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脸色发黄的女人大叫,我炸了!
我和顾良城乘乱跑了出去,他拉着我的手,掌心温热。他说,你看清楚了吗。
我看得不是很清楚,因此第二天晚上,我们乖乖在电视机前坐着,等待永安电视台的滚动重播,透过电视机屏幕的玻璃,镜头的玻璃,那些罐子的玻璃,我看见了那些婴孩,它们是我情人的孩子,又似乎是凭空而来,闭着眼睛,神色安详如一个末代的帝王,镜头拉近,我看见了它们光滑的身体,屁股上,长着奇怪的尾巴。
我问顾良城,那是什么。
他沮丧地叹气,他说你已经看见了,我的孩子们都长着猪尾巴,他们有我精心挑选的完美基因,可是,长着猪尾巴。
他说你愿意给我一个卵子,让我再养一个我们的孩子吗,如果它没有猪尾巴,我们就把它养大,然后,就永远在一起。
他说,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一时呼吸困难于是只好闭上眼睛,我闭着眼睛说,好的。
世界都消失了。
你可能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这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们的任何人,虽然我们无数次和你相遇在这个城市。若你真的看见了我,我就像一个无所事事而又强忍着绝望的婊子那样看你一眼,你就会相信我说的一切,关于我的情人,清洁工顾良城,生物系毕业生顾良城,影碟店小工顾良城,猪尾巴婴儿,我们毫无头绪又最终完结的那场爱恋。
现在我坐在这里,我知道你已经死了,在抬头看天空的时候被一辆飞驰过来的卡车撞得粉碎,基因四射。我坐在那里,忘了打伞,屋子漏雨漏得很厉害,地上全湿了,或许明天我落在地上的豌豆就会统统发芽,将这里掩埋成一片森林,那么所有的秘密就全部终结了,那么我就再也不会在这里想念着我的情人,我想着他,想着他已经死去了,想着他,或者,可能,我是说其实是真的,没有爱过我。
如果你每天看电视的话,你也会相信我的话,因为你会在电视中看见我所说的一切,你还会看见你自己,你会看见你每天早上如何出门,如何穿鞋,如何在穿鞋的途中把钥匙从口袋掉了出去又捡起来,你还会惊讶地从屏幕的左下方那个红色甲克虫汽车后面看见那个跟着你的男人,他很高,瘦,头发很乱,穿一件很脏的毛衣,看不清样子,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那是顾良城,那是我的情人,顾良城。
我知道你从不收看永安电视台,顾良城也知道,所以我们不担心一切被你发现。你总是从影碟店中租碟子,去观看别的城市的生活,其实你不太聪明,因为我们的生活天天都在上演,在整个庞大繁杂的城市永安,我,你,顾良城,还有更多的人,摄影机和导演无处不在,编剧们在巨大而封闭的图书馆中引经据典,奋笔疾书,但我们看不见这些,我们只看见肥皂剧,并且,常常不知道那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就是这样简单,我们演的时候觉得很真,看的时候,觉得很假。
因此我现在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我在那间黑暗漏水的小平房里,蜷缩着自己的身体,狠狠咬着下嘴唇,但那句话终于冲口而出,我的舌尖像一条蛇那样在牙齿上轻快地跳动了一下,发出第一个音节,然后我顺利地说了出来。
我说,他爱你。
这一切你早该发现,这一切你若收看电视节目就会发现,你还会发现,你根本不认识你自己了,你发现我们叫你玛蒂尔德。
玛蒂尔德。那天晚上顾良城喝得烂醉,在巷子口那家小酒馆里,他点了一个回锅肉吃得津津有味,一个人喝掉了难以计数的酒,回来以后他一头栽在床上,吐了一地,他拉着我跟我讲说他爱上了一个姑娘,他叫她玛蒂尔德。他一讲我就知道是你了,因为我早从电视里看出了蛛丝马迹。
罗宾与玛蒂尔德(4)
我遇见过你,常常遇见你,你比他矮半个头,看起来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眼睛又黑又聪明,头发浓密,双手放在口袋里,走路,开心的时候会唱歌,有时候一个人到很远的江堤上面跑步,像一只鸟,不怕跌落下来。
他给我看他写给你的诗歌,从他的球鞋的臭鞋垫下面像藏宝图一样翻了出来,然后大着舌头开始念。那是一首好诗,虽然不是每一句都押韵,我觉得全世界的每一个姑娘都会因此爱上他,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你是玛蒂尔德。
那天晚上巷子口的猫叫得格外凄厉,好像婴儿的哭声,房东被吵醒了,骂个不停,一个男孩也被吵醒了,哭着说,我要妈妈,然后被狠狠打了一巴掌。
顾良城睡得很沉,把那首诗的稿纸紧紧捏在手里,把头放在我的大腿上,睡得像一个婴孩。我的腿渐渐失去了知觉,而我在黑暗中,看着他若隐若现的俊朗面孔,枕着一个女人的腿,我摸了摸,触觉冰冷,因此我觉得那不是我的腿,那是玛蒂尔德的腿,他和她的情人在一起,睡得香甜,而我看着他们,发出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
第二天早上他醒得很早,并且出去给我买了油条和豆浆。他把它们放在床头柜上的时候我醒了,我拉他的手,我说,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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