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日后的生活情状。她本来就是个泼辣无敌的主儿,但在男女事情上主意坚定。自从把自己交给了那个乌龟样的老男人之后,整个儿人就变了。
那个难忘的夏日,她先是静养了几天,而后嫌天气太热,天到晚不再关闭门窗,也不穿衣服,在院子里进进出出,让街上人见了大惊:嚯咦好大的光亮闺女,白胖喜人,吓死咱庄稼人不偿命啊石头街上的人从此不再安宁,各家老人嗵嗵关窗,遍遍嘱咐自家孩子:别再探头探脑,出门也千万要绕开黄色卵石小院走路啊,那儿是祸殃之地。
消息悉数传入唐老驼耳中。为了使沸沸扬扬的镇子平静下来,他亲自背支长杆火铳去了那个小院,站在门口闭目长喊:“你给我先穿戴齐整”里面的很快应声,唤他进屋。老驼仍旧闭着眼:“咱今个是为公务传你,你给我出来答话。”珊子穿着件水红色小纱衫出来了。唐老驼呵斥:“呔你也是做过妇女头儿使过铳的人,该知道军令如山倒的老理儿。我先给你说下,在自家炕上光了身子打挺儿,打断了脊梁骨我都不管;你要在外面放了光,我这铳会发火哩”珊子点点头:“成。不过你也别指望人人都端得住铳哩。”
夜里背铳巡街的后生常被珊子喊进屋里喝壶热酒。所以全镇的后生都愿当值,不该夜巡的也赖在街上游荡。只要是出了黄色卵石小院的男子,无不对小院主人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不仅是对个完美肉体迷恋的结果,更有种心智和性情的绝望般的征服。珊子在与之共处的宝贵时间里,着实从头教导了他们番,这使个个见识狭窄的棘窝镇男人先是瞠目结舌,后是唯唯诺诺。他们在她的大口畅饮和高声浪笑中,在她条丰腴的长腿确凿无疑地踩在炕席子上只手托着青铜水烟袋侃侃而谈时,感到自己是那样萎缩和渺小。“人这辈子啊,真是百闻不如见,天外有天啊”他们出门时,总是怀有种欣悦和惊惧相掺种探险般的战栗和后怕,等等难言的复杂心情。何时再次返回那个小院这还真得鼓起十足的勇气,比如先要战胜溢满了整个身心的自卑才行。
“俺也来哩”这是唐童半夜背着杆长铳入门后说的第句话。珊子嘻嘻笑着:“你来得正是时候。吃饱了没有”唐童额上青筋突突乱跳,盯着她,咬牙切齿。突然,他咣当声扔了铳,铳口塞的团棉花都震掉了。珊子刚要转身拿什么东西,他已经扑将上来,嘴里发出豹子撕咬那样的呼哧声。珊子笑笑,伸手戳弄几下,他就失了力气。当珊子去搬壶热酒的空当,他又从身后咬住了她的脖颈,同时发狠地撞着她膨胀的臀部。珊子先是随着他嘴巴的牵拉再仰颈仰颈,后来就势用粗大肥硕的臀部顶翻了他。他想挣扎起来已为时过晚,因为这沉重的肉坨这整个身体的重心再也没有给他还手的机会,只硬硬地坐上去,又顺劲儿揉动了三两下。唐童那时还算瘦削,他突然发现自己正处于被碾压的苦境,甚至在那刻听到了腠理深处的隐隐撕裂之声,种难言的痛楚从身体内部弥漫开来年轻的唐童只于瞬间弄懂了“蹂躏”二字的准确含义。他的愤怒压倒了全部的羞愧,他的嘴张到了最大,只差寸的距离就能咬下她的块背肉可是她沉重如同顽石的肉身使他始终未能打破这寸的间距。他甚至无法用手揩去耻辱的泪花。他想破口大骂:“我日死千次日死你这个马蚤臭烂货”,实际上喊出的却是:“我求求你我再也不敢了”
那个夜晚,当唐童变得顺从,把刚刚结籽的葫芦形脑瓜偎在珊子胸前时,已是黎明时分了。珊子拍打他安慰他,说:“还是做个安分孩子听话的孩子好。咱棘窝镇哪有像样的男人,你也样。听话啊,瞧瞧听话多么好。”
