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是工作上的难题还是个人的难题,个人的难题要小柳子给你解决。”我说:“又是工作上的,又是个人的。”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进,“我们省里中医界三四年申报国家课题都剃了光头,中医学院那么多教授也没拿下来。我想我是谁我从来不敢想。个同学在部里科技司当处长,前几天打电话来要我报个选题,她可能也能帮点小忙呢。我看自己的前期成果才几篇论文,书也没本,到全国去竞争,怎么够份量试试吧,希望太渺茫了,不试试又不甘心,万碰运气碰上了呢”他说:“你那个同学说话力量够不够大”我说:“她说她能够影响几个老先生,也不知她吹了牛在里面没有”他说:“要报你报什么选题”我犹豫着说:“就是没想好,报什么都觉得自己还不够份量。”他说:“能拿到个课题,我们厅里科研就上档次了,也让中医学院那些老头子看看,让他们也咽口气下去。”绕来绕去,这个话总绕不到点子上,我不能开口,我开口就明显了点。要马厅长开口,那更不可能。我又把话题扯到选题,董柳按事先安排好的,在和沈姨说话时不经意地转过头来说:“你要马厅长帮你选个课题,你自己怎么选得出”又掉头跟沈姨说话去了。我看马厅长的神色,并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块石头落了地,说:“马厅长您跟我的研究方向差不多,您有经验。”我们又讨论了起来,每当他的设想跟我的既定方向靠近的时候,我就连声说:“好,好。”选题越来越清晰了,我说:“马厅长您这个选题真的很有希望,您也报个,我报不报都无所谓,反正报不上。只要是我们卫生厅系统搞到手就好,也气气中医学院那些老头子,我跟小方说话的时候,他老拿那几个人来压我,我服不下这口气。”马厅长说:“我本来是想自己报个的,我们厅里连续几年剃光头,我也着急,也不服气啊。可是厅里总是大堆事在那里等着我,就是不能让我闲点。”董柳不失时机地转过头来说:“马厅长您亲自出马,希望就来了。”我说:“那我就不报了,把力量分散了总不好,**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指,这是战略问题。”董柳说:“大为你就在马厅长这里拜个师,请他带带你。”马厅长说:“拧成股绳报起来希望大些,做起来也快些。”我连连拍着大腿说:“要是马厅长肯带我,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都没想到马厅长居然这样看得起我,我是受宠若惊了。只是个课题能不能两个人合报”我当然知道是可以的,只是想暗示自己根本没想过合报的问题。马厅长说:“应该是可以的。”我吁口气说:“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又详细地讨论了选题的论证,由我先起草论证报告,再进步讨论修改。我说:“课题拿到手,有几万块钱呢。”他说:“几万块钱哪里没有毛毛虫。难得的是国家课题这块招牌。只要把事情做出来,找个好出版社是没问题的。”我说:“就算课题没批下来,我们也把它搞出来,看省科技出版社愿不愿出。”他说:“我要么不写,写了定是中国科技出版社,至少是人民卫生出版社,在地方上出影响太小了。”又说:“真拿到了课题,你明年就可以破格报正高,也给我们报博士点添块砝码。如果我们的博士点拿到了,你也就是导师了。这对你今后是很重要的,现在干部要讲知识化,业务上不过硬,坐在那个位子上也没底气,给他坐他也坐不稳,不然怎么那么多厅级干部又去赶博士学位”我说:“我去年先走步了,马厅长为我想得远。”沈姨说:“老马把你的事当自己的事呢。”我说:“我心里都明白,人非草木怎么会无知无觉”董柳说:“他天天在家里念马厅长的好处,到这里反而不说了,他就是这个脾气。”
回到家董柳忽然想起来说:“今天马厅长没察觉什么吧”我说:“以他的精明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那不糟了”我笑了说:“糟什么,大家知道是戏演这么场也是必要的,心照不宣。这些话你直统统讲,讲得下去你怎么演只要你是为他好,他总不会有意见吧,人说到底是看结果的。”
