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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阅读

作品:人间天国|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9 17:29:42|下载:人间天国TXT下载
  一切都与叶易安告身上记载的信息相吻合,据此调查结果,叶易安的确是辰州人氏,其家小康,其父多年举进士不第后便熄了功名之念,在家读书教子自得其乐。

  叶易安自小聪慧,奈何无意于功名仕途而常怀修仙之念,为此父子间多有争执却谁也说服不了谁。三年前,当其父母相继亡故之后,叶易安便变卖家财飘然离乡,不知所踪。

  这份竹纹纸上所记载的内容乃是广元上观亲自派人调查后取得的成果,实在没有可供怀疑的理由。虚生将之细看了数遍后便开始无意识的叩击小几,也不知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叩门声打断了虚生的沉思,从外面进来的这人道号清德,不久前刚刚调来襄州,接手的是以前清风与清云所干的职司,实际上便是虚生的左右手。

  看着清德年轻清俊的脸,玉树临风般的身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虚生心底竟然生出了丝丝缕缕的嫉妒,但很快他便将这点心思深深藏了起来,脸上更是半点也无显露。

  相反,尽管他心情并不好,脸上的笑容却异常和煦,丝毫没有半点一观之主面对观中道人时应有的矜持。

  没办法,他太清楚清德背后站着谁了,只要清德所获的这份宠幸一日不衰,虚生就绝不愿主动去开罪清德。

  “师兄吩咐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次不管上面是哪些人来,广元上观必使其宾至如归”

  “师兄”而非监观的称呼让虚生有些不舒服,不过他没有任何表示,“接待无小事,师弟从长安而来,此事上无论见识与眼光都远非观中其他人可比,辛苦了”

  “些许小事,值当得什么”清德颇不在意的挑了挑眉,随即饶有兴趣的问起了黑水大泽之事,“那里真是太古时期奉祀神农的圣殿,那里果然有天书,确认了,师兄可有新消息?”

  看着清德脸上的急切,虚生心底愈发的不舒服了,但脸上的表情却也更和煦了,“那里是神农圣殿当无疑问,但是否真有天书……这就要等诸位上观道人们来后再做定论了,不过……”

  言至此处,虚生摇了摇头,“难哪!”

  “师兄何出此言?”

  “咱们察觉的太晚,其间神农圣殿又一直被紫极宫同道所控制,纵然里面真有天书,痕迹也必被他们抹去。想要确认此事谈何容易?再则,便是确认了又当如何?纵有天书也早已落入紫极宫之手,他们又已然咬定了没有,此事实已成了死结”

  “背宗叛祖,甘为天家鹰犬,紫极宫算什么同道?”清德一声冷哼,“天书六卷事涉天地之源,何其重要!一旦确认黑水大泽神农圣殿中真有天书,我道门岂容如此之创世神谕落入紫极宫手中?师兄未免太悲观了”

  闻听此语,虚生淡淡一笑,也不与再争辩分说什么。

  虚生的态度丝毫没影响清德的意兴,话题稍转,语带羡慕道:“这次紫极宫行事如此隐秘仍被师兄撞破,真是好运道。此番师兄为我道门立了大功,又恰逢清心堂山南东道分堂堂主出缺,这岂非天造地设?”

  “愚兄资质鲁钝,又有此前清云那逆贼作乱之事牵绊,做这一观监观已是勉强,别无他念矣!”虚生浅笑着摆了摆手,心下却是再也不愿与清德多说什么,“师弟此来所为何事?”

  “接待上观仙长的安排已经妥当,我是来看看师兄可还有什么其他吩咐”

  清德想要表现建功的意思已然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此时虚生心底简直是厌恶了,“上观诸位仙长们近日就将抵达,当此非常时期,本观当以清静为要,实不宜有所异动……”

  话正说到这里时,又有叩门声响。

  进来的是个面相朴拙的神通道人,简单的见礼过后便开始回禀叶易安的行踪,言其出了三阳生药铺后便带领陈方卓等天机谷余孽平灭了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而后回城到了鹿门山孟浩然草庐,停留约一个时辰后又去了红枫小筑,现在人就在红枫小筑与陈方卓叙话,观其意今晚当会在那里歇宿。

