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纲 骑兵嗓 第拾目
壹师长端坐不动,时间过一个小点,时间又过一个小点。抻那边的癞皮狗。也抻这边的大家。
时间过十个小点,时间又过十个小点,就这样师长端坐不动,如同狼皮太师椅上的坐菩萨。
后来师长动了。动手抓了抓脖子,又不动了。
师长不发话,传话队列则不断通报癞皮狗说:“等一个小点,师长就过来了。再等一个小点,师长就说话了。”左等右等,癞皮狗问到底还有多少小点。答说:“最后一个小点。”这话有报告和提醒师长的意味。师长闭了眼睛养神,索性不理会。癞皮狗催问一个小点有多长。说飞针跳六十个小小点,还用问。癞皮狗问余下多少小小点。说已经过了五个小小点,现在第六小小点,现在第七小小点。后来到了五十八小小点。后来不可抗拒地到了五十九小小点。癞皮狗接着报六十小小点,到了。师长仍然没有动嘴的迹象。大家便继续通报癞皮狗:五十九小小点九一。五十九小小点九二。后来不可抗拒地到了五十九小小点九九。癞皮狗说,我替你辛苦吧,五十九点九九一秒,五十九点九九二秒……
所谓夜长梦多,一点不错。抻呀,抻呀,突然抻出事来了。
师长说,忘了一个,最要紧的,比癞皮狗要紧。
大家都相互瞧,瞧大家中间还有谁个的过错,比癞皮狗要紧。原来在队列里大家都向前凸,力争醒目一些。现在怕了,怕弄到自己头上,神态紧张都向后瘪。
师长喊道尔吉。大家以为道尔吉犯事了,亦惋惜亦庆幸,庆幸好坏终于石头落地,也有盼他跌跤子的。师长却给了他巴根之鞭,叫他拿着。
道尔吉遵命下去守着下马石。大家想坏了,师长喊道尔吉执鞭,不知该倒霉谁呢。往下并没倒霉谁。大家依然给师长当传话筒,向道尔吉传话:“我不管你谁,你让我受罪。”
道尔吉便依言抽下马石。
大家再传:“我不管你谁,你让我一份罪受十八份。”
道尔吉便一份传话抽十八鞭。
原来这个家伙比癞皮狗要紧。便秘因这个家伙而凶残百倍,而令致巴根度过了今生今世最辛劳,最苦难,最长最长的一天。哪个家伙?
巴根不喜欢时间这个词,好比不喜欢知识分子这个词。他想换个词,可惜他一直忘了问宣传科长,也可惜耳王不在了。宣传科长哈斯是小知识分子,是他的小知识分子,所以他喜欢。他想自造个时间的词,比如箭哨儿,比如鞭哨儿。可那只是一半,只是快时间。箭哨儿,鞭哨儿,代表不了慢时间。疾病,苦难,不幸,你急盼过去的某些事情;祭敖包,庆典,比斗,你急盼到来的某些事情,快时间就没了影儿,而偏偏是慢时间来缠绕你,黏滞你。巴根恨时间,无疑是恨慢时间,不恨快时间。阚政委总说任何人拿时间没办法。巴根他就狗屎屁不服慢时间的气。才将在下马石,鞭打了这这那那,当时觉得漏了个啥子没有鞭打。现在不忙电耳朵。现在不忙癞皮狗。巴根他眼巴前儿压倒一切的事情,是要鞭打人不人,鬼不鬼——时间。
鞭打囚禁他的慢时间。
鞭打煎熬他的魔鬼时间。
时间咋地能吃他鞭打?他想不出很有效的好办法,令致时间遍体鳞伤,令致时间豁个大窟窿。鞭打是形式,鞭打的过程,他在捏揉面团那样捏揉时间。捏揉软了,再咋地?他要像拉面那样,拉长时间。现在时间听他的,时间为他而改变,不就报复了时间,惩罚了时间。时间把苦难延长十八份,现在巴根要时间把快活也给做出十八份。即使狼皮太师椅够不上快活,癞皮狗在那边受煎熬,他要癞皮狗一份煎熬胀作十八份,就等于自己得了十八份快活。