把材料报了上去,我就着手工作。马厅长说:“只争朝夕,课题真批下来了,我们这里已经做完了。”他跟袁震海打了招呼,我可以不去上班,也可以到研究所动用切仪器设备。厅里批了三万块钱,马厅长的两个研究生也由我安排。他自己也很投入,晚上放下切工作跟我扎在实验室,周末更是整天投入。厅里的人见我居然跟马厅长搞这么大个课题,对我的态度好得不得了,真的是脚下的地都长了三尺似的。等课题批了下来,连马厅长都毫不掩饰脸的喜气,敦促我加快工作,定要在报博士点之前把课题完成,把书出了出来。我写出来部分就拿到厅文印室打印部分,校对的工作就交给研究生去做了。马厅长说:“中国科技出版社已经联系好了,国家课题当然没问题,只是厅里要贴点钱。”我说:“有什么问题我随时向您请教,会不会干扰了您的工作”他说:“这就是工作,厅里要发展,发展是硬道理,也是最大的工作。我们现在不能只在省里跟别人比,要到全国去比,我从来就是把工作的基点放到全国去比。”
我拼命工作了几个月,每写好段就交给马厅长审阅修改。等完成的那天,我已经心力交瘁,把手中的笔向窗外掷去,就像小时候掷纸飞机,很潇洒地把手甩。电脑排好的稿子很快就出来了,拿在手中厚厚的叠赏心悦目,翻了几页怎么看怎么好,我都不相信上面的每个字都出自自己的笔下。马厅长派退休办的小蔡专程把稿子和光盘送到北京去了。小蔡回来说,编辑部高主任说最快也要半年才能出来。”我说:“半年就赶不上了。”马厅长说:“他给我们出个题目呢。”就叫财务室寄了二万块钱作为加班费,那边答应两个月之内赶出来。
厅里早就策划好了,由中医研究院出面,把全国知名的专家请来,开个上档次的学术讨论会。专家中有几个是学位点的评委,求的人太多,请的人也太多,请他来不是把飞机票寄过去就完事了,还要调动各方面的关系才请得动。还有些是包了飞机票,包了全部费用还可以带夫人也请不动的,马厅长说:“实在请不动,以后上门慢慢做工作吧。”厅里前年为申报博士点设置了笔六十万的特别基金,马厅长亲自带队到全国跑了二十多天,评委个个都拜访了,钱用了大半,事情还是没成。今年又追加了四十万,志在必得。这次会议,就造了二十万的预算,主要从基金中开销。董柳说:“你们用起钱来,我听听都能摔个跟头。我们打针块钱两块钱,打辈子也不够你们开三天会啊。”我说:“谁跟谁比你们干辈子,就是为了开这三天会,人跟人好比的吗”学术会议交流学术事小,疏通关系事大。像这种上档次的会议,没有大人物的利益在里面,根本开不起来。董柳说:“我真的为那些护士打抱不平,她们是怎么赚钱的血汗钱,针挑土别人是怎么用钱的,浪推沙赚钱的方式跟用钱的方式差别太大太大了。”想想钱的确也花得令人心痛,可金字塔上面的人与下面的人又怎么好比几十几百也比不了啊。我说:“要承认你们勤勤恳恳还是为革命作了贡献的,奉献精神还是值得肯定和提倡的,在平凡的岗位上还是做出了不平凡的成绩的,这成绩组织上还是心中有数的。”董柳冷笑说:“几顶大草帽往我们这些人头上扣,勤恳啊,奉献啊人家得到的可是实际的东西。”我说:“世界就是这么回事,你有意见又有能力你就到那个份上去,你有意见又有脾气你对天叫几声屈,你有意见没能力又没脾气你就那么呆着,最好是有智力障碍什么也看不清你就连意见也没有了。”董柳说:“这些人总要讲道理吧。”我说:“道理是人来讲的,怎么个**是由大人物决定的,大人物是根据自己的需要来讲的。这是游戏规则也是由大人物设计的。这个道理要由你们这些人来讲,那很多事情就办不成了。所以不能让你们有机会说什么,心里想想是可以的,但不能说,谁说就是谁的错,你错了你就等着瞧吧。于是大家也不要抱怨太冷漠了,那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也不是谁就愿意那么样。”董柳说:“有些人头上那顶帽子是金的。”我说:“你怕讲得呢,金子才多少钱克那些钱都买了金子做帽子,谁的头顶得起你还是农民伯伯的想法,想着皇帝挖土,恐怕是用把金锄头吧。”董柳的话也唤醒了我的平民意识,个人掌握了资源,他总该想想手中的东西怎么来的,针针打出来的啊有些人在过春节的时候就提上大米白面去看望困难职工了,这太戏剧化了。人家还感激不尽,可他们哪里敢去想象那些人年的消耗是多少这是清宫秘史。世界是很荒谬的,还要年年这么荒谬下去,于是荒谬也就成为存在的就是合理的了。