  此前虚生与虚相一起往三阳生药铺查问过去两天中叶易安的行踪却未发现异常,回来后虚生便派了神通道人去监控叶易安,要求对其行踪一日一报,朴拙道人正是为此事而来。

  因为顾忌行踪泄露,加之此前虚生有交代此事当以谨慎为先,所以朴拙道人监控叶易安时都是离的极远,只是如此以来虽能把握其行踪,却难以获得更为详细的信息,比如他到不同地方的目的是什么,说了什么等等。

  静静听完朴拙道人的话后,虚生顿时想起叶易安此前自叙过往两天的行踪时曾说到孟浩然草庐中有可疑之人,略一沉吟后,便即吩咐朴拙道人去查一查孟浩然草庐中现在住的是谁,什么来历,再看看其人有何可疑之处。

  朴拙道人刚走,清德当即便问起叶易安之事。

  说到叶易安,虚生心念一动,此前的想法竟为之一变,详细介绍了叶易安的过往之后向清德和颜悦色道:“愚兄细想过,襄州修行界年来持续不断的动荡都是此人出现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其间委实可疑。便不说这些,此人不到两年时间,便以散修之身被虚相选中操柄襄州散修界,崛起之速令人咋舌,这个叶易安殊不简单哪!师弟既有用事之心,倒不妨在他身上下下功夫,或许别有收获也未可知”

  言至此处,虚生顿了顿后又淡淡的补了一句,“虚静仙长对此子也极为关注”

  原本有些意兴阑珊的清德闻听此言后顿时精神一震,“师兄说的可是即将升座为真一观监观的大都管虚静仙长?”

  虚生笑笑,“在山南东道除了大都管之外,还有谁敢将道号僭称为虚静!”

  “好”清德双眼一亮,“既然师兄有吩咐,那我就会会叶易安这个散修,看他是否真有三头六臂值得师兄如此看重”

  自清德进入香房以来,虚生终于有了第一个由衷的笑容。点头首肯之余,又叮嘱了几句,意思是说查叶易安可以,散修界那边就不要插手了,广元观放手襄州散修界乃是虚静都管与虚相亲自约定之事,至少眼下还逾越不得,否则必定引得大都管不快。

  亲自将清德送出门,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虚生想到的却是叶易安。

  清云作乱之后,道门与紫极宫因为此事最终达成和解殊为不易,加之又有神农圣殿的事情在中间架着,在当前的情势下,以他广元观监观的身份实在不便于亲自出面对叶易安做过多的动作,否则单是虚相那边就断不肯善罢甘休。

  这等情势下推出清德就再合适不过了,清德此人虽然建功心切,但能被那位看中并着力培养,能力与实力都毋庸置疑。

  由他出面,纵然叶易安隐藏的再深,也总能探得一些东西吧。

  不知为何,虽然找不到任何证据,但虚生却在心底认定了那夜在黑水大泽偷袭并致使他暴露之人就是叶易安。

  这是常年行走黑暗培养出的直觉,还是心中对叶易安久有之疑虑的总爆发?虚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现在要做的便是求证。

  只要能摸出叶易安的尾巴,不管用任何方式,虚生都绝不容他再存活于世。

  跟这个年轻散修接触的越多,对他的了解越多,虚生便自我感觉叶易安与他的相似之处似乎也越来越多。

  虚生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

  红枫小筑,叶易安之所以去而复返再次找到陈方卓,目的就是为了那些龟甲兽骨之事。

  毕竟在三阳生药铺后院住了那么久,耳濡目染之下叶易安也知道药铺售卖的药草中有一味功效在于止血生肌,名为“龙骨”的药物。此来就是以此为名目,督促陈方卓尽快重开襄州城内各派产业,并派专人往相州收购刻有特殊纹路符号的“龙骨”

  以大生药铺的名义去做此事效果既好也不会引人生疑,这是叶易安当前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因对揭开云文奥秘的急切,所以一旦想到之后便即刻推动。

  散修界的修行者经常会寻觅一些在旁人看来莫名其妙之物,此事往往与丹药有关,若非关系实在太近,一般不会对此细问以免犯人忌讳。

  陈方卓现在忙的四脚朝天,也没心思来探问叶易安为何会有此要求,答应此事他一定亲自交办之后,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他要叶易安寻觅一处修炼之地。