听见了,听见了,时间诅咒巴根是魔王。魔王就魔王。滴溜溜魔王抽得时间转向过去,转向从前。
一场,十八场。
一幕,十八幕。
听见了,听见了,时间诅咒巴根是魔王。魔王就魔王。滴溜溜魔王抽得时间转向以后,转向未来。
自己率狼师南下渡江。麦香淡腥之夜,于华北大平原的南缘他驻马回望,凸弧样的北中国地平线上,他望不到大草原,望不到阴山燕山,望不到京城,天地间没旁的,大北方,辽阔茫昧,只有空落落的雾丝似的时间。
几个月来,巴根自觉与时间的关系很紧张。咋样紧张?时间令他憋闷,难受,挤压,阻滞,心慌,盗汗,如同便秘。以往时间与他和谐欢洽。他突然觉得,他严肃觉得,他正式觉得,好像有两种时间。马时间和牛时间。这是进了京城以后越发凸显的,往昔在草原不鲜明。草原人爱马子不厌恶牛只,诅咒牛儿年,他认为不公平。那么巴根觉得应当分作好时间和坏时间,草原时间与城壳壳儿时间。他所认为慢了的、坏了的、折磨人的、有罪过的时间,统都应当判决给城壳壳儿。对比之下,草原时间是奶茶,城壳壳儿时间是干饼渣,前者愉悦口腹,后者如鲠在喉。草原时间是白昼,城壳壳儿时间是黑夜,前者给你舒展安适,后者给你冷缩恐惧。草原时间是春的暖臂,城壳壳儿时间是壁虱和草扒子,前者与你相拥相融而不觉它在,后者也共你一体可尽行肆虐又难以挣脱。归根结底,草原时间是草原,城壳壳儿时间是戈壁,前者翠绿,后者焦赤,前者温润,后者暴躁,前者绵软,后者坎坷,前者如歌,后者如刀,前者养眼,后者灼目,前者令致人欢马叫,后者令致人困马乏。总的一个之,城壳壳儿时间像老女人的脸,干燥,枯萎,开裂了那么多的沟痕,回到美丽需要充填空隙。
草原岁月,马背时光,这个妙龄美女,那么闪闪动人,盈盈可人。她与你相随相伴。她以点点滴滴,迎合着你的情感,嵌合着你的全部。年年,月月,日日,时时,有了她,你生命美好,空隙饱满。你引辔缓行,镶金嵌银的雕花鞍鞒供你倚据,精巧编造的马鞭供你把玩。不醉酒不瞌睡时,你振作胸膛,啐出奶痰,放开喉咙,向着阳婆儿歌唱,向着花草歌唱,向着飞禽走兽歌唱,向着地平线歌唱,向着难以把握也就不刻意把握的未来歌唱,向着遥远的苍茫也就任它神秘不可知深邃不可及的穷极歌唱。你唱不够,唱不累,但你总有嗓子门儿干涩的时候。干涩燥了心火,你改为疾驰。疾驰中你不便歌唱,改做各种动作。景物飞闪,马蹄下历史在倒退,你鞭挞片段,俯拾瞬间。临了你扑滚在草地上。你奔不够,奔不累,但吃力的是马子,你总要体恤马子,马子总要歇汗,滚背,啃草,添水。草地上糊了一张张牛粪饼,马脸厌恶地避开牛粪饼,啃食干净地间的新鲜牧草。且不说马上你看不够百草,到了下面,更阅不尽地表的林林总总。觅食的马子不时一跳,惊恐退避。如若你肯留意,或便为你提供一通石碑,一尊石雕,一扇铠甲,一张古弓,一柄弯刀,一枚箭镞,一件金马饰,一条玉带,一只银镫,一方印玺,一具骷髅。并不是满处都这些,但你千里转徙,八方游牧,一年撞见三五件,七八件,甚至所有的这些聚一处,遍地兵器,遍地白骨,亦不是珍稀事。这话只能他说,不可由你说。你说草原荒凉,他告诉你草原净是宝。