珊子亲吻他泛着泪花的眼睛,在他长了两个旋的头顶搁了会儿双下巴。自从那个乌龟样的老头走了以后她就突然地势不可挡地发胖了,这使她本来就粗壮的双腿硕大的乳和臀,都变得鼓胀厚实,从颜色到形状都有种蛮横的不容争执和怀疑的某种倔劲儿。那是种先入为主的绝对的征服意味,是它们蓄在了其中。她刚刚击败这头小豹子的,不仅是膂力和躯体的分量,而主要是蓄藏于体内的这股意味。此刻他安静下来了,她摸着他头顶那光滑的自来卷儿,倒是有些怜惜了。她说:“你实在还是个孩儿哩,发不得蛮啊,要换了别人,说不定我刚才就搓断了他两根肋骨像这会儿多么好多么好,喝口烫酒吧,赶走这夜的寒气酒把你的肚腹暖过来,咱再把你哧啦哧啦抱进怀里,呼啦呼啦咬进嘴里。你看见窝里的野鹰野猪崽儿啦它们的毛儿都是点点长出来的,急了不中”
唐童点点头,心里毫不怀疑,而且有所庆幸:她刚才真的能搓断咱三两根肋骨哩。天哩,这才叫实话实说,这才是情到真处放马呢。这好比入了沙场,咱自觉得是马上悍人浑身都是霸气,其实哩,交手就知道谁更厉害:咱接不住她的镖哩
黎明马上来临。在片红彤彤的曙色中,珊子像喂小鸟样亲手端壶让他饮过了热酒,然后丝丝褪去了他的衣裳。她伸开虎口鳰过度量过他的腰围臀部,上身和下身,两个乳头之间的距离,还有脚掌。她最后说:“好好长,变成悍人镇霸也就是几年的事情来吧,你现在只需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个童男子”
收徒记2
唐童吭吭哧哧点头又摇头:“俺早就不是了”
珊子悲悯地眼望窗子,上下唇抿得翻起,叹息般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把好上的第个人,快些忘掉也罢。”
就这样,唐童度过了终生难忘的夜,特别是那个黎明。他生都会记得满室的粉红色,记得透过窗纸的太阳照着两个赤裸的身体时,他的羞涩怎样丝丝消失净尽她在这样的时刻大眼泛着水光,又像猫又像猞猁,最后像狐狸。她结实而肥美的肉体的确是香的,但那是八角茴香的气味,是浓烈而逼人的。他大口大口吞食这种气味,觉得自己随着太阳的升起而长大了。
在懒洋洋的早餐里,唐童试着问起了那个夺走初夜权的男人,即那个行走像乌龟似的古怪老头想不到珊子听立刻爽朗大笑,声音里透出真正的幸福和自豪:“再没有比他更棒的男人了。我如果知道今生会遇上这样的人,就会筑个两倍的大炕等着他。他三天三夜教会我的人间智慧,足够我辈子用的了。”
到底是些什么智慧呢唐童想问,但没有开口。他开始懂得:最好不必问这么傻的问题。
渔把头之恋1
珊子直诅咒的负心人死去不久,黄色卵石小院竟坍塌了半边。珊子并不让人修补。整座小屋都是大大小小的卵石筑成,这是棘窝镇上惟的卵石小屋。它踞在石头街的尽头足有百年了,可是经过了那天送葬的风雨之后却塌了院墙,接着小屋的半边也有了裂隙。唐老驼让背铳的后生前来整治,珊子同样阻止了。
“说不定什么时辰它哗啦声把你们埋了,”唐老驼指着小屋对珊子说。他现在已经知道儿子迷上了这个女人,心情复杂。珊子哼声:“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
她已经越来越多地离开镇子,直往西往北,在砍伐后复生的无边灌木林中跋涉,去海边看呜呜作响的浪涌。越是变天的日子她越是出门,在狂风呼啸天昏地暗的时刻,所有人都抱头归家,惟有她甩开大步锳向大野。“这马蚤娘们儿身上的膘子足有三寸厚,般的寒风休想吹得透”镇上人望着她的背影说。
珊子着衣不多,年里有多半时间像当年的良子那样,只穿了松紧带裤子,要解裤子可以立马揪下。她的上衣总是半遮半露,好像以此炫耀着多油和坚韧的皮肤。秋后的北风扫过她裸露的胸口,胸口就变成了火焰色,那正好是男人烤手的地方。不过珊子随着年纪的增长矜持了许多,良子死后更是封门闭户,满脸都是冰冷的拒斥。人们终于发现,那个在她的诅咒中离去的人,其实已经带走了她部分生命。
她最愿呆立的地方就是巨浪滔天的海岸。由于站得太近,有几次差点被大海吞噬。有人说她可能痴迷于棘窝镇的那个传说:霍老爷的楼船仍在大海中遨游,每逢狂风浊浪之日就要泊岸接送些陆上的生灵珊子大概在等船,想把下半辈子浪在海上。
