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借钱过生日我明天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就说我要加班。”她说:“那你到楼下跟我妈妈说去。人辈子有几次六十大寿她在你池家也有年多两年了,你给过保姆费你不去,你男子汉,你好意思说,你有勇气,你有本事我跟你过苦日子,我妈跟你过苦日子,我波也跟你过苦日子,这是什么日子别人个个火箭般往上窜,我们老在原地踏步,看样子还要踏到老。我想你池大为是有本事的人,我不怕等,也等这么多年了,你的拿手好戏也该亮出来了,别让我母子白盼场,还那么揣着再揣那么几年,我母子陪着你辈子吹灯了。”我毫无表情望着她,她也不在乎,抿嘴笑笑,出去了。那笑像把我胸膛里的炸药库点了火,我抓起只杯子刚举起来,她的背影已从门边消失。
第二天董柳还是去银行取了钱,回来她说:“钱是取回来了,不过还是要尽快补回去,个家总不能没有点钱垫着,万我波应急要用点钱呢,对不对”我说:“你说的总是对的,你什么时候错过,就算你说错了也是对的,因为是你说的。”她说:“那讲好了,下个月起你只能留五块钱在身上做零用钱,留十块,那太浪费了。”我说:“你说的就是对的,不过”她马上问:“不过什么”我说:“不过不过也没什么可不过的,对不对”
下午刚下班回家,楼下就有汽车喇叭响,董柳探头到窗外瞧了瞧说:“任志强来了。”我说:“我们自己去,要接干什么”说着任志强进来了,车钥匙套在手指上,在眼前晃来晃去,头随着钥匙的移动摆摆的。董卉腆着肚子跟在后面。任志强说:“妈,我特地来接您,给您祝寿,六十是大寿啊”岳母说:“志强你开车要小心,你现在是快做父亲的人了。”任志强说:“妈,您说的我敢不听等会瞧我开车吧,保证比蚂蚁还慢,够小心吧”我看他那得意的样子,嘴角抿,想显出那种不冷不热深不可测冷眼旁观的笑意,可刚刚显出来又马上感到了不合适。我有这个心理优势吗凭什么我弄不懂自己。辆车有什么了不起,有几个钱又有什么了不起可我怎么会失去居高临下的勇气我不明白自己。可我确切地感到,不知为什么,我与任志强在心理上的那种位置关系,在不觉之间发生了难以说明的变化,这点变化让我那点深不可测的笑意挂不到脸上来。任志强对董柳说:“姐姐,有时候我真的想不通呢,蒋经理他比我高了那篾片,他就开本田,我只有丰田。过几个月房子建好了,他住三楼,把我挤到五楼去了。这篾片,硬是气死人。他是个职业革命家,他懂业务不是我把货款搞定了,他开车他住新房子我给自己定了个两年计划,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副字去掉。前面给你缀个副字,点做人的感受都没有。我就知道**他为什么拼死拼命也要搞政变了。副主席,他睡得着”董柳说:“你有什么办法去掉也给大家介绍介绍,让我们大家也学学。”说着眼睛往我身上轮。我拿起张报纸,展开了遮住半个身子,靠在床上看,口里说:“报上说北京上海都刮起了抢购风,大概要刮到我们这里来了,要买什么就赶快。”董柳没听见似的,催任志强说:“给大家介绍介绍。”任志强说:“姐夫在机关工作,还要我讲是吧,姐夫”我说:“我在这方面没什么经验。”任志强说:“首先要给关键的领导个好印象吧,这算经验姐夫又要骂我了,这算经验我们小人物只能围着地球转,总不能要地球围着自己转吧。这算经验”接着讲了个故事,前几天他哥哥带着儿子去县长家去拜年,县长家养了几只乌龟,儿子就抓在手上玩,有只乌龟爬到床下面去了,就钻到床下去捉。出门时告诉爸爸,床下摆满了酒。哥哥刚好是送了对茅台,心里就后悔了,没送到点子上。他说完总结说:“点小事也要站在人家的角度反复考虑,要特别到位才行。看起来送东西是跟不上时代了。这算经验”董卉说:“你侄儿还机灵呢,知道出了门再讲,才四岁呢。”岳母说:“那他将来也是块当官的料子。”