  人间世中不利于修炼这是散修界中人尽皆知之事,如今巴王门、红枫小筑、兰山精舍及天机谷尽在掌握,叶易安若不尽快定下一处修行处所,负责具体操作整合散修界的陈方卓就不好安排了。

  唯有叶易安先定了地方,陈方卓才能着手人员调动整合,毕竟不管叶易安选了何处,他选定的地方都不好再安排人了,总得让这位顶头当管清静清静吧。

  经陈方卓提起之后,叶易安才陡然想到如今他既已接手了襄州散修界,那再住在襄州城中就实在不太合适了。

  一则是城中实在不方便修炼,再则那里毕竟是在广元观的势力范围,虽说如今丹元镜已经监控不到他,但行动自由难免多多少少会受到些限制。

  即便行动不受限,久在广元观眼皮子底下,心情也难得松弛。

  是时候从州城里搬出来了,此念一起,叶易安当即便有了决断。

  他要回凤歌山,至于其间的理由还用说嘛。

  听完叶易安的决定,陈方卓先是意外的瞥了他一眼后,随即点了点头,“如今襄州散修界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凤歌山,叶兄弟你亲自坐镇自是再好不过,我这里也放心的多了”

  陈方卓明显是想的差了,但叶易安对此却没做解释,他这样想也好。

  事情说完,叶易安并没如朴拙道人揣测的那般住在红枫小筑,虽然外面已是夕阳西下,他却执意要赶往凤歌山。

  看着叶易安驾驭金雕冲天而起,陈方卓莫名的微微颔首。以叶易安如此年纪掌控襄州散修界后却未曾丝毫流露志得意满之态已是难得,更别说还有如此强烈的用事之心了。

  此子为人不骄不躁,行事缜密,又能拉的下脸,放得出狠手,背后复有紫极宫可为依靠,前程无量啊!

  夜色方起叶易安便已赶到凤歌山,听说他要回来常住,林子星自然欢迎。

  此次再回山,住处安排比之以前好了太多,对此,叶易安任由林子星安排。

  只是在修炼处所上他坚拒了林子星的好意,执意要在阴阳炉中修炼。

  “那里虽然伴生有五行绝地,但其中一半毕竟还是灵眼所在,我一人在此修炼还能得个清静。再则也不怕林兄笑话,我这人有些念旧,那里毕竟是我与凤歌山结缘之地”

  “林兄你就莫要再劝了,你说的那间曜灵石屋内堪堪只有七处可供修炼的石台,你与五弟子已占了六个,我再挤进去,若是山主回来又往哪里?这不是鹊占鸠巢嘛”

  叶易安说的是实情,又见他执意坚持,林子星遂也不再多劝,当下就这样定了。

  事情安排妥当后,叶易安掏出此前走时从陈方卓那里勒啃来的六瓶聚灵丹,并两瓶回龙丹以及两万贯飞票一起递过,其势根本不容林子星拒绝。

  两人叙话完毕林子星走后,叶易安并未就寝,披着一身月光走到刚刚重建完毕的阴阳炉石室内。

  当他再次趺坐上灵眼与五行绝地交汇处的那方石台时,过往两年多的诸般经历纷至沓来。

  但很快,叶易安便将纷飞的思绪收拾干净,凝神定思后开始呼吸、导引、搬运。

  当天地原生灵力及太阴气机轮转入体的熟悉感觉再次涌现时,叶易安油然感觉到一股似是久违了的畅然。

  第一百零四章疯子的第一次

  凤歌山顶,结束了又一次七天一转的修炼之后,叶易安葛衫飘飘,闲步到了山顶南侧的密林。

  立身于密林的峭壁边缘,阵阵含蕴着悠远花木清香的山风拂面而来,这些山风带来微微寒意的同时,也在试图化解他近来因用功太勤而在心中积郁起的烦闷。

  叶易安静静的站在山风之中任衣袂轻举飞扬,晨曦初露的天际下放眼望去,但见薄雾流岚中千峰竞秀,郁郁葱葱,天地之间有着无尽令人清晰可感的勃然生机。

  纵然山风清新,风景如画,但胸中的烦闷却始终无法消散,这实是叶易安前所未有的经历。

  微闭双目连续数次凝神定思依旧没有效果后,叶易安心中悄然生出了凛惕之心,莫非这就是言如意曾经提及的心障?