有人见过珊子在海边为野物接生,还说她每年都要在茫茫荒野上当几回接生婆,待这些畜生长大之后也就成了她的义子因为蛮儿成群,到了那时候她就成了这方势力最大的个人了。这些传言让唐老驼将信将疑,但他深知以前势力最大的是霍老爷,那家伙就与野物串通气。看来棘窝镇素有野物传统,这在年事已高的唐老驼来说已是无可奈何之事。他现在倚重的是儿子唐童,好在这小子紧紧勾连了珊子。
珊子离开卵石小屋就再也不想回去。那里贮存了太多的气息,让她于午夜丝丝滤过,从中辨析出惟的个人良子的气味。如今这个人埋到了地下,她那天亲眼看着个崭新的坟堆垒起来。她在滔天大浪的阵阵轰击下袒露出双乳,与她见过的头正在生育的海猪比试那是对酱色的巨r,周围被细密的绒毛包裹,鼓鼓的盛满了浆汁。胸口的火焰被北海的凉风越吹越旺,她捧了捧海水饮下,如同最有劲道的苦酒。她继续往西走,当面前出现个河湾再也无法向前迈步时,她才知道自己来到了条大河的入海口。
入海口处有幢小小的泥屋,它随时都会让巨浪拍碎。珊子笑了。她看到了自己的归宿。
泥屋里住了位渔把头,这家伙真的长了把红胡子。他在这带海岸曾经是个猎渔部落的强人,从十几岁起就当上把头,身上传奇无数。整个部落西迁时他独自人留下来:传说他因为重罪在身被众人遗弃,还说他迷上了新的行当,自愿守在河口,如今个人养殖海参。珊子进屋时那家伙正对着熊熊炉火吃着海草煮海参,每嚼下唇上的红须就扇动下,成卷的海草在嘴角颤动。这家伙身子半裸,肌肤泛着青光,转脸见了珊子,立刻咽下口中的东西,随即又抓了把海草填进嘴里。
“你让我想起匹贪吃的大马,”珊子站在旁边说。
他擦擦嘴,又舀了勺海参汤仰脖喝下,回嘴说:“你让我想起十几年前的老婆。”
珊子嘴角漾出了笑意:“她哪去了”
“让我口气砸巴死了。”
珊子哈哈大笑,伸手去抓只海参吃,填进嘴里才发现它像生胶皮样又韧又艮。她用力嚼了会儿,咽了。她噎得泪花闪闪,连骂了好几句粗话。
渔把头瞥她几眼,咬牙点头:“好物件哩”
屋外海风呜呜震响,小泥屋窗破门损,屋内炉火暗淡时简直冷极了,珊子冻得四下睃睃:只有半截炕席子,席上是条脏乎乎的蓝被子。再看半裸的红胡子,额上还有汗珠呢。
天黑了,海风愈大。有头海猪在暮色里嘶叫。会儿门被撞响了,撮撮栗色长毛从门缝中篬出。红胡子看看珊子,迎着门外大声喊道:“今夜不行今夜咱来客了”喊过之后撞门声才平息下来,而后是沙沙脚步声渐行渐远红胡子看她眼,咕哝句:“都是野物”,跳到了炕上。
珊子独自坐在炉边添火,终于惹得炕上的人大火,赤着身子跳下:“你想热死我啊我热得不行火气在浑身乱窜像豆虫直拱家巴什儿撅撅着难道你瞎了眼”珊子借火光看差点惊呼出来:这家伙浑身没有点赘肉,全是筋疙瘩攀结而成,胸上臂上更有腹部和大腿,全被棕红色的毛发覆盖,脚是椭圆形的薄片,牢牢地粘在地上,每抬下就发出吧唧响她再盯他的下身,还没来得及说出个字,就被他卷到了炕上。
两个人打成了团。夜色里除了屏气声击打声,再无其他声息。珊子先是甩动骒马样硕壮敦实的臀部将其撞了个踉跄,接着伸出錾子样的剑指猛捅他的小腹她将在他弯腰捂腹的当口用单膝狠力顶去顶他个仰八叉;她将把全身的重量由于激愤焕发出来的蛮力,还有天生的双重拳,齐加在他的身上。她知道第个夜晚意味着什么,如果不能如愿,那么今后每个白天和晚上都将甘居下风,都会是难熬的。更让她不能忍受的还有:窗门缝隙里都闪烁着蓝幽幽的眼睛呢,那是野物在窥视,它们不出天就会将她的败北传遍荒原,从此让她颜面尽失。
渔把头之恋2
可是切都出乎珊子预料。这家伙只要屏气,浑身筋脉就结成了个个硬块,碰上去如同顽石。他几乎对她的撞击之类从不设防从不躲闪,除了对她的臀部有所畏惧之外,其他概无动于衷。而她很快喘息得如同巨兽,汗如雨下,身上的衣装撕成了绺绺。待她再次尝试用身子去撞击时,对方却顺势大迎而上,紧紧抱住,足足有三个时辰没再容其脱身。他的两撇红胡子在唇上会儿抖动,会儿竖起,刺在她的脸上,让她突然感到了难以抵御的胜者的冷冰冰的威严。只有在这刻,她才放弃了切逞强好胜的念头,对其他不抱希望,只任他在这个狂风大作的夜晚彻头彻尾地拥有吞噬。
