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 7 部分阅读

作品:沧浪之水(经典官场小说)|作者:爱谁谁|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4 17:16:09|下载:沧浪之水(经典官场小说)TXT下载
  兴趣,她不下棋不打牌,不串门不聚会,在家里就是呆得住。结婚以后,我就成了她关注的焦点。她早出晚归,每天早早起来,把早餐做好。每天买什么菜,买多少,她都写在台历前天那页上,我中午下了班,撕下那页,放在菜蓝里,到菜场去买菜,买好了她晚上回来做。我说:“简单点算了,图个省心。”她不同意说:“那你活着干什么呢”我随她去,反正不用我操心。董柳说:“你吃了这么几年食堂,太委屈了,现在的任务就是把前几年的委屈补回来。”我说:“吃食堂也没有那么可怕,下地狱呀”她不高兴说:“我闻着食堂里的菜气就反胃,你说好你个人吃去,晚上我做个人的饭。”晚上她把饭菜做得特别精细,可以在楼道里忙上两个小时,然后端上来说:“尝尝吧,小炒肉丝,食堂里吃过没有”我说好吃,她说:“你说真的还是假的”不等我回答又说:“说假的也没关系,把假的说上几十年,就等于是真的。”她最大的希望就是想有间自己的厨房,经常说:“那多好啊,那多好啊。”好像那想象中的厨房就是**似的。有次她从水房里洗碗出来,又提着桶水,在楼道里跟邻居碰了下,碗打了水泼了身。邻居说了她几句,她也没回嘴。回到房里她低着头抹眼泪。我说:“她不讲道理你别理她。”她还是抹泪,弄了半天才知道她主要是心疼那几只碗。我说:“算什么呢,会有的,厨房会有的,厕所也会有的,切会好起来的。”她温顺地点点头说:“是真的吗”我感到惭愧,口里说:“怎么不真”又安慰她说:“别人小孩都几岁了,还住在这里。”又疑心说这些话主要是为了安慰自己。

  董柳特别爱卫生,好几次说:“谁设计的,把厕所跟接水洗碗放在起,把我的碗也熏臭了。”经常提了桶子去冲厕所。她愿意当家,就让她当家,我的工资百七十八块,加上她百二十三,当这点钱的家她也有极大的兴趣。每个月发了工资,我拿十元零用,其余都交给她。她用个活期存折把钱存了,十块钱去取次,二十块钱也去取次。我说:“也不怕把自己和银行里的人烦死了。”她说:“我闲着也闲了,有利息呀。”婚后第次过年,她说:“我以你的名义给家里寄点钱好吗”她爸爸是乡间邮递员,妈妈没有工作。我说:“你寄,别问我。”她问我寄多少,我说:“那由你决定。”第二天她从邮局拿了汇款单回来要我填,我说:“还绕这么大的弯,你寄了就完了。”她说:“你填他们就相信是你寄的。”填好了地址我说:“写多少钱”她说:“三十块钱好吗”我说:“三十块钱能干什么,写六十吧。”她抓住我握笔的手,把存折从双袜子里掏出来看了看,又想了想说:“那就写四十。”我写了五十。她说:“那我们过年就节约点,别像别人过那么肥的年。”

