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头头脑脑。车子被钢丝绳拴上拉走,但端枪的人仍然留下几个守候。最后是头儿来敲门了,唐童使个眼色,工头去开门。头儿脸上是层虚汗,进门就说:“老天爷,车里装的物件能把半个棘窝镇掀上天这家伙真狠哪”“真狠,不过也是些没鸟数的老赶。懂行的可不这么干。”唐童搭着话,松了口气,递上支烟,“你手下那些肥裆铁头干得不错啊,你应该弄些好酒好菜外加几个窑子娘们儿犒劳犒劳他们。”头儿咳着:“唐老板真是见外了,您也太能开玩笑了。”“这不是玩笑,进馆子的钱别的所有花销,我都包了”头儿笑笑:“老板破费了,不过我们有铁的纪律。”“那当然,你手下这些家伙用不了几年就学会了铁裆功,到时候有人朝正中下脚都不怕了走,咱们喝几壶去”
“老板,这事儿你后怕不”三天之后工头儿问唐童。唐童摇头:“我在琢磨是谁干的,我想肯定是山那边干的。你看,山前山后,比咱爷们儿麻利爽快的手儿多得是所以我让你好好找人嘛,用人的日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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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狐狸蹿西山2
最后的话让工头垂下了脑袋。唐童立刻警觉起来:“又出了什么事了”
“这这”
唐童盯住工头:“穀”
“打穿哩”
唐童揪住他的领子:“什么打穿了”
工头仰着脖子叫:“金洞子打穿了,咱跟山那边,跟别人的洞子串了膛了。老天,那边的洞子真肥,可惜那边人手又多又狠,三两下堵了口子,再扒开再堵,还放了把烟火,熏昏了咱这边几个弟兄”
唐童不再吭声,咬着牙在屋里溜达起来。这样溜达了十几分钟,时不时瞥工头眼。工头额上冒汗了。当唐童最后在工头面前站定时,工头吓得牙齿都磕打起来。唐童笑了:“磕牙不要紧,只要没尿裤子就行我摸摸”工头哎哟声大叫:“疼死我了”“疼死你你不能把山那边伸过来的手砍下,你就得被人废了。你看看人家干得多爽快”
工头被拧了几下耳朵,最后跟上三个人走了,全回矿洞子去了。
那三个人走路无声,脸儿窄窄的,嘴唇青紫。
当天午夜狐仙托梦:洞里开枪了,是那三个瘦子干的,他们端起枪,向对面洞子里的人喊道:“我屠屠了你我屠屠了你”对面知道“屠屠”就是扫射的意思,以为只是吓唬人而已,谁知三个人真的扣响了扳机。那边的几个应声倒下,被当场拖走,葬在了最深的老洞子里。当时三个人旁边有几个采矿工,个个全吓傻了,半天不会说话。
工头把几个现场采矿工训导遍,并许以重金。工头最担心这样的事情发生:肥裆铁帽子早晚要来,那个头儿早晚要来。工头估计得不错,后来那些人果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们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四个人全是那天在场的采矿工,戴上铐子就拉人。
唐童正心急火燎找那个头儿,想不到头儿自己送上门来。头儿进门就冷笑,盯住了唐童问:“枪人”
唐童翻着白眼,然后又做鬼脸。
“别装了。他们都对我招了。”
“阁下,我说阁下,我知道再大的破费我都认了,可是听几个大字不识的鸟人胡诌八扯,阁下就信了,这可不行啊”
头儿再次冷笑:“四个人都是样的口径”
唐童撇嘴:“他们四个嘛,都是被狐仙调理过的人,这是谁都知道的有三只火狐狸天到晚往西山蹿,还几次托梦给我呢阁下怎么能信那四个人的话你得喊他们来这儿,我们大伙儿来个三岔对证好不好呢敢不敢呢”
头儿受不了唐童挤眉弄眼的样子,最后只好点点头。
