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我爹死了”
自那天起,小拓跋锋每个月便能拿出两钱银给小云起。
天知道十二岁小孩哪来的钱的
然而那不重要,十岁至十五岁,每月两钱银,共十二两;十五岁至十岁,每月二两银普通锦衣卫俸禄,共十两。
十岁至二十岁,每月三两银锦衣正使官俸,共三十两。
拓跋锋当差这许多年的所得,尽数给了自己,一分钱也没乱花,果然说到做到。
云起把账本烧了,银钱数默默记在心里。
卷一麟之为灵终
卷二玳瑁戒
王府之宴
光阴稍纵即逝,数年后,又是月圆时节。
“王爷呢家宴都快开席了,怎还不见人”
“花园里”
徐雯怒道“又掏蛐蛐呢”
徐雯正想提了裙出去骂一顿,奈何化妆化到一半,满头花簪,对着镜瞥了一眼,略有不耐道“都把簪儿拔了罢,不想插了。”
婢女怯怯应了声“是”,便伸手取花簪,徐雯又道“秋的礼都送去了么回条呢”
身旁管家道“回条今儿才到的家,二舅爷写的信,又封了些扬州土产”那管事说着转身,一婢女托着木盘上前。
管家取了木盘上的信,恭敬呈予徐雯,又道“海味馅儿月饼一车,桂花糕五盒,竹青十坛,活鱼”
“行了。”徐雯把信扔回木盘上,不耐道“年年都是这些。”继而拿眼打量站在管事身后一人。
那男人身材颀长,戴着一顶斗笠,拢袖立于一旁,衣服似乎不太合身,露出干净的古铜色脖颈肌肤。
男人低下头,将双眼藏在斗笠下,只露出瘦削的侧脸。
徐雯道“你又是谁”
管事忙侧过身,让静静立于其后的那人上前。管事道“这位是二舅爷派的”
徐雯打断道“取个红封儿给他,过节招呼他跟你们一处吃。”
那管事表情霎是尴尬,半晌后方大着胆道“二舅爷令他到夫人这来谋个差事。”
徐雯嘲道“没脸没皮的增寿,连自个府里人也养不起了么”
那男人安静不答,徐雯随手打发道“门房里坐着罢,过几天看王爷意思,给你派点事儿做。”
徐雯想了想,又道“云起回信了么”
管家恭敬答道“小舅爷无信,只托来一匣。”
徐雯微有不快,道“拿来我看看。”
管家捧了木盘上那盒,撕去封条亲手打开,徐雯见到盒那物,嘴角便略翘了起来。
盒内躺着一根白玉簪,乃是匠人所刻,簪头刻得有如木枝,竟是看得清树纹,细节活灵活现,纵是树皮剥落,龟裂之处亦栩栩如生。
树枝上更点缀着数朵桂花,花瓣晶莹剔透,花蕊屈抱细如发丝,却一清二楚。
徐雯赞叹道“得花多少银,这大手大脚的小混蛋。”
徐雯拈了簪,对着灯光一照,见簪尾刻着米粒般大小的四个字
那沉默男忽地插嘴道“蟾宫折桂,四胡同蒋府,苏婉容的字。”
徐雯意外道“你还知道苏婉容”
男人声隐约带着一分笑意,答道“巧夺天工,全南京仅她一人,嫁给蒋师蒋瓛后便封刀不刻。这簪起码价值一千两黄金,并且有钱也买不到。”
男人又补了一句“当年据说连太想雕个玉佩送人,蒋夫人也不刻。”
徐雯笑道“明白了,该是小混蛋央着他师娘,亲手刻的簪儿。”
那管家附和道“小舅爷素来有心。”
徐雯啐道“没本生意,左右逢源。”
虽如此说,面上依旧带着淡淡欣喜,吩咐道“今儿不穿锦了,去把箱底的黑袍捧了来。”
那婢女应声转身去了,徐雯扯了花簪扔在盘,一头乌黑长发瀑布般流泻,继而披上黑绣服,白玉般的肌肤在黑袍衬托下,更显美艳不可方物。
徐雯挽了头发,只插上云起送的白玉簪,打量那高大男一眼,道“斗笠摘了。”
那男人取下斗笠,与徐雯对视,不自然地避开了徐雯的目光。