天亮了,大海平息,红胡子光着身子下炕,从熄灭的炉上锅中捞出了把海草和海参,嚼着踱到炕前,看着她鼓鼓胖胖的身体身体上道道的抓伤,赞叹说:
“你就像种有劲道的烧酒。”
宝物
“从今以后,我得了个好老婆子,你得了个有劲的男人话能不能这样说”渔把头坐在个废弃的反扣在沙岸的舢板上,抽着烟斗端量她。
她坐在片焦干的海沙上摆弄晒干的海参,偶尔拣出两条小干鱼嚼着。她已经在小泥屋呆了七天,从昨天开始帮这个男人干活了。她粗麻似的头发被艳阳晒得发紫,惹得对方时不时伸手捋下。她抬头看他,看他油光光棱棱的身子,点点头。
“那他妈的我的下半辈子就搂上大胖老婆了。我个人在这里干活,知道能等来什么物件也说不定。半夜有马蚤臭野物来泥屋过夜,膻气味让我第二天大早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大肥物件得把前边的事儿说道说道了,我也样。”他捏着自己奇怪的大脚,捏会儿嗅嗅手指。
珊子厌恶他这个动作。还有,他半夜散发出的体息有点像烧胶皮的臭味儿,也让她厌恶。她说:“前边事儿简单,咱是黄花大闺女个。后来嘛,詄过两个男人,走了,没影了,你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好了。”
红胡子斜着眼瞄她:“你詄过的男人没让你嚼巴嚼巴咽了那些家伙命可真大”
“天外有天哩。那男人胳膊搂就像给我镶了副铁箍,身上的皮儿又厚又壮,想咬都没法下口,就像生牛皮他跟俺三天三夜的恩爱啊,你蒙上头想天也想不出来,你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儿,你这个红胡子”
他摸摸胡子:“那小子也许是个野驴种儿,不过他千万可别让咱遇上,遇上了,他也就完了他肯定活不成。我会把他肚里灌满沙子,然后抬手扔进海里”
这儿的天要好起来真是喜人,太阳把满岸白沙晒得热乎乎的,让人真舍不得。海蓝得像块大玉,没有处开花浪。红胡子咕咕哝哝把珊子扳在沙子上,两人仰躺了,看天上的白云。会儿他又反身回屋拿来个酒葫芦,人口喝起来。支黑乎乎的铳就倚在舢板上,那是他打海鸥取乐的。“咱这日子还真不错。狗日的我这辈子全是大凶险大快乐。说起来你别吓着,我的胖娘们儿大肥物件,咱年轻时当鬼船头领,劫下财宝无数,有上好的娘们儿也顺手收了;咱使砍刀宰那些犟人,哧棱棱给他们抹脖儿。最过瘾的是劫那些大船,那上面好酒好娘们儿金元银元多得是我真日死他娘了啊我真日死他娘了啊”
渔把头大口饮酒,不再礼让珊子了。他会儿工夫就把葫芦酒喝光,又回去取来葫芦。他畅饮,在舢板上跳跃,迎着大海深处狂呼,伸出个拳头威吓什么,惊人的脏话串串从红色胡须间飞出。珊子在边轻轻磕牙掩去惊讶,她这辈子终于见到了个比自己更能说脏话的人了。瞧这家伙将各种脏词儿胡乱搭配,串连组合得奇谲无比,把把抛向波澜不惊的大海。
“我把那些娇滴滴的花袄儿从她们假模假样的男人怀里揪走,哪个敢拦老汉火,回手就是刀。咱把金币银币装进大肚儿陶罐,罐罐埋下哩”红胡子说到这儿戛然而止,扭身瞥瞥珊子,见她正低头在沙滩上描画什么,这才吹阵口哨,抓过铳重新瞄准海鸥了。
夜晚渔把头让珊子也像他样嚼大把的海参和海草,珊子吃下口就想吐。他说:“老婆子哎,你要比着老汉活下去,百年也不死,就得吃这东西大口吃海参力气大啊,可要当饭吃下,不出几天就得鼻口齐放血,谁也救不过来窍门在哪就在这海草上你把海草块儿吞下也就没事了你吃泼吃”
