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人顿就得吃斤,我要擀十几斤呢。我那时也肚大了,也快生了,可是家里盖房,是大事,我也得干啊,擀面条弄得浑身是汗,又开到饷午了,就要吃饭了,正擀着时候,阻力突然有点疼,接着裤下边湿了。我寻思,咋尿了都不知道,正这时,掉下个东西,我弯腰看,妈呀,是娃生下来了,我把银虎拍哭了,剪断脐带,放屋里炕上,接着煮面条”金虎娘的声音不大,但疼痛中的张燕时听的忘了呻吟。
“生了没有”直在屋外候着的金虎见顺子娘从屋中出来,忙问。
“日毬了怪了,腰也不细,胯也不窄,为甚生不出来呢”顺子娘自语道。
“那咋办呀”金虎说。
“可能是难产。”
“难产”金虎反问。
“嗯,你给她送医院吧。”顺子娘说。
“黑灯瞎火还要去队里要毛驴,找车,算毬啦,自己啦吧。”金虎爸说。他和金虎从屋里拿个被铺在自家板车上,头上放个枕头,搀着张燕躺在板车上,盖上个被,金虎拉着,金虎娘坐车头边,便摸黑到了公社卫生院。
路不长,二里多路,没多大功夫便到了,敲开公社卫生院门,值班的是个老汉,问:“甚事”
“生小孩难产。”
“半夜难产,咋拉到这儿了”
“这不是公社卫生院吗”金虎说。
“公社卫生院里确有个管生育的,是个女子,下午就下班了。”
“她家在哪”
“薛村。”
金虎知道薛村离这有十五里路,挺远。便又问:“她能处理难产”
“她哥二十岁女子,原是薛村赤脚医生,去县里培训两月,便到公社卫生院管生育了。”
“您看她处理过难产吗”金虎又问。
“难产,顺产我都没见她处理过,我只见她给村里发发套套,统计下计划生育指标,没见她接过个生啊。”那老汉说。
金虎娘记的跳下车说:“咋办啊,咋办啊”
金虎握车把:“妈,坐车上,咱去县城”
拉着车走,前十来里路,是土路,凹凸不平,金虎怕车太颠,所以走的慢,张燕躺在车上,疼的难忍,又不好叫出声来,只得要紧嘴唇,阵阵疼,好像个巨人用两个粗大的胳膊扯着人的两条腿,使劲撕扯,把人从裆下撕成两半。张燕嘴唇已经咬出血了,她小舌尖已尝到血的咸味。又阵疼袭来,她忍不住便“啊”了声,虽很轻,但在这寂静的夜,拉车的金虎和坐在车脚上的金虎娘仍然听到了,金虎娘安慰道:“娃呀,忍着点,就快到了。”
金虎把脚步加快,车颠簸的大了些,张燕疼时也不敢再吱声了,疼的厉害时,便扭动几下身体,咬紧破了的嘴唇,好不容易上了公路,路平了,有路灯了,车子颠簸的小了,金虎这时便甩开大步,拉着车,飞快地向县城奔去。
路边电线杆上的灯远远的才有个,灯下绕飞着星星点点的蚊虫,路上看不见个人,也见不到个车,只有这辆小板车碾压路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张燕感到疼痛轻了些,在经过个路灯时,晃晃淡淡的灯光照在他们的板车上,张燕仰头看了看望见金虎古铜色的背,上面车子的盘带深深地陷在古铜色的后背上,从右肩膀斜着到左腰,而后被的其它部位,沁出粒粒汗滴,满满的,像蟾蜍的皮般。
“生了生了”到了县医院,才两个钟头,声就把娃接生出来了。
“是男娃是女娃啊”金虎的娘问。
“是女娃。“穿白大褂的护士捧着个肉呼呼,皱巴巴的娃娃说。
“来让大伯”金虎接过娃,捧着,仔细观看。
“是个女娃啊。”金虎娘瞭了眼,不情愿地接过娃。
“女娃咋了,女娃也好,我家还没女娃呢。”金虎说。
“现在闹计划生育呢,生个女娃怕不让再生男娃了。”金虎娘说:“那咱不绝了”
“绝甚啊,满村都是姓李的,全国有亿人姓李讷,姓李的绝个两千万,在全国照样大姓,怕甚”
“绝了,那以后房归谁”
“归着女娃吧”金虎指指母亲怀中的女娃说。
“归她,她嫌老鼻子了,到时候嫁个外姓,东西不归了人家了”
“想那老远干甚啊,您可别当着张燕的面露不喜欢。”