任志强开车带我们去枫叶宾馆,路上话题总离不了这辆车。他说:“这车开起来感觉还是差了点,蒋经理开了年多,才转到我手上来。红颜色也太刺眼了,没劲,最好是墨绿色,那才显出高贵的气派呢。”董柳说:“开进口车还说没劲,我有辆的永久单车就觉得劲头很足了。”我说:“今天妈妈过生日,没劲的事都不说,说有劲的事,大家都高兴高兴。”任志强说:“这车没劲,太没劲,我都不想说它了。”可隔了几分钟,他又说起了这辆车,兴奋地晃着头说:“没劲,太没劲了,别人吃了头遍要我吃第二遍,有什么劲”从枫叶宾馆回来,我问董柳这顿饭花了多少钱,她说:“不知道。”我说:“说好你和董卉人半的。”她说:“任志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单买了,也好,不然这个月我们都过不去了。”我说:“任志强这是打你的脸呢,你以为他凭白无故那么大方”她说:“管他打什么,钱省在我口袋里了,我给我波也买点东西。”我用手指她说:“几个钱你把自尊心都卖掉了,你以为你占了便宜,你吃亏大了,不是般的大,是太大了。”她说:“我不玩虚的,别人付了钱我还去恨他,我想不清这个道理。”我说:“近视眼近视眼,只看见眼皮底下那点看得见的东西,看不见的东西,都不去看它”董柳笑了说:“看不见的东西,我怎么去看它”我说:“看不见的东西比看得见的东西更是个东西,你什么时候会明白这个道理”她说:“这个道理我早就明白,但那是有钱人的道理,大人物的道理,我们没钱的小人物道理要反过来讲。”我叹气说:“道理还有你这么讲的,这个世界越来越讲不清了,本来讲得清的也都讲不清了任志强就凭他还可以甩派头,这个世界真的不像个世界了。”她说:“潮流来了,人人都知道要跟着走,你去跟它讲道理,它把你甩到后面去,理都不理你。”我说:“人人都聪明,都跟着走,那就太它妈的了,天下总还要几个傻瓜。”睡觉之前我对董柳说到办公室拿个材料,就下了楼。近来我有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觉得这个世界跟自己心里认识的世界并不是同个世界,自己对世界的想象与世界给自己的经验,越来越合不上拍了。九十年代,世纪之末,天忽然就翻过来了吗
我走在大街上,想体会下自己对世界的感觉。眼前的切并不奇怪,都很正常。下夜班的人在等车,高声议论什么。对恋人手牵手缓缓走过去。洒水车开过来,放着轻柔的音乐。骑单车的人把铃按得飞响,闪而过。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长短,忽然有了种可怜自己的意思。我并不傻,可就像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似的,伸不出头要说怨谁吧,谁也怨不着。那么怨自己,可自己又错在哪里像有只看不见的手,要把自己的头摁下去,摁下去,拼命挣扎着想抬起来,却还要再摁下去摁下去。你不知道是谁在这么用力地摁着你,可他就是死死地摁着不松手。我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设想也许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越想做点什么,就越没有什么给你做,你越想把腰挺起来,就越叫你挺不起来,心里空荡荡的过了这么几年,根本没在生活中扎下根来,这滋味真不是滋味啊。读书时的理想点都没有实现,相反,那理想本身倒越来越渺茫越来越抓不住了。剩下的就想做个好人,相信总有公正在时间路口等待吧。现在连这点信念都变得犹豫起来。有谁理解自己,又有什么在等待连董柳也不愿理解,不愿等待,那么还能指望谁来理解谁在等待那么还剩下什么就是眼皮底下那点东西,董柳看见的那点东西。我并不傻,我看得见路在哪里,可是我迈不出去。我实在没有办法如此现实地去设想人生,这实在是太现实也太残酷了。你就是你,在那个时间的瞬间,在那个空间的角落生存着的你,如此而已。这实在是太现实也太残酷了,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论。可是,我凭什么拒绝,凭什么反抗我不能回答自己。我需要种拒绝的理由,个反抗的支点,我找不到这个支点,这实在是太现实也太残酷了。给我个支点,我可以撬起地球,天啊,给我个支点吧。