珊子忍住腥气和粗浊吃下口两口她再也不吃了。渔把头半夜将她举到头顶,又噼啪下摔倒,只脚踩住她高高隆起的屁股,没头没尾地砸起来。她忍住咬紧牙关。阵可怕的亲热浑打,头发都被揪下了绺。渔把头每夜将她虎气生生提在自己肋下,在屋里走动,看看窗外,愣愣神,又在门旁站会儿,像是必不可少的午夜巡行。此刻大海的潮声细碎无边地汇拢而来,有夜鸟在屋顶嘎呀叫。他轻轻咬她又黑又亮的眼睛,像要口气咬下来舔下来。他再次将其放到炕上时,她的双乳之间臂上和腿根,都被他搓弄得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每逢这个时刻,渔把头催眠曲般的咕哝和哼叫就响起来了,它配合越来越大的海潮之声,和谐无间地汇入其中随之起波动。她每每震惊的是,自己不是在别处,而是在涌荡起伏的波涛之上被个男人索要被其不间断地挖掘和寻觅。她闭着眼睛,眩晕,沉醉,欲死欲仙,阵阵呻吟渐渐变成了嚎叫,这声音在某瞬间将渔把头从另个世界召唤回来。
渔把头磕牙,抿着嘴巴,整个人糊里糊涂乐着,咧开的大嘴里露出了颗残牙。
珊子深吸口说:“老头子啊,你有时是真能吹啊你哪有什么罐罐金币银币你是做梦了吧”
“咱点都不吹要不咱怎么不跟那伙渔人撤走呢咱是留下守守咱的宝物啊”
“我还是不信你就是挖出小罐来让我看看,我也好相信你说的不是疯话梦话呀”
渔把头困了,闭着眼摇头:“那可不行。这或许是留给你的些宝物,或许你连个钢儿也得不着。这就得看你的运气了”
七片叶子1
珊子对渔把头说:“昨夜我梦见镇上的小屋塌了。我得回去趟了。”渔把头嗯声,算是同意。
珊子迈出屋门的刻,只听身后嗷的声,回头见他手扳着脚掌念叨:“早些回呀回呀我离你久了不行哩”
她匆匆赶往石头街。待看到镇子轮廓时,这才开始惊讶:自己竟然真的离开镇子安家了,离开竟会是这么久。她急急走入镇子,当踏上石头街时,却又像害怕踏响地雷般,又轻又缓地往前迈步。街上人对她的离与归从不当回事儿,惟独这次用异样的眼睛盯着她。
她从他们的目光中读出:小屋真的塌了。
点不错,昨天午夜十二时整,只听轰隆声,小屋变成了大堆鹅卵石。黎明前唐童已经让群背铳人围住了卵石,并让人从中寻找些有价值的东西,然后装入木箱。木箱装完了,还有大量需要装起的东西,唐童急,想起牲口棚闲置了口没人用的棺材,就让人抬了来珊子步迈入小院时,见大家正在为她敛出些杂七杂八,叮叮当当往那口半新的棺材里扔,她的心不知怎么揪紧了下。
唐童这个夜晚让珊子在牲口棚住下,直陪在身边。他哭了,张咧了老大的酷似母亲草驴那样的嘴巴下下碰着珊子的双乳。后来他好像又发现了什么,举了桅灯照,发现她赤裸的身上有不止处搓伤。
“我的老天,这是什么鬼人吃了豹子苦胆”
珊子下下抚动他头顶的鬈发,说:“等明天去河口送东西时你就知道了。”
天亮,由唐童和手下的几个人背铳压阵,两辆大车直往北,再折向西,直向着河口驶去。多半天的时间就挨近了小泥屋,快走到跟前时,唐童夸张地喘息,张着大嘴迎着泥屋,像狗样发出哈嗒哈嗒的声音。
渔把头在屋边叉着腰看,并不上前。
“这是镇上人哩这是我的咱的东西”珊子指东道西,面向渔把头大声说。
渔把头正得意地捋着胡须,个个端量这伙人;当他眼看到了车上的棺材时,腿和手都抖嗦起来,嘴里哼叫着走近珊子:“这是谁谁死了”
珊子这才看出他面无血色,每根胡须都在打颤,不由得怔。稍顷,她敲敲棺材说:“噢,不不,这里面装了东西,他们先是当箱子用用的”
渔把头这才明白过来,他跑了几步,上前把揪住牲口,拳连拳捣着棺材说:“这是做什么这是要做什么这是”
珊子好不容易才把发火的渔把头劝住。可是从那会儿这家伙再也提不起神儿了,时不时总要瞥眼卸下来的棺材。几个人忙忙活活将运来的杂物搬下来并归整,渔把头从头看了遍这些零零散散的物件,顺手拎起副小红肚兜儿个浅黄色的大乳罩两块搓脚石,说:“我日他娘。”珊子说:“快别磨蹭了,来这么些娘家人,你去弄条像样的大鱼待客吧。”渔把头不吱声,拿上鱼叉和抄网走了。
唐童对小泥屋的简陋十二分惊讶,说:“这根臭光棍什么都没有”珊子悄声说了他藏下宝物的事。唐童跳起来,她掌把他拍坐了。
