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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阅读

作品:荒唐人生|作者:未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0 16:08:48|下载:荒唐人生TXT下载
  是实实在在的,是他们以前没有见到过的。这城市,这城市的生活,也是以前没有见到过的。这一切的一切,比较以前那小城那小巷,比较以前那幽暗的小院那沤臭的角落,都完全不一样。

  “妈,我们修房子修在什么地方”小石穿着新皮鞋,来来回回地走几遍,又去拿照相机,不停地摆弄着。“我们还回去吧爸爸呢他不是只有一个人在那里了”

  “回去回去干什么我们的户口都上在这座城市里了。我们是这里的人。我们在这座城市修几层楼的大房子,永远住下来了,不回那个鬼地方去了。”李梦红长长地嘘出一口气,重新拾起扫帚,一把一把地扫起地来。“你们先做作业。等一下,我去做饭。”

  待续

  三十八

  他们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才出发往山里去,有一个山里人,带着一只毛色纯白的非常漂亮的猎狗,到县城来接他们。她集中了一大群人,请了三辆大货车,吵吵闹闹拉拉杂杂地上路了。天气不太好,荫荫沉沉,好象要下雨。她脸色苍白,有点病蔫蔫的样子,但她一直在说笑话,调剂气氛。“你一夜都没合眼睛,恐怕也快散架了,好好地歇歇气吧。”伍魁洪扔掉烟卷,挺挺身子坐直了,伸手搂住她的腰肢,让她靠在他肩膀上休息。“我睡不着”她在他耳根这轻悄地说,然后命令司机:“开车”

  汽车哼哼叽叽地爬行着。渐渐地别是一番景象了。天气晴朗,没有了霪霪的雨意。她从玻璃窗里向外观看散落在山窝丛林中的村寨,看到淙淙的溪流,看到独木的小桥,看到散步的家犬,也看到贴在土地上的黑油油的人。那青葱的草坡上,黄牛悠闲地啃着青草。风阵阵拂过,将挂在牛颈上的铃铛丁丁地摇响。那声音在山谷里飘荡萦绕,与清脆的鸟叫婉啭的虫鸣汹涌的松涛融和在一起,汇成一种大自然独有的和谐流畅的交响曲。

  “这鬼地方,山高坡陡,穷得登水底,有什么值得看的”伍魁洪揉揉鼻孔,嗤嗤地喷着鼻子,说。“我当兵到新疆,那边尽是沙子和岩坎。他妈的,刚开始到那里,鼻子里流黄水,难受得要死。一直捱了半把年,才勉勉强强地支持下来。嗯,那鬼地方倒还有点看头。那边的人也古古怪怪的,长得也特别。我当了四年兵,就他妈象坐了四年牢,好难。”

  “哼,你懂得看什么风景就凭你这样子这德性,往哪里一站,总是大煞风景。”她扭扭身子,笑笑。汽车猛地一抖,将她摔得飞起来。他急忙伸手抱住她,对她说:“莫发癫。摔死了你我怎么开交”她挣开他的手,自己抓住车门上的把手,再扭扭,坐稳了。她胃里叽哩咕噜地叫,向上翻腾着怪味。她口里涌进了很多涩涩的涎口水。她推开玻璃,将头探出窗外,让风猛烈地吹自己。然后,她收回头来,看看手表,大声说:“我们要几点钟才可以到头吃饭的地方安排好了没有叫他们把车停在马路上,赶紧收货。今天晚上,我们要赶回城里去,争取早点办好正经事。”

  “咳。你不要担心这个。吃饭的问题,根本不需要我们安排。收木也不成问题。放信出去,说要赶忙,他们立即就屁滚尿流的扛了来交了。反正是为了几个钱。有了钱,你要他们半夜三更地爬起来,他们也绝对不会耽搁半点。这年头,就是这个样子。”伍魁洪说着,伸手在司机的肩膀上拍一掌。司机身子往前一冲,汽车突然加速,跳了几下。李梦红急忙把脑袋缩回来。“找死呀”伍魁洪变了脸色,大骂一句。车又开稳了。“骂谁呢”李梦红问。

  “呃哦。哦。”伍魁洪瞪瞪眼,摇摇头,说:“前面就到火坑寨了。我们到那里收过几次木,还拉了个伙计,就是带了只白狗和孙猴子坐一趟车的那个家伙。叫做吕德山,是个一根肠子通屁眼的直人,蛮讲义气。我们今天就到他那里歇脚。妈的疤子。货呢,我们只要把车子摆在马路上,派人出去放信,放个屁的功夫,就可以收满一车了。狗日的们,这里的人家家差不多都有存货,上好的料子。嘿,有些木头足有五尺的围,挖了就是一副独木棺材。”

  前面的车在加速。粗糙的路面被刨起浓厚的尘土。那乱滚的烟尘扑到李梦红坐的车头上了。使所有的景象都模糊了。“呸狗日的。”伍魁洪猛地推上玻璃。说:“吕德山那狗日的王八蛋想修一栋房子。今天吃了饭以后,我要喊个伙计到林场时去帮他砍几根屋柱子,都要通直的,大的。还要去找一根香椿来做梁木。嗨,你也去吧,弄几根樟木楠木撂到车上,带回去打家具,那绝对是上好的。”

  李梦红没有吱声,锁着眉头,抿着嘴,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外面,只见那天就罩在山头上树梢上,那灰白的云朵更象开在树林上的巨大的白花。她把双手绞在一起,用力地别出响声,然后嘘嘘地吐出一串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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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九

  下午四点多钟,他们一行到了火坑寨。

  吕德山的老婆是个结结实实的女人,高高大大,红红的脸,亮亮的眼,手脚麻利,走路做事总带点小跑。看李梦红和伍魁洪他们搅在一起说说笑笑,便瞪了眼,象是见到什么特别稀奇的事。“大姐呀,你怕是跟他们来做玩的吧山里风凉,你莫摊上个病痛。我们这里坡也高,路也陡,没一脚路好走。大意一点,恐怕要滚到人。”吕大嫂抱了一些晒干了的松木块放进灶房去做饭,见李梦红跟着她进了灶房,就对李梦红说:“一个妇道人家,和他们到山上来跑,也真是难为你。咳。他们呀,都不是好东西。我家那棒霉脑壳,鬼捉着他了,好好地日子不过,硬要和他们去跑生意,想吃快活饭。那快活饭是随便你吃的三两黄金四两福,要有那个命。生下来是穷坯子,就莫去痴心妄想。人家古话讲得好,命中只有八斗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你讲是不是”