在大街上这么走着,我看见路边有个人担着担子,打着手电筒,在垃圾堆里翻找着什么,是个捡破烂的人。我走过去打招呼说:“师傅,这么晚了还在工作”他站直身子望我眼,不理我。我说:“朋友,你这天能挣多少钱呢”他望着我犹豫了下说:“你喊我”我说:“朋友,我是喊你呢。”他说:“你喊我,朋友”我说:“朋友。”他说:“有什么事,这里不准翻”我说:“谁说不准翻问你这天能挣多少钱”他迟疑地说:“多少钱口饭钱吧。”我说:“都这么晚了还在工作呢。”他说:“不干谁给你饭吃到明天早上就没我的份了,别人来过了。”我说:“很辛苦啊,朋友。不过也好,不要想那么多事。”他凄然笑说:“好相声也不是这么说的啊。”我摸摸口袋,想给他两块钱,却没有带钱出来。我往回走,上楼的时候,感到了阵莫名其妙的轻松,又自嘲地笑声,推开了房门。
32我凭什么
波慢慢长大起来,我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在不知不觉中有了变化。以前吧,我也爱他,也挂记着他,可并没有那种入骨入髓的感觉,还觉得董柳那种不可理喻的偏执非常可笑。天下的孩子那么多,怎么可能自己的孩子就集中了切优点,样样第父母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的孩子是没有道理的,可董柳说有道理。我说:“你的道理是没有道理的道理。”现在波长大起来,我倒悟到了人从自己的立场上去看世界,他其实是不讲道理的。那种没有道理的道理,其实是最深刻的道理,置根于人性深处。由于深刻,它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社会的演进而改变,人永远都是人。我看波吧,怎么看怎么顺眼,连把尿撒在床上了也顺眼。早些时候他在床上爬着想靠近我,嘴里含糊地喊着“爸爸”,可越爬却越往后面去了,急得“哇哇”地叫。我把他抱起来,他就把脸贴在我脸上,这种感觉跟以前硬是不同了。我把这种感觉告诉董柳,她说:“还是个做父亲的呢,儿子都这么大了,才感到儿子是儿子。”我说:“有时候我觉得奇怪,我贡献了什么,就贡献了条虫吧,那只是亿分之呢,没想到那条虫就有这么神秘的力量,真想不通其中的道理。不合逻辑,太不合逻辑了。”董柳说:“你根本就不配有这么好的儿子。”她以前说波这里像我那里像我,连皮肤的质感和脚趾头的形状都像我,我还想着这是个女人习惯性的说法,现在仔细观察,可不是真的么。
到九月份,波快三岁了,该进幼儿园了。从六月份开始,董柳就天天催我,想办法把波送到省政府幼儿园去。她说:“现在的竞争从幼儿园就开始了,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在最好的环境中成长我波他再聪明,也要个好环境。做父母的没给他个好环境,那就是失职,就对不起他,等他长大了,怎么跟他说我波现在住在这老鼠窝里,我心里就过不去,再把他送到人民路幼儿园去,那我就气死去算了。如果宋娜的强强进了省政府幼儿园,我波问起来,我心里比刀扎还痛些。”我说:“人民路幼儿园也是人去的,厅里有几个的小孩子进了省政府幼儿园几十个厅局,人人都往那里钻,怎么钻得进去我又不是厅长。”岳母说:“大为呀,别的事我们都算了,这件事不是开玩笑的事,关系到波辈子。人民路幼儿园那还不如我在家里带带算了,省政府幼儿园有琴房跳舞房呢,有画画班外国话班呢,比起来人民路差得就不止天上到地下那么远哪。”董柳说:“反正这个任务就交给他这个做父亲的了,看他对儿子的感情。他把这件事办好了,也算我没有白找他场。”我说:“董柳你把事情提这么高,你是将我的军,多半会将死去的。”她说“我什么都忍了,从来没将过你的军,今天定要将次,实在是没有办法。”第二天上班我抽空出来,到省政府幼儿园看,条件果然好得不得了。小朋友正在排练,准备到市里参加儿童操比赛,百多个人排在操场上,红衣蓝裤,整整齐齐,真令人羡慕。我想,这样的条件不得奖,那怎么可能我自己心中也动了,决定竭尽全力去争取。又到人民路幼儿园去看了,倒不像岳母说的那么差,可跟省政府幼儿园实在是没法比。
