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哥哥叫桑充国,字长卿,今年二十;妹妹叫桑梓儿,不过十三岁,生得冰雪聪明,最得长辈宠爱。桑家祖籍便是汴京,五代时契丹入侵,开封沦陷,避战乱迁到川峡路,数代经营,靠经商起家,颇蓄家底,只是数代单传,人丁不旺。因桑充国弃商学文,桑家以为汴京人文荟萃,于桑充国发展有利,遂举家从成都迁回汴京,这也就是个月前的事情。唐棣这次带石越来此,却是想把石越介绍给表弟桑充国。不料却碰上他二叔唐甘南相从来京。唐家人丁众多,唐棣之父唐甘楚虽然是族长,掌握唐家大部分生意的,却是人称"笑面狐狸"的唐甘南。
双方再次叙了宾主之位,唐棣与桑充国因有长辈在场,却只能站立侍候。桑俞楚与唐甘南都是商人出身,与石越等人寒喧几句,便不再说话,由着桑充国与唐棣陪四人谈天说地,二人只是静听。
唐棣想起来意,对桑充国笑道:"长卿,我这次来,便是特意为把子明介绍给你。你常说想拜在大苏门下,依我看来,若能拜在子明门下,也未必逊过大苏多少。"因大夸石越诗词文章如何出色,学问如何优异。李敦敏与柴氏兄弟对石越本就佩服,也在旁齐声夸赞。把石越闹了个措手不及,慌得连说"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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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章 声名鹊起8
桑充国虽未参加这次的省试,但文名更在唐棣之上。当时别说川峡,北至契丹,西至西夏,南至大理,东至高丽,天下都公认苏轼文章第。苏轼的文章在大宋写出来,不到个月,契丹的贵人手中就有了抄本。唐棣夸耀过甚,连桑俞楚与唐甘南,都觉得不可思议,桑充国更难相信。
他有心要考较石越番,便想找个由头,眼珠子转得几转,计上心来,笑道:"今天贵客盈门,仓促间没什么好助兴的,前几日我在碧月轩听到个歌妓唤作云儿的,曲子唱得极好,尤其柳三变的长短句,自她唱来,尽得其妙。莫若去将她请来,也好助兴。"
众人齐声笑道:"此议甚妙。"
桑充国见众人答应,便笑嘻嘻叫过管家来福,在他耳边吩咐数句。原来那个叫云儿的歌妓,全名却是楚云儿。因为"楚"字于桑充国犯讳,却不便说出来,只得委婉再向管家说明。
石越对这些声色犬马之事,却并无多大兴趣。他十分好奇宋朝富家家居陈设装饰,便细细打量这客厅的布置。举目所及,跃入眼帘的却是幅人物工笔画,画的是个女孩子在梅花前弄笛。他知道宋代山水画比仕女画更加流行,这时候见到幅工笔仕女图,更加好奇,也不懂得要告罪,就慢慢走到那幅画之前欣赏起来。李敦敏与柴氏兄弟对于石越的"失礼",已是见惯不怪,只得相顾苦笑。桑充国微微摇头,用嘲讽的眼神望着唐棣,唐棣连忙轻声介绍石越的来历。桑充国见他说得如此离奇,不由生出几分好奇之心,便走到石越身后,笑道:"石兄想必精于丹青,却不知这幅画如何可能入得法眼"
石越正在心里摹画这幅花下弄笛图,忽然间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几乎吓了跳。当下不假思索地回道:"这幅画画得不错,不过是女子手笔。"
桑充国微微点头,这幅画本就是他妹妹桑梓儿所画。桑梓儿小孩脾气,硬要挂在客厅,又吩咐在外面侍候的奴婢记住往来之人的评价,转告于她。这件事情,府上知道的人也不太多。石越能说破来历,虽然未足为奇,但也足见有高明之处。他正待再问,又听石越说道:"这副画可以配首词的。"
"子明是说在画上题词吗"李敦敏兴趣盎然地凑了上来。宋代并没有画上题诗的习惯。
石越习惯性地耸耸肩,笑道:"在不在画上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画相得。"
桑充国眉毛挑,似笑不笑的说道:"便请石兄赐词阙如何"他存心要借机试试石越的本事。
石越摇摇头,苦笑道:"我的字写得太差,不敢毁了这幅好画。"
桑充国笑道:"石兄何必过谦。若不愿意赐墨宝,何妨口占首"
