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冷淡。她这个任性的人,也不想想我池大为今天是何许人也,把肚子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这能有出息吗
到了医政处,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小梁开玩笑说:“池处长,今年是你的大年啊。”我说:“我是棵桔子树吗”又指了袁震海说:“你把我这个假处长叫成了处长,真处长会有想法的啊。”我想着按惯例应把处里的人召在起开个见面会,可袁震海字不提。按我以前的想法,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真不屑于去争,可事情就是这点鸡毛蒜皮凑起来的,这些地方不斤斤计较,被冷落了还装作毫无感觉,那以后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出了局,连手下的人也会看小了我。见面会也只是演个戏,可哪怕是戏也非演不可,圈子里形式比内容更有内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说:“什么时候跟大家见个面吧,处里的同志我也只是面熟,名字都叫不上来。”小袁作沉默状手拍桌子说:“我正在想怎么安排呢。明天下午厅里考法律常识,考完了大家见见面。”我说:“就那样吧。”能有那么个意思就可以了,我也不想过分计较。下了班我看到厅里的通知,明天下午三点半到五点考法律常识。我想考完了再回到处里来,就下班了,那还像个什么见面会泻肚子似地稀稀拉拉的那还不如没有的好。我心里凉了半截。
直到下班我都在想着这件事,心里堵得慌。董柳说:“大为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事系列问题稀里哗啦都解决了,我没有野心,辈子这样就可以了。”我说:“女人天生就是女人。”她还要问,我就把事情说了。她说:“那你还是要去找马厅长。”我说:“粒老鼠屎大的事也找马厅长,他又不是我养的家丁。”她说:“那就算了。”我说:“今天这个事算了,以后算了的事就没个完了。圈子里的小事都牵着大事。说真的我也不想计较这猫尿狗屁的事,可你不计较吧,有了他的戏就没你的戏了。”想来想去非找马厅长不可,对他是件小事,对我可是件大事,这是给我定个位啊就跟董柳带着儿子打的去了。
马厅长家正在吃饭,董柳进门就说:“波说好久没看见渺渺妹妹了,吵着要来看妹妹,我正好想着来看沈姨,就拖着池大为来了。他怕打搅马厅长,还不肯来呢。”沈姨说:“只管来就是,老马有事到书房里去做。”渺渺饭也不肯吃了,拉着波的手要去玩。保姆把她抱回来,按在饭桌上。马厅长说:“小池今天上任了吧。”我说:“去了。”董柳说:“上任了就应该高兴,组织上信任你,多挑担子,不知他怎么就不太高兴,叫他还不肯来呢。”马厅长说:“小池他还不高兴,不会吧。”我说:“说起来都是小事。”马厅长说:“小事也跟我说说,我看有几斤几两”我厚着脸皮把事情说了,又说:“我主要是想到以后怎么更好地开展工作,稀稀拉拉开个会,我以后就不好说话了。”马厅长笑了说:“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我这就打个电话。”放下饭碗就去了书房,我拦也没拦住。会出来说:“你明天照常去上班吧。”董柳说:“马厅长你别信大为的罗嗦,烦不烦这点小事还要您来管,那您天到晚还有时间吃饭睡觉”沈姨说:“那也要看谁的事。”吃过饭马厅长看新闻联播,我们就逗着孩子玩,董柳跟沈姨有讲不完的话。玩了会我们就告辞了,走时渺渺喊:“波哥哥明天再来,跟我玩。”到门口沈姨说:“小柳子你把池大为打扮得正规点。”董柳说:“他随便惯了,年到头就是件夹克。”马厅长转过头来说:“以后有什么事其实可以打个电话来。”上了公共汽车我说:“以后对马厅长我们有什么说什么,还演什么双簧没有他看不清的事谁的屁眼里夹着怎样的屎撅子他不知道”董柳说:“出门时他说那句,我都不好意思了。马厅长是我们的恩人,我们也要诚心相对。”又说:“沈姨要我把你扮得漂亮点,你明天去买几件好衣服。”我想着沈姨的话,正规点那就是西装革履,这话有信息含量,可不是随便说的。我说:“好衣服几百上千套,你又扯得心里痛了。”谁知她说:“明天跟董卉借三千块钱,把你从头到尾武装下。”看来她也不是不懂要投入才有收获的道理。