“我知道。”金虎母亲点点头。
张燕躺在病床上,身上像散了架样,疲软无力。她在似睡不睡间,似乎听到金虎和金虎娘的对话,心里好像明白,自己生了个女娃,自己婆婆好像不太喜欢,心中便有几丝惆怅,好在她似乎又听到大伯子说喜欢自己生的女娃,心里又添些安慰,她摸了下肚皮,鼓鼓的肚子瘪了,她又使劲摸摸,没摸到伤口,好像娃不是开刀取出来的,她有些放心了,太困了,头歪,睡着了。
这是几时啊张燕醒了,她第眼见到的是睡在自己身边的娃,刚生下时,她看了眼,模模糊糊,只见个长着黑头发的小脑袋在眼前晃,她点了下头,护士便给抱到门外让婆婆看去了。现时,仔细这是自己的娃啊,睁着大眼,愣愣地看着自己,脸皱巴巴的,像个放了年风干的南瓜。
怎么长的这样啊张燕心里不禁嘀咕了句。可是又想,人家都说小孩刚生下来时,皱巴难看,长几天就好看了。对,还是看看有没有毛病吧,她便观察孩子的脑袋,眼鼻舌耳,胳膊腿,十个手指,十个脚趾,发现孩子全身没异常,这时她才放下心,她搬弄娃时,娃哇哇的哭了,哇哇哇,哇哇哇。
这娃怎么哭了呢,咋办啊,张燕正手足无策时,护士进来了说:“喂奶吧,等甚呢”张燕忙坐起,解开上衣,给娃喂奶。
“给张燕接出来,回村吧”金虎母亲说。
“才上午十点,刚生了就回村,她受的了吗”金虎说。
“现在是夏天,又不是冬天,捂严点,坐车上,我抱娃,也捂严点,你拉的慢点,不就行了。”
“住天医院,明天再回行不”
“天要十块钱呢,接生就花了四十,再住天再花十块,把咱家两年的分红钱都花了,回去咋过日子,以后,你还娶婆姨不”
“现时管现时吧,刚生了就回去,几十里路着了风了再病了,那看病钱更多。”
“你咋这样呢自家也不是大户,也没甚钱,没本事又生个女娃,还要在这住下不走了”
“就歇个两天吧,何况,生女娃也不赖她”
“不赖她赖谁”
“赖银虎,人说,生女娃男娃,是男人决定的,不是女人的事。”
“屁话,那以前生七八个呢,有男有女,咋说”
“生七八个,我听说,男的那天横,就生男娃,女的那天横,就生女娃。”
“还有这话”金虎娘不相信。
张燕真在医院住了两天后,才坐着金虎的板车回村的。他们奔来早上准备起身,但金虎娘说,病床费都缴了两天,为甚不再多呆几个钟头,反正多呆几个钟头也不再要钱,吃过中午饭,她们上路了,中午的太阳热烘烘的,怕颠坏小娃,金虎走的慢,小板车慢而稳地向前移动。
望着金虎紫铜色的后背,上面压着些草杆杆和几捧沙,张燕问:“金虎哥,这两日,娘在病房里陪我,你哪睡的”
“我还用哪睡,我就睡在板车上。”
“就睡板车上,咋不上旅店或车马店住宿”
“那不要钱啊,人要店钱,车要地钱,我睡板车上,省了店钱,也看了车,又是个热天,怕甚,剩下的两三块的买两斤糖,给娃冲水喝。”金虎头也不回地说。
第七十章 惆怅
这个金虎,张燕嫁到他家七八个月了,和他说过的话都没有这两天说的多,见面只点点头或笑下,就是桌吃饭,也很少见金虎说话,只是银虎说,原以为金虎三十二岁没娶婆姨,是个又憨又笨的人,没想,自打自己养孩子开始,金虎跑前忙后,吃苦劳累,着实让张燕对这个哥另眼相看,觉得他是个真正的男人,是个女人可以依靠的顶梁柱
可是为甚没娶婆姨呢张燕以前问过银虎。银虎说:“山西这地方,自古以来就是养男娃,不养女娃。男娃长大了能种地,能当兵,能挣钱,女娃长大了能干甚,嫁人就走了,男娃女娃,吃样的粮,为甚这份粮不养男娃呢”
“那生了女娃咋办”
“把头按尿盆里,呛死。”
“真残忍”
“所以山西人家半都四五个男娃,没女娃或只有个女娃,不是婆姨没生下女娃,是生下女娃给处理了,长大后,男后生多,女子少,所以打光棍的人就多,为了娶婆姨,男人就争,就争强好胜,最有钱,最棒的才能博得女子欢心。这样,好男也就配女子出好苗,后代娃就强壮了,选优的,淘汰赖的,山西人代就比代强了。另外,光棍多了,没后代,山西人口也就控制住了,四川河南,山东都是亿或七八千万人,山西只有两千万,怎么控制的,还不是光棍控制的。”