你说草原富有,他又说草原满是牛粪饼。你同意草原脏得很,他又说牛粪饼是屎壳郎的盛大节日,一对对屎壳郎在忙碌它们的盛宴,它们大巧似拙,憨态动人,一台节目能演两个时辰。巴根喜好与你瞎梆梆,如果你是外来人。你不能说草原好,也不能说草原坏。你咋地说都不对。你只应该问他,听他的评价。草原不是你随便能评价的,你没有获得资格,因为草原是他的。这样你就得到了他。他眯了眼睛,走啊游啊,自己先陶醉了。那一墩墩草棵之下,还或许是玛瑙,琥珀,翡翠,水晶,天然金块。大金块需要运气,其他则不然。尤其玛瑙,只要第一颗与你视线相撞,你就要警怵万分。你拾了一颗又一颗,接着你不能不弃了一颗又一颗。总有更大的在诱惑你,总有更晶莹的在挑逗你。到你腰酸得无法支撑,臂弯坠得无法托负,蓦然抬眼,你发现你深刻陷落在锡林郭勒大草原的无际的宝石湖泊中。你恨手中无囊袋。内中的精品,倘带出去一囊袋,包你终生享用不尽。在想像力的草原,想到囊袋,就有囊袋。囊袋真的出现在你面前。而且囊袋满盈。你发现前面你都白激动,囊袋早为你准备好了。而且不止一个囊袋。这些无主儿的囊袋,和囊袋里的无主儿的精品,都归了你。它们曾经有主儿,然后就没主儿了。发现囊袋的同时,在囊袋旁,难免你要会见睡眠中的男人们。几百岁的他们眼孔向天,往昔的发现财宝的狂喜目光,而今代之以蚰蜒和蜈蚣迤逦进出。受你的惊扰,梦中的人们腮帮子一顿鼓动,欲言又止,口齿和鼻孔跳出几名屎壳郎。无论有无兴趣,立即你会点清囊袋对干尸的倍数。这是魔鬼的倍数。欲望从一辈子倍增到两辈子三辈子,再由两辈子三辈子倍增到十辈子百辈子,进而倍增到马牛成群奴隶如云,进而倍增到修祖坟造太庙,和建宫殿制龙袍,只须一瞬间。你从不曾意识到自己有这样的鸿运,也从不曾认识到你的胃口竟能这般地水涨船高,更不曾想像得到与无尽的胃口相对应的无尽的财宝。现在鸿运高照,人算不如天算,天意不可违拗。一旦他们感到财宝再多也不够时,他们便难以屈从地狱的恐吓了。除非能起走这座草原。他们抓起这枚又舍不得那枚,扔这一个是百顷良田,丢那一个是三百美女。到最后,暴发户们能走掉的没几人。巴根走掉了,虽然他也心系美女。草原人都知道锡林郭勒草原中部之乌珠穆沁草原北隅的这个可笑的地方。这些东西牛不闻,羊不理,驼不看,人不能吃,不能穿,不能住,出了草原叫财宝,在草原就单只是破石头。这地方声名远播,不因石头,而因这些可笑的干尸,和干尸们对石头的可笑态度。巴根迈过干尸,迈过囊袋,为他的美女继续寻找。他的美女叫鱼歌,他为鱼歌姑娘选了透明如烟的一方茶色石,里面有一朵水泡儿,有若天地的心魂。鱼歌姑娘没害眼病时,常常笑出一只酒窝,两痕白牙。在辽阔而神秘的大草原上,巴根常常陷于困顿,难以区别神话与现实,难以分清过去与未来,难以辨明是草原丰饶还是你心灵丰富。草原是一部天书,这史册包罗万象,天衣无缝,每页每行均可圈可点。巴根则是一块璞玉,天书的细语充填了他的全部孔隙,你感到时间,以及你感到你自己,一并那么地润泽。而草原外,你感到时间,以及你感到你自己,一并那么地干涸。
他想叹口气,不想叹大了,如同跌落悬崖,一个小点的时间工夫,跌到了肺底。一炷白光北去。不由他战了个彻骨彻髓的冷噤。
贰