第二天早我刚进办公室,袁震海推门进来说:“昨天晚上我想了下,今天下午的见面会吧,下午上班就开,扎扎实实开半个下午,开完了再去考试,你准备讲个话吧。”我说:“见见面认识认识同志们就可以了,搞那么认真干什么”他说:“晚上吧,大家到随园宾馆去开两桌,搞几瓶啤酒,吃了喝了大家去潇洒它家伙。你会打保龄球”我说:“开不开会其实也无所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大家认识下也好,潇洒就不必了吧,处里那点钱也不容易。”我趁机把小金库点了下。他说:“我们处里虽然穷,这点钱还吃不穷吧。”就这么定了。后来我才知道两年前小袁他升了处长,全处的人包了辆车,到郊区的白鹭渡假村玩了两天,花了几千块钱。他什么都懂,正因为太懂了,就装作不懂,想敷衍下算了。你精明吧,我池大为就是傻瓜事后觉得去马厅长家趟实在很有必要,进了这个圈子你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关注礼仪,这是给个人定位啊,不然皇帝怎么要搞个登基仪式,为什么要臣子跪拜形式就是实质,这实在是很大很大的问题啊
有了职称,又有了位子,好事要送到你鼻子底下来,不要都不行。我的工资年里提了二次,厅里又给家里装了电话,每个月报销百块钱电话费。想想这年的变化,真有点要飘起来的感觉。老婆调动了,房子有了,职称有了,位子有了,博士读上了,工资涨了,别人对我也客气了,我说话也管用了。权就是全,这话不假,不到年,天上人间啊,再往前走半步,真的可以说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了,这半步的意义实在大得很,不追求不行啊。以前看着别人为了那半步绞尽脑汁,怨气冲天,哭哭啼啼,觉得非常可笑,大男人的,值得吗轮到自己了才明白这半步的份量和含金量。人嘛,也不能说谁是野心家,进步是人人都梦想的,批判什么人说他是野心家,那实在是很可笑的。我以前点野心没有,谁又照应过我那么点半点世界太现实了,圈子里尤其如此,人不可能在现实主义的世界中做个理想主义者。鼻子底下那点东西我肯定是要的,虽然我有时又跳出去把它叫做“堆牛屎”。人生个基本的出发点,就是只能站在自己脚下这几寸土地上去想事情,而不能跳出去想,跳出去想自己什么也不是,自己鼻子底下那点东西什么也不是。对世界来说我渺若微尘,可有可无,我什么也不是,今天就死了地球照样转,可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是意义的全部,我的存在是个最重大的事情。世界的眼光和我的眼光的反差实在太大太大了。人就是这样可悲可怜可叹。鸡每天琢磨什么鸡从来不琢磨意义问题,它琢磨那几粒米。自己每天都在琢磨什么像猫样警觉,把捕捉到的每个信息,句话,个动作,种眼神,丝笑意等等仔细地加以分析,并力图通过这种信息钻到对方的潜意识中去。晏老师告诉我的处世之道百试不爽,对任何人,你只要站在他的立场上去设想他的态度就行了,可千万不能去虚设什么公正的立场,那些原则是在打官腔敷衍老百姓时用的。
春节之前袁震海找我商量说:“大家这年都辛苦了,今年就多发点奖金吧。”我来了近两个月也没搞清处里小金库有多少钱,就趁机说:“不知处里还有多少存货”他说:“存货嘛,除了厅里发的,我们每个人再发它两万怎么样,钱留着也是个祸害。”我听这个数字,脑袋“嗡”地响了下,这不是工资的几倍吗怪不得别人日子过得那么滋润,我以前都想不通。我知道每年省里搞资格考试,复习资料都是处里找人编了发下去的,没想到好处有这么大。我说:“我刚来不久,就少拿点。”他说:“你来了就是处里的人,怎么少拿本来想元旦前就发了它的,知道你会来,我就压下来了。”我马上说:“袁处长为我想得这么细,我真的不知怎样才好。我还是拿最低的那个档次算了。”