为了让北京出的书能赶上这次会议,马厅长临时决定把会议推迟十天。这推又让许多人忙了几天。离会期还有个星期,书还在京郊家印刷厂里,马厅长很着急。我说:“赶不上就算了,以后寄给他们也是样的,再说他们也不定会看。”他说:“在会上拿出来效果毕竟好些,课题做出来就是给他们看的,别人看不看,倒只有那么大的事。”他派了小蔡带了万块钱加班费去印刷厂专等,无论如何要在会前带三十本书回来。开会的前天小蔡打电话回来说书已经拿到手了,我说:“坐飞机回来,越快越好。”他问我从印刷厂到机场打的要百多块钱,能不能报销我说:“越快越好,听不懂中国话”
会议在随园宾馆包了层楼,两辆小车专门到机场火车站接人。因为不收那几个评委的食宿费,干脆把其它代表的食宿费全免了,免得有人哇哇叫。几个有身份的老人走到哪里都被包围着,年轻的代表带了照相机,左张合影,右张合影,以后就有拉关系的由头了。我如果不是主管会务,根本就插不进去,也实在没有勇气做出那样副嘴脸。我感谢马厅长的安排,他考虑问题真是丝丝入扣,不然我哪有机会上去说几句话,留下点印象第三天到沙州去游玩,有个老头子童心大发,脱了鞋跳到水里去,马上有个广西来的代表去给他探路,弯了腰双手掏了水说:“这里这里,这里是平的,这里这里,这里也是平的。”回到宾馆摸口袋,发现钱包掉到水里,机票和身份证都丢了,在餐桌上双手浑身上下乱摸乱抓,大家肚子都笑痛了。
会议开了三天,第四天组织代表去鉴山游玩,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马厅长也陪着去了。路上有个老头子说:“老马,我看你们这个点明年还是有希望的。”马厅长说:“要靠您的支持啊。”不再说下去,把事情挑明了反而不好。三天后从鉴山回来,就散了会。几个评委又留了两天,到中医学院和研究院去讲课。每讲完次我都照例送上个信封。有两个人摸摸信封说:“能有这么多”我说:“知识经济时代,就要体现知识的价值。知识的价值,难道是能用钱来衡量的”最后也没有谁说太多了就不收,大家心照不宣。
送走了客人我松了口气,结帐还剩几千块钱。大致是会务开支半,讲课费半。马厅长的设想就是要那些关键人物欠下我们的人情,欠得越多越好,要让他们感到烫手,感到歉疚,这样他们就被套住了,以后自然会有回报。经过精心操作,马厅长的设想得到了充分的实现。会开得很成功,很好。我越发看清了世界上有两种人,种人要什么有什么,他每根毫毛都得到无微不至的关爱,另种人要什么没什么,他的手啊脚啊都没处搁。世界为谁设计的就是为那些设计者设计的,也就是说,设计者为自己设计的。任何人跳出来说任何话都不能改变这个钢铁事实,白说。不服气你拿着石头打天去吧。
65鬼迷心窍
厅里安排我到温汤疗养院去疗养半个月,办公室黄主任给我开了介绍信说:“你这几个月也真辛苦了。”我捶着腰说:“骨头都肿起来了。”我很感激马厅长的细心,安排我去对他来说虽然只是句话,可要把这句话讲到你身上来,这容易吗
去的前天大徐打电话来,说明天早开车来接我。第二天他开车直出了城,我发现了吃惊道:“汽车站搬家了”他说:“送到温汤。”我说:“三四百里就这么送过去”他说:“池处长你说那还怎么过去”我觉得这实在太奢侈了,有钱也不能这样花啊。我说:“把我送到汽车站算了。”他说:“人人都是送,池处长你不送那以后别人怎么办再说不把你送到我怎么向黄主任交差”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也是个别人需要交差的人物了,心里时转不过弯来似的。我说:“厅里还没富到这个地步吧,开车几百里去送个人,算成本那就不好算了。”他笑笑说:“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池处长算成本。”我也笑了说:“你就不必担那么多心了吧。”他说:“算成本那是搭车的几十倍,那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送送的,图个舒适吧。”在厅里的大会上管财务的冯副厅长经常嚷着财政紧张,要大家用办公用品手脚缩着点。