四个人全都被铁帽子押进来。所有人全退出去,紧闭的室内除了四个戴铐子的人,只剩下工头唐童和头儿。唐童又叫又跳,大怒,红着眼蹦到四人面前:“你们给我说全给我如实招来哥儿几个信狐仙多久了它们又怎么教你们诈人教你们胡咧咧不说,不说这铐子直戴到死;说了,大鱼大肉伺候着”
四个人相互瞥瞥,连连叫道:“说,俺说”
“是不是被狐狸调弄了是不是让西山的狐狸附了体”
“是哩全是哩”
“光说不行,得签字画押还得按红手印儿”工头在边喊。
活命粮1
这么大的个公司,上百口上千口的人,有多少事情需要老板操心。可无论是谁,有时候硬是找不到唐童。电话不接,屋里没人。
谁想得到在离镇子十几里远的沙原上,在片灌木丛中,这会儿的唐童正擦眼抹泪呢,细沙沾了满手满脸。些小沙鼠也觉得好奇,在树隙看热闹,野鸽子和更远处的乌鸦也落在高枝上往这边瞅。它们知道只跛腿狐狸会儿就来了,那家伙要藏在唐童身后的灌木棵石楠后面讨酒,专门来听他哭诉听他胡咧咧呢。那个男人满头的茸毛全打着小卷儿,有趣极了,时不时就哭得像个娃娃。
跛腿母狐拐拐来了,偎在石楠下边,先解了小溲,然后理理胡须等着口福。
“日你妈蹲下就是泡尿,你要马蚤臭死我呀你这个不要脸的物件,我拿你点办法都没有接住酒壶呀,我刚喝了没有几口。日子过得没滋没味,活着还不如死了。什么法儿都想了,还是不行。我怎么才能走出这个天罗网呢老马蚤狐你经多见广,倒是帮我破解下”唐童蜷在沙上,递酒壶说话,眼睛半睁半闭的。
跛腿母狐先是大饮口,理理胡须开讲:“凡事都得想开些,俗话说性急吃不得热豆腐,又说睡刺猬,你得有耐性,对她急不得哩。再说你这回要睡的还真是只刺猬刺猬精下的崽儿”
“这话点都不假,我和俺爹自打她从林子里出来那会儿,就扒拉过她的身子:周身上下,我是说脊梁那儿,全是金黄的毛儿。那当然是刺猬的尖刺儿变的。自那会儿咱就像中了魔障差不离:天到晚想着她的小模样,叫着美蒂美蒂。我那时叫得嘴上都起了白沫子,让俺爹好顿笑话俺爹说我是八辈子缺德才掉下的孽种。话是这么说,他打心里疼我哩。他为我想了不少法儿,还后悔,说咱起手就该把那个姓廖的打死,免得给她留下后想和念头。谁说不是呢,这也怨不得别人,都怨俺姓唐的爷儿俩心太软了就像练歌房里那个臭娘们儿唱的:心太软心太软哎,如今后悔药吃不得了,你还是帮我从头想想法子罢”
“你办事从头就不利索找娘们儿这种事手软了还行你干吗不让手下人将她使根麻绳儿拴了,顿打塞进洞房,这事儿不就结了”
“马蚤物乱说些什么她也是娘们儿你再这样没轻没重腌美蒂,我把你卖给山里老赶,卖给做皮裘的俺是把她当成心头肉的,什么都为了让她欢喜。她要对俺笑笑,俺就天不困也不饿了。她是俺的活命粮哩,没有她俺这辈子就活不成了”
跛子哼声:“可你这些年也没少折磨人家,几次把人逼到了绝路上”
唐童泪水涌出:“快别提这些了,提这些我就疼得愧得不行我恨不能学学蒙头鸡,头扎到沙堆里那会儿我真是糊涂啊,真是性急无智慌不择路啊我都干了些什么还好,咱总算没干出更傻的事来你知道有人就是我师傅,教我喂她些发昏的药面再让几个热心肠老蛮婆子手把手按住她。这些法儿都让我动了心,可我犹犹豫豫还是没那么干。为甚咱明白这是换来身子换不来心,白搭了工我最后得让她自觉自愿把小嘴儿递过来,让她笑眯眯把身子偎过来。我自从生了这个心思,就再没想过干傻事儿,顶多是个人偷偷躺在炕上骂她会儿,伸手冲着她住的地方做几下手势。我要是真的遇见了她,哪回都像遇见首长样,又点头又哈腰的可我颗心扑扑乱跳哩,日他妈的,这是个什么神物啊,我又中了魔障不成我哪年哪月才能爬出这个天罗网”
他串串泪水把沙子打湿了。跛腿母狐叹气,怜惜,伸过毛茸茸的爪子拍打他:“老唐啊事情两分着说,你这些年也没少勾连娘们儿啊,撒下不少野种儿,这是瞒不过人的。你能说这是心不二依恋人家”