  “唉,摔倒了,爬起来。病倒了,治一治。人总是要吃点苦的。吃得苦中苦,才做人上人嘛。”李梦红在火铺上坐下,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火更旺了。熠熠的火苗映得她脸上红彤彤的。“其实,他们都是好人。他们讲义气,守信用,重感情。人嘛,都有想法,都盼奔出一条好路子,过几天好日子。做生意,是为了找几个活钱,人活得快活点。现在,上头有政策,允许少部份人先富裕起来。我们做木材生意,是件大好事。山里人,靠山吃山。没有人来收木,那满山的木材长成了有什么用老百愿卖,我们愿买,价钱公道,大家发财。哪家哪户不是欢天喜地扛了木头来卖给我们呢大嫂,我是个直人,讲话作事不喜欢拐弯抹角。你千成莫计较我。”她用铁钳将火掏了几下,突然提高了声音说:“要讲不是好人,那些当官做老爷的才不是好人。他们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一个个住着高楼大厦。他们天生就该享福他们就不是爹妈生的莫看那些人平常满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表面上一板正经,其实呀,满肚子的男盗女娼。我就偏不信这个邪。这年头,凭本事吃饭。只要有本事,就可以找大钱发大财。只要有了钱,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钱的是老大,无钱的是王八”

  “大姐,我讲不赢你。你是见过世面的人。我这个人,没有头脑,一天到黑只晓得引崽做活路。”吕大嫂笑起来,眨眨眼,将一些切好的山羊肉泼进锅子里爆炒。几分钟后,她往锅里放了些烧酒,再过一会又放了些甜酒酿。一股浓浓的香味很快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这是炒什么好香。”李梦红说。

  “是上回在山上安铗子,铗了只山羊,拿回来剥了,挂在坑上。你们来,没什么吃的,就炒这个喽。放点酒,把膻气除掉,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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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

  吃罢晚饭以后,已经是八点多钟了。天很黑。月亮还没有出来,连星星都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点。山里很静。山里的风丝丝地吹着凉意。

  “上路吧,伙计们。”伍魁洪打着酒嗝,拖了一把在灯光下闪着凛人的光芒的大斧头,抖抖膀子,大声吆喝着。他第一个跳到门外去等同伴。李梦红跟出去,顺手取了风衣披在身上。“你,你到哪里去这黑灯瞎火的”吕大嫂一把拉住她。“让她去吧,看不摔死她才怪。”伍魁洪说。“大嫂,你莫担心。”李梦红抽回手,扣上衣服,对伍魁洪笑骂道:“笨蛋。还不帮我找把电筒来”伍魁洪从别人手里抢一把手电塞给她,转到她身后,替她抻衣领。“你就总不会心痛人这么漂亮一个人,跟了你,你也横下心要她和你去受罪”吕大嫂揪住伍魁洪,有点发火了。“那要不,你莫去算了,万一滚得断手断脚的,害人。”伍魁洪斜了眼去看李梦红。

  “老板,你在家休息吧,不要进山去。晚上,看不见,坡又陡,路不好走”孙华说。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是怕我走不动,去拖累你们我跟他可是公不离婆,称不离砣哟。”李梦红微笑着,摆了一下风衣角,拉了伍魁洪就走。“走吧,伙计们。我要看看你们究竟哪个有力气,平时只听你们吹牛皮,今天比一下。”

  全副武装的男子汉们呆呆地盯着她,脸部的表情全部僵化了。他们身带斧头钢锯电筒火铳烧酒葫芦猎枪,还带着狗。

  “老板,你伍头跟我们去就行了。”吕德山见大家都不敢动,便说。

  “少啰哩啰嗦了。快走”伍魁洪命令道。

  李梦红拿着手电,跟在伍魁洪后面。伍魁洪埋着头,吭哧吭哧地走得飞快。“背时鬼,你慢点,一个人跑那么快干什么。赶去投胎呀”她累得有些喘气,忍不住就小声叫他。他等她跟上了,放慢脚步,跟她说着悄悄话,慢慢地走。男人们不敢再随随便便地说粗野话,都绷紧了嘴,跟着走。“记住了,切莫到私人的山上去砍木。要砍就砍国家的。大老板,砍不垮。”她扭头大声向男人们宣布纪律。

  “不会。我带路,从这边上去。绕过两座山头,那边是国家的林场,有很多上好的料子。”吕德山本来一直跟在她身后,瞪着眼在保护她的,见她走得竟然很稳,便放下心来,冲到前面去了,回头还说:“伍头,你照顾好老板。”

  晚秋的时节,山坳上刮起的风很大也很凉,呜呜地刮出太多太重的荫冷和萧条。黢黑的山只看见一高一矮的影子。附近的树木挨挨挤挤地凑在一起,只见黑涯涯的一片。窸窸窣窣的草响混杂在风声里。狭窄陡峭的花阶路夹在足足有人高的枯燥的芭茅草中间,既不知来自哪里也不知通向何处。山下的村庄里,电灯亮着,似乎若明若暗的还熠闪着。恍惚中,令人有从天之更高处俯视天上星火的幻觉。偶而有一两盏灯光束极强,便倨傲地冲上来,很有些将长剑倒在地上而直杀上天庭的气势。

  村庄里的狗发现了他们,便嚎叫起来。狗叫声汇成一曲狂歌,撕破了山中的宁谧,凭添了更多的恐怖和荫森。他们带的两只狗并没有回应,而是在草丛里嗅着,警惕地搜索前行。

  “把手电熄了。”很显然,是手电光暴露了他们。李梦红说完,眼前一片漆黑,身子闪了一下,闪点摔进黑洞洞的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有多深的山沟里去。伍魁洪粗大的手劈过来,一把扭住她的膀子往里一撂。她被摔进他的怀抱里。她背梁骨上竟沁出一排冷汗。“它又来了。”她在他耳朵根边悄悄地说:“什么”他没有会意,大声地反问:“什么又来了”她牵住他的手摇几摇,小声骂:“畜牲。”