我想着这件事怎么入手。我不想求人,放不下这张脸,即使舍得放下吧,也想不起有什么人好求的。我打听好了,园长姓陈,我就直接去找她了。陈园长不在,姓钱的副园长接待了我。我把儿子夸成了朵花,可她根本不感兴趣,打断我说:“你在卫生厅吧”我说:“省里的卫生厅。”她说:“是在厅里”我说:“怎么不是,要不我下次拿工作证给你检查。”她说:“厅里很多部门呢,在医政处”我说:“中医学会,管全省中医方面的事情。”她说:“还有个中医学会,没听说过。”又说:“在中医学会干什么工作”我说:“全省中医方面的事都管着呢。”她打量下我说:“全省不知道。”又说:“要不你下午直接找陈园长。不过我说吧,来了也没什么用。我们对外的名额很少,照顾了关系户,电力局和自来水公司,还有些,就没剩下几个了。机械厅郭副厅长想把孙子送来,都没搞成。”我说:“我们马厅长的孙女叫渺渺的,在你们这里,托儿班,去年进来的。”她说:“渺渺,不知道,家里有条件的人太多了。”
晚上我把事情告诉了董柳。我说:“郭厅长的孙子都进不去,我们凭什么进得去个副园长,冲破了天是个副科级,口气就有那么大,审我审贼样的,真的是个妇科疾病。”董柳说:“她凭什么要帮你的忙,你又凭什么要她帮忙凭什么”我说:“那怎么办”她说:“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前年袁处长的女儿都弄进去了,马厅长我们不去比,袁震海有办法,前面乌龟爬条路,我们后面乌龟跟着爬,你去取取经,总有条缝让我们钻钻吧,钻那么下跟不钻那么下还是不同吧。”这个“钻”字不好听,丑,可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准确生动。第二天我找了袁震海说:“袁处长,向你取经来了。”他说:“大为,今天有空来视察”我把事情讲了,他好会说:“难啊,不是般的难。”我说:“事情到眼前来了,难怕它也不行,总有条缝钻钻吧。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操作的,我也跟着操作下。”他沉吟会说:“不瞒你说,前年我是转了三个弯才把关系疏通的。我拜了好多码头才摸到线索呢,想起来跟搞特务工作也差不多。”我说:“有什么方便的码头,让我和董柳也去拜拜。你知道我平时从来不拜人的,事情来了,我也没办法。要是我自己的事,我就放下来了,如今儿子是天王,被逼到墙角了。”他嘿嘿地笑了说:“如今的码头,凭张嘴就拜下来”我说:“平时我从来不做这些事的,今天事情来真的了,该做也得做,让董柳去做。”他说:“人家不会收你的东西,谁送东西就进去了,那还得了”我见他绕来绕去不肯说出门径,就说:“那这个码头要怎么拜才拜到点子上”他说:“事情有这么难,不是随随便便就可解决。线索吧,我告诉了你也没有用。我转了三个弯,前后是五个人,前面是我,后面是陈园长,就这么回事,说清楚了吧。”我直摇头说:“真没想到事情有这么难。”他说:“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太难了。”他说着把文件从抽屉里拿出来,“下次有什么别的事,你只管来找我,这件事呢,实在是太那个了点。”
知道事情难度有这么大,我反而安心了点。这段我总是在心里骂自己“枉为人父”,现在却想着:“反正枉为人父的又不是我个人。”我对董柳说:“说来说去小袁他还是不肯帮忙。”她说:“我是小袁我也不帮你的忙,他凭什么要帮你的忙,你又凭什么要他帮忙,凭什么世界上凡事都有个缘故。笑嘻嘻让了碰扁了鼻子,你是个人物那他敢吗”我想想董柳说得也对,口里却说:“你这么说把世界说得太阴暗了吧。”她说:“**早就说过,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凭什么要别人爱你,帮你总要凭点什么,没有空口为凭的事,你凭什么”我想着这个世界真太现实主义了,个人总要凭点什么才能跟它打交道。想起来真叫人心里发冷。我说:“也不怪小袁,他走的门路不能见阳光,让你把底细摸了去”董柳说:“那你的意思是算了”我说:“说算了吧,实在不甘心,说不算了吧,也只能算了。”董柳慢慢地说:“现在的人都是商人,你往他面前站,他就用心里那杆秤把你的份量称了,然后决定种姿态。前几天我问科里的小左知不知道哪里有好裁缝,想请到家里来做几天衣服,她连声说不知道不知道。今天她对史院长的老婆说,你要做衣服,我知道个好裁缝,我家里的衣服都是她做的,我这几年每年请她两次,冬天次,夏天次。小左她都忘记自己前几天是怎么对我说的了。不过我也不必恨她,除非我去恨所有的人。她凭什么帮我,我又凭什么要她帮”