“这个我承认我就是这么个火暴脾气,火气上来刻都不能等。我等于是借酒浇愁啊,可是怎么都不成越是找别人越是想她这等于是歌里唱的:借酒浇愁愁更愁,白搭哩美蒂美蒂美蒂,这俩字儿磨出老茧了月亮底下我骑到她家院墙上,哭就是半宿我喝了酒躺在她家窗前雪地上,把好好的腰都整坏了我准备了三次毒药想毒死自己你知道这不是人遭的罪啊俺师傅怜惜咱,把夺过毒药扔了,劝我的话从天黑说到天亮。你知道俺师傅是谁她是个女的,姿色没说的,她把什么都给了俺,俺事事都听她的。俺师傅从不嫉恨美蒂,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她半夜搂住我说:童呀,光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啊,咱得从头好好合计合计了话是这样说,其实俺俩都是干着急,干着急。”
跛子点头:“我也样,我也没有白喝你的酒。你知道为这事儿,我找黄鼬妹商量过本来事情再好办没有了,黄鼬从来都是刺猬的克星,它不是就那点本事把浑身的刺儿球起来吗黄鼬遇见刺猬,也不打它也不骂它,只是凑近了给它个臭屁就得那刺猬立马就得把球起的身子放开这时候它又软又热的小肚肚就平展展露出来了,咱说怎么就怎么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可你死活不让”
“当然不让你们这样只能毁了我和她。我说过,我要让她从心里愿意才成。以前我听了歌里的话,什么爱呀死的,听就烦透了。我以为这都是骗人的哩,谁知还真是那么回事真他娘的是那么回事儿,点儿不假我离开那物件还真的不行哩爱这物件儿还真的有哩,这都是我亲身经验过的,如果换了个人告诉我,我怎么也不信,杀了我都不会信,省长逼着我信我也不信。这回了得哩,这物件让咱老童儿自己遇上了,结果十年二十年把咱死死缠住哩照理说咱钱也有铳也有,要招呼个帮手喊嗓子来群,看中了谁揪过来就得,小腿攥扭巴就得可是这回不行哩,点都不行哩你知道我都是背后对她发狠,恨不得把她这样那样,小腿撕扯分她个七瓣八瓣可是发狠也没有用,见了她那张小脸儿那双有些凹的大眼儿,咱全都完了,手也抖心也慌,全身的野性溜烟儿飞个精光,骨头都酥了啊老天爷,什么人什么命呀,怎么这样的物件就让咱姓唐的撞上难道是什么高人使上了妖术从大海滩上支派出了这勾魂儿的物件来祸害咱不成我听上年纪的人说黑狗血能解邪,就杀了两条,把血抹在身上门框上不瞒你说,咱小肚子上大腿根上都抹了不少。结果半月过去,不光屁用没有,倒是想得更厉害了。来咱镇上的马蚤臭娘们儿个个都被咱收拾了,还收拾过个洋娘们儿,该做的都做了,什么用处也没有。这事连俺师傅也怪纳闷儿,她说你中的可能是天蛊。就是说谁也没法治了,除非是你亲手把她美蒂老天,就是这小娘们儿,老天给杀了呀可是这事儿说说容易,别说让咱亲手干了,就是想想也得折寿呀那就等于杀了咱自己我那会儿赶紧捂上俺师傅的嘴,她就把我的手挪到大奶子上。大肥物件是荒年的干粮,光棍的点心,可咱如今是饱汉子不饥,是中了天蛊的人哩妈呀,妈呀,我到这时候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活命粮2
唐童哭得伤心,沙土沾了全身,头发上是白白层。他的身子在沙上扭动,两条腿蹬出了两道深深的沟痕。他的眼睛翻出了很大的眼白,瞳仁斜向西天,呼吸急促。
跛腿母狐吓得放下了酒壶,又摸他的脉,又摸他的胸口,可怜得下下拍打,叫着:“老童长不大的老童啊你这样谁也没有办法魔怔物件,在大婶跟前天不如天,真是越发无状了,连裤子都快掉在沙滩上了要是个生眼人这会儿路过见了,还以为是我没脸没耻又讨酒又讨人呢也罢,也罢,大婶儿什么都不说了,什么都不抱怨,就只当你是个孩子得了,这会儿得好好安慰你哩”跛腿母狐心里念着口中连连咕哝,边把他的头抱在了腿上,把他的嘴按在了干瘪的r房上。跛腿母狐的两条腿紧紧夹住了他无力的双手,使他动弹不得。
唐童像是沉在遥远的梦中。他觉得自己的手被谁攥紧了,然后是顿猛吸谁的双乳如此干涸如此怪异股马蚤腥和膻气让他大睁双眼,接着扑棱下挣脱,连着吐了几口。
“你这没良心的,刚摸了我,偎在我怀里,离开咱的怀就吐,占了便宜也不能这样吧”跛腿有些生气,重新回到石楠后面,拾起了酒壶。