  “你妈的。我送你回去。”他降低了音调,说一句,就要拖她转身。“你呀,你。”她笑了,撇下他往前走。他也笑了。

  待续

  四十一

  “到了。从这里进去,走五十米,那里有一块坪地。我们先休息一下。十二点钟我们就可以出发去县城。那时月亮才出来。今天月亮圆。”吕德山站在比人还高的芭茅草中对伙伴说。这座山林真是封得紧,几乎没有路径。树高。草深。整片的幽森繁茂。就算是六月的大白天,这里也是不见天日。“为了帮我修栋破房子,害得兄弟们半夜三更来受罪,真是太不好意思。先谢谢老板,先谢谢伙计们。今后有事,哼一声打个招呼,我姓吕的要是敢装憨不帮忙,就不是爹妈生养出来的。”

  “废话不是爹妈生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你还想自称神仙下凡了”李梦红啐一口,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大家轰地畅笑起来。

  这是亚热带地区。这是一片遗存的古老森林。这片林地里有水杉银杏等多个品种的珍稀植物。就在吕德山他们村庄的路口上,一左一右长着两株无比粗壮的银杏树。林子里的树木很多有一个或两人合抱那么大。枝干上爬满了苔藓和蕨类。种类繁多的藤类缠在树枝上。

  “在这里歇一气吧。”伍魁洪在一团草丛里一阵猛踩猛跳,将乱草放倒,压平,让李梦红先坐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刚要点火,想想,把烟狠狠地摔在地上,骂道:“妈的,抽不得烟。万一失火烧起来,那不是开玩笑的。”他往手心里呸呸地吐了两口唾掖,抓住斧头朝某个方向摸着走。有人将手电擦亮了给他照明。

  “老山,这根杉木做中柱最合适。就放倒它。你们给我打亮。”伍魁洪伸手去剥那棵树上的鳞片。那棵树直径约三十公分,很圆,很直,的确不大不小正好做房屋的正柱。只见他弯下腰,再弯腰,扎着马步,双手荫阳互握斧把,将斧头背到脑后,然后猛的用膀子撂头,将斧头狠狠地砍没在树干里。“嘿。人是贱骨头,走这里边来还冷凄凄的,摔几斧就暖和多了。想不冷,就得出力气做事。”他大声说。

  大家各自打着手电去伐木。李梦红站起来,握着手电给伍魁洪照明。丁丁的伐木声在黑暗的森林里飞起来。但虎吼雷鸣般的松涛一阵高过一阵,把什么响声都洇没了。

  “喂,你看树上是什么”她晃晃手电。

  “毛虫。”他看都不看。

  “上面。”她把手电移开。

  “你青藤。”没了灯,他没办法再摔斧头,只好昂起头来跟着手电光看去。

  “他们唱山歌是怎么唱的你会唱吧”她昂着头,往上看。“藤缠树,树缠藤呀什么的你唱给我听听。好不好”

  “这个山歌嘛”他把斧头放在地上,手抓住斧把支撑住身体,缓过几口气,压低了嗓门,说:“我另外唱几句给你听吧。”清清嗓子,他就唱了起来:“哥得看见妹打菜,妹也得见哥砍柴。哥喊喔吼妹喔吼,两个喔吼就拢来。”他唱完,摇摇头,骂一句:“他妈的,老了,忘记了,嗓子又不好,唱不出来。”然后,他背起斧头,又要往树干上劈。

  “格格”她头一回听他唱歌,而且是唱情歌,心弦突然间颤颤地宛如被电打被药麻,好难受好舒服。“这歌不好。我叫你唱树和藤,你偏去唱什么喔吼,野蛮得很。另唱一段给我听。”他嘿嘿地笑几声,说:“疯婆,莫癫了,快给我打亮,莫耽误时间。”她把手电摁熄了,逼他道:“你唱不唱你不唱,我就不亮灯,干脆把手电扔到草窠里去。”

  身边没有其他的人。

  “你爱听,我每天晚上都唱给你听。回去再唱吧。都他妈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这么轻轻狂狂的,让人家晓得了成笑话。”伍魁洪叹着气,放下斧头,在草堆上坐上来。她摸黑靠近他,抱住他的手臂,便听到他呼呼地在出粗气。

  “是不是累了先休息一下。”她挨着他坐下,伸手抢掉他准备打火的打火机,再抢了他嘴上的香烟扔出去很远,又说:“你轻轻地唱。”他说:“忘记了”双手往后脑上一抱,就要躺下去。她揪住他的下身,揉几揉,轻笑道:“唱不唱”他哎唷地叫着,双手一撑,挺起身来,骂一句“老不正经”,清清嗓音,然后用略微有些沙音却很厚重的男音唱起来:

  “生要连,死要连,哪怕情妹变神仙。妹变神仙我变鬼,神仙也怕鬼来缠。妹变山中千年树,我变葛藤缠登尖。树死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也缠。生要连,死要连,生死相连万万年。”刚落音,他拍拍巴掌就要起身。“完了”他说。她跳起来,揪住他,接连掐了几把,嘻嘻笑骂道:“不要脸的老骚公,难怪那些小妖精眉来眼去地老是要逗你,原来”

  “嘘”他拨开她的手,偏着头听听,让她把手电熄了,拖着她往草丛里钻,然后叫其他人隐蔽。“有人来了,可能是守林的。”她第一个钻进比人高的芭茅草丛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刚往下蹲,突然碰到什么东西,吓得跳起来。两只小鸟扑扑地在草丛里钻,竟飞不起。她胡乱撂起的风衣形成一张罩子,将小鸟罩住了。伍魁洪使劲拉她一把,迫使她蹲下。其他的人就在他们附近的草丛中潜伏下来。她还在动。伍魁洪用力按住她。

  有人撩得茅草哗哗响,晃动着手电渐行渐近。“是在我听清楚了好象是在”隐约听见有人说话。李梦红咬牙挣脱了伍魁洪的大手,捂住风衣,自己伸手往里面摸。两只小鸟都还在。她一手抓一只。小鸟发出了尖利利的叫声。她发出的响声引来了几束电光。分拨茅草的声音更近了。伍魁洪瞪直了眼,抓了斧头就要冲出去。吕德山孙华及其他喽啰们也手持武器准备拼斗。她双手往上轻轻一张。两只放飞的小鸟扑啦啦地钻出草丛,飞进森林中去。透过草梗的缝隙,只见那摇晃手电的人往后一摔,滚了个四脚朝天,叫一声“妈呀,”然后才爬起来。“妈的,原来是两只麻雀。”在后面一点的人定定神,不屑地道:“你胆子也太小了。”另一个说:“这边没人,往那边去看看吧。”几束手电光调转方向射到别处去了。“算了,回去睡吧。”带头的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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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二