看来这紧张不紧张要看对谁而言,有些人永远紧张,有些人永远不紧张。我转念想这是种档次,种待遇,种精神享受,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享受的。要说搭车也苦不到哪里去,心里的感觉可大不样,太不样要说享受,这才是真的享受啊。人是只能住三间房吃两碗饭睡张床,可精神享受的成本,真不是住房吃饭可以比拟的。到了温汤,大徐把切都安排好,他非常熟悉。他对接待的护士说:“小孟,池处长就由你承包了。”那个叫孟晓敏的护士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她铺着床说:“把他摔着了丢掉了我赔个给你。”大徐说:“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赔个”大徐走时说:“池处长你回来时定打电话来,我来接你。”我说算了,他反复交待说:“我开车来不为难,飙就到了,我不来我倒是为难了。”我口里就应了。他去了我忽然想到,他路来口个“池处长”,我也没什么感觉,以前“池兄池兄”叫得很好,忽然就改了口。想着以后还是要他叫“池兄”,把处长叫就生分了。再想还是不行,对他无所谓吧,别人听了怎么办身份尊严又在哪里游戏规则不能因为是朋友就放弃。他早就为我想好了,可这样却隔层了。
在温汤呆了两天感觉还不错,洗洗温泉,看百万\小说,钓钓鱼,跟小孟咸的淡的说几句话,想着神仙也不过如此吧。到了第三天感觉就有点不对劲了,若有所失似的。我想自己是想儿子了,就打了电话回去。可跟儿子通了话还是没有摆脱那种无聊的感觉,体会到神仙的日子原来并也不是那么有趣的,仙人们依靠什么摆脱无聊不解决这个问题,吃得再好穿得再好也不幸福。到了第四天上午我拿着钓杆坐在池塘边的遮阳伞下,心里空落落地发虚,双眼盯着浮漂点感觉也没有,好像那个东西与我无关。吃过中饭简直就惶惶不可终日了。没有人来汇报,来商量工作,没有开会参与决策,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以前只觉得有电话烦人,没想到没有电话更烦人,被抛到荒野之中似的。意识到这点我吃了惊,难道我也中了鸦片毒,上了瘾不可自拔了以前看到别人官瘾比毒瘾还重,觉得不可理喻,今天才真正理解了他们。也难怪施厅长退了休,身体那么快就垮掉了。整天心中这么空落落的,钓鱼下棋都不能弥补无聊,能健康吗无聊是种富贵病,可它要命,也没有药可治,我这个学药理的博士也开不出味药来治,不然我得先把自己治治。不到两年我的心态竟变得这样厉害,可怎么得了我这时彻底明白了,自己旦走出这步,就有了种新的本能,也就绝没有后退的可能,什么叫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并不特别在乎那些好处,好处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己很重要的那种感觉,那种有意义地存在的感觉。我放下了世界,进入了操作,本来只是想得到些好处,却意外地找到了那种有意义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含在口中的点甜,穿在身上的种暖,握在手心的种柔嫩,而是远超出物质感受的体验。虽然跳出去想想那点有意义的感觉非常可怜,只是过程中即生即灭的存在,但对我来说却非常重要,毕竟人生世也只是个过程啊。因此我还得向前进,向前进,向前进啊否则人生的目标又在哪里向前进就是人间至乐,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明白。说到底人还是需要目标需要偶像崇拜,没这个东西他就找不到归宿感,找不到有意义地存在的感觉。上帝为人设计了无聊的感觉,又设计了逃避的方式,这就是权和钱。人生最大的使命就是选定个目标并把它视为神圣,像偶像对教徒那样神圣,以此来逃避空虚,逃避无聊,逃避意义的真空。人生最大的悲剧就是意义的真空。我平时在心里骂权和钱是两个俗物,这时才感到了两个俗物的妙处,它们可以成为无限的目标,这是其它东西无法取代的。目标是虚拟的,但成就感带来的充实是真实的,因此虚拟的真实比真实的真实更加真实。