剩下的时间唐童再不沉着,双眼在前后左右乱瞅,又出门在泥屋附近端量,用脚踢踢踏踏。渔把头背着三条小腿那么粗的鱼过来,问:“你要撒尿这里没茅厕,随便。”唐童只好解了裤子,边还在盯视墙基放了堆杂物的破船。
唐童离开,没过三天又回来了,肩扛半猪排说:“这儿日子太苦了,俺娘家人不放心哩”这次渔把头喝了不少酒,当场表演大口咀嚼海草海参的猛相,唐童朝珊子挤挤眼说:“真是条英雄好汉哪”渔把头说:“其实我压根儿不用什么鱼叉我赤手就能擒来大鱼”说着领他们往海边走去。
这天风浪涌起来,海水呈墨色。渔把头个猛子扎入,直往里游去唐童看着海里的人,对珊子咂咂嘴:“这家伙呆在这儿天,咱就没法挖找那些宝物。”珊子直看着远处浪尖上那个黑点,没有应声。唐童说:“这家伙吃我铳就好了。”珊子盯他眼。他把脸转向远海,咕哝:“这会儿给他铳,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余下时间珊子脸色难看至极。那个浪尖上的黑点开始变大,他们都看到他的大脸了,他只手划水只手撸着脸上的水花珊子小着声音,自语般道:“你去林子里采那叶子吧。”
唐童蹦起:“知道,老牛吃了鼻口蹿血我给你大把。”
“用不着。七片就行了。”
这夜,渔把头照例吞吃了团海草:海参裹在其中,他大口咀嚼时故意做出副怪相。他双大手把珊子举举放放,嚷着:“你这样的马蚤夜叉,只有咱享用得了。”他亲她,逗小孩样弹她的脑瓜。她摸他隆起的腱子肉,夸道:“你就好比头大水牛。”
第二天下午,渔把头驾着小船进海撒参苗了。珊子沿着河东岸往南,坐在稀稀柳丛中的块大石头上。她这样等了袋烟的工夫,唐童就来了,满脸是汗:“我早来了早来了”说着塞过来大把墨黑的又细又长的叶子。
珊子只从中取了七片:颜色深重角质层厚匀细俊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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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片叶子2
她将七片叶子切成细丝掺进海草,裹上海参。她亲手做出的海草团子可比那家伙弄出的好看多了。
渔把头从海上归来,进门第件事就是盯紧了这团海草:“狗日的老婆子懂事不少。”
他喝水,咀嚼这海草,模样难看极了。这回好像比平时费力十倍,但总算是吃下去了。珊子长叹声。渔把头噎出了泪花,捋捋胡子:
“真他妈的苦啊也许是上了年纪,这草天比天难吃”
珊子端过海参汤让他饮,下下拍打他的后背:“大水牛饮了这遭,以后再也不用吃了。”
“还得吃还得吃”
“不用吃了,再不用吃了。”
下半夜月亮出来了。从这刻开始珊子就披衣坐在泥屋外边。些野物趴在窗上门上,声连声大嚎。她没有理它们。
“嗷哦嗷哦嗷啊哈嗷嗷”
几只大型野物在月亮底下撒腿奔跑起来,沿着扑扑海浪打湿的岸边跑嚎,声音里全是惊恐和绝望。
银月1
老婆婆把钓钩抛到水里,将鱼线端系在青杨树上,然后就转身忙起来了。她在浅水处拔起丛蒲草,洗去蒲根的淤泥。筐子半浸在水中,她把块块干姜似的蒲根扳下放进筐中。漂在水中的连体小葫芦拴在鱼线上,这时抖,让她抬头看了下它只是抖,接着往上仰了几下,终于平稳下来。她于是重新低头采蒲根采蒲草的芯叶。这次连体葫芦又开始剧抖摇晃向斜里滑行。她双手拄膝站起,扯住鱼线拉耸高举过顶水中紧接着泛开束银浪,它衬着稍稍发黑的水潭,白得耀眼。朵浪花开成碗口那么大时,突然溅成了无数的屑沫,接着从屑沫当心直射出道金黄色的光束它在半空又来了个翻腾跳跃。