  李梦红找一支树丫插进土里,然后将手电挂在树丫上,让手电的光束正好对准伍魁洪砍树的部位。她缩缩脖子将双手也缩进衣袋里。山里的风呼呼地猛吹,从天上从地底从草木之间甚至从生命自身的内部根源,搜刮出太多的寒意。她将风衣的衣领翻立起来,仍然挡不住寒风的偷袭。冷得她筛糠似地打寒颤,牙巴骨磕得达达地乱响。她蹲下去,掏出香烟来,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其实很刺激的。她看着嘿嘿地使劲的伍魁洪,不禁卟哧地笑出声来。

  伍魁洪撂下斧头,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把她嘴上的烟抢过去猛吸几口,又还给她。

  “看不出来啊,你还蛮经得起风吹雨打嘛。”他调笑着,说:“这风毒得风。又不敢烧火。”

  “滚远点。做你的事去,少噜噜嗦嗦地磨洋工。”她将烟蒂摁在泥土里,踩上脚用力碾几次,再盖上一块小石头,冲他说:“快去。我冷得快受不住了,真的闹出病来不是好玩的。”

  他摸摸她的脸,使劲地抱她。他出了汗,全身热火火的。她紧紧地搂住他,吸吸鼻子,问道:“背时鬼,你千万莫欺负我,好不好”

  “又来了。”他说:“你把我伍魁洪当什么东西了只要你不欺负我,就算万幸喽。”

  那边吕德山喊道:“伍头,快一点,我们硌断了。”随后听吱吱嘎嘎哗啦啦地响一串。

  “王八蛋。”伍魁洪纵身一跃,扑到自己砍的那棵树边,双手抱住树干,埋下头,扎好马步,呃呃地叫几声,猛然摇几摇,跳开,背对着李梦红,“嗨”地发一声狠,推得那棵快被砍断的大树叭嘎哗啦啦地就倒下来。他飞快地撂着斧头,剔去枝丫,砍断树尖,便完成了任务。

  那边吕德山提议到:“伙计们,大家来一趟不容易,再剁两根樟木送给老板打家具,手脚麻利点。”

  “算了,算了。怎么好意思麻烦大家呢家具,我到商店去买吧。”李梦红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就要走。“你们先扛到坪地去,休息一下,喝几口酒,就下山吧,时候不早了。”

  “买的家具都是用纸板做的,不中用,哪里比得山上的真正樟木家具呢。”吕德山说。

  “算了。从这里的下山去,路不好走。万一把哪位兄弟摔死了,我这趟买卖就大亏本了了。”她钻进茅草丛,回头又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心领了。”

  “我们已经砍好了。”黄大运和吕德山他们跑去一会儿,扛来几栋被截成两米长的樟木楠木檀木。“走吧,伍头。”

  大家吆喝着,扛了木头,磕磕碰碰地往回走。过了一会,到了山脊上,有一块空坪,不长草,也没有木,纯粹是干沙土。“好了,就在这里歇歇气吧。”伍魁洪扛的木头最大也最长,爬了一趟坡,累得嘿呼嘿呼扯气不上颈。他咚地顿木头,一屁股就坐了下去。“烧火。”

  “烧火就会引人来。”李梦红说。

  “咳,他们早就睡得象死猪了。”伍魁洪见没有人动,爬起来,在附近的草丛中抓了几把枯草扔到空坪上,引火点燃,又回头去找树枝。他还砍了几枝金樱子架到火上烧。空气中便轻淡地飘起了缕缕糖香。火苗映红了每个人的脸。男人们喝着糯米酒,讲起俏皮话,天南地北地瞎吹乱扯,倒也十分浪漫。

  突然,两只狗呜呜地闷叫起来。吕德山摸摸狗背,小声训斥道:“叫什么莫叫。”狗便不吱声了,只是来来回回地在火边走。

  “来人了。”吕德山说。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无计可施。显而易见,燃起的篝火已经明示这里有人。“你们扛了木料快走,我和魁洪留下来。”李梦红说。大家急急忙忙扛了木料往山下跑。李梦红抢过一支猎枪,叫吕德山命令两条狗留下,才四平八稳地坐下,抱着酒葫芦狠狠喝了一口酒。

  伍魁洪站起来,朝有手电光的地方望几望,转身,跑进火里乱踢乱踏。不一会,火就被他踏熄了。“拿着。”李梦红见火灭了,将猎枪朝他扔过去。他一把接住,问:“怎么”

  “你是来找牛的。牛在山上看丢了。”她按吕德山告诉的用狗的诀窍,往两只狗的脑袋上轻拍一下。那两只猎狗仿佛离弦之箭,朝晃动手电光的地方猛扑过去。“开枪快开枪。”她扭头见伍魁洪站直了没动,骂道:“饭桶”

  “”伍魁洪仍然不动。

  “我来。”她抢过猎枪,将枪口朝天上,然后“轰”地放了一枪。枪的响声震得山鸣谷应,震得她身体直打幌。“你还不快点追上去死猪一个。”她再次将猎枪扔给他。

  不远处已发生冲突。是狗和人之间的冲突。

  “妈呀我”有人拉枪栓。但紧跟着就听到更加惶恐加凄厉的叫声:“是豺狼”或者“妈呀,救命”“我的枪哎哟。”

  伍魁洪拖着枪迎上去,打一声唿哨,嘴里不断地叫着狗的名字:“玉疯”两只凶猛的猎狗听到呼唤,停止了进攻,乖乖地回到他的身边。“妈的,叫你们帮我找牛,满山的乱跑什么白养了几年噫,你们是搞么子的”

  “我枪毙你。”对面的人厉叫着,手电光一扫,发现了伍魁洪。“你这是你的狗”

  “后生哥,你们是搞么子的有没有看见我的牛一头大黄牛牯,放在塖上,没有回家,来找了一天都没找着。”伍魁洪凑近了,才发现是三个穿着制服的林业公安干警。

  “找牛你找什么鬼牛呀”说话的人昂起头看。天上已经有月亮出来了,虽然不很明亮,还是寒寒的闪着兴。“哎哟”