唐童抹着嘴巴:“你呀,哼,谁占了谁的便宜还很难讲呢你是趁火打劫呀,就像歌里唱的我这不幸的人儿”他搓搓头发,看看四周,听着北风里飘来的声音“扑,扑”
“海浪吗嗯哼这里离大海还有好远哩”
“可不是海浪怎么”
“海浪啊,你轻轻地摇”唐童咕哝着,又哼出了首歌儿。
我又梦见了你1
工头连日来都送给唐童些喜报,说“金儿”多得挖不完,忙得给山神给金娘娘烧香都来不及了。唐童句也不想听,因为他从早上爬起来就在走神。
“报喜报”门口的公司办公室主任又喊。
“狗日的你知道什么是喜滚出去”唐童骂着,装出在炕边枕侧摸索短筒火铳的样子,门口的人见了,吓得撒丫子就跑。
唐童其实连几天都在自责许久没有去看珊婆了。工作忙啊,世事凶险啊,荣誉堆成山啊,金娃娃成群跑来家啊,这全都不成理由。以前这许多年里,他总是按时去探望珊婆的,不按时看她可不成这已经是多年的经验了,从唐老驼在世时他就这么认为。珊婆从来不喊他不捎口信叫他,总是他自己忍不住往河口那儿跑。珊婆年纪大了,身体反而越来越皮实唐童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加牵挂她,不是为了身体的缘故,而是其他。
他担心她那脑瓜里又滋生出新的智窍,因为他不能前去倾听不能听她亲口絮叨出来,结果忙也就给忘了。这就好比个人手中的宝物太多并不知道珍惜,常常抬手就扔掉了样,珊婆那儿的聪明智窍多得数也数不完。他辈子自愧不如的个人,最佩服的个人,就是珊婆。不仅如此,其实他内心深处,还直把珊婆看成多半个母亲的。
昨夜他又梦见了她。“妈的,恍惚这么多天就过去了,该去不去,连梦都找上门来了”唐童咕哝,拍膝。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比重视真实还要重视梦境。他未曾遇到不准的梦只有尚未发生的梦,没有不能预言的梦。梦,这是他秘而不宣的个武器。有次他梦见自己杀死了个最喜欢最倚重的朋友,手上血迹未干就醒了品咂这个吓人的梦时,他怎么也不信。可是令他心惊肉跳的是,半年之后这个梦就应验了:那人与他吵了架,回家后不知怎么就死了。
当然,凡事也不定全如梦中所言,但曲曲折折总不离大谱儿。“他妈的狗蛋,如果大白天里的事儿全像梦里样真实,咱这日子不就省了心了”他常常发出这样的慨叹。
日头歪斜了,今天他无论如何也得去看望珊婆了。先让人张罗些东西带上实际上她什么也不缺,不过他多日不去,总要表表心意实际上连这心意也是多余的,因为他和她总是心照不宣,他想了什么对方想了什么,两个人彼此都能猜个不离十。
到底是什么人才能住在那样个地方啊这可不是凡人能够回答的个问题。如果不是从五十多年前开始认识从三十多年前开始身心体悟,那就怎么也搞不明白。啊嘿,怪哉啊嘿,怪哉唐童尽管面对了个从头到脚无不熟稔之人,也还是要连声惊叹。
珊婆住在了远离镇子几十公里的荒凉河口上,而且早在几十年前就选择了这里:荒林,大水,芦苇,起起落落的鸥鸟,吓人的狂浪和风,又矮又小的土屋当然了,后来多少年过去,这里许多物事大变,比如荒林稀了,野物罕少,泥屋却扩大了好几倍。最大的变化是珊婆度改变了独身生活,与个渔把头住在了起;再后来渔把头死在了次事故中,她又成了独身人;最后,年纪越来越大的珊婆收养了大小不七个儿子,就在河的入海口附近办了个海参养殖场,他们个个都是好帮手。她和七个儿子拥有七条颜色不破破烂烂确又是功率强大的船。这些船看上去得靠橹桨摇动,慢得像老牛可是唐童知道,这些船也会发脾气,它们只要火起来,咆哮着,口气就能钻到迷深处。
唐童对这些船入迷,叫它们“宝贝蛋”。
他最入迷的还是这片泥屋。看上去只是矮矮片,三两个小院曲折相连,实际上远不是那么回事。即便是珊婆的七个儿子,也大多没有登堂入奥。那些最隐秘有趣的地方屋中之屋,只有唐童才有权才被应允进入。