条金黄色的大鱼躺在了筐中的蒲叶和蒲根上,老婆婆像端个娃娃般将筐子拥在怀中,往小屋里走去。天已到了半下午,阳光照在水潭边的蒲苇和莎草上,双双连体小蜻蜓飞来飞去。这是难得的天,老婆婆从大早就泛起了种奇特的心情:颤颤的,欣悦而不安。她后来发现自己真的像在企盼和等待什么。可是她并没有被告知今天将有来客,知道的只是平平常常的新的天:没有个人会来自己的小屋。她这会儿稍稍惊异于种奇特的心绪它是那么强烈和显著,以至于阵阵在心头涌动。她坐在炕头发怔,直在想这是为什么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了昨晚的个梦。直到下半夜这个梦还楚楚如新呢,可是大早坐起来却又忘掉了。
是啊,这种奇异的心情肯定是因为那个梦的缘故。如果在过去,她会泪花闪闪从头咀嚼遍,好好想想那个梦,而今却不再有那么多冲动了。不过她端着筐子和鱼钩走到潭边时,仍旧在想那个梦。
梦中有个赤条条的细长身量的男孩儿,他剃了短短的头发,有对星星般闪亮的大眼睛,直趴在窗棂上看,身上渐渐落满了露水。她发现了他,望着窗子问:“你是谁家孩儿啊你夜里赤身趴在这儿不冷吗”男孩儿答:“我要进屋里去,我要从这儿爬进去。”“你是谁家孩子家住哪里”男孩儿嗓子哑哑的:“我就是你的孩子妈妈,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来家了我就是银月啊”老婆婆心头烫,急急坐起梦醒了。
这时才是午夜,她摸摸窗棂。刚才就是个孩子趴在这儿的。推开窗,空中的月亮真是清洁极了,好像直在等她见面。她在窗前坐着,坐着,直到睡意再次袭来,覆满了白发的头垂下来
天亮了。窗依然半开着。老婆婆合上窗子。她知道自己惟的孩子银月不会回来了。银月是她惟的孩子,八岁时跟上村里人去东北寻找父亲,从此再无消息。十余年了,她终于不再相信奇迹。领他走的是个男人,那人留下的女人于第二年春天在臂上戴了块黑纱,这让老婆婆见了头脑里轰的响:她的男人死了那他领走的银月呢当时她疯了样,跑啊跑啊,口气跑到村头板扣家,连连拍打他的门。板扣当时还年轻,睡眼走出门来,见了她两眼瞪,然后皱着眉头安慰起来,语气非常肯定地说:“银月没事。银月是银月。”
银月挂在天上,月月与老婆婆窗前相会。是啊,板扣说得点不错:银月是银月。
这座岭下孤屋离小村里远,是银月父亲为了娶她专门搭起来的。他和银月都走了,小屋就成了他们爷儿俩的影子。“婶子归村吧,住到村里,起照料方便哩。”板扣几次上门劝说,老婆婆都摇头。她怎么能离开呢这不就和离开了他们爷儿俩样吗她要住在这里,直等下去。在等待的日子里,她垦田结篱,竟然点点把山岭下边水潭旁十几亩的荒草乱石滩做成了好看的田垄。这期间板扣总是让人来帮她,说有村里人吃的,就不会饿着你。她还是不停地操劳。有人说:她是想人啊,想人的人就这样忙碌,不停地干哪干哪。
老婆婆越来越明白男人在这儿搭屋的缘故:他喜欢这个又深又凉的水潭。她在蒲草边白沙边采摘吃物时,总把这潭子看成了自己的亲人。这水潭会护佑她生,帮助她生。水潭是镜子和眼睛,也是安静的男人是男人啊,而且是英气生生的男人。她有段时间天到晚坐在潭边,想许多往事。她采了潭边的荠和苋野芹,像丈夫那样钓鱼,钓种宽宽的黄鳞鱼,他曾叫它“黄鳞大扁”,说是最让人滋生大力的吃物。后来她发现这儿的蒲草原来清香逼人,根茎都是美食富含淀粉的块根蒸在米中,再用嫩嫩的蒲芯儿做汤,香甜得可以用来迎接月亮上下来的仙人。
她做好了顿丰盛的晚餐摆在白木桌上。只长了圆圆大脸的鸟儿循着香味跳跳进了屋,她就取了匙香米给它。圆脸鸟的脸庞和胸部让她想起自己二十岁的时候。会儿喜鹊和斑鸠都先后倚在窗上,她打发了它们。她与这些鸟儿全都熟悉了许久,甚至听得懂它们怎样说粗话和俏皮话。