  金丹大道之难不仅难在境界的提升,亦难在修行路上必然要遭遇的拦路虎。这种难路虎对于修行境界尚低的修行者而言就叫心障,对于修行境界高的便是传说中的天劫。

  拦路虎来无预兆,次数不定,应对修行者境界高低之不同展现出的威能也不一,修行境界越高,其所遇到的拦路虎之威能也就越强,否则也就不会有天劫之说了。

  身为修行者,遭遇拦路虎几乎是不可逃避的宿命。唯一的区别只在于金丹修士遭遇的机率最低,平均下来次数也最少;器修则最高,次数也最为频密。

  符箓修士与鼎火修士介于二者之间,具体如何却又因人而异。以叶易安如今的修行境界而言,本是不应有拦路虎出现的——至少言如意此前的绍介中是如此,按她的说法,灵丹期修士要到第三重天时才会迎来修行路上的第一次心障,而且往往还是在灵丹期向真丹期突破的关口时才会突然出现。

  为什么自己的提前了?

  叶易安绝不会认为这是又一次境界大跃升的先兆,金丹大道怎会有那么多的侥幸!排除掉这种可能,那就只能是他自己的修行中出了问题。

  但这问题究竟在哪儿?是因为此前进境太快,尤其是经历了前次神农殿中大跃升后根基不牢的缘故,还是因为那怪异的《蛹蝶秘法》?

  大道至公,有大机缘自然也就可能会遭遇大风险,就如同房子造的太快,根基不牢后隐患必大一样,这个道理叶易安总还是明白的。让他难以确定的是,此次心障的出现,究竟与《蛹蝶秘法》有没有关系,若有关系,此中的关联又有多大?

  毕竟这是一门自开创至今修炼者可谓凤毛麟角的功法,叶易安就是想探问借鉴也无人可问,只能自行摸索。

  不提天劫巨大的威能,对于修行者而言,不管修行境界高低,拦路虎之可怕的共同点在于只要遇到就必须破解,其间没有任何可供逃避的可能,一旦破解不了,修行之路就难以再做寸进,这自然就意味着金丹大道的终结。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恐怖的地方在于,修行本就是逆水行舟之事,不进则退,被挡的久了仍不能突破,也意味着修行者往往连当前的修行境界都难以保持。

  这一进一退之间葬送的或许就是一份修行者为之生死以之的仙缘。

  可恨的是拦路虎既然名之为虎,想要破解就如伏虎般艰难。尤其是叶易安迎头撞上的这种心障,起于内,发于心,攻不得,杀不了,极为棘手难缠。

  虽然修行者们都知道遭遇拦路虎后只要能顺利破解,此后必然就将迎来一段修行境界快速上升的黄金修炼期,但却少有修行者会作死到期待心障的降临。

  数度凝神定思的功课无效之后,叶易安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随之消失。这不是因为修炼太急、在阴阳炉中闭的太久而产生的胸闷,它实实在在就是心障!

  心障不除,连凝神定思都不能够,又何谈修炼?

  这蓦然出现的变故彻底搅散了叶易安本为散心而来的兴致,面对突如其来的心障却苦思无解之下,心中的烦闷也随之越积越厚。

  天不蓝了,云不白了,就连隐带着山林清香,吹面不寒的山风也份外惹厌起来。叶易安在峭壁前默立许久不仅没想到破解之道,体内的情况反倒以江河日下的速度一泻千里的走向溃散。

  越刻意控制就越多,越积越厚的烦闷陡然激化为烦躁,这烦躁太盛太多之下先是引发了心湖动荡不堪,继而叶易安体内正常的丹力流转都开始呈现出受阻,乃至于紊乱的状况。

  对于修行者而言,凝丹与丹力是一切的根本,丹力紊乱若不能尽快理顺,必将反噬凝丹。

  叶易安修行路上碰到的第一只拦路虎不仅来的早,来的突然,更来的汹涌猛烈,甫一出现呈现出的就是猛虎下山横扫一切之势。

  默然而立的叶易安正在运用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调动一切可用能用的力量阻击由心障引发并推动的大溃散,但他阻击的越强越坚决,大溃散蔓延的就越快,越汹涌。