他说:“我们按惯例,下午我叫小梁取了钱,把帐做好。”我想着这点钱我还不能少拿,钱发下来总有个等级,我不在中间过渡下,他就太突出了。晚上我拿了包钱回去,递给董柳。她打开报纸看是三万块,张着嘴在桌边站了好会说不出话来,眼睛都直了。事后我悄悄问处里那些人拿了多少。也有说万的,也有说万二的,没有人知道袁震海是多少。我心里很不安,怕他们有意见,可他们个个都不说话。我想着他们肯定都有怨气,全部都活活地憋死在肚子里了。能不憋吗我没告诉他们我拿了多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有这么好的群众,当领导也不难。
62人民公敌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门外有个人探头探脑。第二次看见他我问:“找谁”他轻手轻脚走进来,很谦逊地笑了说:“您就是袁处长吧”我说:“你是谁”他打量我说:“我找袁处长。”我说:“有什么事”他陪笑说:“这么说您是袁处长了”我说:“有事就说事,没事就下班了。”他退了步,摸着椅子边坐下来说:“袁处长,我是从云阳市来的,有件事想请您老人家”我听马上打断他说:“这些事你明天找袁处长说。”我看他神态有点诡秘,本来想摸下底,他这开口我觉得不对,以后会有麻烦的。他听马上跳起来连连点头说:“对不起,对不起。”退着出去了。晚上袁震海打电话到我家说:“云阳市有几个医师想申请办个皮肤病性病防治研究所,是不是你处理下”我说:“处长你看着办就可以了。”他说:“你也熟悉下业务吧。”放下电话不久,云阳的人就来了,就是下午那个人。他进门就连连点头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找您池处长也是样的。”董柳给他倒茶,他说:“我姓苟。”又笑说:“爹娘没给个好姓。”用右手在左手掌上笔划写给我看,又说:“据说池处长跟我同届,都是七七级的”我说:“有什么事就说那个事吧。”他说:“我在云阳市第医院皮肤科干有十年了,也可以说在云阳小有名气了,现在是越干越窝囊,医院门口卖水果卖槟榔的都有十万二十万了,我还是双空手,老婆在家里念,被她念烦了,想想还是出来自己打湿下鞋子。”我说:“想申请营业执照”他拍巴掌说:“池处长对我们这些人真是体贴入微呢。”我说:“你们把材料准备好,明天到处里去谈,最好还是去找袁处长。”苟医生说:“池处长池处长。”就上来拖我的手,马上又放开了,打开窗户,对着外面的黑夜咳嗽三声。不会又上来个人,提着个大塑料壶,气喘吁吁的。苟医生说:“这是毛医生。”他的口音很重。“毛”听去怎么也像“猫”,我想着今天这是狗也有了猫也有了。我说:“谈工作就谈工作,送东西干什么,你们要送明天送到办公室去。”苟医生说:“这是我们那里特产的茶油,省城里什么没有只好送点特产是个初步的意思,初步的意思。”坐下又说:“我们的手续绝对都是正规的,研究所七个人,有五个本科毕业,两个大专毕业。”从包里掏出材料给我看,市卫生局的章都盖好了。我翻了下说:“材料也不能说不齐,只是现在提出申请的有好几家,个市里还办几个研究所如果只是个诊所,到市卫生局批就可以了。”他说:“所以就来找池处长帮忙,这是大恩大德的事。”我说:“如今这个行业是暴利行业,想动脑筋的人不少。”他说:“所以就来找池处长您老人家帮忙。”用胳膊碰毛医生下,毛医生说:“我还有事,先走步。”苟医生对董柳说:“嫂子借个地方跟池处长说几句掏心窝的话。”也不等董柳回答,就朝房里走去,我跟在后面说:“有什么话在客厅说也是样的。”他关上门说:“什么事情都有个惯例,我们也就按惯例办事。池处长您老人家在这个位子上,应酬那么多,几个工资怎么来得及”说着从怀里掏出包东西说:“这是点小意思,说真的还算不上什么意思,给您的儿子买几颗糖甜甜嘴吧。”我说:“这个我不能收,你要我犯法”他说:“这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们是朋友吧,对吧谁说送点东西给朋友要犯法,法律还要讲人情吧。你收了什么什么也没收如果哪天我老苟说您池处长收了什么,那里血口喷人,是污蔑,是搞陷害,你要我拿出证据来”我说:“我刚上来没几天,你要我下台还是明天到处里去说。”他说:“这是惯例,其它的市也是这么做下来的,未必我们云阳就不同”说着抱了拳作揖打拱,“我们几个人,包括这几家老小,都要对池处长您感恩戴德,把您老人家的好处铭刻在心里。”说着突然开了门,跑了出去,我追到客厅,他已经关上门出去了,比兔子还快。
