?对一卑贱女子如此畏惧,莫罗合你的胆子都被草原上的鬣狗吞吃了不成?”

  矮胖的莫罗合闻言嘿嘿冷笑,“她身上流着木萨的血,又有轧荦山要让她成为木萨,你说她会不会是木萨?曲忽多你个蠢货也不想想,以她的身世,若只是个普通女子能到今天还活的好好的?能让轧荦山如此支持她?你个蠢货再好好想想,圣门之内那些曾经对她有过不敬的巫觋们现在又如何了?”

  莫罗合说的这些曲忽多以前从未想过,此时遭如此激烈的方式提醒,一旦思虑起来时想的越多,满腔满脑的怒火都开始无形冰消,渐渐的就连胡须下涨红的脸也开始慢慢变的惨白,“都……都死了!”

  “肉身早已腐烂,魂灵却永世为其所拘,这比死更可怕”

  莫罗合走到曲忽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更可怕的是你根本不知道她可怕在哪儿,这样的人不是我们应该招惹的。除非轧荦山有令,否则不要对她有半点不敬,你别忘了,有些女人的心眼可是比羊绒更细更小的”

  第一百零三章布置

  广元上观精美雅致的香房内有若合节奏的细响之声轻轻回荡,这是虚生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那几页薄薄竹纹纸时发出的声响,空空的声音很清脆。

  此前广元上观曾派人前往江南西道辰州详查叶易安的出身。现在此事终于有了回报,竹纹纸上记载的是便是调查结果。

  一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