  终于,凝丹开始摇动了。

  但这还不是噩梦的结束。

  很快,就连丹|岤都隐隐震颤起来。

  霎时间,继额头沁出一片汗珠之后,叶易安的内衫都被急速爆出的冷汗濡湿。

  面对这个发源于自己内心,强大到无法抵御的敌人,五年多以来,叶易安甚至第一次感受到黑狱中也未曾有过的绝望。

  自六岁被师父叶天问收留并追随其修行以来,叶易安修行路上所遭遇过的凶险实以此刻第一。

  最强大的急流往往隐藏在最平静的水面下。

  人最大的敌人真是自己?

  就在叶易安阻击无效,抵御无策,体内修行根基即将毁于一旦前的刹那,风起云涌的心湖最深处突有吟诵之声莫名而起。

  这突然而起的心音恰如慈母的呢喃低语,温柔、温暖;其所吟诵的内容也恰如慈母的呢喃低语,其声可辨,其意难明。

  神农圣殿,娲皇雕塑

  这心音分明就是神农圣殿中娲皇雕塑手执之物虚空展开后呈现的内容,就连那慈母呢喃般的语声语调都一模一样!

  恰如百炼钢遭遇了绕指柔,狂暴的大溃散在心音出现之后居然平静下来,甚至开始呈现出收摄的趋向。

  轻语呢喃一遍又一遍,大溃散一点点退去,丹|岤恢复了宁静,凝丹停止了摇动,就连受阻紊乱的丹力流动也已恢复了正常,就在叶易安狂喜之时,心音却渐悄渐歇,最终隐没到了不可探查的心湖最为幽深之处。

  而此时,狂躁刚刚复归为烦闷,这种连凝神定思的修炼功课都无法化去的烦闷依然在心间驻留,不曾消散。

  一切都回归到了原点,心障仍然存在,如同虚悬在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再度斩落。

  叶易安的狂喜戛然而止,与之伴生的是不解乃至怨恨,以那心音所展现的威能若想灭掉这心障可谓简单之极,但她为何不肯?

  她为何一定要让自己去面对这可怖到了极点,动辄便是道基尽毁的心障?

  凤歌山顶,峭壁之前,叶易安想了很久,想了很多,却依旧没有答案!

  最终,脑子都疼了,当叶易安此刻再不愿去想,而将目光投向看似平凡其实却含蕴着自然之大美的郁郁青山时,油然涌起了一股此刻绝对不合时宜,却又强烈到了极点的冲动。

  人生无常,修行之路亦无常,且随它去吧!

  这一刻,叶易安暂时抛却了素有的沉稳与遇事先思后动的习惯,驭器诀法一动,法器裂天斩鬼刀破空而出。

  踏步其上,丹力催动之下,法器向天逆冲而起。

  飞过凤歌山顶,穿过如轻纱般笼罩着神农岭的晨曦薄雾,穿过更为浓密的白云朵朵,惊走那群惯以高飞知名的禽鸟,叶易安心无旁骛,只是盯着更高处的澄澈青天,向上,高飞。

  没有停歇,没有犹豫,向上,再向上,此时此刻,原本只是突然而起的冲动随着急速的向上高飞已然被点燃为熊熊烈火。

  一把在胸中燃烧,连血液都被烧的的熊熊烈火。

  凤歌山已在叶易安脚下变成泥丸般大小,原本向上时看来游散无定的白云也低低的铺成了一片云海,至于那群禽鸟更是小到成为散落在云海间的点点砂砾时,叶易安犹自不肯罢休,不肯停止,他在继续向上,向再高处,向更高处飞去。

  随着他的高飞,凤歌山顶所感受到的和煦山风此时已然凌厉如刀,虽有护器毫光,但因风势太锐太强,飞扬轻举的衣袂在肆虐的风中烈烈作响。呼吸开始不畅,胸口也已有了闷闷的钝痛,但这一切都不能稍稍阻止他持续不停的高飞。