以前想着亿万富翁都是愚不可及的傻瓜,钱用不完了还那么整天奔波赚钱干什么,人能活万年吗现在想起来,认为他们是傻瓜的人才是傻瓜呢。我在心里哼起了红色娘子军的军歌:“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我在温汤已经魂不守舍,心中聚集着越来越强烈的焦虑,而缓解焦虑的唯方式是向前进,再向前进,永无止尽。人越是满足就越是没有满足感,就越是焦虑,这是权和钱的魅力。哪怕我已经明白每次成功每次释放都是焦虑重新聚焦的,永无止尽,但已经鬼迷心窍。我相信自己这辈子不可能还有其它选择,我必须紧紧地抓住这根救命草。这样我明白了为什么有些大人物已经高不可攀却还要孤注掷。他们并不傻。
吃晚饭的时候我决定了尽快回去。可在这个份上回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提前回来了别人会怎么说我还得找个借口。我打算晚上给董柳打个电话,要她到医政处去问温汤的电话号码,就说她妈病了,要我赶回去。想好了我心里就轻松了,吹起了口哨。吃过饭在大门口碰见了孟晓敏,我说:“我明天后天就回去了。”她似乎吃惊说:“怎么呢,跟你说话刚说出点味道来,还没说够呢。”她的神态使我放弃了现成的借口,随口说:“鱼也钓不到鱼,书也没好书看,温泉澡洗来洗去还是个洗。”她说:“开辟些新领域吧,晚上我跳舞去,你来不来”我说:“你教我吧。”过会小孟到我房里来了,她的扮相让我吃了惊,这还是小孟,会儿就漂亮了这样许多她的头发平时是扎着的,现在披开来了。湛蓝的牛仔布肚兜上镶着珠片,小肚子处似掩非掩,件纱衣罩在外面,双肩的轮廓毕现。条淡黄的长裙很有垂感地落到脚跟处。我掩饰地把双眼转向窗边,说:“今天你打扮有点特别。”她说:“跳舞嘛。”她转过身我看到她的背部上方空出来形的块,腰瘦瘦的,很有骨感的样子。我说:“想不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竟有这么前卫的扮相。”她说:“不好吗”我连忙说:“好。谁说不好我们三年不理他,改革开放都十多年了,是不是”跳舞的时候她眼睑上闪闪的,亮晶晶,闪得我心神不定。有别人来邀她跳舞,她就说:“休息下。”这使我非常得意。我说:“温汤最漂亮的姑娘今晚就被我承包了。”她说:“我有那么漂亮”我说:“只会实事求是,要我说甜言蜜语我也说不来。歌里面说姑娘好像花样,我觉得那就是唱你。”她低了头说:“花样开在深山里,连个讲话的人也没有。”我说:“碰上了说话的对手,也不要多,个就够了,最好是你的男朋友,将来白天没说完晚上还可以说。”她撒娇地挥手说:“池处长你看这里就那么几条汉子,有时候看了恨不得把眼珠子摘了才好,真这么下去我就打单身算了。”这时迪斯科跳完了,我们又去跳慢四,刚下舞池灯光就暗了下来,渐渐地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她眼睑上的闪闪粉在漆黑片中闪着,给人似梦似幻的感觉,又像在给我打招呼似的。曲子幽幽地响着,像是从遥远的天边飘来。旋转起来我的手臂碰着她的手臂,每碰下就像在那个部位点燃了片火似的。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这是在董柳那里怎么也得不到的。在黑暗中我说:“今天跳舞有种特别的感觉,已经很陌生的感觉,被唤醒的感觉。”她说:“那是什么感觉”我说:“感觉就是感觉,无法仔细形容。”她说:“我还是可以想象的。”她说我倒像被戳穿了似的。她幽幽地说:“你们那里护士多,谁不愿跟你跳曲舞,你怎么会陌生你不会陌生的。”我说:“没有。”就把想入非非的情绪收回来。沉默地跳完这曲。回到座位上她说:“池处长你为什么突然不说话,生气了”我说:“谁敢在小孟面前生气,谁生气我们揍扁他。”她嘻嘻笑说:“池处长讲话好有韵味,我就是愿意和有幽默感的男人讲话。”我想她这是说给我听的,还是真实感受反正听起来还是很顺耳的,顺耳的话就不必去追究真假。我在圈子里呆了这么久,看人看来看去都有种本能的怀疑态度,可当别人说着顺耳的话,你要去打个问号,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好多次我都不知不觉被别人渐渐诱导到预设的圈套里去了,最后才察觉对方的真实意图。好在我与她的关系与权钱无涉,她总不可能在其它方面占我的便宜吧。我是男人,男人就有这点好处。这样我放开了胆与她说话。