七个儿子都住在另外相连的小院中,这两个小院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个是放杂物器具的地方,比如修船的家什拆下的机器之类,全堆在里面;防身之物可真不少,什么三节棍铁鞭砍刀火器之类,它们都堆在挂在地底层;这个小院还有发电设备,尽管这些年河口已经有了常电,那套设备还是被悉心照料着。另个小院才住了七兄弟,本是宽宽敞敞,却不知为何睡在窄窄的两层床上,有点像军营;旁边的几个大间里倒是牌桌电器大木浴盆,甚至是桑拿设备律齐全。
两处小院围起的最内里那个小院才是珊婆的。这处院落中间的几幢泥屋色镶有精制的天窗,设计了十分合理的空气流通及防晒调节功能,洁净明亮,尘不染。最好的是隔音效果:屋外风浪大作时,屋内安静得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布艺及皮面大沙发手工地毯,应俱全。从条长廊穿过,可以进到个小巧的电影院:这儿有上千部电影电视连续剧,唐童就在这儿边看,边尽情流泪。
这处内里小院是他人的禁地。七个儿子中,有个曾经未被召唤进入了这儿,结局是被另外六个儿子按住砸断了腿他养伤时唐童见过,歪在床上打了石膏,对所受惩罚毫无怨言,还比画着大腿根说:“老板,当时真该齐茬儿砍去”唐童摸摸他的光头说:“下次吧。”
我又梦见了你2
唐童走近这片泥屋就变得兴冲冲的。他夜里梦见七个干瘦的儿子齐绷着嘴看他,只不说话他们的干妈会儿从另边走来,头上包着块蓝布;大海没有风,可是墨蓝的海面上绽起了排排开花浪
切恰如梦境。七个小子都没有出海,都在小院里摆弄渔网之类,见了他像过去样,只当没见,绷着嘴干活。他走到小院尽头时,边的木门才响了下。
出来的人正是珊婆,她真的头包蓝布,站在门口看着他,打出个长长的哈欠。
三十年的诅咒1
珊婆记得清清楚楚,最初失去心上人的时日,正是个秋天,是满泊乌鸦叫得最欢林中野物胡蹿乱跳的季节。她当时什么都不相信,消息传来时正咕噜噜吸着水烟,听了第句就恼上心头,恨不得抡起水烟袋砸到传话人的头上。几天过去了,良子还是没有踪影,于是她小声说句:“肯定是走失了”,起身就去了林子。
无边的林子在当年是有威有势的,大树棵棵上拄天下拄地,个大树冠就能住得下野物的家三代。地上溪水纵横葛藤绊脚,鳰长的小生灵们在草叶间吱哇乱跑,向闯入林中的生人做着鬼脸打着吓人的手势。她真的好生美貌,这在莽林中也同样得到了证实:有那么几个雄性野物路跟定,口流涎水,朝她比画些下流的动作。那时她后屁股上插了支短筒小铳侧边裤兜里还有柄皮把攮子,要结果两条小命是再容易不过了。再说她心情恶劣,正恨不得找两个喘气的物件放放血呢。可当她把小铳拿在手中,往黑乎乎的筒子上吹口气,四下里睃目时,反而犹豫起来。
那会儿她发现自己真是孤单。草中大树梢上灌木后边,甚至是水边,都有各种野物盯住了她。她终于明白,只要手中的东西冒烟,她就得被扑上来的这伙撕成绺绺。说不定先是几只雄性莽物按住她蹂躏无尽,而后才是场报销呢。珊子生来没有这么怕过,这会儿躲闪着四周蓝幽幽的眼睛,大叫声:“良子你好狠的心”随即把短铳扔在了地上。
那个季节真是倒霉至极。丢了良子,又丢了短铳,二者都是百求不得的心爱之物。就为了能够把这两桩心爱之物重新抓到手里,她在这个秋天次又次独身入林。她相信那个逃走的负心汉就像短铳遗在林中样确凿无疑。“你就是变成鹌鹑在林隙里飞扮成蘑菇呆在阴凉地里,我也得把你揪到手心里,握在巴掌中,该拔毛拔毛,该下锅下锅这回我得让你好好舒坦舒坦了,让你知道大闺女脚跺下去,踩得你鼻口上血,呼天抢地活不成我还没见哪个鲁生野种敢拿我这样的黄花大闺女打哈哈哩,连杀人不眨眼的响马都不成”她大骂,边骂边深入林中。
当年个过山的响马眼看中了她,揪到马背上驮了十余里,露着黑刺刺的胸毛不说人话,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她设法让另个大响马帮了自己,而这个大响马又死在了头个响马的弟兄手中。“两个响马都没坏了咱的风水,不信老驼叔看看咱”她当年泼泼辣辣让唐老驼看自己,唐老驼气愤至极,骂道:“妈的我看这个做什么”