电耳朵这面大主笔骂巴根几次不当副军长,自由主义严重,给领导选人用人制造难题。也是哇哇啦啦一嘟噜一嘟噜。电耳朵那面听傻了巴根,说你到底是哪个。大主笔说我到底就是我还能是哪个。大主笔接着说,虽然你不是对提升有啥子成见,你只想干骑兵,除了骑兵,别的给你多热闹的职务你也没兴趣,可伟大事业不能你想咋地就咋地,长征谁想咋地就咋地那还不兵分四千八百路哪能到今儿个牛儿年。
巴根问你的话到底是谁的话。大主笔说我的话。巴根说你没这口气没这胆量也编不来这话。大主笔说不管谁你听着就是了。巴根说你瞒也没用,我也不是没脑壳,我问你五号对不对。大主笔说电话说话要小心。巴根说线路都有岗哨不比别的地方。大主笔说根本不是五号你错了。巴根说错了我输脑壳,除了五号没旁人。大主笔说你这么主观绝对形而上学。巴根说明明你说的咋地扣我那么多大帽子。大主笔说明明我没说你别栽赃我。巴根说才将你说五号恼撞我自由主义严重五号说长征谁想咋地就咋地那还不兵分四千八百路哪能到今儿个牛儿年。大主笔说我说了五号?巴根说你不单说了狗仗人势还吓唬我。大主笔说五号可没要我传达你,我今儿个气不过,才跟你乱放炮,你要出卖我我也成了自由主义严重。
巴根说我问你五号咋地就恼撞到我——好答咯就答咯,要连累特别情况你就别答咯。大主笔说骂你不想当官还能咋特别,他们谈起来骑兵发展,谈起来骑兵军问题,就骂开了你,具体情况我没问。
巴根说我告诉你是这样的,到了京都外围,大领导们马子不咋骑了,好一些都存养在我的狼团。他们时不时视察狼团检查工作,也顺带瞧瞧他们自己的马子。这是狼团接待大领导们最多的一段时间,有时候我也在场。大领导们鼓励说:“我们的骑兵要大发展,大大发展,以后不单要搞骑兵军,还要搞骑兵军团,像汉朝强盛时一样,马子搞到他七八十万,搞到他一百万,就这一条不怕犯错误,古人说国强以马,你想想,历朝历代,哪个王朝,因为马多了而吃亏、而遭难?有可能的话,我们搞到他几百万,上千万,二千万,三千万,按狼师标准,士兵双马,一般军官四马,高级军官六马,如果搞三百万骑兵,也就七八百万马,余的二千多万农用,拉车,产奶,别的不敢说,草我们有的是。”巴根说,马子好发展,人不那么容易。大领导说:“你巴根咋地这么保守,不怕做不成,就怕想不到,至于人,我们新国家最不成问题的就是人,干部更不成问题,士兵当连长,连长当团长,团长当军长,你巴根当什么先不许愿,怕你睡不着觉。”我就说,睡不着不因这。大领导说:“我们给你作后盾,老实说我们的中央领导,都是骑马出身,我们长征,我们的战争生涯,都是靠马子,长征有的杀了马子,那是到草地了,实在没吃的,到草地就快结束了——我们至少是业余骑兵。”大领导们还动感情地说:“我们革命胜利,一不能忘人,二不能忘马。千难万难那日月不说了,苏联红军打关东军,过河没桥,我们的牧民四面八方聚来往河里赶马群,水深马子畏葸迟疑,牧民说你们就甘心东洋马践踏我们草原?马群遂列队而下,一层层铺,马尸逾千逾万铺满了河床,坦克部队碾血肉而过,凹陷的地方,马子前仆后继填补,一时河水赤红,马骨塞川,坦克兵全体军礼致敬,至今冬季封河,冰凌呈奔马状,风雪起时如万马嘶鸣,以后不建一座马魂碑,我们永远欠账。”
大主笔打断巴根,指责说:“你们骑兵怎么壮大,拿什么壮大?”