我回到房里,抓起那包东西说:“这是多少”董柳掂手掂说:“应该是两万。”我说:“那坐牢够条件了。”她说:“卫生厅要轮到你来坐牢,那你还没资格,批了这么多文下去。你看见谁坐牢了拿着怕什么,真坐牢了我跟你送牢饭。”我说:“我屁股还没坐热呢,几万块钱我也不是没看见过。”我仔细考虑了,第,苟医生是从袁震海那里来的,我收下了他肯定知道,可以说他把事情推给我,就是要我做这件事,这样他自己也安全了。苟医生说惯例,那不是空岤来风。第二,难保苟医生身上没带录音机,把那些话都录下来了,将来就是把柄,我辈子都得被他牵着走,黄泥巴夹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这么想我决定了钱不能要。我说:“这钱不能要,这比炸药还危险。”董柳说:“那也随你的便,我们那么苦都苦过来了,现在缓过气来了,还怕没口饭吃”我围着这包钱转了几圈,看了又看,再用手去摸了摸,手心有种发烫的感觉,我看了看似乎有点发红,赶紧到厨房用冷水冲了下,手心还是火辣辣的。这种火辣的感受唤醒了我心中的某种意识,想起自己在上任时就下了最大决心,手中的权尽可能用足,但决不做超越界线的事。可想想吧,两万块钱,往柜子里塞就是自己的了,特别是,并不要为它去做什么冒风险的事,执照批给谁不是批钱毕竟是钱啊。现在几万块钱塞过来,还作揖打拱要我收下,可去年为了波住院,两千块钱还要到处借。人还在这个院子里,还是每天上班,还是这个人,可根本不是回事了钱,拿着,事,办了,两厢情愿,难道还有人来咬我不成这样想我又犹豫了。在灯下看了会书,熄了灯睡下。刚睡下又想,万醒来钱不见了怎么办也保不定正好进来个小偷,甚至还有种神奇的力量把钱弄走了呢我在黑暗中撑起身子,把桌子上的钱抓过来,塞在枕头下,就有了踏实的感觉。睡下来感到硬硬的包硌着头,左塞右塞不硌头了,可总感到朝着钱的那面头皮发麻,像原子能在辐射,又像将要起爆的定时炸弹。我对董柳说:“这钱拿着到底是找乐呢还是找苦呢”爬了起来想给晏老师打个电话,又意识到这事电话里不能说,谁知道哪个角落里有第三只耳朵就到晏老师家去了。
晏老师女儿阿雅开的门,我说:“回来了”就叫她到另间房去,把事情对晏老师说了。晏老师说:“你拿着最简单的,啥事没有。”我说:“还是不想拿,别人拿惯了没事,我拿了心里总疙疙瘩瘩的,总有件事挂在那里,平时说话都没底气了。”他笑了说:“还是没进入境界啊。”我说:“我明天早送到纪检会去,要他们问纪检会要去。”晏老师说:“告诉我你有多大的想法”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手往上指指,我明白了说:“既然走上这条路,那还是要走下去的,不上路没事,上了路就没个完。”他说:“你有想法你千万别以为自己挺身而出前途就片光明了。你把钱往纪检会送,就将了很多人的军。池大为刚上任就有事件了,那么多人呆了那么久没有点音信,那是怎么回事肯定会表扬你,还可能会上省报,但以后你就是人民公敌,你的路断了。”我说:“我想想也有点问题,就跑到这里来了。这包东西我不要我是人民公敌,我要了我怕它哪天爆炸,那我丢到厕所里去”他沉吟说:“你悄悄退回给他们,袁震海那里做个含糊的姿态。”我说:“他是什么人,我没要他心里肯定明白。我要了他对我放了心,就是朋友了,有默契了,不要呢,以后做什么都隔着层,他事事防我挤我。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说:“要不你这样,你把钱还给他们,就说是入股,以后你不收股息就是了,主动权在你手中。”我说:“这个办法好,可还有两壶茶油”他说:“谁为两壶茶油摔过跤呢”我说:“想起来呆在圈子里真没意思,人人都想抓别人的把柄,又都怕自己的把柄被别人抓去了,喝醉了酒时都比超级侦探还清醒,是个朋友都变成敌人了。像我吧,不是个想捞的人,还得装个想捞的人。”他说:“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我说:“谁说坐在那个位子上简单就凭这包东西摆在你眼皮下,你能不动心,禁得起这个折磨就不简单。”