这时除了桑俞楚与唐甘南还在那里喝茶,众人都围了上来。石越心中哭笑不得,他从小背诗词古文,记下的诗词,起码有数千首,本来在现代是无用之学,不料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欺世盗名,百试不爽。可他却也无意故意卖弄。此时迫于无奈,只得略略沉吟,想起李清照悼念亡夫的孤雁儿,便占为己有,开口吟道:"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众人听他吟来,词中点点滴滴相思之意,真让人肝肠寸断,与这画中之景,也颇为契合。顿时引得众人齐声感叹,桑充国也大为叹服,赞道:"男子能把女儿心思写得这般细致入微,便是柳三变,亦有所不能,果然是佳作。难得又有如此快才便是二苏填词,也是要修改的,石兄之词,细细想来,竟不能改字。"又诚恳地说道:"以石兄之才,取功名如探囊取物,可惜却错过了今科。"
石越心中苦笑不已。盗用"后人"诗词,偶为之,不过笑而已,做得多了,却难免有种罪恶感,实在并非所愿。只是想到这也是自己在古代立足最好的办法,也就只好继续做下去了。当下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诗赋之学,于国于家,并无半点用处,不学也罢了。况且过了今科,进士科就要罢诗赋帖经墨义。从这科开始,殿试更要专试策论这诗赋之学,渐渐不再为国家取材之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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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章 声名鹊起9
柴氏兄弟心里直记挂着此事,只是无由相问,这时石越忽然主动提起,柴贵谊便先忍不住,道:"自从今年二月以王安石相公为参知政事,创办置制三司条例司议行新法起,六月御史中丞罢,七月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输法,八月御史台十数名御史皆以论新法被罢如今正是国家改革变法之时,石兄又说进士科将罢诗赋,想来这也是新法的部分只是我听说庆历年间也曾罢过诗赋,不久却又恢复了旧制,罢诗赋到底是于国家有利还是有害呢"
柴氏兄弟是土生土长的蜀人,受蜀派影响,多有倾向佛老宿命之说,因此他们也更容易相信石越的神秘主义论调。他们此时想进步了解的,倒不是废不废除考试诗赋,而是罢诗赋的利弊以及与时局的关联,了解这些,有利于他们把握政治脉搏,在省试时交份让执政大臣满意的答卷。
石越见他把年内朝廷发生的大事说得丝毫不爽,不由笑道:"我介布衣,不敢妄言朝政得失。这里都是自己人,而罢诗赋的事不久就要公布了,故才敢无所顾忌,亦不过是希望诸兄能早做准备。至于别的,则非所宜言了。"
不料柴贵谊提到均输法,却勾起了唐甘南的牢马蚤,他忍不住冷笑道:"均输均输,官府来做生意,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可就惨了。我们西南的还好点,东南那边最倒霉。"唐棣没想到唐甘南竟然敢指责朝政,想是怨气实深,连忙笑道:"咱家以后少囤些货物居奇便是了。这均输法是官家增加收入的良方,不见的是坏法。"唐甘南顿时醒悟,连忙打了个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反正生意还得做。"
石越心中动,走了过来,向唐甘南问道:"不知二叔做的是什么生意"
唐甘南怔了怔,他不知道石越因为和唐棣平辈论交,按现代人的习惯,便跟着唐棣叫他二叔。见石越叫得如此亲热,不由得怔,不过转过念来,也觉亲热,便笑道:"无非是蜀锦陶瓷丝绸木材之类,有时候也卖点美酒茶叶,不过那却是朝廷管得严的物品。"
石越又问道:"可曾贩卖棉布"唐甘南奇道:"棉布棉布产量不大,做工繁琐,利润又少,远不如丝绸绢缎贤侄却为何对此感兴趣"石越摇摇头,没有回答,静静思忖了会儿,又问道:"二叔可知道棉布织成的工艺"唐棣等人见石越居然和唐甘南谈起什么棉布来,无不莫名其妙,只有桑俞楚却觉得蛮有意思,忍不住插口说道:"岂有不知之理我姐夫没做过棉布生意,我却是做过。我曾亲眼见那些织户做过这些事情:凡要织成匹棉布,首先得脱棉籽,但棉籽生于棉桃内部,并不好剥,或用手剥,或用铁筋碾去,然无论用哪种方法,织户辛苦天,收获却甚有限。大量的棉花堆积,要花费无数的人力来脱棉籽,故此这棉布之成,最先件事就要花这许多的人力。其后无论是弹棉花,还是纺成棉纱,都是极为耗时耗力。而棉布的利润又远远比不上丝绢,故此我大宋境内,做棉布的织户甚少,也就是福建岭南崖州有人靠此谋生。"石越见他说得明白,不由连连点头,唐棣等人却恍如在听天方夜谭。