  胸膛的那把火燃烧的更烈更旺,叶易安痴迷的看着白云之上越发湛蓝深邃的天空,随着他飞的越高,眼前的天空就变的越深越广。渐渐的,胸中那把包含太多的烈火乃至身体出现的所有不适,以及刚才遭遇心障的一切体验都勃然汇聚成一股强烈到已被引爆的心念——他要向上,他要高飞,他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天究竟有多高,有多广。

  他要向上高飞,飞到天的边界,飞到天的尽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飞了多高,连绵不绝的云海之上,湛蓝如洗的青天之中,无边无际的空旷里,叶易安在继续挣扎向上。

  初升的旭日阳光洒照过来,衣缘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一眼望不到边界浩渺无尽的虚空中,飞的越高却发现天却越来越深,越来越广,前方的路延伸的也漫长。

  在如此浩阔到已无尽头可言的空间中,叶易安的挣扎向上的身影显得如此瘦弱孤独,青天的无边无际亦使他的身影显得如此落寞。

  但就在这看似孤独落寞身影的最深处,却有一股比之凌厉狂风更为张扬的豪情在不断生发,飞扬激荡。

  终于,当凌厉的强风变为蚀骨的罡风时,叶易安的高飞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青天依旧深邃高远,他却到达了能力的极限。

  护器毫光已经剧烈摇动到了行将溃散的边缘,虽然这个高度的罡风只能算作余韵,身体的感受却如万针穿刺,痛不可言。

  脸色苍白如雪的叶易安衣衫早已凌乱,但他双眼中燃烧着的那两团火却未曾有丝毫熄灭,看着依旧是无边无垠的青天虚空,无法再做寸进的他缓缓发出一声道家用于练气的长啸。

  长啸之声初时极低,渐次高亢悠长,叶易安将胸中烈火及心愿难偿的无尽憾恨尽数融入长啸之中发散而出。

  这是心的洗浴!

  白云之上,青天之中,悠长的啸声如天际滚雷绵绵不尽,打破了这无垠虚空中的亘古长存的静默。

  长啸声中,最后一次仰望过无尽青天之后,叶易安陡然转身疾冲而下,刚才高飞时有多快,现在就有多快,甚至更快。

  他就是要用这流星飞逝天际般的急速来平息热血激荡的身心,消弭天地无限而人身却被束缚的憾恨,几乎就是在短短的瞬息之间,叶易安突然明白了《南华经》,明白了那个在道教中被奉为“南华真人”的庄子毕生追求的精义。

  鲲鹏互化,列子御风,原来就连长生不死亦非修道者的终极追求,唯有突破一切束缚,无所无凭,自由自在遨游于天地之间的绝对心灵之自由才是金丹大道真正的要义。

  若不得绝对之自由,若仍有束缚,若无穷极天地奥秘的执着追求之心,纵然长生不死,也不过是一具能永恒不灭的行尸走肉罢了,这不是真正的道,这也不是他想要的道。

  修道是为了突破天地及世间万物赋予人身的束缚,但对束缚的打破却绝非修行的终极目标。道的精髓正是要以突破束缚后所获得的自由去探究天地所蕴含的无穷奥秘。

  走到天地的尽头,探究出其间蕴含的一切奥秘,这才是修行的终极目标,核心要义。

  不管这种突然的领悟是对还是错,但这种灵光乍现的领悟却让叶易安的心胸为之豁然开阔,心中此前生出的怨恨也随之如风逝去。

  若初遇心障就畏惧不敢直面,迁怒于人,以此脆弱之心又何必修道?如何修道?何谈修道?

  一念通达之间,随着叶易安心情重归于宁静,原本暗含狂躁的长啸渐次转为清越,平缓悠长之中带着淡淡的欣喜清宁。

  当叶易安从青天白云之间重新回到凤歌山顶时,本是无意之间的默查之后却突然发现盘踞在心间的那一点烦闷不知何时居然消失了。

  莫非这就是大道玄幽的体现?心障莫名其妙而来,却又莫名其妙而去。

  这见鬼的第一次!