第二天上班,袁震海意味深长望我眼,我微微笑,默契地点点头。快到中午的时候,董柳打电话来说:“那点东西你不要就算了,千万别往上面送。我刚才跟护士长闲聊,她说三号床的潘毕直早几个月是云阳市的市长,从省里调去想干点事,收了推不掉的红包律上缴,引起了公愤,工作硬是展不开,选举的时候硬是被当地人选下来了,回到省里就退休了,气病了在这里。”放下电话我摸了皮包里的钱鼓鼓地还在,就放了心。
过两天苟医生打电话到家里来,我说:“你晚上来吧。”他很兴奋地说:“谢谢池处长。”天黑后他来了,我说:“这件事不能着急,有好几份材料在这里,不可能都是唯的吧。”他急了说:“那,那”右手闪电般从西装领口处往怀里插,又抽了出来。我说:“材料你明天还是交给处里小梁,按程序来。我去交给他,那算怎么回事”他手又迅速往怀里插,再抽出来说:“那池处长的意思是没希望了”我说:“我说过这个话吗”就把那包东西拿出来,“这点东西我没看,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烟吧。我又不抽烟的,你暂时拿回去。”他涨红了脸拼命推过来说:“池处长您叫我回去怎么交待,大家都望着我呢,我把好消息都告诉他们了。您老人家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吧。”又从怀里摸出包放在桌子上说:“我知道那点东西不成敬意,我和老毛商量了,想打点埋伏,开张的时候用钱的事多,这太不应该了,简直就违反了惯例,池处长您老人家就给我们个改正错误的机会吧。”我说:“叫你收起来你就收起来,不收我就叫纪检会卢书记来收。”他睁了眼望着我,不认识似地张口呆了半天说:“真的”他把钱收起来说:“我真的没脸回去,大家都把脖子伸直了等着我呢。”把头垂着站了起来,直直地挺着。我说:“把东西收起来再说话。”他坐下来,我说:“你们的材料我看了,还要到市卫生局去补充两个证明,你明天交给小梁。如果材料属实,还是比较扎实的。”他说:“有点不属实,池处长您砸死我。”说着拿包钱在头上用力砸了下,“这点东西”把叠着的两包东西推过来。我说:“你要我犯错误,我敢犯吗”他说:“谁说这是错误花钱办事,天经地义谁辛苦了谁也该有点车马费吧。要不我以儿子父亲的名字起个毒誓在这里。”我笑了说:“那不等于让我咒你父亲儿子”又说:“要不等于我在你那里入份股,没发财就算了,发了财咱们再说。”他似乎明白了说:“对对,这就是池处长的股本了,我开个收条给您我们做事认真点,收了人家的钱,总不能点个头就算数吧。”我说:“那不是我的钱,我得另外拿钱。”他想想说:“您老人家就拿百块钱。”我笑了说:“百块钱还不够吃顿饭,年能有多少息”他竖起根指头,我说:“百”他说:“池处长您别开玩笑。”把指头勾下去再竖起来。我说:“那么是千了”他说:“千在池处长这里怎么拿得出手”我说:“那么是万了”他说:“池处长您觉得那么万五好不好”我说:“再说吧。”就拿了百块钱给他。他收了说:“池处长您真的帮我们大忙了,这点钱是我们七家人凑起来的,租房子买仪器还没着落呢。大家想着第是招牌,招牌有了,钱总是有办法的。”我说:“你们也不容易。”他叹口气。走的时候说:“明年我给您拜个早年吧。”他去了,董柳从房中出来说:“就让他这么走了”我说:“我们多少也凭点良心吧。”又说:“不知道这两壶茶油百块钱够不够”我把茶油提了壶,送到晏老师家去了。
63不合逻辑