“那金虎哥为甚没娶婆姨”
“还不是错过了。”
二十岁的时候他也有个相好的女娃,好了两年,人家嫁军人了,金虎伤心两年,挑,没想到人家还挑他呢,三磨二耗的,到了二十七八岁,时候过了,钱又不旺,上门提亲的也就没了。后生和姑娘样,年轻的时候鲜亮着呢,好似花样,没开时叫花骨朵,要开时含苞欲放,开了时鲜艳无比,蔫了时,就似秋风扫落叶,也不鲜亮了,也没香气了。
姑娘十六七到二十五六,也就十年时候,年轻时候过,也就成开过的花,丢了纱帽的官样,蔫了。
小伙子呢,好时候和姑娘差不多,十七八,二十来岁,脸无皱纹,眼睛明亮,挺胸昂首,肌肉凸起,然而,过三十,虽不像开过的花那般落败,但也是脸上添上咒文,眼睛虽还明亮,但像十五的月亮前飘过片白云,挺胸昂首,胸没前几年发达了,后背倒弯了,头两年胳膊上和胸脯上的肉是硬的,三十岁后,便软多了,金虎错过了娶婆姨年龄,家又没有多的钱撑着,打光棍,便也不奇怪了。
张燕坐月子,婆婆给做吃的,鸡蛋,面条,家里有甚好吃的,婆婆都舍得给张燕做了吃。婆婆给洗自己的衣裤,小娃的小衣裤及娃娃下垫着托屎尿的旧布,婆婆是个好人,拐着个小脚,忙前忙后的,让张燕感动极了。
张燕坐月子,住在她的东屋,大夏天的门还给挂了个棉的门帘,捂的屋里热热的。婆婆说:“产妇不能着风,捂着难受个月,不得病半辈子不受罪。”东屋房檐下挂了两串红红的辣椒,这就是告诉人们,这屋里有产妇正在坐月子,请勿打搅。果然,院里来了看望的,串门的见红辣椒,便不进东屋了,到婆婆住的正房去了。
张燕在屋里吃,在屋里拉屎,捂个月,中间,她在屋里也听到同学校的另两个老师来看望她,但见房门挂着红辣椒,便知趣地到公婆的堂屋去了。也听到知青左小菊和左小莲,徐风霞来院里看她,但也让忙到院中的婆婆给拦住了,给她们请到公婆住的堂屋,去嗑瓜子,闲聊去了。
张燕在这十米大的屋里关了整整个月,说是坐月子,还不如说是坐紧闭个月。
个月刚过,张燕便把屋门打开,窗子支开,股清凉的空气钻进屋里,让人吸了,心里舒畅的很。她把孩子放到炕里边,盖好薄被,用枕头拦住,便急不可耐地走到公婆住的堂屋。
“妈,您倒是告诉我,银狐到底为甚还不回来”张燕终于把这句憋在肚里个多月的话说了出来。
“为甚,路没修完呗”公公磕了磕长烟锅里的灰,说了句。
“我生孩子都个月了,我是给他生的,他连个请假时间都没有,是不是有什么事了”张燕心里闪过丝不安。
“能有甚事呢”公公低着头,从烟荷包里掏出烟末,往铜烟锅里装。张燕突然看到,公公原来还黑的头发白了许多,而拿烟末的手,哆哆嗦嗦地在往烟袋中装烟。
他咋了,咋下老了呢,为甚手也哆嗦了呢张燕不安地又看了下坐在炕沿上的婆婆,只见婆婆垂着头,眼角似乎流出了些许泪,在射进屋中阳光照射下,反射出点点晶亮的光。张燕心里更不安了,忙说:“银虎到底咋了,你们不说,我现在就去灵邱找他去”
“唉”站在屋里角的金虎说话了。“你不用找他,明天我就给他接回来”
“明天你就给他接回来他咋了,他自己不会回来,要你接”张燕心中更加不安,股不祥的念头涌进心里。
“他能回来,前半年就回来了”公公低声说。
望着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张燕的心碎了,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男人,是自己以身相许的男人吗怎么感到既熟悉又陌生呢
自己的男人几个月前,是站着能挺直腰板的壮汉,是笑不离口,能干勤快的男人,是身上肌肉鼓凸,黝黑的男人,可是这个人是瘫坐在轮椅上,没了双下肢的似睡不醒,浑身浮肿的男人,他是银虎吗是吗张燕的眼里终于留出了憋了许久的泪。