棘窝镇来过多少勇人,过兵,过文士,个个见了她馋得两眼发直,就是不能近前。她抽着水烟拍打胸口说:“这回他们该知道什么叫好大闺女了吧”她对所有不幸失身的女人都十分鄙夷,说:“长牙干什么长脚干什么咬死他们踢死他们”上年纪的老婆婆都相互使个眼色,说不得了啦,咱镇上出了个贞节母夜叉。
母夜叉在掌灯时分深入街巷,两眼放光,不巧下照住了良子。“咱棘窝镇竟有这样的男人,看长了张穆生生的小脸儿,见了凡人不语啊,穿制服不插水笔啊,大眼水汪汪看人呢。得了,这回算他艳福不浅,让他遇见了咱。”珊子毫不扭捏,更无遮掩,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冲他喊道:“我这就把你拿下”
她走在林中,披头散发,满脸灰痕。不久野物就与之相熟亲近起来,答应为她找回那支短铳,她说:“还是先找回那个冤家吧。”她比比画画描述着男子的形貌,最后泪水涟涟躺在沙原上不再起来。些雌性野物蹑手蹑脚离去,相互使个眼色说:“咱快些去找啊,咱找到了可不能告诉她”
在林中的那些岁月,珊子走入了真正的绝望。许久之后她才知道,她今生今世再也不可能找回良子了。于是她的诅咒开始了,从此不再停息,直延续了整整三十年。
开头的日子,在诅咒的间隙中,珊子仍不时沉溺于美好的回忆中。“你这丧尽天良没心没肺没脸没耻的家伙,你总算让咱全身看了个遍咱那会儿是有权位有勇谋的人,长了女人身,生了豹子胆,你不老老实实躺下受罚门儿也没有。咱呼风是风,唤雨是雨,就是唐老驼这样的人也得惧咱三分。我后悔当年没把你扔进热锅里烫成个秃毛儿鸡,那样你就不会扑闪翅膀飞了。你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用蜜糖洗腚使猪粪擦脸的王八羔子挨千刀的下贱物件,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瞎了狗眼,你怎知道,我到现如今还是条响当当的女”
珊子泪水淌成小河,汇入溪水,令溪主黑鳗阵阵心酸。黑鳗其实也是同病相怜,她年轻时候也被条鲶鱼抛弃过,这会儿就爬上岸来安慰几句:“大妹子你就别擦眼抹泪的了,他们公的就没有几个好东西,我那口子就仗着嘴漂亮的小胡须,见了小红鱼吱溜下钻过去,溜她那儿了,现如今哪,说不定早被人做成了钵汤哩”珊子大惊失色望着黑鳗,从心里佩服不已,她发现即便是诅咒,这儿的野物们也远比镇上人厉害。
黑鳗那会儿建议她就住在林中,以后谋个山药王枸杞精什么的干干,“反正身上只要压个差事有点权位就比没有好啊,当个平头百姓,这辈子的麻烦就没完没了”珊子拍打着自己问:“那我呢我的身子呢我交给谁”
三十年的诅咒2
黑鳗在这尖锐的追问中也慌乱起来。因为这正是她至今未曾解决的问题。她流下了眼泪,对个素昧平生的镇上女人第次吐露了心事:“大妹子啊,不瞒你说,我有段时日,很想把自己交给个老中医。后来,想来想去,总算忍住”
珊子在心里冷笑:“你幸亏忍住你哪里知道,那个老中医与生前的霍老爷穿条裤子还嫌肥呢俺们唐老驼正想刀咔嚓了他哩”她仰脸看着西天,还在想自己的事,牙齿都咬响了。她在心里说:
“良子啊,你看着吧我不光要用嘴巴诅咒你,我还要用身子诅咒你哩我要让你在这双重的诅咒里,打着滚儿难受,打着滚儿去死去死去死死死啊”
真正的野兽1
珊子立志找个两足兽个真正的野兽。她发现如今伪装的野兽太多了,个个故意不说人话,胡吃海喝,摆出副打家劫舍的模样,可惜偎进女人怀里就现了原形。这些不中用的家伙那会儿全成了软性子,恨不得当辈子情种。
“这家伙最好腰围六尺,黑脸吊眼,双粗脚铁硬敢踩棘子,打十几岁起就杀过人;最好还是个强犯,放火烧过仓库,骗过亲爹亲娘和自家兄弟,连黑驴都敢日这样的汉子难道就没有吗在咱这孬种地界上真的就绝迹了不成”珊子抽足了水烟喝了瓶烧酒,在石头街上对老婆婆们嚷着。