厅里年度的职称评定又开始了,我是中级职称评委。马厅长见了我说:“小池,聘书拿到了”我站住了恭恭敬敬说:“拿到了。”他说:“当个评委没有经济效益,还算是个荣誉吧。”我说:“组织上信任我,我尽力把工作做好。”他说:“评职称不是光看业务,那些政治上表现不好的人,关键时刻立场不稳的人,业务再好,都要考虑考虑。改革开放了,政治还是要讲的吧。”我明白他指的是去年跟舒少华跑的那些人,我说:“那些没有组织观念的人,他就算有那么点点业务水平,又有什么意义这是方向问题让他们上去了,那不是对破坏安定团结的人的鼓励别人我管不了,我手中这票,我还是会严格把关的。”我又担心别的评委不配合,说:“我不会辜负组织的信任,可是十个评委,我只有票呢。”他说:“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讨论的时候,总要有人站出来说话,形成种积极的气氛。”我说:“其它评委的人选,不知道组织上考虑了没有”他不说话,我也不再说。接受了这个任务我压力很大,怕完不成任务对不起组织,又感到要自己出面去扮黑脸,这实在不是我池大为所擅长的。这事定要做,再做不出也要做,这是绝对命,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想到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就有种周身的血倒着流的感觉。我的血液在皮肤之下涌动,由于种不可思议的原因改变了既定的流向,像长江之水从东海之滨以种不可思议的方式流向巴颜格拉山脉。想想我池大为能有今天,这个黑脸能不唱吗让千万个人不高兴那不要紧,他们不高兴又如何也只好不高兴罢了,可千万不能让领导有点不高兴啊,他不高兴,我的切在瞬间都完了。我想了好几个晚上,在讨论的时候怎么才能既把握住方向,又做得比较含蓄,黑脸不要涂得太黑。我反复推敲也没个完美的方案,做个人真难啊。
这天晚上莫瑞芹来了,还带来了个人。小莫说:“池处长,这是我表弟赖子云。”我知道这个人,是舒少华带出来的研究生,去年也签了名,是狙击的重点对象。中医研究院不愿做恶人,把他的名字报到厅里来了。我对赖子云点了点头说:“没想到小莫你还有个表弟在研究院,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小莫说:“池处长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求过你,今天要给你添麻烦了。”我说:“小莫你叫池处长就见外了。我们谁跟谁呢。小莫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莫说:“那我们开门见山,我就是为他评职称的事来的。”我望了赖子云说:“他今年评职称材料报上来没有”赖子云说:“本来研究生毕业二年自动转中级,我今年是第三年了,去年也不知为什么,把我的名字划掉了。”小莫说:“他去年犯了个错误,在那封信上签了名。他是舒少华的学生,不签也不行,其实他自己对谁也没有什么成见。”赖子云说:“评不上职称,当不了主治医生,你水平再高没人挂你的号,你的号块五个也没人挂,教授号五块钱个还要清早来排队,人家只看你是哪级,也不管你水平多高,我总不能站在挂号的地方去说自己是谁吧有时候我坐在那里就干坐整天,你说人坐得住工作量没有,奖金就没有,我还要吃碗饭吧”小莫说:“真的想请这几个评委讲点良心呢。池处长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了,你帮他把就是帮我把。”我说:“我手中只有票,还有十票我管不着。”小莫说:“我们今天只拜你这张票,其它人我们个个拜到,相信大多数人还是讲良心的吧。”我觉得小莫在机关也呆了这么多年,还是不知机关的根底,在中国活了辈子,还是不了解中国,还真的以为评委是什么说话算话的大人物呢。他们的投票权又是哪里来的他们不对权力来源负责行吗你想请他们讲良心,他们哪里有这个自由我说:“其它评委那里你们也去看看。”我想把压力分散到别人那里去。小莫说:“我这个表弟是块死硬的石头,我拖他来他还不肯来,我说送点东西,他还抓住我的手。”赖子云说:“送东西花钱我不要紧,我提着东西就更没勇气进那张门了。”我说:“你表姐跟我是什么关系,还送东西”又说:“这次报上来的材料都很过硬,报主治医生的都有几篇文章。”我想给自己留点余地。赖子云说:“要是别人成果比我多,我没评上我吭也不吭声。”小莫说:“你上次不在那封信上签名就好了,不知天高地厚。”赖子云脖子挺说:“我的导师要我签名,我不签再说,提意见是合法的,群众有这个权利。