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楼的高度落下,一路狂奔,二十七楼的小夫妻在吵架,二十楼那个老女人带了一个年轻男人回家,十五楼的中学生痛苦地翻着电子词典,十二楼的中年男子开门迎客,接过一个厚厚的信封,七楼的老太太独自过生日,翻着儿子的儿子的照片,他还想往下看,但什么都看不见了,一片空白,然后,一声巨响。
他的眼睛看见自己的另一只眼睛,它惊恐而无助地望着它。
我浑身发抖,甚至要呕吐起来,镜头从围观的人群中扫过,我想他们大概一个月都不会吃肉了,牛肉面也好,回锅肉也好,水煮鱼也好。然后我看见了你,玛蒂尔德,我想这是你第一次真正看见他,我的情人顾良城,那个爱着你,或者爱着你的基因,给你写了情诗的男人顾良城,他是那么英俊,你若看见他就会爱上他,可惜,你看不见他的脸了。
你的脸色很苍白,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穿着黑色的大衣,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见了你。
按照惯例,电视台去采访演死者的演员,我在不久以后的年终电视剧盘点里面看见了顾良城,他说他有话要告诉我,他说他把他的基因留在了房间衣柜里的一个瓶子中,如果遇见一个叫做玛蒂尔德的姑娘,请交给她。
我去找了那个瓶子,我看着它,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想那只是一段失却的基因,横冲直撞,寻找玛蒂尔德。
于是我常常在深夜,听见那种声音,嘭,嘭,嘭,像是谁的脚步。
顾良城死去以后屋子一直在漏雨,我打着伞吃饭看电视上厕所睡觉,出门我也打着伞,因为怕另一个高空清洁工从天而降,把我砸得粉碎,我打着伞遮着我的脸,穿粉红色雨靴,紧紧裹着大衣,像一只耗子那样灰溜溜地走过整个城市。
我去看我的母亲,才发现她已经把我忘了,就像我看见顾良城那天就忘记了她那样。她忘了我,生了另一个女儿,有一天我在公园里看见她的,她抱着她的孩子,在那里幸福地晒太阳,我过去看那个小女孩,她长得比我漂亮多了,眼睛漆黑明亮,就像玛蒂尔德。我伸手去逗她,她抓着我的手指笑,我的母亲慈祥地看着她,然后对我说,很可爱吧,我女儿。
罗宾与玛蒂尔德(6)
我说,是啊。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那个被遗忘的柜子中我和顾良城的孩子,它泡在不明的液体中,很久没有人去照顾,说不定已经枯萎了,就算它没有枯萎,我也不可能再找到去那里的路和钥匙,或者它已经被新的剧组占领,用来搭建一个青春励志剧的片场了。
我可以想象,我们的孩子,还有更多完美基因组合而来的婴孩,被带着白手套的男人清理入垃圾车,嘭的一声,玻璃罐子碎掉,他们暴露在空气中,瞬间像气球或者苹果那样枯萎了,那个男人瞟了他们一眼,对身边的人说,是谁做的道具,太假了。
因此,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我们的孩子,是不是会有猪尾巴,是不是可以健康地长大,而我和我的情人,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
现在你已经死了,玛蒂尔德,你的罗宾也死了,你们都离开这个世界到下一个剧组去了,我一个人呆呆坐在黑暗里,看着那个瓶子,哭了。恍惚中我看见顾良城推门进来,想要走过来抱我,他的怀抱总是温暖又干燥,他说不要哭。我们去吃杂酱面。
这个时候门被推开了,我惊喜地回过头去却看见满身口袋的导演跳出来,他满脸兴奋,对我挥舞双手说:卡!卡!好了,我们拍完了!
一群人从我不知道的空间中拥出来,互相拥抱,欢呼说,终于拍完了,今晚去喝酒!
而我,满脸泪痕,看着他们,呆若木鸡。
一个演员问或许就是演我办公室老板的那个导演,最后定下来我们剧叫什么名字啊。
导演说,叫做罗宾与玛蒂尔德,这个名字洋气,准能大卖!
我听见他们这么说,愣了又愣,终于笑了,罗宾与玛蒂尔德,爱与被爱,错过和失去,而我,原来我甚至不是女主角,在这一场肥皂剧里,我只是一个悲情的女二号,如此而已。
没有人能看见我了,我足不出户,天天守着电视看,永安电视台,好戏天天有,连续剧新闻广告联欢会,什么都不缺,我抱着自己的身体,打着伞,听见雨水的尸体落下来,裂开,然后,又一个,直到那个小小的屏幕里面,变蓝,变黑,最终,成为一片虚无的空白。
太玄(1)
甘饵含毒,难数尝兮。麟而可羁,近犬羊兮。鸾凤高翔,戾青云兮。不挂网罗,固足珍兮。斯错位极,离大戮兮。屈子慕清,葬鱼腹兮。伯姬曜名,焚厥身兮。孤竹二子,饿首山兮。断迹属娄,何足称兮。辟斯数子,智若渊兮。我异于此,执太玄兮。荡然肆志,不拘挛兮。
扬雄《太玄赋》
《太玄百科全书》第3772页 第6项:鱼凫镇
下雨的时候,鱼凫镇就像一个还未孵开的卵。因此,连雨都落不下来。那时候,全镇的人都站在镇中心的广场上抬头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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