  “把枪放下”从后面钻出两位护林员来,很紧张地命令伍魁洪。他们一共有五个人,其中有两个被狗咬伤了。伍魁洪依言把猎枪放到地上,苦笑道:“这下怎么搞我的狗误以为你们是偷牛的了。”其中一个可能是负责的年轻人说:“我们以为你是偷木的,所以才过来看你的狗喂,你们伤得怎么样回去吧,快去治伤,莫耽误了。嗨,真倒霉要不是怕影响干群关系算了,跟他讲不清楚。反正是公费医疗。走吧,互相扶着点。”

  “几位干部多原谅,多原谅。嘿嘿”伍魁洪又点头又哈腰,把几位林业公安送走了,然后才慢吞吞地回到空坪上。李梦红还把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在原处等他。吕德山他们一伙人也从附近的草丛中钻了出来。

  “走吧,妈的。你们还回来做什么找死呀”伍魁洪在烧火的地方又踢踏几遍,没有发现半点火星了,才停下来。“你们今后做事要用心点,不然要死的。”他恶狠狠地说着,埋着头第一个往山下跑。李梦红没有叫他,咬着嘴唇,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吕德山扛着木头还打着手电给她照路。按理说,他们成功了。可不知什么原因,大家都再也笑不起来,闷闷地扛木头,闷闷地走路,都憋着劲。

  夜更深风更大寒气也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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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三

  野猫和夜鸟的声声哭号在夜色里纠缠。呜咽的秋风沙沙地拍打着人家窗棂上破败的贴纸。月亮已经升起来,冷冰冰的,圆溜溜的,拖着长长的云影,象是一个无论衣衫还是面容都异常苍白的踟蹰在旷野坟地的披发幽灵。

  李梦红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进里间的火铺房去。吕大嫂已经去睡了。但火铺上还燃着火。鼎罐嗞嗞地叫着喷白雾,水开着。李梦红找了只茶缸,抓了一把茶叶,自己沏了一杯浓酽酽的山茶。然后她坐下来,往火塘里添了几块松木柴,慢慢地品着茶,双眼直直地盯着着火的松木霍霍地喷火苗。

  她没有一点睡意。她的喽啰们躲得远远的。连吕德山都不敢张口对她说什么,只是偷偷埋怨伍魁洪为什么把她惹发火了。

  “你,要不要去睡一下”伍魁洪壮着胆子凑到她面前,说:“反正还早得很。”

  “不准睡。”她没动,也没抬头,仍是双眼一动不动地盯住扑腾的火花。“叫他们马上装好车,认真地捆上铁丝。谁出了一点差错,我就找谁的麻烦。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

  伍魁洪嘴角动了动,没有说出什么来,摇摇头,摇摇摆摆地出门去了。

  她搁下茶缸,双手摁在发热发胀的太阳穴上使劲揉几揉,悠悠地长嘘一口气,看看表。时针已指向十二点。她一拍凳子,呼地站起来,披上风衣,走到外面,对正在和三个司机扯闲谈的伍魁洪说:“怎么你站在这里车就装好了要是路上掉了一栋木,看我怎么收拾你。”她一旋风衣卷起一阵风,挺着胸昂着头就朝马路上去。伍魁洪带着三个司机,不声不吭地跟着她走。“你呀,不是我硬要说你。”她变了口气,柔和地说:“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就分不清轻重缓急呢这生意是我们自己的。你不理事不用心,光靠我一个人,能成什么事男子汉大丈夫,讲话做事要有点男子气概。“

  伍魁洪哼哼,把手电熄了。他们已经到了马路上。路上停着三辆车。男人们正用铁丝在车上捆木料。大家见李梦红来了,都闭了嘴不说话。月亮很圆。但在月光下要分清楚谁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还是比较困难。“动作要快。捆得要扎实。等一下我们就要上路。太晚了,就要误大事了。那些狗日的王八蛋在路上等着我们呢”她大声说着,从口袋里扯出一沓钞票,分别塞给三个司机。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扭头问伍魁洪:“周环光呢他为什么不来”他愣一愣,答道:“没找到他,也不晓得跑到哪里去死了。”她没再说什么,将一个提包递给他。提包里有几条香烟,有雇工的工钱。

  “伙计们,路上要多留心点,莫闹洋。出了问题,我要你们把做种的都割了去喂狗。”伍魁洪把香烟拆开,一包一包地扔给正在干活的人。然后他大声说:“先下来领钱。歇一口气。等下才有力气使劲地捆。老山”

  男人们纷纷爬下车来,围住伍魁洪。钱都是用红纸分别包好了的每份一样多。大家接了钱,呸呸地吐口水在手指上,数几遍,折成卷,塞进荷包里,狠狠地捏捏荷包角,然后点上烟卷,嘻嘻哈哈地胡说八道起来。

  “这包烟好吸,也难吸。”李梦红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在车辆边上用手电来回地照看车上装满的木材。“用心呢,吸不完。不用心呢,一支也吸不下,当心别呛死了。”

  “误不了卯。”男人们爽快地说。

  “哼。”她踱回来,拍拍一个年轻司机的肩膀,挑逗地说:“今天累了,也没有睡好,回去叫你老婆好好地伺候你,轻松一下。”

  “我奈不何,躲都躲不快。”司机干笑两声,稍微闪闪身子。“老板莫挖苦我了。”

  “嗯家里的奈不何,外面的搞得火热,什么东西十个司机九个嫖,还有一个在坐牢。你还想立牌坊呀”她继续调笑着。男人们窃窃地笑着,都站住不动。“怎么都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上去把货装好”见男人们都爬上车去了,她回头对伍魁洪说:“走吧,去跟吕大嫂道个别,好好地安慰她几句,送她一笔钱,下次我还要来的。她修房子,要钱用。”

  男人们见她和伍魁洪走远了,便放肆地胡说八道起来。“这个婆娘真的不是人。”这边的说。“她妈的,可能是什么妖精变的。”那边的说:“要不然,她从哪里弄出来这么多花不完的钱”另一个嗤笑道:“哪里来的钱卖来的。人啊,只要泼辣将两块脸不要,什么事都办得出来。俗话讲得好,猪不要脸,半精半肥,人不要脸,百事可为。”不知又是谁在另一辆车上提醒道:“少讲话多发财。她听到了,要收拾你的。”随后又说:“现在的人,谁都一样,只不过有大有小,有多有少。如果你那两块脸值钱,你还不是早就卖了。”先说的那人恨声道:“怕她拼着我不要她那几个屄痨钱。她能奈我何惹我脾气发了,撕破她那两块臭肉。”旁边的人说:“不简单啦,兄弟。这个臭婆娘,刮毒得很。你要是得罪了她,不死也要脱层皮。上次门龙坳有个伙计反她的水,怎么样咔嚓,咔嚓。稀里糊涂被打断了手,还反被栽成一个抢犯抓进牢头去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呃呃,还是哄她点。反正是图她两个钱。她的钱是来得容易,用得大方。只要不惹火她,和她一起混,日子还是好过的。这臭婊子,养了很多人,三教九流五马六道。连伍头和毛行长都活活地怕了她,你算老几拈来没有灯草重,杀了没有酱油滴。”