男人鼻梁高挺,略现鹰钩之型,双瞳如玳瑁般棕深。
徐雯道“突厥人你与时常来府里的狼部”
男人干脆利落地答道“没有关系。”
“唤何名”
“朱锋。”
徐雯“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什么不好叫,叫猪疯。”也不问此人来历,道“先去吃顿饭,看你那模样就知道会武,明日起,跟着王爷跑腿。”
朱锋点了点头,答道“谢夫人。”
朱棣趴在草地上,嘴里衔着根草,秋季满庭的桂花香,惬意地眯起一只眼,吹着口哨,一手伸进假山里。
徐雯带着管事婢女走出院来,朝着花园一声河东狮吼“王爷开饭了价成日掏狗洞,掏得出个荣华富贵来”
朱棣忙不迭地吐了草爬起,“唷”一声直了眼,猛赞道“夫人你今儿当真是”
徐雯只上了淡妆,着一身玄服,头顶玉簪洁白,衬着那瀑布般的三千黑发,只令朱棣看得流口水。
徐雯似嗔非嗔地瞥了朱棣一眼,脚下不停,走向前厅。
朱棣忙赔笑大步追上,伸出手臂让夫人挽着,秋王府宴这才开始。
拓跋锋屈起长脚,坐在厅外一张偏僻角落的桌旁,那桌前尽是府内家丁,帐房,无人与其交谈,他也不吭声。便给自己斟酒,挟菜。厅传来朱棣豪爽的笑声,与几名宾客满嘴流利的北平方音。
“我就说呢,哎您请您请,我自个儿来,不敢劳驾王爷了。”那男人声音笑道“小公百日那会儿就该来,真没想到师父总不放我下山,这一等可就”
朱棣忙笑道“不妨不妨,姚老弟既是来了,这就住下吧。”
徐雯变了一副模样,温言浅笑道“上回舍弟那事,还是多亏了姚大师”
拓跋锋听在耳,心头一动,问道“夫人她弟什么事”
一家丁打量拓跋锋片刻,笑道“这话说起来可长,好几年前,小舅爷在京带了伤,就是咱这位姚大师给治的。”
拓跋锋眯起眼,目现出锐利神色,问道“什么伤。怎治的”
那家丁甚是八卦,王爷府本就无聊,小事都能传上十天半月,更何况此等大事,一听拓跋锋问起,当即眉飞色舞,一口京腔道
“敢情您是二舅家来的那成,您也得唤他作小舅爷。告儿您,他在京城天脚下当锦衣卫呐,哎哟我的爷儿喂锦衣卫您懂不不懂我告儿您这锦衣卫可是了不得”
“说重点”拓跋锋不悦道。
拓跋锋威势仍在,这么一喝,那家丁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疑惑打量其片刻,又接着道“您不耐烦了这是成,给您拣紧要的说,小舅爷嘛,那是一等一的人才,听说极得皇上器重,可是他那回不知咋的就犯了个杀头的大罪。”
拓跋锋屏息静听。
那家丁又道“但小舅爷人好,命大,福缘厚,没被杀头,就生生挨了一顿杖打,我低妈唷,您不知道呐,当着皇上和大臣们的面,被打足了三百十杖”
“”
拓跋锋难以置信地握着酒杯,浑身发抖。
那家丁一个哆嗦,道“三百十杖呐咱家王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王爷求情也不管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舅爷挨打,真是造孽呐。”
“听说把那俩脚都打残了,肋骨也都打折了,打得朝廷上全是血,打得武百官都看不下去了,一个个跪在皇上脚下求情”
“打完以后王爷赶紧的,就把小舅爷给抱回家去,呼天抢地一通哭啊”