昨天,听了公公讲银虎半年前,修公路,为排个哑炮,银虎被炸烂双腿,住进医院。公公婆婆怕张燕听到这事后,把肚中的娃打掉,所以直瞒着张燕,只让金虎偷偷去灵邱医院看了几趟银虎。夜里,张燕夜没睡着,边是心疼银虎,边是想:自己刚结婚,银虎就成半截人了,如果早告诉自己,自己把娃打掉,离了婚,也不用伺候这个半截人辈子了,可是,公婆瞒着消息,让自己把娃怀了足月,生下了,有了娃,咋离婚啊她又为自己后半生惆怅起来。
“燕。”屋里只剩张燕孩子时,坐在轮椅上银虎那张白胖浮肿的脸终于抬起,双似睡不醒的眼睛随之也睁大。
坐在炕沿望着窗外发呆的张燕怔。“燕,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让把自己炸掉双腿的事情告诉你的,也是我有私心,让你生下我的娃,现在娃也生了,也过了满月了,你想咋就咋”银虎声音低了下来。
“咋呢,我能咋啊”张燕悲声说道。
“你要离开,我同意,我不拖累你。你要不离开呢,我这是级伤残,直到死,国家都要养活我,今后,每月给我三十四块钱,咱们好好过。”银虎的声音又慢又低,有些哽咽的味道。
张燕半夜起来,给孩子喂了奶,又帮助没腿的银虎接了尿,自从银虎回来后,张燕的生后便彻底翻了个个儿。先前她坐月子,吃喝有人管,屎尿有人倒,真是过着少奶奶的生活,可是现今,白天婆婆公公过来帮助照料下银虎,夜晚公公婆婆总不能往儿媳妇屋里钻啊,所以,夜里照顾孩子和银虎的活,便都得张燕自己料理了。
“燕,你睡了吗”银虎尿过尿后,呆了会儿,便轻声问。
“没睡,有甚事”张燕轻声说。
“我想给咱娃起名叫李灵。”银虎说。
“李灵挺好听的,你怎么想起这个名字”
“我想啊,小娃忽闪着大眼挺灵的,另外,我也是在灵邱修路时生下她的。灵邱,不是也带个灵字吗,我的腿也是在那儿炸断的,所以我把娃起名叫李灵,你看行吗”
张燕开始听着银虎的话,心里挺舒畅的,但提到在灵邱炸断腿,她的心便沉下深渊,她又开始想:咋办啊,今后日子还长着呢,和这个半截人生活在起,这后几十年怎么熬啊
“娃叫李灵行不”银虎又问。
“行,行,挺好的”张燕从恍惚中醒来,回答说。
早晨,张燕出屋,到院里准备刷牙,院里悄悄的只有树梢上的只喜鹊喳喳的叫。
叫什么呀叫的我生娃生了个女娃,爱人修路又炸断腿,喜鹊叫不是叫喜吗怎么你这只喜鹊净把灾叫来了”张燕心里愤愤的说。
正这时,她听见婆婆的声音从堂屋中传出:“你说,银虎半截人了,甚都干不了了,张燕非要走,咱有甚办法”声音很低。
“我看张燕不是那号人吧,她对银虎挺好的,这两天,给银虎接屎接尿,也没见她埋怨。”这时公公的声音,也很低。
第七十二章 二套车
“天两天好伺候,时间长了我怕不能,她才二十岁,劳累不说,她熬的住吗”
“唉,走步,说步吧。”屋里沉默了下。
“她要走,我家可绝了,金虎没婆姨没后,银虎生个娃又是女子。今后,他个半截人还能生娃不,说不准”婆婆低低的声音又响起来。
“生个毬蛋啊”公公低低的声音说,“卵蛋都炸掉个,两毬蛋只剩个,还能生”
“那咋办啊”婆婆的声音变得凄凉。
“那就想办法快给金虎说个婆姨。”公公的声音大了些。
“要能说下婆姨早就说下了,还等到今,现今彩礼都要二百块,他三十岁上了,二百打不住,最少也要三百,你有钱呀。再说,房只有他住的西屋,谁家姑娘嫁个没几间房的后生”屋中又沉默起来。
良久之后,婆婆的声音才又响起:“要不,咱家也给她个二套车”
“这能行人家是北京娃。”
“怕甚,生米煮成熟饭了,她北京娃,南京娃也高兴着呢。”婆婆得意地说。
“银虎,我问你个事”张燕刷完牙后回屋,推了推睡在炕上的银虎。
“甚事”银虎眯着睡眼问。
“甚是二套车啊”