  距离凤歌山顶两座山头的一方嶙峋巨石上,面如冠玉的清德扭头看向身侧的朴拙道人,“你确定适才那个疯子就是叶易安?”

  第一百零五章出手

  “此人正是叶易安”

  朴拙道人的话让清德皱了皱眉头,他是清云逆乱之后从长安到襄州的,他来时,因为接连出事广元观已调整为全面的守势,在修行界无甚作为。这种环境让一心想要用事建功的他很是寂寥。

  神农圣殿之事本是绝好的机会,可惜他却没赶上。为此,清德心中对虚生颇有微词,当日你既然发现异常,为什么不带着我?

  等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一件或许有机会建功的“正事”,这就由不得清德不对叶易安上心,想要漂漂亮亮把事情办下来,如此上可搏得虚静大都管的青睐,复又能狠狠落一落紫极宫的面子。

  甚或能够借此机会打破紫极宫在襄州修行界的布置,进而扭转道门广元观不利的颓势也未可知。若真能如此,那他在山南道门也就算一炮而红,不负此番由长安南下之意了。

  在叶易安身上冀望太多,孰料这个明显让虚生极为看重的叶易安却太不配合,自他接手此事以来这个散修便已上了凤歌山,此后就如缩头乌龟一般不断修炼,修炼,再修炼。

  除了修炼他就没干过别的事,凤歌山都没下过一步,这却让清德如何着手揪出他不知藏于何处的狐狸尾巴?

  叶易安蛰伏不动的这段时间,清德也曾经想从别处下手,奈何道门自己调查出的叶易安之出身清白干净,根本没有可供下手之处。其他的路径如州衙、散修界也都无迹可循。

  一时间,面对叶易安,清德实有老鼠拉龟,无从下手之郁闷。

  若非总还顾忌着叶易安乃紫极宫选定之人的身份,在掌握把柄之前实不能直接动手,他还真想直接将人捕了拷问,清心堂一脉出身的人还缺这种手段?

  面临的僵局让清德甚为烦闷,这一日亲至凤歌山也正是想看看叶易安有何异动,却没料到撞上了眼前这一幕。

  这个行事如此癫狂之人就是叶易安?!

  说不清的滋味在心头一闪而过后,清德将疯子的念头抛到一边,问及近几日叶易安的行踪可有异常。

  朴拙道人专司负责监控叶易安,清德接下此事后,他也自然转而听命于清德。闻问,他又一次摇了摇头,“从上次回报至今,叶易安依旧没下山一步,也未见他会过什么人,整日都在修炼”

  说到这里,朴拙道人顿了顿后,复又补充了一句,“此人之修炼可谓夜以继日,废寝忘食,用功之勤实在少见”

  一听叶易安在修炼,仍在修炼,夜以继日的修炼,清德心中被人牵着鼻子的烦闷就愈盛,这厮始终不动,却让道爷从何下手?

  不行,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阴着脸略一沉吟之后,清德向朴拙道人问起了孟浩然草庐之事。

  “如今住在孟浩然草庐之人名唤许公达,两年多前由东都而来,其人是个不得志的老书痴,平日里除了偶尔在鹿门山中小作游览之外,绝少出门。从未会客,便是有人叩门,也未见他接纳”

  朴拙道人将探查出的情况说完之后,直接给出了结论,“此人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清德的眉头皱的更深了,随即吩咐道:“把这个许公达给捕了”

  闻言,朴拙道人一愣,“我用天眼术法探查过,许公达绝非修行者,这样的人即便有什么劣迹,也该州衙出手捕拿,咱们……”

  “不捕拿也能请他到广元观品品茶论论道嘛,读书人,风雅事,相得益彰”见那朴拙道人还是有些犹豫,清德提高了些音量,“按我说的办就是,即刻就去”

  朴拙道人走后,清德又向凤歌山看了看。

  叶易安龟缩起来之前最后关联的就是这个许公达,虽然清德并不明白叶易安为何会在意这样一个连修行者都不是的老书痴,但却不妨碍他以此为突破口进行试探。

  清德根本不在意许公达,将他抓到广元观的目的只在试探,希望叶易安是真的在意这个糟老头子,进而被引动吧,当前这种不死不活的闷局真是让人受够了。

  心障破除后,叶易安感觉修炼起来明显畅爽了许多,大半天的时间便在凝神定思的呼吸导引中如飞逝去,黄昏时分,当他结束修炼走出阴阳炉时不仅未觉胸闷,反而神清气爽。

  一路闲步回到自己在凤歌山顶的房间,刚推开门就看到言如意的背影。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林子星仁厚之名果不虚传”