散了舞会回到房间,我发现自己的心情有点异样。难道是自己受到了诱惑这是不可能的,不说我比她大了十六岁,还有这么天隔地远的,我下次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来呢。不过话说回来,孟晓敏的确是个具有想象性的姑娘,我今天才发现了这点。具有想象性的女人才有魅力,才能激起男人探索的欲望。不然览无余,几天就厌倦了。这时有人敲门,是孟晓敏。她进门说:“白天看你在看本小说,借给我看看,晚上就靠本书打发日子。”我把日瓦戈医生拿给她,说:“你年纪小小胆子倒不小。”她说:“我还怕池处长你吃了我”我说:“我吃了你你到哪里去报帐”她说:“你又不是动物。”又说:“你不欢迎我吧”我说:“谁敢不欢迎我们的孟晓敏同志,我们摁了他的手脚把他宰了。”她说:“其实借书是个借口,好像话没说够似的,追上门来说说,几个月也等不来个说话的人。”她的穿着有点邪气,可神态点邪气也没有。她已经洗去了脸上的脂粉,显出了有活力的清纯。我忽然感到她身上的女性因素非常丰富,脸上皮肤光洁细腻,线条柔和,嘴角微微上翘,显出调皮的意味,浓密的头发在灯光下乌黑发亮,体态曲线分明,凸凹有致。特别是腰部小小巧巧地收了进去,动动都有种韵味。她见我看着她,把头偏说:“怎么了”扭了头检查自己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她张双臂扭头的姿态很自然成了种舞蹈的造型,我全身麻,有种被电击的感觉,很多年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我说:“好孩子,好孩子。”我把这几个字反复说了几遍,马上又意识到,自己这是在提醒着种年龄的距离,想把已经感觉到的她的女性魅力对自己掩盖起来。“好孩子”她嘻嘻笑了,“好孩子我爸爸的同事看了我也说我是好孩子,乖乖女,我心里窃笑,他还以为我七不懂八不懂呢。”我说:“你懂什么”她说:“我什么都懂。”我说:“你什么都懂的那个什么是什么意思”她马上反问道:“你问我懂什么的那个什么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懂的那个什么就是什么意思。”我说:“妙妙妙没想到孟晓敏反将我军我还以为你七不懂八不懂,我看错了”我们说话,从电影明星说起,说到处世态度,没想到她说到什么都有自己套稳定的看法。不知怎么来,不几天我跟她说话就没了距离。有天我说:“男人和女孩在起可能有某种危险,你知道吗”她很认真地望着我说:“不知道。”我说:“不知道就算了,知道嘛,那也只好算了。”她说:“我偏要你说。”我摇着头:“不敢不敢,真说了那是毒害青少年。”她哼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男人我还是卫校毕业的呢我心中冲了下说:“看不出孟小敏你还挺成熟,我以前看着那些卫校刚毕业的护士小姐,总以为她们约等于白痴,那我是想错了。”她说:“时代不同了,环境逼也把我们逼出来了,还能那么天真吗”我说:“我本来想图谋不轨的,让你吃了亏也没处报帐,你这么晚到我这里来”她打量着我,头点点说:“我观察你几天了,你还不那么坏。”我说:“这次你偏看错了。”我站起来伸出双手做了张牙舞爪的样子。她点都不慌,嘻嘻笑说:“看你像个动物。”
谈到很晚她才去了。她去了我才想起还没有跟董柳打电话呢。走到服务台我又转了回来,觉得打这个电话吧,也不是那么迫切的事了。