“二套车就是辆车两个马拉。”银虎头歪,又闭上眼。
两个马拉辆车,怎么这么简单,说了半天自己,又提二套车,让我去俩马拉车,我是女的,是教师,怎么去赶车不对,张燕琢磨了会儿,觉得二套车的含义恐怕不单指两马拉车,恐怕另有所指,她于是又推推闭眼睡在那里的银虎,“二套车除了两马拉车,还有什么别的意思”
银虎刚才被她推醒,后来并未睡着,见她又问,便睁开眼道:“二套车还指个女人嫁两个男人,个是明的男人,另个是没办手续的男人。”
“那两男人还不打架”张燕问。
“打甚架,几方都是说好同意的,这事,咱们西北地区,千数年直流传下来的风俗。男人有病了,养不起家了,便找个光棍后生和他婆姨过,这样后生又养婆姨又养他,还养他的娃。”
“那分的清谁是谁的娃”
“分毬甚啊娃管俩男人都叫爸,管正牌男人叫大爸,管偏套男人叫二爸。”
“咱村有这事吗”张燕继续问。
“有呀,咱们上辈,有个去包头给买卖人做活计的,娶个婆姨,婆姨在家,又是个拐子,生活不便,这个做伙计的便让他在村里的光棍伙伴,做了他的偏套,他在包头给别人做买卖,他那偏套伙伴便在家伺候他婆姨,帮他婆姨耕地,打水,白天黑地的帮忙,他两年才从包头回来次,次也就住个半月十天的,这半月十天,婆姨归他,土改时,他回村了,坟地二人都分到块,院子也盖的挨着,外边看是两院子,两院子中间道墙有个人高的门洞,白天门板掩着,晚上就开了,听说,每月的三五逢单,这婆姨在正套家住,二四六逢双便到偏套家住。五个孩子,暗里也分了下,老大,老三,老五算正套的。老二,老四算偏套的。好在,孩子都姓李,两个爸也都姓李,他们的孩子都和咱们般大了,家人处得好着呢”银虎说起来,滔滔不绝。
“那解放后有没有再拉二套车的”张燕问。
“咋没有,咱村大丁,二丁不就是二套车吗”
“谁说的,我咋不知道”张燕从脑海中搜寻到村西老榆树下那户人家,大丁长着个方方的脑袋,少言语,身子壮。二丁也是方脑袋,和哥哥个头差不多,只是瘦了些,大丁好像三十岁,二丁好像比哥哥小个两三岁,他们没父母,见人总是笑呵呵的打招呼,是两个老实的庄稼人。
“他们也是二套车,不可能吧”张燕怀疑。
“可不是,家里穷,也没父母,哥哥从兰州娶了个婆姨,钱是哥俩掏的,娶个婆姨,哥俩把长年攒的钱都花光了,弟弟又快三十,显然再娶不上婆姨了,所以,哥俩商量了下,个婆姨两人娶,扯证是和哥哥扯,给那兰州姑娘娘家百五十块钱,还给了百斤全国粮票,把婆姨娶到家了,婚后三天,姑娘家送亲的人回兰州了,那天晚上,姑娘睡觉中间,觉得和自己睡的男人瘦了,明白过来,不愿意,光着腚跑出院,结果让大丁抓回来,臭揍了顿,这姑娘问:你不打你兄弟,你为甚打我
大丁说:我打二丁做甚,他又没错
他咋没错,他弄他嫂
我娶你就是我哥俩娶的,你连着都不明白,不然,结婚三天,为甚我到旁屋睡,把地方让给二丁。
那兰州姑娘听了,心想正主都愿意,我做婆姨的嫌甚,个锅还放不下两个勺啊。”银虎讲着讲着,突然停住问:“你咋知道二套车,听谁说的”
“我听你妈说的”张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我妈说这话了”
“我在院里刷牙时,听他们在堂屋讲的”
自那天后,银虎更不爱说话了,晚上,躺在炕上,呆呆望屋顶,白日里,坐在轮椅上,也呆呆望屋顶,屋顶有甚可望的,就是些窗户纸糊的顶棚,顶多再有两道干了的要黄不黄的水印子,莫非,他望那水印子能望出花来,张燕寻思。
“你望甚呢”张燕问。
“没望甚。”
“没望甚咋老发呆”
“我没发呆啊”银虎说。天,张燕看到丈夫又望屋顶,便没打搅他,猛不楞的,她斜眼瞭了下丈夫,见丈夫眼角流出泪来。张燕心沉,这是丈夫伤残回家后,张燕看到他第次流泪。苦啊,二十来水就残废了,而且残废丢了双腿,疼痛不说,这今后的日子怎么办。个男人,曾经顶天立地的男人,曾经能够养家糊口的男人,下子,什么都不行了,不光自己不能养家糊口,顶天立地,就是吃喝拉撒也要别人伺候,个男人的心,能经受的起吗