棘窝镇的男人都绕过她走,她吐口:“小样儿,也不看看自己那把鸡骨头”些上边来的穿制服留分头的男人想找她开导番,刚开口她就把水烟递上,笑嘻嘻说:“你大概还没出娘胎就给阉了吧我得验验你”说着就伸出手来,对方吱哇声跑走了。
唐童那时常常痴痴地盯着珊子的胸部,想偎着她厮磨会儿,被她捏住拉来拉去。唐童是个自小野性过人的蛮物,竟然动手摸起她来,惹得她身上痒丝丝的。她下骑上他,两条大腿夹住了他的脖子,任其脸色绛紫喘不过气来,就是不松。待半个钟点之后,唐童躺在地上起不来了,眼也斜刺到边,直到半天才大喘口缓过气来,额上是豆大的汗粒。珊子说:“你还年轻啊,你得好好吃些攀筋牛肉才行哩。”唐童满面畏惧,哼声离开了。
开春时节,梧桐花开放了。这是棘窝镇不小心遗下的惟棵树木,它好不容易长起来,两年后才得以翦除。些蜂蝶围着花叶旋了圈离去,不久即有人面面相觑,小声嘀咕。些人从窗上探头观望,目光追逐寻觅啪啪的脚步声:这声音又大又沉像夯地,从巷口响到石头街,在拐弯处的处黄色卵石垒成的小院前停息下来。大家看得清晰,来人是个典型的大痴士,身高足有米九十,粗而不臃,脏腻非常,头发顶部芜乱打卷儿,下边发梢却绺绺披散肩头;对大板牙突出来,紧紧扣住了肥大的下唇;额上有发亮的大疤,受这疤痕牵拉,两只钢球似的眼睛有些歪;剑眉,小兔耳,身背黑色布卷,走路攥拳,戴有铁钉护腕。“天哩,这家伙真像来咱棘窝镇打擂来了这都什么年头了,个大痴士还这么张狂要在早年间咱老驼早就让人架铳了”人们趴在窗上议论,并不知道,此刻唐老驼正和儿子唐童伏在窗台上看呢。老驼认为事情既然与珊子有关,不妨先看看再说。
大痴士在卵石小院前站定,喊了几句,可能是自报了姓名来路。会儿院内小窗开了道缝,肯定是珊子在从头细细打量来人。时间分秒过去,四周鸦雀无声。小窗上的缝隙咣当声合上。大痴士掂拳顿足。小窗复又打开。不知窗上人朝他做了个什么手势事后很久观看这幕的人还发誓,说当时并没见珊子招手相邀反正是大痴士径直进院,又拾级而上,推门走了进去。奇怪的是无论院门还是屋门,那天压根儿就没有上闩。
之后就是最诱人最费猜详的事情了。因为切发生在屋内,所以也就成了个永久的谜团。全镇人,特别是正好面对着卵石小院的人家,他们直伏在窗上,眼也不眨盯住,都抱了说不清的相互矛盾的希望。大痴士进去足有刻钟了,可还是点声音都没有。也许就为了配合这个世纪以来全镇最静谧的早晨,街上的狗和鸡未吭声。也仅仅是刻钟吧,奇迹发生了至少有十人以上亲眼目睹了这个令人振奋许多年后还要再咀嚼玩味的场景。
反正开始是嘭嚓声有人说是屋门打开的响声,有人说是珊子拳将人打出来的声音,只见那个雄壮无言的大痴士连连倒退着出来,脚踏到门外就仰面跌倒。他的粗腿蹬了两下,可能是急于爬起来挽回面子吧,想不到被随后扑出来的珊子脚踢向了正中部位那嘶哑粗长的嚎吼那伴着十二分沮丧和委屈的哼叫,让人至今难忘,所以都认为这是值得记入镇史的大事。
就在全镇人的注视之下,大痴士像来时样身负黑色布卷,神气全无地垂头而去。从背影上看,这个人远远没有来时那么强壮,也没有当时大家目测中的高大。
那个令全镇人久久不能忘怀的事件始末,就是如此。
珊子后来从未提到来访的大痴士个字。所有人都不会去询问屋内那刻钟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紧紧相接的炎热的夏天发生了另件事,大痴士就会直被镇上人谈论下去。因为后件事出现了,前面的种种场景和细节立刻大为逊色,甚至有点淡乎寡味了。
这个夏天的炎热镇史上并未记载,据说历史上棘窝镇只出现过次:上年纪的人说,那年热得麻雀抢地而死,鸡狗跳河跳井;也因为太热了,引出了令镇上人至今想想还要脸红的反常症候凌晨两点出现的点可怜的凉爽中,半数以上的窗子都传出了滛荡的喧声。这些滛言浪语渐渐连成了片,渲染得越来越大,衬托着个个格外慵懒宁静的棘窝镇的黎明。