写匿名信反映情况都不犯法,何况不是匿名信退万步就算错了,你不接受是回事,我提意见的权利还是有的吧,这是宪法规定的权利。”小莫说:“你看这个蠢人,把书上写的东西往现实中搬,那搬得你看这个书呆子还扭着脖子在这里辩,生活中的事哪有书对的呢幸亏这还是池处长,是别人谁敢投你的票”赖子云脖子仍扭着说:“就算提意见错了也不至于报复吧,报复了年还要报复几年”我心中好笑,这真是个书呆子,还想用电视上报纸上书本上那些大道理去套现实,太不了解国情了。照你这么说谁都可以冲上来黄口白牙爱怎么说怎么说了,那这个游戏还玩得下去轮到谁谁也只能如此,怨马厅长马厅长个副省长都叫封信闹掉了,压你个职称那是最仁慈的,轮到我池大为恐怕都没这么轻松了。我说:“小赖你最好换个工作环境。”赖子云低了头说:“换到哪里去,在本省还是没跳出如来佛手心,外省吧我父母老了,也只有我这个儿子。”小莫说:“池处长你看他好可怜,我姨妈姨父都退休了,身体也不行了。他父亲是脑血管萎缩,才六十出头路都走不动了,全靠这个儿子。”我点头说:“是的,是的。”小莫说:“是的是的还是要解决问题才行,我今天就拜你这票。这块顽石我要他进这张门还做了好久的工作,你想他还要进那么多张门呢,那不是般人的心理承受得了的,如果最后还不成,你想想人心里的滋味吧。”她说着眼睛都红了,赖子云头耷拉着声不吭。我心想,他签名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马厅长心里的滋味不为别人想想却要别人想想自己,那合适吗脸上却做出动了情的神态:“小莫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莫说:“我还是不放心,大为我跟你实话实说,你原来也是个有平民思想的人,这两年变得太多了,上去了就不那么回事了。”我想,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唱来唱去当然还是自己那首歌。谁到了那个份上都会得到份相应的利益,这是游戏规则。有了这点东西也就上了轨道,入了局,就得按规则办事,否则就要出局。要我出局就是要我下地狱,你说我会干吗你想要我跟当年样想,那怎么可能身份不同了,在结构中的利益关系不同了,想法自然也不同了。到了这个份上谁也得变,这种立场坚如磐石,决不是种良心和公正的逻辑可能摧毁的。嘴上说:“是吗是吗我自己没觉得。”她说:“我想怎么人上去就不同了,好像有鬼操纵似的。我希望你只转九十度的弯,左边看看右边也看看,你转就百八十度到对面去了。”我说:“是吗是吗,我自己没觉得,我真的变了那么多”我当然明白自己变了,不变行吗我不过是走在预定的轨道上罢了。“我得反省反省。”我认真地点着头。小莫说:“说了这么大篓子话也没见你吐句实在话出来,我也不知道把你这票拜到了没有。实在拜不到就算了。那些头上没有帽子的评委总容易说话些吧。”我被逼到墙角了,只好说:“我已经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别人我管不了,自己这里还是能够掌握的。”小莫说:“那我就算着有票了,我还带他拜下去。”小莫走时,我在门口看了看,怕有人看见。看了没人我示意她快走。关上门董柳从房里出来说:“你真答应她了”我说:“凭良心呢,是得答应她,想想他们有多难吧。”董柳说:“那个小赖讲的话,句句都在理上,句句都带感情,我看他都可怜。”我说:“在不在理上要看谁来讲这个理,换个人就完全是另种**了,让有些人来讲,枪毙了他那是便宜了他。”她说:“那你怎么办,我看你也不好办。”我说:“到时候谁投了谁的票,哪怕是无记名投票,组织上也清二楚,这点能力都没有他叫做组织反正要得罪头,总不能得罪大头吧。如果有人能给你切,又有人切都不能给你,你说要你凭着良心就站在后面这个人的立场上,那可能吗要我池大为做这些杀人───”我扬起右手掌往下劈,“不见血的事,我好受这身上的血都倒着流的,想想血倒着流的滋味吧,我不执行任务,自己赔进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没意义吧。再说要个人为了别人把自己赔了也不合人情吧。”