"如果有人能够使得棉纺的过程变得简单,并且可以大批的生产,以桑伯父和唐二叔看来,这棉布的利润又能当几何呢"石越似乎是随口问道。二人眼睛亮,异口同声道:"真能如此,利润不可限量。"说完,桑俞楚叹了口气,道:"这又谈何容易"唐甘南却嘻笑问道:"莫非贤侄有办法"
石越正要回答,桑充国却已不耐烦了,本来他以为石越不过是喜欢博物,谈些民间纺织之事,当做趣谈显示自己的渊博,不料看这光景,竟然真的讨论起生意的事情来了。他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君子言义不言利,以石兄之才,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孔方兄如此看重"他这句话虽然有点无礼,却也说出了唐棣等人的心里话,众人默不作声,都想看石越如何辩解。
石越看了桑充国眼,淡淡的说道:"桑兄只怕读书有些地方没有读到,我和令尊及唐二叔言利,却正是受孔子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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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第章 声名鹊起10
桑充国冷笑道:"那倒要请教了,石兄莫非是想要发千古之覆"
石越也不生气,淡然道:"那倒不敢。桑兄遍读经典,如果在下说孔子生追求者其实就是个"仁"字,想必你不会反对吧"
柴贵谊忍不住答道:"石兄所言极是,不过依在下之见,还有个"礼"字。"众人都点头称是。
"这个"礼"字,其实不过是孔子为了达成仁道而采取的方法,以孔子本意而言,倒不会死守着礼字不放。否则的话,当时周天子尚在,孔子何故却要去游说各国而公羊又为何会有经权之说经,即是守礼;权,即是变礼。而什么样的情况下允许有权变呢关键就在于是不是合乎仁道。"
席话说得众人都点头称是。桑充国脸色稍霁,追问道:"这仁道和言利,又有何关系"
"什么是仁道仁者爱人。所以爱人者为仁。如果有个人,他行事能给百姓带来福祉,让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变得富足,这就是仁道了。桑兄说君子不言利,可忘了还有句话:公利可言周公之后,孔圣最看重管子。可管子是言利的,管子经商而使齐国富强,让华夏的百姓免受夷狄之困。这个功绩,已经让他接近于仁道了,所以言不言利,孔子是不反对的。孔子反对的,不过是那些于国于民无用的追求利益的行为"石越顾视众人,慷慨陈词,"在下与令尊唐二叔所言的棉纱之术,便是于国计民生大有益处的。百姓生活,最基本的是两件事情,为食,为衣。倘若棉纱棉布能大行于世,那么来百姓可以穿得更好,温饱足方可言礼义;二来棉布可以销于外国,国家为中厘税,可以补充国用;三来许多百姓可以赖此养家糊口;四来自己也能挣大笔钱,从而有能力为百姓做更有益的事情。难道这样的事情孔子也会反对吗"
这席话说得冠冕堂皇,让众人哑口无言。桑俞楚更是目瞪口呆,他第次发现自己经商挣钱居然还有这么美妙的理由只有唐甘南暗暗警惕:什么事情都能用大道理来掩饰的人,是绝对不可轻视的。
石越似乎意犹未尽,又挥动双手,朗声说道:"在下虽然不才,却不敢忘孔圣之教,生的信念,就是希望天下的百姓,能够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普天之下,没有人因为没有饭吃而饿死,没有人因为没衣穿而冻死。生病的人可以得到医治,年老孤寡和年幼无依的人可以得到照顾,所有的小孩子都可以进学校读书学礼义,即便是蛮夷,也可以受到孔孟之道的教化。我以为只有这样,才是个真正的仁者所追求的目标。"
"若能如此,要周礼何用尧舜之世也比不上。只是要实现起来谈何容易"唐棣感叹道。众人都点头称是。石越的几句话所勾勒的社会,实在是孟子以来多少儒生心中的理想社会。
唐甘南却不相信石越会有什么诚心去追求三皇五帝之治,不过他也绝对不敢公开质疑石越的诚意。读书人的脑袋般容易被烧坏,特别是年轻的读书人,这个道理他非常明白,才不会去自讨没趣。况且石越把他们做生意说得这么高尚,有助于提高他们这些父辈在儿侄心中的地位,以后碰上些酸儒,也正好用来扬眉吐气下,从这方面来说,他还是蛮喜欢石越的。