  “咳,这是个大脑壳,专门搞国家的,搞当官的,对老百姓还是相当仁义。”先头说话的那人变了语调,说:“我们要有她那份本事,也不至于听她训崽一样的骂人了。”

  “老百姓有什么给她的国家才有钱。”

  “喂,你那小崽长得标标致致地,不如送她玩吧。说不定她让你发笔大财。”

  “妈的,少作孽了。尽讲他妈的屁话。”

  “喂,莫吱声。她来了”

  李梦红双手插在衣袋里,匆匆地走来,对着车上大叫:“还没扎好嘛早先的时候你们干什么去了快扎好。扎好了就开车。”她一辆车一辆车地叮嘱,检查。

  “准备开车。”伍魁洪对司机说。

  吕德山两口子也急急忙忙赶到车边来相送。“别走了,歇一晚吧。”吕大嫂拉住李梦红的手。“大嫂,我们今天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害你累了一天不说,还害得你连觉也睡不好,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今后你要是有空啊,就到我家去玩一回。你一定要去哟。到时候,我叫车来接你。”李梦红笑嘻嘻地说。

  “走了,走了。啰哩叭嗦的。”伍魁洪已经钻进驾驶室里去了,伸出头来,大叫:“今后还要来的,又不是再也看不到了。”

  “呸,你这乌鸦嘴,总也讲不出一句好话来。”李梦红抽回手,扬手撩一撩被风吹乱了的头发,伸手给伍魁洪拉。“轻点手都快拉断了。”

  吕德山跑过来,双手捧了一块用薄膜包装的黑糊糊的什么东西送到车窗边。“老板,山里没有什么东西孝敬你。这腿山羊肉是从火坑上取下来的。你拿回去吧,炖了吃,很香的。”

  “这算了吧。你留下来待客。”

  “爽快一点,快拿上来吧。”伍魁洪越过她,伸手抢过来,就塞到座位下面。“好了。老山,我们走了。你回去好好陪你老婆睡觉。”

  三辆大货车同时发动起来。呜呜地嚎叫声非常难听。随后,汽车灯亮了,象毒蛇的长信吐出去很远。月亮也升到了中天上。如水如灰的月光泼洒在路上车上树木上。

  “这鬼天气,搞得不好就要出差错的。”伍魁洪坐在司机身边,双眼盯着远处如幢幢鬼影的小灌木,信口就说。司机一怔,脚踩到刹车,听凭发动机轰轰地叫,就是不开车。在月光下,那些树木在风中左右摇曳,不断发出稀哩哗啦的响声。“我有个兄弟在广东潮州当过兵,是开车的。他回家来讲。那年他们和越南佬打仗的时候,咳。他们部队送武器上前线。怕出事,就特意找了个老兵开第一辆车开道。嗨。那天也是个明月琅琅的夜晚,也是这样灰扑扑看得见又看不清。他妈那个巴子,才开出几十里路。噫那老王八蛋把车停下,不走了。问他为什么。他讲看见一个人,一身雪白。车让右边,那人也往右边。车让左边呢,那人又一飘一荡地往左边。他胆寒了,汗毛一根根地竖起来,熄了火下车去看,卵毛都没有看见一根。等他回到车上去。那人影子又出现了,看不到脸,只见无手无脚的长长的一个,飘来飘去的。”伍魁洪见车原地不动,哼了一声,懒懒地躺下,又大声说:“带兵的连长知道了,气得鬼火万丈,大骂冲过去是人是鬼都不怕。破他妈个鸡。嗨。那连长是个广东佬,他看见了那影子,一抬手就撂一枪去。呸,什么都没有了。枪是压邪的。”等了一会,见这车还是没开动,他惊呀地说:“怎么车坏了妈的,不要怕死嘛。听我讲个鬼门子,就吓得尿瀌裤子了那怎么行你给我乱开。乱开乱好。越小心,越出鬼。我们两个都死得,你还死不得吗开车开快点。管他妈的是死是活。人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是不是”

  “你少无头无脑地乱讲。天上一句,地下一句,成了什么啦”李梦红又气又好笑,忍不住了,使劲往他大胯上揪一把,嗔骂道:“憨包。你就不会讲几句中听的满嘴的鬼话横话。不会讲就少讲话,闭上眼睛睡觉。”

  “嘿嘿。”伍魁洪笑笑,不敢再说了。

  后面一辆车呜呜地冲过来,挨着他们的车停下。那车窗里钻出一个光光的小脑袋。“老板,你们的车跑中间,等我到前面开路。”孙华说完,指挥货车开走了。路上卷起浓浓的灰尘。“开车吧,该走了。”李梦红轻声说。

  司机干咳了几声,刹车一松,车子就跑起来。“嘿。我这车上坐着谁呀我不怕。”司机其实真的非常紧张了,额头上沁出了一排汗珠。“遇到闹鬼还不要紧,就是怕遇上活人。在贵州蓝田,有几个王八蛋专门在路口上拦车,把玻璃打碎。不停车,他们就扔土炸弹。狗日的们,抢了钱就跑,抢不到钱就把司机打得半死不活的,拿了汽车零件去换钱。嗨呀,现在火车上才是乱呢。上次我去韶关,就看见有几个人拿刀子在车厢里一个一个地搜身抢钱。他妈的,现在这些人,想发财,又没有什么正当的门道,就乱搞。现在的政策,好固然是好,就是人都管不住了,私心也被煽动得膨胀了。人人都想发财,人人都只顾自己。这人呀,要是一个心思地只想自己,越想就会越邪门,就会变,变成毫无人性连猪狗都不如的怪物。老板,你说是不是这样”

  “要把毛主席抓治安的办法用到现在来就好了。”伍魁洪还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跟别人讨论过这个问题呢。“老邓有老邓的优势,老毛也有老毛的绝招。他们要合在一起才行。”