巴根说:“你问还是五号问?”
大主笔说:“壮大骑兵是五号的原话,问是我问,我以工作身份正式采访你。”
巴根说:“我只能说咋地搞好我的师,整个骑兵我说不了。”
大主笔说:“上面壮大骑兵的措施,在你师落实不落实?”
巴根说:“那还有啥子说的,无条件落实。”
大主笔说:“步兵来的骑兵通信员,陆陆续续还在来,可是青格里就不要。”
巴根说:“他那是错误的。”
大主笔说:“可他是奉命犯错误。”
巴根说:“啥子意思你?”
大主笔说:“你说那都不是骑兵,你说那些人都是木头人,你说那些马都是泥巴马,五号那我不会打小报告,可是五号要我写的报道,你让我多为难。”
巴根大恼撞,他要青格里滚电耳朵里来。
滚进去的还是癞皮狗,青格里不接,手势推给癞皮狗。癞皮狗近一段见大人物频率较密,青格里敢授他全权,癞皮狗就敢说副团长不在,而且派头大得惊人。巴根说:“狗屎屁你知道你跟谁说话?”癞皮狗说跟不说话光骂人的人说话。巴根说:“狗屎屁我骂你了。”癞皮狗说骂人非常不对,故意骂人罪加一等。巴根说:“狗屎屁我骂死你。”癞皮狗说故意骂死人要赔命。巴根说:“我枪毙你。”癞皮狗说枪毙也不应该骂,笑菩萨进城刚刚教育。巴根说:“别啰那些嗦,你就说,听副团长的,还是听师长的?”癞皮狗说,你是不是要我问你,你听**朱总司令的,还是听林小个子的?巴根说:“我没时间嘿喽儿你。”癞皮狗说,我求你嘿喽儿我,要不我啥时候才去掉癞皮,人家嘴上才不再是癞皮狗呢。巴根说:“你滚开,让狗屎屁青格里滚里来。”癞皮狗说,狗屎屁师长的骂人话实在不好听。
青格里实在实在不能再回避了。师长也实在实在不能再就事论事了。电耳朵里师长巴根宏篇报告的概论部分,足有九个炮兵团十万发炮弹,令致电耳朵要蹦出青格里手去。正文三纲九目二十七小节以及连篇累牍的狗屎屁,其威力也不低于八百匹重机关枪,爆音成了串,连了片,密度加厚度,一座骂的山。到了结束语,振聋发聩的大嗓子门儿里能听到一句半句了,说青格里招惹了牛儿年,青格里嘿喽儿牛儿年这不好那不好,牛儿年果然就净给狼师来祸事,狗屎屁祸头子就是你。
青格里说我冤——这话没错,错在没喊对地方,冤头债主咋地你不找癞皮狗,你己个儿要癞皮狗挡驾,狗日的越帮越忙,越抹越黑,到后来大家都已经弄不清癞皮狗是在捍卫青格里还是陷害青格里。
巴根命他滚回来,还敢冤。青格里虚心地问多长时间?巴根说你还敢磨蹭?青格里态度非常坚决,说一忽我就到。巴根说东西别落下。青格里说师长又馋八不儿汤了?巴根说我见见你那个癞皮狗。青格里说绑着还是铐着——他鬼个臭不是我的,人归狼团也归狼师。巴根说要活的。青格里说他鬼个臭没好马,得用你的白羽等。巴根心疼自己的马子,别再有闪失,不同意青格里一忽就到,说跑跑可以,只能中等速度,过半个大点,上城楼来见。说到这,师长觉得不对味,咋地突然自己就扭捏了,又大了嗓子门儿将嘿喽儿进行到底。