石越本来只是想找个理由对付下桑充国,自己也不料居然会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说到最后,竟然似乎连自己也开始相信那就是自己的理想了。这时候听到唐棣说"谈何容易",便准备对他说番"世上事有难易乎"之类的大道理,却听身后个娇美的声音说道:"这位公子有如此大志,奴家不才,也要替天下的苦命人谢谢这位公子。"
众人齐齐吃了惊,循声望去,却见个怀抱琵琶的女子,站在门口深深福,身后站着两个丫环打扮的女孩子,也跟着在施礼。从石越的眼光看来,这个女孩甚是漂亮,双十年华,穿着棕黄色貂皮大衣,深绛色的缎面窄脚裤,身材婀娜多姿。清秀的脸蛋上,眉如细黛,眼似晶珠,神韵清雅如水,显然是来自江南水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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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第章 声名鹊起11
这个女子就是楚云儿。碧月轩就在潘楼街,离桑宅倒不太远,所以用不了多久就到了。她来之时众人正谈得起劲,便不敢打扰,只好在门檐下候着,直到听了石越那番高论,心有所感,才忍不住说了那些话。大宋立国百余年,虽然号称"无事",但实际上河灾旱灾地震,从来没有断过,虽然朝廷也尽力救济灾民,但方面是天灾,方面是豪强的兼并,小民也有苦不堪言之处,卖儿卖女的事情,时有发生。楚云儿本就是小时候因为地方豪强的兼并,家里不得已把她卖了,辗转流入青楼的。因老鸨见她天姿聪颖,便打小在她身上下了功夫,请人教她琴棋书画诗赋文章,到了十六岁上,便出来卖艺,几年来艳名播于汴京。虽然谈不上几大名妓之,却也是有不少的词人才子来捧场,称得上碧月轩的台柱子之。她在风尘中数年,见过无数的读书人,有些人还是朝廷的大臣,但是等而上者,就谈些诗赋文章,等而下者,便是声色犬马,哪怕是嘴面上,也从没有如石越这般能念念以百姓为重的。虽然阅历甚多,让她知道看人重要的是看他做什么而不是说什么,但是对于这种愿为自己从未听说过的理想世界而努力的人,也是很让她感动的。
这时候她见众人打量她,又是盈盈拜,莺声说道:"奴家云儿,给各位老爷公子请安。方才失礼,还请见谅则个。"众人听得心神都忍不住荡,饶是桑俞楚生性严厉,脸上也忍不住泛出丝微笑,温声说道:"不必多礼。"他生平从未对歌妓客气说过话,这时说来,语气颇显别扭。桑充国又叫人给楚云儿看了座。
楚云儿刚刚谢了罪坐下,柴贵谊便笑道:"久闻碧月轩的云姑娘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更兼有三绝:琵琶柳词书法,不料今日有缘得见。"
楚云儿朝柴贵谊遥施礼,却悄悄的望了石越眼,才说道:"这位公子谬赞了。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奴家就弹曲清平乐,给诸位助助兴,祝主人家身体安康,财源广进;祝各位公子科场得意,平步青云。"她是久经风尘的人了,眼就看出这里主人和这些年轻人的身份,故此祝愿得十分得体。
唐棣本不太喜欢声色犬马的事情,此时见楚云儿说话十分得体,长得又很可人,也不由凑着兴说道:"可是那"繁花锦烂"的清平乐"
楚云儿笑了笑,抿着小嘴说道:"是"金风细细"的清平乐。"
李敦敏奇道:"都说云姑娘最喜欢柳永,柳词唱的也最好,为何不唱柳词反唱晏相的长短句"这"繁花锦烂"是柳永填的,而"金风细细"却是晏殊填的,都是当时出了名的曲子,所以唐棣和李敦敏有此问。
楚云儿浅笑道:"柳屯田的词多了些忧郁与悲伤,不合此情此景,所以奴家不敢唱。晏相公的词自有种富贵典雅之态,正合乎主人家的身份与各位公子的气质,奴家擅作主张,欲选这曲。"她拿桑家和晏殊这个太平宰相相比,自然也是有夸饰之意的。
众人见她这样说,心里都暗赞这个女孩子心思玲珑,便起哄然叫好。
楚云儿轻调琴弦,曼声唱道:"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枕小窗浓睡"随楚云儿来的两个侍女亦各自拿着乐器伴奏和声,时间整个屋子都荡漾着楚云儿动人的歌声,这个屋子里的人们,几乎心神俱醉这也是石越有生以来第次享受古代士族富家的莺歌燕舞。
自石越那日去桑府之后,汴京城便没有再下雪,天气天比天温暖,虽然这年的冬天才开始,但是挂在屋檐上的冰棱已慢慢消融,只有在屋脊两旁的瓦缝里和墙角树根之下,还能看到积雪的痕迹。汴京城也慢慢恢复了平日的热闹。