连几个晚上孟晓敏都到我这里来说话,她来晚了点我心中还怪不自在的。这天说着话两人都有点兴奋,她仰着头,神彩飞扬的样子。在兴头上她说:“以后我怎么叫你,我不愿叫你什么处长了,处长处长的,又不是办公室,把气氛都败坏了。”我说:“那是什么气氛呢”她说:“气氛就是气氛。不问什么。”我说:“为什么不能问”她说:“这要问你自己。”我说:“听不懂”又说:“我比你爸爸就小了那么几岁,你看着叫吧。”她轻轻说:“你别占我的便宜,好吗”我说:“那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她说:“非要讨论,喂,池大哥,我真叫了”又摇头说:“还是叫你大为顺口些。”又说:“大为,我想求你件事,你为难就算了,不肯帮忙也算了,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调到城里去你看我在这个地方,怎么呆得下去”我说:“山青水秀的,城里哪里有这么好的空气”她说:“你不愿帮忙就算了。”又说:“可能我让你为难了,这事也不容易,不是什么人都能办到的。”她将我军。我想这几天难道我又入了个圈套不成我指了她说:“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她说:“你要这样说,那我就不说了。我也不是碰上个人就求他的,个人哪怕我求他,我也挑得厉害呢。”我说:“有条狐狸尾巴也没关系,你直来直去地说,也很好,绕得厉害,我反而没情绪。”她说:“我什么也没说,你说我说什么了”接下来气氛有点不对,她就去了。
整个晚上我的心情都像在夜中浮着。个在家中呆久了的男人,对外面的风景似乎已经麻木,反正那风景与自己无关。现在突然推开了扇窗子,看到风景近在咫尺,才发现自己对那风景的渴望原来那么强烈。孟晓敏激活了我心中的某种情绪,某种需要,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过的需要,而她又是个具有想象空间的女孩。第二天她没按时来,我忍不住就去了舞厅,她果然在那里。她说:“我想着你会来的。”她很自信,她相信自己的魅力。我说:“我想着你也会来的。”跳情调舞时我有种把她搂紧的强烈冲动,还是忍住了。在这里留段情,算什么回事黑暗中她说:“大为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我躲避着说:“哪方面怎么样”她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我说:“好。”她说:“个字就把我打发了”我说:“你掂掂这个字的份量,抛出去能打死只狗,这个字我可不轻易给个人的。”她幽幽地说:“等半天等来个字。哪方面好,你说。”我说:“哪方面都好,工作态度好,对人也挺热情,我是领导就要给你评优。”她说:“我不想听这些话,你留着作报告说吧。”我说:“该说的我又不敢说。我真说了你敢听吗”她马上说:“你以为我也是胆小鬼”我说:“你不是,我是,我是。”她不再说什么。因为孟晓敏我在温汤直呆满了半个月,她再也没提调动的事。走的前天晚上她来找我,进了门用身子遮掩着,把弹子锁按上了。当时她咳嗽声想掩盖那“咔嚓”的响,但我还是非常清楚地听到了,心中惊。她说:“真的明天就走”走到桌边,把小说放在桌上,“书还给你。”似乎是不经意地把窗帘拉上了。我笑了下,她也笑了下,房子里这就有了种特别的气氛。我装作对这种气氛没有理解,说:“给我送行来了。”她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着,望着我声不吭。我不着边际地说了几句话,觉得很不对劲,与气氛不协调。我说:“谁今天给孟晓敏吃了哑药”她望我笑下,仍不做声。她那么笑,我感到自己讲那些话都很虚伪,干脆说:“你今天怎么不说话”她说:“说什么再说什么,那是多余的。”我不敢接她的话,就会意地笑笑,点点头。这笑就揭穿了最后那层薄纸,我也有了胆量,把手似是而非地轻轻招了下,想看她如果理解这个信号,就会把手伸给我。她果然抓住了我的手,出乎我意料地,跃而起,头扎向我的怀中,说:“我都鬼迷心窍了。”我们接吻,个长吻足有半个小时。我没有想到唇舌之间竟可以传达那么丰富细致而有层次的感情。松开来她喘气说:“我以为你要把我吸了进去呢。”我说:“不知道这是不是吉尼斯记录”她说:“这是我的初吻,不骗你。我怎么把初吻给了你,我真的鬼迷心窍了。”我说:“我犯错误了,犯了小错误,还想把错误再犯大点。”她在我怀中说:“怎么都随你,你只把最后那点东西给我留下来,谁叫我鬼迷心窍了呢可以不”我说:“留下那点东西就留下了想象的余地,也好。”于是我知道了女孩的皮肤原来可以如此地柔嫩光洁,这是种非常陌生的感受。我说:“我要是孟晓敏就好了,我就可以天天白天晚上摸自己,抱自己。”她头伏在我怀中不动,我说:“把头转过来,我想喝杯酒了。”她转过来,我在她酒窝中深深地吻了几下。她说:“大为说真的你觉得我怎么样”我说:“漂亮,美,有想象的余地。”她撒娇说:“你说好听的骗我,把我当小孩吧。说真的”我笑了说:“你漂亮是真的,你是小孩也是真的。”我原准备自己搭车回城的,但想着要在孟晓敏那里派头下,就给大徐打了电话。