  只听此言,叶易安便明白定然是林子星告知了她自己房间之所在。以前小胖子来寻自己那次也是如此,这个林子星哪,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心里对谁都不设防的。

  言如意口中说着话,身子却没转过来,春水般的双眼晶晶亮的看着榻上挂着的那枚香囊。

  叶易安的卧榻正如他这个人一般,干净、整洁,没有一丝多余之物,如此情形下,这枚悬着的香囊就份外显得突兀了。

  这是一枚巴掌大小,做工极为精致的香囊。香囊正面绣着的乃是数颗晶莹圆润的红豆,背面则绣着出自汉代才女卓文君的两句歌诗: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自开元年间状元才子王摩诘一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轰传天下之后,红豆便成了最能寄寓男女情思之物。

  这样的红豆再加上这样的歌诗,这只可容男子佩于腰间的香囊用意何在已是昭然若揭。

  言如意分明已将香囊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伸手,似乎是碰都不愿碰一下。待叶易安端来一盏茶水递过时,她方悠悠的说了一句,“此间乐否?尚思蜀否?”

  这是汉末三国时魏文帝曹丕向蜀后主刘禅的经典一问,此刻从言如意口中吐出来,或许只是错觉,叶易安无论怎么都觉得味道有些不对。

  这只香囊是由林子月在长安西市所购,前次回山那夜,叶易安住在凤歌山中,林子月来寻他说话,临走时留在了叶易安的榻上。

  至今,叶易安仍然清晰记得那夜林子月掏出香囊时扭捏不自然的样子,如此情态出现在时时口称“老娘”,动辄就要打折人腿的林子月身上真是太不寻常,也因此,那一幕的场景也就愈发让人难以忘怀。

  叶易安丝毫没有与言如意谈论这香囊的想法与兴趣,茶盏递过后直接上前将香囊取下收进了怀中,至于那“尚思蜀否”的一问就权当没听见吧。

  “看这香囊的形制当是悬于腰间佩珂之上才对吧,贴怀收的这么紧,就不怕压坏了没法向香囊主人交代?”

  叶易安静静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小呷了一口,“说吧,这么急来找我所为何事?”

  一个始终不接茬,另一个自然就说不下去了。但言如意随后吐出口的话却让叶易安赫然站了起来,“许公不见了?”

  惊过之后再看看言如意平静如水的脸色,叶易安重新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却依旧着落在言如意脸上。

  见叶易安静定的这么快,又能这么快察觉出其中的异常,言如意眼神中有欣赏,也有不甘。

  刚才抛出这个消息时,她是真想让叶易安好生着急着急,乐不思蜀……

  目的未达,在叶易安的凝视之下,言如意只能又补充道:“人是中午不见的,不过他房中的东西一样都没少”

  虽然从言如意的表现上已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后一句,叶易安仍旧心中为之一定。

  若将许公达带走之人真知道其着力解析云文之事,即便是作为证据,也必然要带走一些东西。而今孟浩然草庐中东西一样不少,只能说明下手之人还未察觉许公达身上最大的秘密。

  “会不会是出去游赏山景了?”

  言如意摇头,“许公喜静不喜动,少有出门。再则我与他有过约定,若要出门必定会有便笺留言,但那草庐中却没有”

  叶易安收回目光,低头沉思起来。

  原本最有可能干出此事的当是道门广元观,但在不知道许公达解析云文之后,广元观动手的可能性反倒降到了最低——他们实在没有向许公达动手的理由。

  但如若不是广元观,又会是谁?

  一路想去,叶易安竟然连一个怀疑目标都没想到。

  “即便是广元观动的手,此事当前也无大碍。虽说解析云文乃是道门之大禁忌,但他们也不是谁都抓的。天下这么大,修行者如此之多,有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