晚上我忽然想起胡兵,就对董柳说:“要不给胡兵打个电话,看他有办法没有”她说:“他会帮你吗这也不是点小事。”我说:“找他就不必问凭什么了吧。”第二天我给胡兵打了电话,他说:“儿子上幼儿园这事就把你难倒了又不是上大学。我试试。”我想起董柳的交待,硬了头皮说:“不是试试,要尽力办成才好,也让我在董柳面前装扮成个男子汉。”他说:“提到原则上来了,我就去办办吧。”放下电话我心里有点不舒服,给朋友出了这么个难题,这不是我做人的方式。胡兵他还不知道这个难题有多大呢。再想到他大包大揽的样子,说不定他用什么特殊方式竟把事情办成了,那真叫人喜出望外。三天后胡兵打电话来说:“大为啊,这次我在你面前就丢了脸呢,牛皮吹破了,我没想到这么难。陈园长我认识的,我给幼儿园做过节目。这次我说给她们幼儿园做个特别节目,她都没答应我。讲话还气死人呢,说现在对她们的报道太多了。连我她都敢往墙上顶。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了,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不敢说,顶我的人还没有过。”我说:“我害你吃了个哑巴亏。主要是董柳她天天逼我,不然我也不求你了。只怪我没本事,连自己儿子的事也办不好。”觉得这话不好听,又说:“办不好吧,主要是会钻的人太多了。”他说:“我没想到进个幼儿园比进大学还难。进大学吧,只要他分数过线了,我保证他填哪个学校进哪个学校。”后来董柳知道事情有这么难,也就没再说什么。
33在那个份上
九月初我们准备把波送到人民路幼儿园去。前天晚上董柳抱着波去找宋娜,想约着明天块去。不会她回来了,也不说话,搂着波坐在桌边。我坐在床上百万\小说没在意,突然听到有水掉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下,又下。我注意到桌上的报纸湿了大块,抬眼发现了是董柳在掉泪。我慌了说:“怎么了”她把身子扭过去,我扳过来,她又扭过去,鼻子吸了几下,就哭了起来。波说:“妈妈,好妈妈。”伸了小手给她擦泪。董柳把波搂得更紧,哭着说:“我的儿子,这么好的儿子,你这么小就命苦,是妈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我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到楼上把岳母叫来,又问了好会,董柳说:“我们还想约人家起去,我们配不呢,人家才不进那样的幼儿园呢。”我听心里往下挫,全身发冷,如掉进冰窟般,好半天说:“省政府”董柳眼泪直滴,点点头。
好半天我缓过口气来说:“想不到丁小槐这家伙还有如此之大的本事”董柳说:“人家在那个份上,就有哪个本事,不在那份上,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是没本事。”我想想这几年院子里的孩子,父母在那个份上的,果然都进了省政府幼儿园,不在那个份上的,都进不去。也没有谁去划条界线,可这条界线却是如此清晰。别看大家样天天坐在那里上班,在不在份上,就是如此地不同啊说起来这是件俗事,可这俗事现在实在比什么大事比金灿灿的未来比飘忽的终极比人类前途都要紧迫。董柳说:“池大为你对不起儿子,你没有资格做父亲,也没有资格结婚。”岳母说:“董柳你怎么说这个话”董柳说:“那要我说什么话,说我波天生就比别人低等比别人笨我过不去,我心里就是过不去还没起跑呢,我波就比别人慢半拍了,将来还有小学中学大学,我敢想”我说:“也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上过什么幼儿园,他还当了**呢。