石越和唐棣道被唐甘南和桑俞楚留在了桑宅。久经世故的桑俞楚敏锐地觉察到石越的不同寻常,对石越刻意的百般笼络。在唐甘南的建议下,在各处里甲衙门上下打点番之后,石越以桑家远房亲戚的名义,把户口落在了桑家。
平日里,石越便和唐棣桑充国住在起,互相学习,谈些诗词文章经义史论之类。石越的国学功底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他与二人交谈会文,信手拈来前人卓见,对于唐棣桑充国而言,就是发前人所未发的真知灼见。二人对于石越的学问,也就愈发的佩服了,便是李敦敏柴氏兄弟,也颇愿意来桑府亲近石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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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第章 声名鹊起12
不过唐棣的本性却是喜欢游玩,石越虽然沉稳好静,但交了唐棣这个朋友,却也免不了要和他出去游玩会友。只有桑充国门心思闭门苦读,平日里除了和石越谈学问之外,便不太爱出门交游,有时甚至连书房都不太肯离开。这种古代儒生的典型学习方法,让石越看得目瞪口呆,又不免要摇头叹息,不太明白这些人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不过桑充国生性聪悟,石越讲什么,他总是比唐棣更易于领会,且颇能举反三,石越也非常喜欢和他交谈。
如此日复日,石越的生活终于慢慢稳定下来。开始的时候,石越还会天天在梦中回忆现代世界,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梦,也渐渐稀少了。他生活着的世界,却是日比日真实。石越也曾和唐棣起去过他出现的地方探访究竟,但是往返数次,却终于是无所获,慢慢的石越也就死心,不再去想自己是为什么回到了古代,有什么办法可以回去这样的问题了。
这个时候,石越在心里面却有了另种别扭的感觉他无法接受长时间寄人篱下的生活。虽然桑家大大小小都把他当成自己家里人样,甚至连月例银钱都是仿照桑充国的标准给的,而唐甘南更是对他特别亲切。但是做为个受独立精神影响的现代人,他心里总是有种希望能够早日自立,真正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的想法。远在和唐甘南桑俞楚谈论棉布的那天,他心中就有过这种念头。
石越读过王祯的农书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什么花机腰机,什么赶弹纺,黄道婆以来的纺纱机他至今犹有深刻的印象;此外,还有英国的珍妮纺纱机。如果他能将样图摹画出来,再有能工巧匠试制,也许珍妮纺纱机尚有难度,但是中国元代以后的纺纱技术提前问世,绝不会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障碍。
这些技术的问世,应当可以给他带来可观的收入。
但是石越直迟疑不决,桑家唐家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他,在这个士大夫重义轻利的时代,要求用技术参股的方式与两家合作,会不会为人所不耻石越完全没有把握,这个时代的价值观,和耶元二十世纪并不相同。
他既然不说,桑俞楚与唐甘南更是绝口不提当日之事,唐棣就更不会花心思去记这些事情了。
参加进士考试的举人们,在考前与考后的段时间内,四处交游,结交同年参加考试的朋友,是非常重要的,这是他们将来政治人脉的基础。因此唐棣有数不清的聚会要参加,而他总是喜欢拉上石越起去,和李敦敏等人起吹嘘自己有个多么优秀的朋友。
石越总是勉为其难地参加这种聚会,每次宴会,他都要有几首新诗新词问世,虽然席间的歌妓,因为这个原因,对他也格外的青睐;而且随着宴会的增多,他的"才名"也越来越大,但是他依然不太喜欢这些宴会。
"又是次无聊的聚会。王安石的青苗法也应当颁行了吧"石越扶着烂醉如泥的唐棣爬上马车的时候,望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暗暗叹了口气,面不停地笑着和从身边走过的半醉的举子们说着"告辞"。