  “够了。”李梦红突然厉声打断他们的话题。“你们算什么一不当头,二不当尾,胡说八道什么什么政策好越乱越好。我越能赚钱就越好。只要我富甲天下,哪怕他天大乱亡党亡国,都与我毫不相关。”

  “这样下去,有钱的人就会争权,就要出乱子。这种搞法是富了私人穷了国家的。”伍魁洪很不服气,但又不敢硬顶,叽咕到。

  “早先几年,你就是反革命,斗死你。”

  “”伍魁洪一怔,笑了,说:“我服了你。以前倒是没有人敢议论这些东西,一不小心就他妈的犯错误,挨整。这是老实话。”

  “前面就是黑马林。伍头,你莫再讲了,好好地照护老板。”司机提醒道。

  待续

  四十四

  “嗯。我听他们讲了个故事。”李梦红见两个男人都绷紧了脸,有点紧张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她咔嚓地推开了车窗,扭扭身子,嘻笑着说:“从前呀,有两口子吵架。那个当老婆的非常厉害,把男人打得躲到床脚去了。那女的凶神恶煞的喊:你出来不出来你们猜那个男的怎么办他呀,理直气壮地讲:老子男子汉大丈夫,说不出来就是不出来。哈哈。你看他还蛮神气活现的呢。”

  “净讲他妈鬼话。”伍魁洪嘿嘿地笑。

  “世界上恐怕只有老板你,才有本事把丈夫撵到床脚去躲起来。”司机喷地大笑。

  李梦红被敲了一记闷棍,没说话,颤微微地叹息一声,别了脸,痴痴地去望车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她已经没有丈夫了。高吟松虽然还没有跟她办理离婚手续,但他们之间那桩令人无奈的婚姻实际上已经走到了尽头。她对于高吟松,有太多的怜惜也有太多的歉疚。而伍魁洪呢他算是她的什么人

  “前面就是黑马林。这是一道鬼门关。”伍魁洪嗡嗡地说:“经常翻车死人。”

  黑马林,没有树木,是一群漆黑陡峭的石山。这里的确是一处十分险恶的地方。传说很古老的时候,有一群毛色全部黑漆漆的野马跑到这里,被天上的神仙看中,一律收了去,只留下狰狞的外壳,年长日久,变成一群石山。

  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居住。公路从陡峭的山崖上盘过去。每到夜晚,这里荫风愁惨,哩哩的似妇人哭泣的声音隐约可闻。路边的草丛中骷髅成堆。稀拉的几棵小树随风起舞,形状诡异怪诞,恰如鬼魅踯躅。这里在解放前是杀人劫货的屠场。山谷被称做“万人坟。”解放后,这里屡屡发生车祸,死伤人员不计其数。

  “喂,是在搞什么鬼怎么不跑了”伍魁洪见前面的车停下了,大叫一声,啪地从腰上拔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睁圆了眼,未等车停稳,就越过李梦红跳下车去。“他妈的。”他扭头朝后面的车摆摆手,喊道:“都过来。”

  “老板,伍头。这里有几个伙计想找我们借点钱花。”孙华荫阳怪气地说。

  路上站着三个年轻人,披着长而且乱的头发,手持铁棒,歪歪斜斜的,不象人,更象鬼。

  “哦荷,胆子不小呀,吃到老子头上来了。”伍魁洪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地说:“我不去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老子伍”

  李梦红听他要说出自己的名字,急忙用话打断他道:“全部抓起来一个也不准跑掉。”

  三个拦路抢劫的人看人多势众不好对付,吓得扭头就跑。哪里跑得掉伍魁洪带了七八个人扑上去,一阵子乱踢乱打。刚开始还有些拉拉扯扯,一眨眼就只听那几年轻人“妈呀”“天呀”地乱哭乱叫。“狠狠地揍”李梦红在一边命令着。司机经常开夜车出门,最深恶痛绝的就是被人拦车抢劫,这下有了出气的机会,提了扳手,冲上去,对那几个家伙没头没脑地乱敲。“就是这些王八蛋,害得我们出门的人吃够了苦。你们也有今天呀咳咳”三个司机一个敲一个。其他的人死命地按住被敲打的劫犯,不时也骂几句,踢几脚,擂几拳。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把那三个抢劫的打得遍体是血,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大家一齐发吼,将人抬起来摔进路边的草窠里,就要上车。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们刚好有三个人。我们刚好的三辆车。把他们喂车吃了,也免得今后开车遇上鬼。是不是”李梦红双手插在衣袋里,昂着头,踱着步,荫荫沉沉地对她的爪牙们说:“还等什么把他们拖过来,一辆车的轮子下放一个。车轮一转,就打发他们上路了。嘻,一起特大交通事故。查不出来,万事大吉。查出来了,我有的是钱烧埋他们。快点,不要耽搁时间了。”

  “好”其中有几个亡命之徒大声呼应。

  伍魁洪急了,用手拐撞一个发愣的司机。“妈的,你敢不敢”那司机回过神来,吓得屁滚尿流,跑到李梦红面前道:“老板,这事做不得。这是杀人呀,要掉脑壳的。再说,这一碾过去,把车弄脏了,今后也不吉利,我也不敢,不敢再开这车了”

  另外两个司机也着了急,一连声地哀求。开车的人水平低或者意外失手碾死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硬要把一个大活人放到车轮下去碾,除非是丧心病狂或者面对不共戴天的仇人。

  “走吧。”伍魁洪走过去拉李梦红。她浑身在筛糠似地乱抖。他拉着她钻进驾驶室。她手是冰凉的,额头上也是冰凉的。“到县城的时候就有六点钟了。他们来提货。你就不要去了,找个地方休息吧。一夜不睡,也真难为你了。”他用少有柔和的语调在她耳根边说:“你莫太操心了,回去好好地休息。什么事都有我。再说,弟兄们也会帮我的。”

  “我还不能打退堂鼓。”她偏偏头,象只温驯的猫咪依偎在他怀抱里。“那几个河南佬,我从来没见过。我要利用这次机会和他们见面,送他们一份见面礼。”她说得很轻很绵,以至于让他有点听不清楚。

  “你讲什么”他脊梁上好象吸了一条冰沁的吞吐着红信的响尾蛇,不由得打起了寒颤。“你,千万莫乱来。那几个都是我的老朋友,和我打了几年的交道了,很讲义气的。”