李时珍曹雪芹都没上过幼儿园,省政府幼儿园的人,几个能跟他们比好幼儿园最多就是玩具多点。”董柳不屑地耸耸鼻子,说:“自己没有本事就算了,还拿**挡在前面,世界上有几个**”我说:“波也不是我个人的儿子,我想了这么多办法,你也想点办法试试”董柳扭过脖子,根指头在脸上刮了几下说:“羞羞羞这是个男人讲的话,大家听听还是个读了研究生的男人呢,跟我来比,自己碰在墙壁上变幅画算了”我气得发抖,向门外冲去。董柳说:“你回来”我站住了。她说:“我也不跟你吵,吵也白吵。今晚我们就抱着我波到陈园长家去,让她看着这么好的孩子,该不该有个好环境我就抱着我波给她跪下,我不怕丢脸,我的脸不要紧,只要我波不受委屈,不说丢脸,丢命也不怕。”我说:“好孩子她还看得少”她说:“这么好的有没有,让她看看”我叹口气,女人情绪失去了控制,你就别指望她不说疯话。我说:“说到底你嘴巴皮磨出了茧也没有用,跪上几天几夜也没有用。人家的儿子进去了,不是嘴巴皮磨出来的,更不是跪出来的。”董柳说:“说到底还是自己手里要有过硬的东西,要在那个份上,不然人家凭什么照顾你不在份上,把道理讲到骨头里去也没有用,世界上的事,根本就不是道理不道理的问题。道理是什么屁都不是你是男人,你手里有什么硬东西没有就别开口。”又问岳母:“妈,你那里还有多少钱”岳母跑到楼下去拿来千块钱。董柳望着我说:“你呢”我说:“我有多少钱你还不知道”她说:“要什么没什么,假如今天我波要笔钱救命,那就眼睁睁看着他──”听了这话我拍桌子跳了起来想发作,波吓得抱紧了董柳,扭过头来说:“爸爸。”我坐下去,叹了口气,不怪别人,就怪我自己,是我对不起儿子。
我心里别扭着,看着董柳给波换上了好看的衣服,我抱起来,跟着董柳到陈园长家去。路上我不说话,董柳也不说话。波指了月亮问:“爸爸,月亮有脚脚吗”我说:“没有。”他说:“没有脚脚怎么跟着我们走”我说:“它想跟就跟,你也拦不住。”过会波说:“下次我到华云公园看皇宫,我把帽子带去,我当皇帝,妈妈当公主,你当卫兵。”董柳说:“我波刚满三岁就知道当什么好什么不好,有些人三十多岁还不知道。”到了陈园长家楼下董柳说:“你去侦察下。”我上去了侧耳在门边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就下来了。我们站在篱笆旁等着,不会有男女抱着小孩下来,男的说:“我真的没见过这么固执的人。”女的说:“我脸上陪着笑,心里恨不得张开五指朝她的扁脸上抓过去,撕块皮下来。”说着向不远处的辆小车走过去。司机钻出来,把小孩子接了过去,起上车去了。董柳望着远去的车说:“算了,回去。”我说:“来都来了。”她说:“上去了白白挤出几点笑,也没意思,挤也白挤了。”又说:“气得死真的要气死,可惜人又是气不死的。”回去的路上,董柳句话不说,我也不说,连波也奇怪地沉默着。
进了大院,我看见任志强的车停在楼下,我说:“董卉来了。”任志强见了面就叫“姐姐”,又问:“姐姐什么事情不称心”董柳说:“没有什么称心的事。”我说:“也没什么事呢。”董柳马上说:“没什么事你要什么事才算事呢”岳母说:“还不是为了波的事。”就把事情说了。董卉把波抱了说:“任志强你平时牛皮有那么大,再吹次给姐姐看看。”任志强说:“董卉你别堵我,说不定我就把牛皮吹成了,事总是人在办吧,人总是肉长的吧。是肉长的就有办法,只怕他不是肉长的。”董柳说:“志强你别害我又抱次希望,我抱次希望,就死批神经。”我说:“你不知道那两个园长,那是讲不进油盐的。”任志强说:“油盐肯定是讲得进的,要看谁去讲,怎么讲。他们机关事务局的局长去讲,你看讲得进讲不进”我想把刚才想去拜访陈园长的事告诉他,董柳马上岔开了。岳母说:“任志强你把这件事办成了,你姐姐要谢你辈子。”董卉说:“连我这个姨妈都要谢你辈子。”任志强说:“既然是这么大件事,那我就试试。我不认识人,我想总可以找到认识人的人吧。”董柳说:“本来明天要送我波到人民路去的,那我就再缓几天。”任志强问我认识省政府什么人,说:“认识个人就顺藤摸瓜,多转几个弯总是可以摸到瓜的。”我说不认识。他想了想说:“给我几天时间吧。”