总之这是记忆中的第二个炎夏。中午,家家都敞窗纳凉,在靠近北小窗处安置张木椅或小床,差不多都是直呆到下午四点左右才肯挪窝。可是这天,就像被个声音统召唤过样,不止个镇上人突兀地结束了午休,无聊而又急切地从小后窗探出头来。他们的目光寻索会儿,然后齐聚焦,盯在了同个生人身上。
真正的野兽2
这是个说不清年龄的老男人,正在爬上石头街的道缓坡,步子迟缓却相当有力,每走步,略显大些的头颅就向前探下。他虽然骨骼壮实,但个子只达到中等以下,加上天热只穿了短裤和小搭袢,所以松松的皮肤和凸出的肋骨显露无遗。他的额头突出而坚硬,泛着亮光并生着簇皱纹,加上缓慢的步履和呈罗圈状的弓腿,使见他的人无不想到了种动物:龟。从中午第眼见面到后来,人们就直叫他“老头”。
老头那天爬上坡来,擦着稀薄的汗粒,仰头望着石头街两旁探头竖脑的窗子,用种少见的沙哑嗓子问:“请问有个叫珊子的姑娘住在这里不是”
窗户无声地关了。老头连问无果,就继续往前。这时所有的小窗再次打开。只见他不知怎么走到了黄色卵石小院前边,像畏惧阳光样仰脸观望,后背上的布囊鼓起来恰像副沉重的龟壳这会儿还没容他再次打听,院内那扇小窗户就打开了人们事后无不称奇,复叙说:“怪极哩,就像事先把切都算计在内似的,人家珊子穿了崭新的花衣裳,正从窗上笑脸盈盈招手呢”
不用说老头就迈着缓慢有力的步子进屋了。窗子和门随即关闭,显然主人对这个夏天的炎热并不在乎。街上的人直从小窗上盯过来,发现珊子家窗门紧闭直至太阳落山。掌灯时分,窗纸上透出温馨的光,度还映出两人叠印的身影。这样直过去了三天,小院里既没人出门,又无声无息。“怪耶,他们买菜打水都要出来啊,难道早已备好了多日的粮秣”镇上人越发迷惑了。
第四天下午,天热得鸡子儿都能烫熟。小院的门打开了,只见那个老头像来时样打扮,只不过神情多了分欣悦和满足,又长又深的鼻中沟重重地垂下来。珊子搀扶着他,张容光焕发的脸上满是甜蜜和钦敬,样子十分殷勤。她直将老头送过了石头街,又站在街口小声说了会儿话。到了两人分手的时候了,有人亲眼见老头儿迈动双弓腿跨到了路边,原来是要采枝打破碗花儿原以为老头是想把这花别到珊子的头发上,谁也未曾料到的是,老人颤颤抖抖的手下就把花儿插进了珊子的乳窝那儿。珊子低头看花,老头怜惜地拍了拍她的脸。
他们就这样分手了。
那天珊子站在镇边,直目送乌龟似的老人缓缓离去:老人走进西面的片苍茫之中,又折向南,那儿是连绵的群山珊子胸前的打破碗花颤颤悠悠,映衬着对硕大的r房。事后镇上人不得不如实地说:那天下午珊子有些可怜,孤零零站了许久,对大r房被西边的太阳照得通红通红,像对熟透的南瓜
这些都是众口词,所以早已不是传言,而直接就是事实:珊子在最火热的夏天过完了自己的新婚,那是如火如荼的三天三夜,从此彻底告别了女时代。三天过,新娘脸上的红晕褪,全新的岁月也就开始了。
对于那个有些诡秘的乌龟般的老人,镇上渐渐有些传言,说他本是大山里的个异人,半辈子隐下来,自有些过人功夫。俗话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老人平生只次光顾棘窝镇他当是慕名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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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徒记1
“过了这三天,姑娘闹翻天;白天睡叫驴,夜里抽大烟。”棘窝镇用段顺口溜儿概括了珊子日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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