“你哭,哭了”张燕本想安慰丈夫,却不知说甚好。
“哭了”银虎用手擦擦眼角,“哭顶个毬”银虎自语道。
“伸头是刀,缩头也是刀,反正是毬躲不过了。”银虎又说道。
“什么伸头是刀,缩头也是刀,你说甚呢”张燕不明白。
“我是说,人倒霉了,遇了难了,碰到事情了,自己就应该想开点,像要被杀的人,伸头也要被砍刀,害怕把头缩回去,刽子手就不砍你了照样也要给你脖子砍刀,与其缩头害怕,不如伸出头让他砍”
“你只是伤残了,又没犯罪,谁砍你”张飞燕大惑不解。
“唉比砍头也好受不了多少”银虎长长叹了口气。
晚饭时,张燕喝了两杯白酒。她本不想喝,可是丈夫,婆婆,公公都劝他喝,婆婆说:“你这些日子太劳累了,又要奶娃,又要伺候银虎,自银虎回家后,还没吃顿像样的饭,今天,杀了只鸡,买了瓶酒,大家都喝口,除除闷气。”
酒杯放到张燕跟前,张燕仍不想喝。婆婆说:“你咋不喝,喝,瞧我的”说着,端起杯酒,仰脖,灌了进去。
张燕见婆婆带头喝了酒,心想,大家劝了半天,又加上自己心烦,也喝杯吧。于是端起杯,照婆婆样,仰脖,也把酒灌进肚里。酒进肚,又辣又烧,张燕忙夹口菜压压酒,杯刚喝完,身边的银虎忙着又给她满上了。
“再喝杯,再喝杯,杯太单了不好,喝酒要喝双”婆婆又劝张燕喝下第二杯,两杯酒下肚,张燕便感到头有些昏,这时,银虎又给她满上了第三杯。
婆婆说:“再喝杯吧,喝个三星高照”
“什么叫三星高照”张燕问。
“三星高照是福星,寿星,财星”
“什么财星,是官星。”公公抢了句。
“是财星。”婆婆争辩。
“管什么星呢,再喝了这杯吧”银虎把酒杯端到了张燕嘴边,扶着张燕的手,生生把杯酒给张燕灌了下去。张燕觉得头晕眼困,把持不住,下歪倒在身旁的银虎身上。
摸摸身旁人的腿,腿还长在身上。摸摸身边人的头,怎么是个秃头黑暗中,张燕下惊醒,厉声道:“你是谁”
“我是金虎。”那人低声说。
“你是金虎,你怎么睡到我炕上了”
“是爸妈让我来的。”
“那银虎能让你”
“银虎也同意。”
“我的妈呀”张燕这时才明白,自己中了他们家人的圈套,为甚让自己喝酒,原来就为了这事,喝酒自己就觉得事情哪点不对,可是想来想去,没想到他们想出了这么个坏主意。
第七十三章 探子
张燕羞的不知所措,摸自己身上,赤身露体,她忙扯个单子盖住身子,低声说:“哥,我自从进了这门,直都管你叫哥,你咋,咋能干出这事呢”
“我,我对不住你”金虎忙起身,在炕上,给张燕跪下了
“别,别。”见金虎也赤身露体,忙说:“你赶快回你屋吧”
“这就是我屋。”金虎说。
“那我回去。”张燕想起身。
“燕,你能原谅哥不”金虎低声说。
“怎么原谅,生米都成熟饭了”张燕仍有些气愤。
“唉,都是娘想留下你,想让你再给家里添个男娃,才出的这损招,你要实在不愿意,你想咋就咋,哥依你。”
张燕心乱了,她要好好想想。
天,两天,三天,银虎家里除了能听到娃娃叫奶的几声啼哭外,五个大人几乎都没说什么话。院里静悄悄的,就是常在院里大树枝叫的喜鹊这两天也没了踪影,没了喳喳叫的响声。
自从那天张燕喝醉被弄到金虎屋后,家人便都没了笑脸,早上,婆婆只喊声:“吃饭了”金虎便从自个的西屋走出,到堂屋。
张燕便推着银虎从东屋出来,到堂屋。堂屋门前,金虎候着,银虎的残疾车来,金虎过来搭把手,把车抬过门槛,推进堂屋,吃饭时,大家悄无声息,只听见嚼饭菜和喝了粥的声音,即使有几句话,也是开章见意,短小精悍,直来直去,没有废话。
张燕觉得这两天到堂屋吃饭,简直像受罪。大家都不说话,好像都在责怪她,可是她有什么错啊,这几天,她更怕见婆婆公公的眼神,和他们的眼光对上,她便急忙把眼光挪开。而更让她怕的是,和金虎的眼光相对,她觉得金虎的眼光便像把剑,刺向自己心中最深的部位,使自己羞涩难当。