任志强走了,我对董柳说:“任志强刚开了辆车就不知自己姓什么了,跑到这里把胸脯拍得嘣嘣响。”董柳说:“你让他拍,拍不成又不割你胸前块肉,万拍成了呢我就抱个没有希望的希望。”睡下去熄了灯我说:“其实人民路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差,乡下孩子没进过幼儿园,四五岁就牵了牛去放,长大了也很出息的。”董柳说:“那你的意思是叫我波去放牛你明天买条牛来,我波就放牛去。”我说:“放牛也不是那么恐怖的事,**小时候还放过牛呢”她说:“别人对自己的利益那么敏感,大小亏都不吃,大小便宜都要占,把好事都秋风扫落叶扫去了,我们呢,大小亏都吃了,大小便宜都不占,占不着。别人是寸土必争,我们是寸土都争不到,还要我波去放牛那人活在世界上干什么”我说:“干什么变个猪人,吃了睡睡了吃。再变个狗人,排着白历历的牙齿准备跳起来咬。”她说:“你不做猪人狗人,你有追求,你追到点东西给我看看结婚都四五年了,我看到了什么”我说:“不定要真的看到什么才有什么”她说:“看不到真的什么就什么都没有”我气得坐起来说:“跟你没办法说话。”她说:“我从来不把自己看得那么高贵,把鼻子前面几件事抓上手就好了。我也不相信什么高贵,连伊丽莎白也要坐在自己的屁股上。”我说:“大家都变成猪人狗人算了。”她说:“变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解决问题。谁让我波上了好幼儿园,不要说猪人狗人,他说我是王八人也不要紧。”又说:“我心里着急,为我波着急,也为你着急,还为我自己急。别人说嫁个人是第二次投胎,那没错点。我第胎是投错了,投在乡下,第二次投胎我也投了这么几年了。”我说:“屁话”就摸黑下了床,另找到床毯子朝墙壁自己睡了。睡不着又把董柳说的话拿到心里来想,想着这世界真的变了,要实实在在抓到什么,那才是真的。大家都奔小康了,我还在原地踏步,真对不起儿子。
过了三天任志强还没来。这是我早料到了的,张寡嘴,还能老是骗到东西吗他办不成这件事,我感到遗憾,又似乎有点高兴。办不成吧,证明事情有这么难,不是我没能力,我不至于脸的灰土,可吃亏的还是儿子。想来想去,还是希望任志强有如神助,居然以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把事情办好了。真的能办好,不要说脸灰土,抹脸牛屎也不算什么啊
34不服不行
儿子是好儿子,想到儿子我就不能安心,无论如何,我不能接受波的机会比丁小槐家的强强要差些的事实。可事实就是事实,果子再苦,我也只能吞下去。那滋味真不是滋味啊。
我觉得儿子是那种有悟性的孩子,岁多的时候,就会背唐诗了。他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背起来的时候只脚往前迈步,头点点,身子前后伏仰地,似乎是懂得的样子。带他出去玩吧,他双手牵着我和董柳说:“爸爸妈妈你们两个抢我。”说完往董柳身上靠说:“妈妈抢到了,妈妈劲大。”问她电视里哪个女孩最漂亮,他说:“妈妈最漂亮,妈妈是新娘子,我长大了跟妈妈结婚。”有次看动画片,大灰狼追小白兔,他皱着眉急得要哭说:“大灰狼不对,大灰狼不对。”董柳说:“大灰狼没有不对,它不吃小白兔,它自己会饿死。”我说:“他这么小,你别教孩子学会残忍。”她说:“你是大灰狼你怎么办上帝并没有规定小白兔是好的,大灰狼是坏的,好坏那是诗人们捏出来的。大灰狼吃小白兔那是上帝安排的,天经地义,不吃才不对呢。让我选我决不做小白兔,就是这么回事。”董柳跟他讲白雪公主的故事,他听了第次,以后再听,听了半就捂着耳朵。董柳问:“王后的蓝子里有什么”他着急说:“没有苹果,没有苹果。”董柳说:“苹果里有什么”他说:“没有毒药。”董柳说:“有就是有,不能你说没有就没有。”到了两岁多,波经常说出些冷水里冒热气的话来,叫人感到意外。有次他调皮,董柳说:“你这么调皮,可能是爸爸在医院抱错了,是别人家的孩子。”他马上说:“董柳阿姨,池大为叔叔。”我说:“我的儿子讲话越来越有味了,句句是真理,句顶万句。”有次去公园他指着湖中的船说:“轮船没有轮子,怎么叫轮船”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说:“我的眼睛这么小,船那么大,我怎么可以把船看到眼睛里去”出了公园他要吃酸奶,董柳说:“两杯酸奶,三个人怎么吃”他说:“三杯,你吃,我吃,他吃。”我说:“只有两杯。”他不依不饶说:“三杯,你吃,我吃,他吃。”董柳笑了说:“也是个倔的,有其父必有其子,我们家怎么得了”还有次他调皮了董柳骂他,他说:“再骂我,我从窗户跳出去。”我觉得好笑说:“你这个胆小鬼,还敢跳窗户你从床上跳下来给我看看”他马上说:“我只跳高的,不跳矮的。”