她只是坐着,她想等月亮出来,水潭发出叮咚声时再享用这美妙的餐。她点都不饿。她坐在窗前,两手合起看天空看点点变成绛色的那个水潭后来,她真的看到水面上有人在行走她揉揉眼,欠身再看,原来是杨树在摇动,树影映在水里。可是细高的杨树啊,摇动了下又下,然后就分成了两棵,棵往前棵仍旧站在原地会移动的那棵杨树走走停停,转身,风吹树叶子那其实是又浓又长的头发啊老婆婆这会儿看清了,她压住个惊呼伏在窗上:天哪,真是个细高身量的后生,这孩子大概年都没有剪头发了,瞧头乱发多长。天黑了,这孩子在潭边转转走走,像是迷失了回家的路。老婆婆抵在窗前,差点把窗棂都扳掉了,双手攥得紧紧的,这时大声呼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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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2
“银月银月啊是我的孩子”
那个头发长长的人影在潭边定住了。他动不动,这样足足有十几分钟,突然迎着小屋飞奔而来。
蒲根酒1
他不停地咳咳,直咳得浑身大抖,脸憋成了绛紫色。“我的孩子,孩子啊,你这是受了大风寒受了大劳伤了。”她抚摸他的后背,伸理他的胸口,又分几次灌进汤药这是她在水潭边采来十二种草叶熬成的。吃进药汤,他的喘息渐渐平缓,眼见绛紫色的脸庞变得红扑扑的。她开始让他呷第口鱼汤了。
老婆婆在他瞌睡时查看了踝骨处的疤痕耳朵上肩膀上,所有累累相叠的疤痕。她的目光触到这些疤痕心就疼起来。她至今将那天记得清清楚楚,记得自己怎样救下这个嘴里吞满了泥巴的孩子。她知道他当年伤得最重的就是小腹那儿整个皮肉都血糊糊的,恶人简直要打出他的肠子来扳指算算,从那天到现在正好三年过去了,如今这些伤处全都长好了,长得结结实实。这些年他究竟在哪里藏身哪里吃饭啊小伙子身个高了,唇上的茸毛变黑了,可是人更瘦了,瘦得眉骨凸立大眼深陷,像个贫血跌伤路摸爬而来的孩子。“孩子你三年跑了多少地方,你从哪儿逃出来啊”“妈妈,妈妈,妈妈”他睁开迷迷蒙蒙的眼睛,说不成句像样的话。
他很快睡过去了。她直坐在他的旁边。她看到他的胸部每呼吸次都把被子顶起下,发出了浅浅鼾声,心里高兴极了。“这是个结结实实的好小伙儿,病好了跳进大木盆里洗个热水澡儿,喝几顿黄鳞大扁,准全都好了。”她看着他又长又厚的合起的眼睫毛,觉得他周身上下,处处都像银月。这时她才对夜里那个梦境感到万分惊异这活脱脱就是个银月啊
他在半夜醒来,不咳了,头也不热了,两眼亮晶晶的。“孩子你好了,你坐这儿别动。”老婆婆下炕点火,把剩下的鱼汤煮沸,端过来匙匙喂他。他皱着眉头问:“妈妈,还是那股枪药味儿,这是当年的那种鱼吧”
“是啊,这是黄鳞大扁。”
她为病愈的小伙子剪去比女人还要长的芜乱头发,让他跳进盛满热水的大木盆里。“要是天再暖和点,你就能钻进潭里洗澡儿了。”她背过身说了句,又去隔壁等他洗完。瞧他洗完澡换了衣服,眨眼就变成了个崭新的小伙儿。所有衣服都是银月父亲留在家里的,这孩子穿上十分合身,站在那儿英气逼人,满目含情。他对老婆婆说:“妈妈,从今儿个起,我就要下地干活了。”
老婆婆阻止他,可是没用。他把从水潭到岭子半腰的毁朽的篱笆整好,又除去了田垄上茂长的野草。他从潭中汲水浇地揪蒲菜,然后又用草泥抹好了小屋上的全部裂缝。“孩儿这七八天里干的活儿,抵得上我几个月。幸亏村里有人来帮我,要不这庄稼就得死在地里。”老婆婆说着说着又转向了声声低语:“银月啊,我的银月长大了”
他们约定:她今后只叫他银月,他只叫她妈妈。廖麦是她三年前救活过来的,她就该是他的妈妈啊。他从小没有见过妈妈,只跟在多灾多难的父亲身边长大,而今却真的有了个妈妈他夜里和老妈妈睡在个炕上,对她从头讲了自己的父亲:因为眼镜次次被村头儿摘下来踩碎,只好偷偷戴上教他识字读书老人生最大的希望就是儿子能读许多许多书,“书是最好最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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