这几天,婆婆公公和金虎再没去她的东屋,好像商量好样,开始,张燕觉得他们不来也好,省得大家都难堪,可是,几天下来搬弄银虎,虽然是半截人,也快百十斤,搬上搬下的也累得张燕够呛,搬银虎累了,张燕不免发怒:“你当时排哑炮为甚没周密些,炸了还得让我搬上搬下”
银虎见张燕几天来开始说话了,虽说的难听,但总说了,于是说:“谁知道啊,要知道,还能炸我”
“你不安好心就该炸”张燕想起前两天的事,挪喻道。
“我咋不安好心了,都成这样了,你还咒我”银虎声音有些悲凄。
“你还好心,你们家人把我灌醉,把我弄到哥的屋,你们”张燕说不下去了。
“我为甚啊”银虎突然泪花四滚,声音哽咽:“谁愿意让自己婆姨和别人睡,都是没法啊”
“咋没法啦”
“我残了,你如果走了,谁伺候我,我家还没有男娃,不绝了。我哥如果娶媳妇,便不能伺候我,如果不娶婆姨,便不能生娃,你说咋办”银虎泪流满面。
算了吧,挣蹦甚呢,张燕心中突然有种十分疲惫的感觉,女人咋不是辈子,细想想,银虎才和自己呆了几天,为自己干了甚,自己自怀孕后,家里的事,自己的事,大都是金虎照料的,金虎人不赖,认了,这辈子不会对自己不好的,二套车就二套车吧,谁让自己命不好呢,张燕想。
薛玉昌在村口路边等了半小时了,还没有见母亲来。母亲来信说,九月三十号这天定到,可是他在路上等了半小时了,怎么还没到呢他不停到路上张望,仍没见母亲的影子。薛玉昌已经年多没见到母亲了。自从插队在火车站分别后,母亲立马也去了江西干校。这个春节,薛玉昌没回北京,母亲这次来是看儿子,二是看望没见过面的儿媳,三是儿媳就要临产,母亲以前是医生,后又在卫生部工作,来这儿,看儿媳生产,她懂医,也能帮助照料下。
又等了半小时,薛玉昌估算,火车到站早已过两小时了,二三十里路,搭个车,该到了吧,他这时有些后悔,后悔不应听母亲信上说的,不让他去火车站去接母亲自己会找来的,可是不去接,她怎么还没找到呢
正在烦心等待时,看见辆自行车由远而近骑来。车近了,薛玉昌看到骑车的是砖窑上推土的斧头,后座上坐着个穿旧军衣的妇女。薛玉昌见是斧头,便问:“去哪了”
“县里头。”
“干甚去了”
“给自己扯块布,准备做个小褂”
“路上你看见个中老年妇女了吗”
“你找你妈啊”斧头笑说道。
“你咋知道我找我妈”
斧头骑到近前,伸左腿,蹬在地上,说:“玉昌,我后座上的不是你妈么”
薛玉昌大感奇怪,忙奔过见从自行车后座上下来的妇女,果然是自己的母亲,穿着伸洗的干净的旧军衣,浓密的短发剪的短短的,脸晒的黑红,好像比年前胖了些。
“妈”薛玉昌忙奔过去,接下母亲手中的手提袋。
“玉昌,过来我儿子年来怎么样了”母亲仔细地打量着薛玉昌。
“妈,您怎么和斧头走到块了”薛玉昌问。
“我下了火车,往这边走了几里地,正在路边休息,见他骑车过来,便问他下李村咋走,没想到他就是下李村的,便把我捎带来了。”
“大婶,你们我回了”斧头见薛玉昌和母亲已见面,便准备推车走。
“等下,等下。”薛玉昌的母亲忙叫住斧头,从手提袋中掏出两盒香烟,递给斧头说:“谢谢啊,谢谢”
“大婶,您还这”
“拿上吧。”薛玉昌说。
李二红挺着个大肚子站在院里,她心里有点慌溜溜的。和薛玉昌结婚半年多了,肚也打了,娃也要养了,可她,还没去过婆婆家,也没见过婆婆。听玉昌说:“婆婆解放前去的延安,后又在卫生部工作,是个大干部,大干部是定特别威严吧,大队干部,公社干部个个不都是挺威严的,见人指手画脚,发布命令,挑三拣四的,婆婆是不是也是那样,她能看的起自己这个农村的小媳妇,又是地主的女儿吗她心里千百遍地想像着婆婆的模样,可是总也不确定婆婆到底长的什么样。