看着自己的儿子那感觉就是不同,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有时候我摸着儿子的头无缘无故地就鼻子发酸,想哭。我对董柳说:“这世界真是个偏见的世界,大家都这么喜欢自己的儿子,这个世界恐怕没有多少希望了。”董柳说:“要是大家都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这个世界才真的没希望呢。”我觉得想倒也是,偏见是上帝的安排,这不是谁想取消就取消得了的。我说:“让你说偏见倒是个好东西。”我想着有偏见就有盲点,那么盲点也是个好东西了。这么想着许多界线都变得模糊,许多人都可以理解,做个好人也没什么意义了。想来想去我越想越糊涂,真不知道是先有鸡呢还是先有鸡蛋。
从昨天晚上起董柳就没说过句话,我说那么几句,她理也不理。早上上班之前她说:“你今天把我波送到人民路去,只有这样的命,你认不认都得认。我就不去了,我去了我肯定要哭场。”我答应了说:“任志强把胸脯拍得嘣嘣响,不知天高地厚。幸亏我们也没抱多大希望,本来也是难。”正说着楼下喇叭响了几声,任志强上来了。董柳用种恐惧的眼神望着他,我看任志强那神态也不像个有成就的样子。我先开口说:“知道难了吧,本来也是难。”他说:“真没想到难到这个样子,进个幼儿园再给我两天时间我通过朋友找到了计财处的关处长,关处长找事务局的孟局长去了,由孟局长去跟陈园长说。关处长都说只能试试呢。求别人的事,急不得。怕你们急,先来说声。”我说:“关处长竟肯帮这个忙,真了不起,如果孟局长竟然也愿意帮忙,那就更了不起了。还有你那个朋友,也是个了不起的人。”董柳说:“还有你自己,了不起,了不起,真的是了不起。”任志强说:“办成再说,办成再说。”董柳说:“你花了多少钱,你只管跟我们说,出了力就了不起了,还叫你出钱吗”她说起话来似乎有着腰缠万贯似的豪爽。任志强说:“朋友跟关处长是什么关系我搞不清,关处长后面的事就更搞不清了,反正是单线联系,层管层。我得给朋友家装部电话,这个朋友还是朋友介绍的朋友,刚认识的。”我听吃了惊,装部电话四千多块呢,董柳她受得了吗董柳说:“应该的,应该的,转了这么多弯,不知道会卡在哪里陈园长会不会买帐要是关处长有绝对的权威就好了。”两天后,波进省政府幼儿园的事就定下来了。董柳对任志强说:“装电话用了多少钱吧,还有连串的事用了多少钱吧,你老实告诉我,转了这么多弯,总还要点润滑剂吧。”任志强说:“帮姐姐这点忙还要钱吗姐姐你也别太小看我了。”我说:“转了这五六个弯就了不起了,还要你贴钱钱是定要给的。”任志强说:“钱倒不是什么难事,谁都拿得出来。难得的是电信局容量有限,那个电话号码不是谁都可弄得到手的,现在不比以前,什么事都不能凭嘴皮子打交道,吃豆腐办豆腐事,吃肉才办肉事。”我心里替董柳着急,再多的钱她怎么拿得出谁知董柳说:“任志强你干脆说多少我们不搞劳民又伤财的事。”任志强哼哼哈哈半天说:“钱都是公司出的,关系户,业务需要。”我说:“你们公司还可以这样报帐”他说:“人人都能这样报,多肥壮的公司也撑不了三天就皮包骨了,当然是看人来。”说着右手似乎很随意地在胸口拍了下,大拇指翘。他这个动作给我种刺激,但我没表现出来。这个时候他说什么做什么我得认了。这么难办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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