“那时小舅爷就剩这么一口气吊着活不转,也死不掉,据说舅爷这人还有啥心愿未了,舍不得就死。也幸亏这么个事儿了,王爷一面传那全京城的名医,那名医把院也给挤垮”
“王爷一面在金陵守着,派人回来报信,夫人一听到这事儿,那是哭得死去活来,天昏地暗哎兄弟,兄弟我说你也哭,你哭啥捏这是你也知道惨了,赫猴”
家丁不禁对自己讲故事的煽情能力肃然起敬。过了好一会儿,酝酿足情绪,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怔怔望向远处幻想的地平线,看着那并不存在的夕阳,又唏嘘道的
“夫人取了钱,让小的去发粮食给穷人,下令全城斋戒。当天到处请和尚道士,在家里做法,恰好姚广孝大师路过,听了这事儿,就取了师门秘宝,叫朱眼冰蟾,交给信差带回去,这才救了云起小舅爷的性命”
“皓月当空,明珠在天,佳人何处,千里婵娟”
“王爷,您每年都是这几句。”
“呵呵,本王书读得少,从小没被教育好”
“押韵”
朱棣与姚广孝喝得醉醺醺地出了厅外,站在前院,十里荷塘,三秋桂,香气隐隐约约传来,令人心怀大畅。
姚广孝还俗未久,这年轻僧人此刻头顶头发不及三寸,蓄了个胡儿笄,合掌道“王爷请回,广孝这就回去了。”
朱棣嘿嘿笑道“姚兄弟有啥事儿,随时来找本王就是。”
姚广孝满面红光,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府,然而前院花架下一人长身而立,等候多时,正是拓跋锋。
拓跋锋红着眼,硬着脖,拦住姚广孝去路,杵在他的身前,二话不说便撩了袍襟跪下。
“唉唉,施主您这是”
朱棣冷不防被唬了一跳,匆匆上前来,姚广孝躬身去扶,拓跋锋却恭恭敬敬地朝姚广孝磕了三个头。
姚广孝蹙眉不解,朝朱棣道“这是王爷府里的人”
拓跋锋沙哑着嗓道“谢姚大师大恩。”继而站起,走到一旁沉默不语。
朱棣骤听到那声音时吸了口冷气,顾不得拓跋锋,忙朝姚广孝笑道“无事,姚兄弟,这事说来话长,来日有空再叙。”
送走了姚广孝,拓跋锋仍站在一旁,朱棣忙回身道“你怎到北平来也不打个招呼”
朱棣将拓跋锋带到花园,驱散了下人,方道“不是让你年后再来的”
拓跋锋情绪平静了些许,与朱棣二人被秋风一吹,酒气散了大半,拓跋锋想了想,道“不想寄人篱下。”
朱棣听了这话,便知拓跋锋在扬州遭白眼了,笑道“行,来了便住下罢,认真说本王也是个钦犯,钦犯包庇钦犯。”
拓跋锋看着满池塘破败的荷出神,寻思片刻后道“王爷,云起现过得如何了”
朱棣笑答道“过得挺好,放心就是,年后正是锦衣卫五年一次归家省亲,到那时便见得面了。”
拓跋锋点了点头,与朱棣沿着池塘徐徐行走,朱棣忽然又道“那天牢狱的事,书信终究说不清,你现说说,带酒给你那人,长的什么模样”
拓跋锋沉吟片刻,正要开口时,忽见檐廊下站着一女,正是徐雯。
拓跋锋未曾行礼,朱棣心里便打了个突,忙躲到拓跋锋身后,徐雯蹙眉道“你怎与我二哥家的小厮认识”
朱棣忙笑道“哪儿的话,为夫方才见到这位突厥兄弟,心里好奇,便扯着他聊几句,二舅家来的”
徐雯狐疑道“聊几句能聊得两眼泪汪汪的”
朱棣打着哈哈应付,又忙朝拓跋锋使眼色,拓跋锋有许多话想问,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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