"见识了这么多的举子刚才那个叶祖洽的,文章骈四骊六花团锦簇,可是人品却他连王安石都不认识,却把王安石吹捧成了孔子再生,这倒也罢了,最过分的竟是把吕惠卿说成是颜回"想起这些,石越不禁有点作呕。这些聚会让石越感到无比的失望,历史书中都说宋代是培养了士大夫气节的时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出淤泥而不染的周敦颐,以天下为已任的程颢"这些人都在哪里为什么我看到的全是幅文恬武嬉的景象"面看了眼在身边酣睡的唐棣,石越轻声对马车夫吩咐道:"慢点走。"
"唐宋八大家的古文运动,有人甚至说是中国古代的文艺复兴。现在王安石苏轼欧阳修都在人世,可是在他们影响下的士子却是纵情于声色犬马,有谁曾想过燕云沦于敌手,朝廷要兄事契丹有谁曾想过黄河改道决堤,许多的百姓困苦不堪这些寄托着这个时代希望的读书人,关心的却是诗词小调歌妓舞女,求的是个美好的前程"石越越想越愤怒。宋代是个美好的时代,有唐棣与桑家对他无私的帮助,有楚云儿那动听的宋词,有毫无污染的天空然而来自千年之后的石越,对于这个世界的走向有着宿命的了解。这切都将毁于蛮族的洗劫为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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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第章 声名鹊起13
"是这些人把这个可爱的世界与文明推向了她的末日"石越不明白自己的情绪为什么如此激动。"在汉代的时候,仅仅因为汉高祖被匈奴围困在白登,人们就可以用几十年的时间来忍辱负重,最后终于打败自己的敌人,赢得了历史对它的挑战。但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是不可能赢得新轮的挑战了"
马车缓缓地在汴京的街道上跑过,市井中喧哗的声音不断传入车中,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繁华的夜市呀石越向车外扫了眼,路边株大树根下的积雪赫然入目,他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个大雪天,暗暗叹了口气,忽然脑中个画面闪而过,那是自己在戴楼门下咏诗的情景,那句诗"终叫河山颜色变"终叫河山颜色变自己能有这个能力吗
石越自失地摇了摇头。"我不过是个被错误地投放到这个时空的过客罢了。"凭个人的力量,岂能转动巨大的历史转轮这个时代人杰辈出,王安石司马光苏轼,哪个又是泛泛之辈就算是吕惠卿,也是无比聪明的人。想要改变这个时代的命运,自己就不得不去与这些人交手,这算不算是自不量力石越自嘲地反问道。
"也许我不过就是个旁观者,上天让我来到这个世界,为的就是冷眼旁观她的灭亡。"石越自言自语。唐棣在梦中喃喃说道:"请请君君暂暂上凌烟阁;若若个书生万万户侯。"显是还在梦中和别人谈诗。石越微微笑道:"是啊,凌烟阁上,又有几个书生呢自己归根到底,不过也只是个书生罢了。"石越忽地又想起大相国寺大雄宝殿释迦牟尼那亘古不变的微笑不知道佛祖能不能给我答案
正在暗自想着心事,突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声叫喊:"算命,祖传神算,铁嘴判富贵,课十文钱,不准不要钱"石越掀开帘子,向车外觑去,个算命先生举着幡子从对面走来,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石越触动心事,连忙对车夫说道:"且停下。"跳下车来,快步走到算命先生跟前,笑道:"先生,请帮我算课。"
算命先生立即满脸堆笑,更无半点神仙风范,笑道:"公子是看手相还是测字,定是想算明春的春闱吧"他看石越的打扮,便道是个书生,要算命决疑,这个时节,多半是为了功名。他这推算本也不算错,可惜碰上石越却差得太远。
石越见他神色,听他言语,心里头已是凉了半截,便不肯再让他算,只道:"我不测字也不看相,你这里有签抽没有我抽个签,卦金照给。"心道:"我诚心向上天问卦,免得为你所误要紧。"
算命先生忙不迭地点头,道:"有的,有的。"面恭恭敬敬从行头里捧出个竹筒来。石越要了炷香,向天拜了几拜,心里暗祷:"石越今日诚心向上天诸神祷告,我平素不信神不信命,你们把我放到这个世界来,我也不敢怪你们。倘若你们有灵,那么就给我个指示,告诉我究竟是想让我做什么;若是没灵,就随便给个不着边际的答案好了。"他也不管这祷词是不是有点不伦不类,说完了,望空拜了几拜,接过竹筒摇了几下,就有枝签掉到地上。