停了电耳朵,五连长给癞皮狗上大巴掌,骂:“牛你娘个老七。”
癞皮狗可怜巴巴瞧青格里。
青格里骂:“叫你也朕。叫鬼个臭你也朕。叫鬼个臭你狗癞朕皮。鬼个臭你十五岁,鬼个臭你癞皮狗儿年生的癞皮狗,鬼个臭你朕张飞斯基。”师长的嘿喽儿,加己个儿的嘿喽儿,青格里全泼到了癞皮狗头上。
叁
太师椅烧屁股。狼皮烧屁股。嗓子门儿烧屁股。巴根被大主笔骂过,巴根对电耳朵吼过嗓子门儿,城楼上再坐不住屁股了。几个小点一瞧时间。几个小点一瞧时间。仿佛是时间烧屁股。巴根之鞭抽了一通时间,时间还不服帖。人在恼撞上,时间又死了。师长来回走,来回走,好像走时间,好像这样就能把时间走活。
吼嗓子门儿是吼青格里。终究青格里烧屁股。巴根提了巴根之鞭,东张张,西了了。哪都没有青格里的影子,想发力没的东西可抽。电耳朵把凌延骁听糊涂了。师长要癞皮狗,电耳朵那一边却不知上来何人,令致师长不要大家当传声筒,拨开众人,亲自过去说电耳朵。并且口气有稍许的调整,粗鲁中勾兑了一定的客气和谦恭。后来吼起来嗓子门儿,命令半个大点来见,还要活的癞皮狗,那边就换了人。师长喊青格里,当然百分百就是青格里了。
所以凌延骁想坏了坏了,棺材里的耳王还没结果,师长对青格里又起了这么大的恼撞。怕就怕算青格里的账,更怕乱七八糟的总账都堆青格里头上,牛儿年的妖越闹越大了。单一个牛儿年的妖也就罢了。真正怕牛儿年青格里闹成突破口,而后扩散到各方各面,大家一损俱损,其他的小妖也都闹成大妖。
凌延骁正在想如何把师长的恼撞降降温,过会让青格里和癞皮狗好过一些,巴根就冲凌延骁过来了。
巴:“原本你是有功的。”
凌:“现在秃尾巴了。”
巴:“功还是功,过也是过。”
凌:“功不抵过。”
凌延骁又一次想坏了坏了,还想帮青格里和癞皮狗的助,以为自己还在干岸上,这下真的坏了坏了,别处巴根没的发泄,麻烦真正找上自己了。
巴:“你自己都说了,为啥子还要犯蠢?”
凌:“我木头脑壳。”
巴:“木头脑壳就可以杀人?”
凌:“我咋杀人了?”
巴:“你没杀耳王?”
凌延骁嘻嘻笑说哪挨哪,学青格里样大老爷们儿嘻嘻笑,反正凌延骁认为自己替青格里受过,耳王死了自己才到的现场,青格里在他之前,正常情况师长应当追问青格里,青格里经常这样嘻嘻笑蒙混过关。青格里也不会杀耳王,凌延骁敢担这个保,耳王的死因还是个谜。
巴:“死了耳王你坏我事情,你不狗屎屁?死了耳王又不闭眼睛,你不狗屎屁?不闭眼睛停了两天,你不狗屎屁?也叫大耗子叼走了,你们不狗屎屁还我狗屎屁?你们不狗屎屁天下就没狗屎屁了。”
凌:“我们狗屎屁。”
巴:“你狗屎屁。”
凌:“我狗屎屁。”师长越逼越紧,凌延骁一面小心应对,一面暗自庆幸。可见不恃功而骄的正确。
巴:“没了耳王,还谁能出场?”