我和孟晓敏分手时没讲明以后怎么办,可回城几天后我心中又有了种焦虑,想见到她,就给她打了电话,叫她到城里来。见到了她焦虑就释放了,缓解了。以后她每两个星期到城里来次,我们在裕丰茶楼的包厢见面。她再没提过调动的事,但我在几个月后通过医药公司的瞿经理,把她调到了公司医务室。瞿经理什么也没问我,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也不作解释。我想孟晓敏她想利用我的话,现在她已经达到目的了,可能会撒手而去,谁知她的确是全身心投入了,老问我:“将来怎么办”我知道没有将来,但我不能说。我非常精心地把她编进了自己的生活,同时也感到了自己的进步能够带来更多的可能性。以前听说省里某某领导和生活频道某某主持人有那么手,还不太相信。现在我相信了,成功的男人有这种渴望,也很容易找到释放的方式。有次她问我能不能离婚,我说:“别开玩笑,我比你大这么多呢。”她说:“谁开玩笑,年龄不是问题,我就喜欢跟年龄大的男人在起。只要是你,还多差几岁都不是问题。”我没想到她竟把自己的生赌在我身上,这使我感动而又恐惧。我说:“你不是问题我是问题,我总不能太浪漫了吧。”她发狠说:“你不相信我,只要你说句话,你现在就把我全部都拿了去。只要你承诺爱我,给我个家。”我说:“承诺了又拿去了又办不到怎么办”她咬牙说:“那我就惩罚自己,我死给你看。”我吓着了说:“我不敢拿你,亲亲就很满足了。”
66太极阴阳
从温汤回来我就调到药政处当了处长,成了丁小槐的上级。这使他很不自在,笑脸总掩饰不住后面的不自在。我觉得自己当这个处长是顺理成章,丁小槐你写过几篇药理学的论文在知识化的时代你业务上叫不响你还想跟我攀比当了这个处长我心中免不了飘飘然的,但只在家里对董柳飘下,在外面决不作出任何轻狂之相。个处长算什么,万里长征才走了三五里地呢。
这天办公室黄主任打电话来说:“戴妙良死了,突发心脏病死了。”戴妙良原是药政处处长,十年前为了副厅长的位子,与马厅长狠狠地掰过回手腕,施厅长最后还是放弃了他。马厅长上任后,就把他挂了起来,挂三年。在八七年他忍无可忍,五十岁就办了提前退休。女儿出国去了,妻子病逝了,他就只身去了万山红农场,“文革”中他在那里呆过六年。这去又是六年,偶尔回来,呆不几天又去了。据说戴妙良在农场口碑很好,农场几次想把他推出来作典型,都被厅里否决了。他也不在乎说:“我生只是在退休以后才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谁也不把这话当回事,只作是失败者的自我宽解。在中医协会时我跟他说过几次话,这两年就敬而远之了。刚才农场打了电话来,今天早上他突发心脏病死了。
现在厅里要派车把尸体拖回来火化。我想着戴妙良的过去,不想插手此事,对黄主任说:“办公室出面处理下算了。”黄主任说:“是你们处里的人,你们还是要出面担担子呢。”我说:“退休办呢,他们不管这个事那他们管什么”他说:“农场的意思是要厅里去个要紧的人,戴妙良他在那边关系倒是搞得很好。”黄主任把“那边”说得很重,更使我想到“这边”的事。我说:“怎么办呢,我家里正好病了人。”他说:“他在那边群众反映还可以,太随便了,怕群众有意见。”我将他的军说:“既然这样那我们俩去跑趟。”他忙说:“我上午要陪马厅长到省政府开个会,我爱人也不太舒服。你池处长的招牌已经够大了。”回到处里我把事情说了,丁小槐马上说:“要平时我就去了,今天我家强强正好病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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