董柳说:“以前只知道当外科医生的人心硬,后来又知道做生意的人要心硬,现在才知道最要心硬的是你们这些人。”我说:“小赖这些人吧,头上不碰出几个血包来,他不知道什么叫领导。事情来了,这就叫你知道什么叫领导。”我把事情想了又想,最后决定只能把小莫得罪了。这么多年来她对我很好,但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谁不是对自己的来历清二楚我有了今天,是公正在时间的路口等待吗要我坐在这张椅子上主持公正,凭良心办事,这不合逻辑。饮水思源,我该怎么处事,该对谁负责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决定之后又觉得这事根本就不用想,想也好,不想也好,做都只能那样做。谁违反游戏规则,谁就出局。出了局怎么办我想都不敢去想。
事情的结局倒是我没料到的。厅里对评委不太放心,干脆就在那些人的材料经过人事处的时候就抽出来了,根本就不进入讨论。这使我如释重负,又想到人事处贾处长立了这么大的功,将来定要压我头的,幸亏他业务上还拿不出过硬的东西出来。本来以为材料被抽出来的那十几个人会跳出来哇哇叫,却居然无声无息。我心里感谢他们,又看不起他们,他们这些被称作中国知识分子的人,也只能配有这样的命。起叫了起来,也不定是马厅长受得了的,居然个也不叫。我原以为马厅长走了脚险棋,后来又觉得其实并不险,他实在太了解那些人了。
64世界为谁设
许小曼从北京打电话来,催促我报国家科研课题。本来去年我就要报的,她说名额太挤,要我缓年。我说:“那我还是哪个题目。”她说选题不错,并把课题论证的要点告诉我。我看看自己的前期成果,已经有十多篇论文,大致的框架已经有了。再系统化下,博士论文有了,课题也完成了。我领了表准备填,坐在桌边半天下不了笔,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考虑了,觉得论证还是很周密的。提了笔写,可还是有什么东西挡着自己似的。勉强开了个头,笔下总是显得滞涩。我烦了叫董柳泡杯茶来喝,她给我端来杯君山毛尖。我把滚烫的杯子握在双手之中,喝了口,微涩的清香从喉咙直下去,股暖流渗到全身,似乎到了神经末梢,四肢都松驰了。再喝口,那种微涩的感觉唤醒了我心中的某种意识,个念头闪,我猛地跳起来拍下桌子,茶水溢了出来。我怎么能把马厅长忘了呢怎么报马厅长的恩,这是自己长期想着却又找不到机会的事,这不就是个机会知恩不报非君子也。没有当上博士导师,这是马厅长的块心病,完成了个国家课题,那申报的份量当然就完全不同了。解决了马厅长的问题,还怕我的问题不能解决我抓起填了个开头的草稿揉成团,撕碎了丢到厕所中,放水冲了下去,有种罪证被销毁的感觉。心里有点遗憾,自己搞了这么多年,名字却放在后面,有点舍不得,但稍犹豫,马上就下了决心。
决心下了,话怎么讲还颇费踌躇。越是大人物,自尊心越是敏感,句话没说好,哪怕是只有点点暗示在里面,那就大错特错到月亮上去了。想起上次我去买西瓜,经常做生意的那个水果摊的西瓜没看上,看上了邻摊的贴着标签的新农号。买了之后觉得很对不起熟悉的老板娘,已经走过去了又回头对老板娘说:“下次你应该进新农号,这瓜品质好,容易走动。”刚说完老板从板车下跳了起来说:“你讲句好话吧,我的瓜不行,我的瓜什么时候比别人差了去,我今天都卖了几百斤了,你会看瓜”我没料到老板睡在那里,吓了跳,尴尬地笑笑走开了。平时老板对我亲热得不得了,怎么下就变了脸不是说好心就可以得到相应的回报的,个瓜老板你都碰不得呢,还说是大人物不能说是样好东西就可以直统统地奉上去,那可不行,还得讲技巧,让他接受得舒适。这世界是为谁设计的我想了又想,这话怎么说才好,说真的我对妻子儿子都没用过这么细的心思呢。小人物为大人物考虑,比为自己考虑还细密,也许大人物为自己考虑还没这么细致呢。
我和董柳又带着波去了马厅长家。进门我不再说什么波要找渺渺玩,开门见山说:“马厅长我现在遇到难题了,您替我参谋参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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