阵说笑声走近,李二红听到薛玉昌的声音,院门开了,薛玉昌和位四五十岁的妇女走进。这是婆婆吗怎么穿着旧军衣,还剪着短发,走路腰板挺直,真有点像电影里看到的女八路。李二红呆呆看着这人走近。薛玉昌忙说:“妈,这是二红。”侧身又向他妈说:“二红,这时我妈。”
二红这才忙向玉昌妈弯了下头说:“妈,您来了。”
“你是二红,瞧,多俊的闺女,比我年轻时还好看,别再这站着,回屋吧。”说着,走上前,拉住二红的手,用另只手摸摸二红的肚子说:“够鼓的。”说的二红满脸通红。
晚上,安顿母亲歇息后,薛玉昌回到自己屋里。
“玉昌,你妈没嫌弃我”二红见丈夫回屋,忙问。
“嫌弃甚啊,我娶老婆,又不是我妈娶老婆,她嫌弃甚”
“她不嫌我是农村的,又是地主闺女”
我妈说:“她是城里人,我爸就是农村出来的,她也没嫌弃过我爸。”
“那我是地主出身”李二红仍不放心。
“那有甚啊,我妈说二红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也没剥削人,也没压迫人,他爷他爸当过地主,跟他有甚关系”
“可你家是革命干部出身。”
“还革命干部呢,不当这革命干部,我爸还不会被逼得自杀,现在我爸不是革命干不了,是反革命了,和你们样,是黑五类”
“甚叫黑五类”李二红经常听说黑五类,但不知道具体指什么。
“黑五类就是地,富,反,坏,右。地主,富农,坏分子,反革命,右派”薛玉昌的话,刺痛李二红的伤处,二红不说话了。
“二红,在家吗”二红只应了声,门便被推开,薛玉昌的母亲进了屋。
“玉昌下地了,来,咱们娘俩聊聊。”薛玉昌的母亲做到炕沿上。
“妈,您喝水。”二红给玉昌妈倒上水。
“二红,我看你是个好闺女,虽生在农村,可是懂礼貌,说话也细声细语,也不是高声大嗓的,长的又俊,嫁给我家玉昌,是他捡了个福气,你们在农村,相亲相爱,日子照样能过好,玉昌也是个苦命,十几岁父亲就没了,又抄家,父亲又被游斗,文化革命这几年,他也是有顿没顿的,在北京说有加,可实际上也不算个家,家被人抄了,还算家吗父亲死了,母亲给下放到干校了,家还算家吗实在话,和你结婚,在这才算安下家,我为他找到你这个媳妇高兴,你们俩要好好过啊”
第七十四章 双胞胎
“可我是地主出身”李二红低头
“咱不说这些好不,咱家地主出身,说了,也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咱不惹是生非,不犯法,安心过日子,也能把日子过好。”
“妈”二红被薛玉昌母亲说的流出泪,深情地叫了声。
“对了。”薛玉昌母亲挪挪自己坐的地方,靠近二红。
“闺女,来,我摸摸你的肚子。”
“您摸”二红有些忸怩。
“这有什么,产妇让人摸摸肚子怕什么,别忘了,我是医生,我看着你的肚子有点大,莫非”
“莫非什么”二红问。
薛玉昌的母亲仔细地摸了摸二红的肚子,又把耳朵贴上二红肚皮,仔细听听,良久才说:“可能是两个”
“什么两个”二红不解。
“可能是个双胞胎。”薛玉昌母亲说。
距离生产还有半个月,薛玉昌的母亲坚持要把李二红送到县医院。
“钱呢,咱家只有二十块钱,够吗”薛玉昌问。
“我早给你准备好了,你就知道生娃,连个钱都没准备”薛玉昌母亲用手指按了下薛玉昌额头。
个老牛拉着个平车,晃晃荡荡地把李二红送到县医院。交过钱,二红住进病院,薛玉昌母亲说:“好几天呢,咱也得找个住处。”
“哪啊”
“找个招待所住。”他们找到距县医院二百米远的东方红招待所住下。
二红就要生产了,薛玉昌的母亲,二红的母亲以及薛玉昌都守候在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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