石越捡起来看,却是两句诗:"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识得这是屈子离马蚤中的名句,反复轻诵,暗暗思忖道:这真的是上天给我的暗示吗决疑决疑,似乎越决越疑。时间竟然痴在那里了。
算命先生却以为石越抽了只坏签,连忙涎笑着在旁边劝解道:"天命者可以因人事而改,上天不过是给我们凡人个警示而已。易经易经,易就是变换,若能尽事功,虽然起初是不好的,也可能变好;若不尽事功,便是上上之签,最终也可能不成"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石越正没理会处,见他在旁边多嘴,倒也好笑,说道:"多谢你了。"摸了十文钱给他,也不理他在后面千恩万谢的,转身便向马车走去。刚迈开步子,便觉阵疾风扑面而来, 只听到"吁"的声,辆马车堪堪停在他前面,险些把他撞倒。石越惊得直愣愣地站在当地,几乎吓出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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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第章 声名鹊起14
他正想看看到底是谁家的马车这么没规矩,那辆马车上绿布车帘早已掀开,张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竟是碧月轩的歌妓楚云儿。
楚云儿见是石越,也不由怔住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在车上施了礼,盈盈说道:"石公子别来无恙,奴家有礼了方才多有得罪,伏乞勿怪。"
石越纵有万千火气,碰上这么个娇滴滴的人也发不出来,何况又是故识,也只得改颜笑道:"无妨。不料今日邂逅姑娘。"
楚云儿显得对石越颇有好感,却又不敢正眼看他,低着头轻声说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不知石公子是否可以赏脸光临碧月轩"
石越看了自己的马车眼,他既不愿意放开唐棣不管,又因心事重重,不想马上回桑府,便笑道:"今日在下有所不便,如果姑娘不嫌弃的话,这旁边就是酒楼,就由在下做东,请姑娘叙。"
楚云儿心里呯呯直跳,生怕被他拒绝,想自己在风尘中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有人会拒绝自己,也从来不在乎有人拒绝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此时听见石越相邀,脸立时红了,轻声说道:"不敢,公子请。"
二人就在路边的酒楼上要了间雅座其实便是用屏风隔开的个个单间,正好临街而坐,从楼上望下来,可以看到潘楼街的夜景,虽然比不上现代都市的不夜城,但也是灯火通明,另有种味道。
石越自上楼来,直有郁郁之色,此刻虽有美人在畔醇酿在手,然而终究是不能快乐。又想起那签上的两句诗,不禁喃喃自语道:"亦予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对着楚云儿,竟是视而不见,只是举手仰脖,便将杯酒饮而尽。
楚云儿是见惯世情的人,见这光景,岂有不知眼前这位翩翩公子其实有着满腹的心事她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味儿,脸上却装出淡然之色,笑道:"屈大夫这句诗,是说只要是我们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应当九死无悔的去追求,这是屈子的种志士情怀为这句诗,的确可以浮大白的。"当下也举起酒杯,饮而尽。
石越凝视她半晌,突然击掌笑道:"好,好想不到楚姑娘竟是女中的豪杰。有你这句话,就可做的我石越的朋友。"
"朋友"楚云儿阵愕然。这世界上的男人把她当什么的都有,但是绝无个人把她当朋友,别说是她,这时候天下的任何个女子,都不会有男人当她是朋友的。这个石公子行事,也未免太出人意表了。
石越缓缓点头,认真地说道:"就是朋友。男子女子,皆是父母所生,天地所养,为什么就做不得朋友"
楚云儿却有点儿不能接受,轻声问道:"自古以来,男子为乾,女子为坤,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这五伦之中,朋友伦却曾未听说可以男女并列的。"