  “他们是不是每次都先租了车来”她仍然是懒洋和气要死不活的。“是呀。”他说。她坐直了些。“那就是说他们每次来都必须收到货才行喽不然的话,光是租车和吃饭,他们就要亏损一大笔了。”他搬住她肩膀,使她侧过脸来面对着他。“他们那边脱手的行情你查过没有一次他们可以赚多少”她问。

  “做生意嘛,总要有赚头才做,不然他们大老远跑来干什么那边一个方比我们这边要贵二百多块,除了各种费用,每方可以赚一百。”伍魁洪认认真真地回答。“那,我上次叫你们到外面去散布的话都传出去了吧你对其他的老板都打了招呼没有”她半闭着眼,象在说梦话。“都办了。现在外面的人都在议论货物大涨价。其他的人我也打了招呼。他们一则不敢惹我们。二则他们也有利可图。他们比我们起哄得还要下劲呢噫,你,原来你是”他这时才醒悟到她的险恶用心,倒吸一口冷气。

  “莫动。我想睡觉。”她双手如藤如胶地缠在他身上,渐渐地入睡了。她倚靠的是健壮如牛的伍魁洪而不是病蔫蔫的高吟松。这一个是真正的男人,为她分忧,给她安全,令她满足。那一个却在她梦中,骨子里,驱赶不去,令她好恨,好怨,好羞,好愧,好无奈。她恍恍惚惚地又回到了小城,回到了小巷

  待续

  四十五

  天刚亮。提货的人还没到。李梦红跑去挂了个电话,找一个叫傅红武的人。那个人,伍魁洪和其他的伙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这个姓傅的王八蛋是个什么角色靠不靠得住”伍魁洪一直跟着她转,好象怕她逃跑了。“生意人。”她把风衣挂到衣架上,找沙发坐下来,浅笑着:“你这么着急干什么怕他拐卖我你先去打电话通知河南人,说是有几个财大气粗的老板出了比他们高得多的价钱买我们的货,要他们心中有数,合计一下。”

  他瞅了她一会,犹豫着,慢吞吞地出去打电话。过一会儿,他回来说:“他们不在,可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嗯,梦红,人家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不该打歪主意去坑害人。”她根本就不想听他说这种所谓道义的话。尽管她很喜欢他是一条仗义的汉子。做生意毕竟不是找人做夫妻。“做生意,本来就是为了赚钱。只要能够赚钱,用什么办法都可以。”

  “他们来了。”孙华跑进来报告。

  五个男人围成一堵墙挡住在门外,使房间里的光线竟然暗淡了些。从来人的面色上看,怀疑不安的情绪是很明显的。他们已经知道有人要抢生意了。五双眼睛把坐的人挨个地打量了一遍,似乎想找出谁是他们的竞争对手。

  “哟,来齐了先请坐下吧。”李梦红起身,摆摆手,示意来客就坐。“实在是不好意思。按道理说,我们是老主顾了,应该是优惠你们的。可是,我们目前也有很多困难。所以就我问老伍呢,他说是没有订过合同。这就很难做了。我手下混饭吃的弟兄们很多。老老实实的说,有些事我也是无能为力呀。”她朝孙华使个眼色。孙华眯眯眼,点头出去了。她坐下,掏出高级的外国进口香烟来,请河南客商吸烟。“作为老朋友,我还是可以直言相告。和你们竞争的主要有三家,一个姓傅,一个姓周,还有一个姓刘。我保证,在相同条件下,甚至稍微向你们倾斜一点,这趟生意我和你们做。但是,也请你们原谅我的苦衷。”说着,她笑嘻嘻地在伍魁洪身边坐下,紧挨着他,感情非常亲密的新婚夫妻那样。

  伍魁洪想动,却动不了,想说,又说不出。正在尴尬中,一个身躯伟岸,西装革履,油头粉脸的中年男子,提了个密码箱,打着哈哈,走进房里来。“啊哈,这里真是高朋满座呀。李老板,看来,我傅红武来迟了。嗨,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哈哈,荣幸荣幸今天在李老板的办公室遇上这么多朋友,实在很荣幸。”

  “傅老板果然仪表堂堂,令人敬仰。”河南人中一个肥肥胖胖的人撇撇嘴,挖苦道:“我从小学习麻衣神相,对人的相貌有一点心得,据我看来,傅老板好象是个吃窑子饭的。

  “哈哈。这位老板真是会开玩笑。大约你是经常逛窑子吧不然怎么我们都不懂的事偏偏你一个人懂呢”“傅红武满面笑容,自顾找空位坐下来,抻抻衣角,撂撂裤腿,脚上一双贼亮贼亮的皮鞋一上一下地乱点。”为了这笔生意,我很早就跟李老板打招呼了。怎么,几位对这趟买卖也感兴趣吗“

  话音未落,又闯进来一个中等个的青年人。来人穿着时髦,气度不凡。“我姓刘,是来跟李老板谈生意的。请问哪位是李老板”

  李梦红起身接待了。大家又坐上。这时房里的气氛有点紧张。一批货,同进来了三家买主。据说还有一家买方在后面出场。这竞争肯定是无法避免的。

  “我们一向都跟李老板做生意的。”河南人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们按惯例来提货没有想到会发生变故。一旦生意做不成。他们请来的车队就显然是浪费了。“是吧,李老板”

  李梦红笑笑,点点头,似乎很无奈地说:“我也很想照顾一下老客户。可是,你们知道我也很难做。我手下有这么多人,都是靠效益吃饭的。再说,做生意嘛,总是想多赚两个钱。唉,当初,如果订了文字合同,不就什么麻烦都没有了钱再多,也得按合同办事。现在,这个问题吗,我,我的确很为难”

  “哦我几经周折才联系到这笔生意,无论如何也要力争拍板。”刘老板翻翻眼皮,干笑着说:“做生意就为了赚钱,哪管什么老主顾新主顾,对不对李老板。”

  “你出什么价”姓傅的一拍手。

  “我们比原价每方加十块。”河南人彼此交换着手势,形成了共识。

  “笑话。这点能量也来接生意”刘老板从皮包里扯一沓钞票出来,稀哩哗啦地甩甩,竖起两根手指,大声说:“我加二十元。”

  “哼。我加,加二十五元。”傅老板说。

  “傅老板太爽快了。”河南人把手反背到身后,互相握捏,交换意见。“这样吧,李老板,我们在原价上每方加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