凌:“没人及耳王。”
巴:“耳王一耳朵要他们从脑瓜顶服气到屁眼子。”
凌:“大家都服耳王。”
巴:“服耳王为啥子你还杀耳王?”
凌:“耳王不该死。”
巴:“说不该死的狗屎屁你,杀我耳王的也狗屎屁你。”
凌:“耳王确实不该死。”
凌延骁且招架且退却。这地步再反过来想,还茅楼建功呢,便秘的拔救之举,怎知不是尴尬之举?你掌握了人家的私丑,许是给人家肚子里种了一名苍蝇蛆,那蛆在里面越长越粗大,令致人家心病越重。你已经快是罪人了,偏偏你一派的矜持自得状,拿大恩人的脸样神态一再拨动心病。除非对方是圣人贤哲,不欠你的恩他也要顾惜众生恩惠于你,乃至你仇视他他还要慈眉善目以德报怨。否则,轻者你自讨没趣,重者你祸灾近矣。
巴:“知道骂你啥子?”
凌:“你说我杀了耳王。”
经过了几回合,凌延骁倒是罪名越大越邪越不怕了,估计这是师长的打懵战术,先降住你气势,扰乱你方寸,为后面的致命一击作准备。你越抵抗越激化气氛。还不如虚虚实实与他周旋,顺其口气而不失风骨,无论他再使何样的招法,务必要他在内心里敬你一分。
巴:“咋地你要杀耳王?”
凌:“我不知道咋地我要杀耳王。”
巴:“知不道咋地你就杀耳王?”
凌:“就知道咋地我不杀耳王。”
巴:“不杀耳王我骂你啥子?”
凌:“骂我没替师长吃饭。”
巴:“下次你还不替。”
凌:“没到下次咋就说我不替?”
巴:“光这事我也不骂你。”
凌:“这事不骂,师长就没的可骂了。”
巴:“真么?”
凌:“真。”
任师长问得狠,盯得毒,凌延骁态度安闲,答得坦然。可还是令致凌延骁胸腔里咯噔一声震动。吃饭问题凌延骁自认为是最大的欠账,凌延骁抢先说出来,既示真诚,又要在最后一回合减少被动。师长却越过这个问题,表示还有更大的账目,实在要凌延骁咯噔晕头咯噔晕脑。
巴:“比斗记不记得?”
凌:“咋不记得?”
巴:“我跟你说没说?”
凌:“师长你说了。”
巴:“玩笑不玩笑?”
凌:“不玩笑。”
巴:“几次跟你说?”
凌:“三次。”
师长那架势好似握有撒手锏,原来这个小玩意呀,凌延骁以为还要咋样升级呢。其实再加上五次八次十次,凌延骁也不怕。比斗没小事,但追究凌延骁的责任,那当真就是小玩意。
巴:“就当是放屁。”凌:“师长可不是。”巴:“三次动弹不了你。”凌:“师长你听我说。”一则凌延骁心中没鬼,二则胸有成竹。巴:“我不听你说。”凌:“师长你得听我说。”三则,凌延骁还有一块挡箭牌。挡箭牌是大挡箭牌,一般的中小情况犯不上用,若师长逼他逼急了,不得已亮出,那么亮出来就灵验。若师长用力用过了头,挡箭牌就是回马枪。
巴:“你闹没闹妖?”
凌:“没闹。”
巴:“你闹了。”
凌:“没闹。”
巴:“道尔吉。”
道尔吉听命。
巴:“你回团部堵青格里癞皮狗。”
道:“没那么快吧?”
巴:“铁定到了——他可不有人那样推三阻四。”
凌:“我咋地推三阻四?”
巴:“我认不得你。”
凌:“我咋地闹妖?”
巴:“我认不得你。”
肆
青格里与癞皮狗你追我赶一忽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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