石越笑道:"楚姑娘说说何为五伦"
"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是为五伦。"楚云儿抿着嘴回道。
石越笑道:"君为乾臣为坤,父为乾子为坤,夫为乾妻为坤,兄为乾弟为坤,若推而及之,那么为什么朋友不可以有阴阳之配呢"
楚云儿听到他这番谬论,不禁瞠目结舌,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因见他心情似乎好了点,便说道:"这几日坊间多流传着石公子的长短句,东京城的姐妹们,莫不以争唱石词为荣。不知石公子可否赐首词给奴家,奴家以后也可以在姐妹面前夸耀。"
石越见楚云儿向他索词,不由勾起了胸中不快,他摇摇头,长叹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他没有注意楚云儿的身份,随口感叹,竟把楚云儿羞得无地自容。她自然不知道石越最近最烦的就是诗词歌赋。因为石越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有二十多首"词作"流传于汴京,而且每首都可以传之千古,由于他的词风格各异,更让人啧啧称奇,那些书生歌女,都称他"石九变",可以说词名传遍汴京。所以楚云儿向他索词,本也是平常之举,甚至可以说是种恭维,不料竟然就被讥成 "不知亡国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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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第章 声名鹊起15
若是他人,楚云儿早就出言回讽,偏偏这个石越,她却开不了这个口,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只觉得委屈,泪珠儿涌到眼眶里,却又要死死忍不住,不让它落下来。这么多年来在风尘里承欢作笑,要哭也只是暗里哭,她也是第次忍不住在人前表露自己的情绪。
石越话出口,猛地醒悟过来,心里其实就已经后悔了。这时见楚云儿这副模样,心里更是没了谱,他没什么对付女孩的经验,只好红着脸,脸歉意地说道:"楚姑娘,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有感而发"
他不说还好,这说,楚云儿更想哭了,可又觉得自己和这个石越也不过两面之缘,因此硬生生强忍住泪水,幽幽说道:"这不干石公子的事情,是奴家失礼。"
石越见她这样子,不由得更加过意不去,口不择言地说道:"不是,不是,是我不好。我本来是骂那帮书生的,我实在是无心之失,不过总之是我不好"
楚云儿听他说什么"是骂那帮书生的",却不知是什么意思,依然只低着头含泪不语。石越愈发着急,红着脸,也不知道想些什么话来安慰她。无论如何,只是说不出来的笨拙结果他干脆也就红着脸坐着,两个人真是"相对无言"了。
两个人就这么红着脸干坐着,个低着头不停地弄着衣角,个歪着脖子看着窗外。上来伺候的小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个个只觉得好笑。
这么坐了十来分钟,楚云儿已知道石越脸薄,可自己又实在难以开口。眼前这个人,比不得别人,自己没来由的就要腼腆几分。正胡思乱想间,见石越从怀里拿出本小册子,轻轻放在她前面的桌子上,温言说道:"楚姑娘,方才我实在是无心之失。这本小册子是我平日没事写的词,也有三四十首,算是我给你赔罪吧。今晚我还有朋友醉了酒在车中要照料,就此告辞,改日我再来碧月轩给楚姑娘赔罪。"说完便听他"噔噔"的逃也似的跑下楼去。
楚云儿怔怔的待石越走了好久,才轻轻拿起那本小册子,小心翼翼的翻开,见上面的毛笔字写得难看无比,勉强也就像个字而已不由得扑哧笑。她书法妙绝,哪里想得到石越才高如此,字迹却如蒙童又想起石越方才的窘态,自己的委屈,双手捧着那本小册子宝贝似的放入怀里,仿佛要连同件女孩儿的心事起收好般。
楚云儿不知道,从这个晚上之后,她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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