  董柳的工作就是给人打针,我去看过几次,她直坐在那里,整天就那么几个动作。她的动作特别准确到位,我没有看到过要重来次的。有个老太太是长期病号,血管脆了,打针免不了要重来,但董柳接手以后就从来没重来过。老太太管她叫“董针”,这个称呼在医院传开了,可别的护士还是叫她“董柳”,倒是不少医生叫她“董针”。我问她整天那么重复烦不烦,她说:“不烦。”我说:“**天到晚批文件,你天到晚打针,两个人都是天到晚做件事。”跟董柳在起吧,她从来不去想那些抽象的问题,这使我有点遗憾,没读过大学,毕竟还是不样。我关注意义甚于关注生活,她关注生活甚于关注意义,不样。有几次我对她说人应该追求意义的道理,她反问我:“追求意义又有什么意义”她把我给问住了。我说:“对于这个问题,人们只能沉默。”她说:“人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我说:“只有跟自己过不去的人才时真正的人。”有次她们医院组织到大叶山去玩,我作为家属也去了。晚上住在山上,春天里山风很大,我和她坐在大树下,她说冷,我搂紧了她说:“你看天上的星星。”她说:“看见了,星星。”我说:“它们挂在那里都有几十亿年了,人才能活几十年,还没有几十亿秒呢。想着个人能活几十年还觉得有那么长,可再想只有两万多天,像我还活掉万多天了,你想想吧,好恐怖啊。”她说:“我不想。”我说:“个人想想星星,再想想自己,他就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她说:“我不想星星也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就是池大为他的妻子这么回事。”我说:“董柳你什么东西都是实打实去想,还算半个知识分子呢。”她跳起来扯了我的耳朵说:“是不是嫌我没文化,你说”我说:“再扯就扯断了”她松了手说:“想星星管什么用,你告诉我。”我仍旧搂了她说:“个人总得想些对自己没用的事情,不然怎么叫人呢”她说:“听不懂”又说:“要我去想星星我还不如想想厨房的事,想星星管什么。”我说:“这也是人生真谛。”她说:“知道了吧。”躺在我怀中不再说话。我在山风中望着星星闪闪地跳,望了很久。仰望浩渺的星空,个人可以得到心灵的平静。为生活中那点琐琐碎碎庸庸碌碌的东西焦虑,惶惶然,那值得吗,有意义吗在星空下我越发坚信,有个需要用心去感受却难以说明的灵魂的空间真实地存在着,那个空间与世俗世界不同,价值不同,原则不同,眼光不同,切都不同。在那里,世俗世界的切都无需来作比方,那完全是另外种境界。望着星空我有了种大气,它使我有力量去做个踏雪无痕履水无迹的忍者。心灵的平静是种至高的价值,这是圣者之圣,忍者之忍,在不经意之中,已经沟通了无限。

  董柳她唯的爱好是逛商场,不定要买,那么空逛着也很满足。有天她回来说,看中了件外套,浅蓝的面料,底边镶了淡黄的花,又衬了内胆,手感也很柔和。她比划了半天,我说:“那么好你买回来。”她说:“还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呢,我个人喜欢有什么用”我说:“你喜欢我就喜欢。”她扑上来抱着我的脖子亲我下,又堵着我耳根悄声说:“要七十五块钱。”我说:“七十五就七十五,又不是两百。”她寻出存折来看了好会说:“还是算了,我辈子都没穿过这么贵的衣服。”第二天又说起那件衣服,要拖了我去看。我说:“你把钱带上。”她说:“先看看吧。”看她穿了果然不错,有种高贵的神采。我眼前亮说:“这才像个新娘子呢。”她说:“那我跺脚就买了可惜今天没带钱。”回去的路上直跟我讨论这件事,到睡觉时还在说,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摸到存折来看,口中喃喃不知在念什么,然后说:“下个月买,下个月我就不犹豫了。”我说:“想买就买,对自己也不要太小气了。”她说:“小气是我的权利。”我说:“也是你的专利。”她说:“我愿意小气我自己,我愿意。”

  后来我把外套的事忘了,董柳也不再提。这天我从商场经过,忽然想起,我跑到楼上去看,还在,而且,我心中跳了下,降价了,只要四十九块了。晚上她回来,我把这个消息告诉她,谁知她淡淡地说:“算了。”我说:“你说了这个月买的,而且四十九块钱也不是笔巨款。”她说:“说不定还有很多别的事要用钱呢。”我说:“你想凑个整数买冰箱呢”她说:“那说不定还有别的事。”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你自己想。”我说:“想不起来。”她说:“那是你没有心,有心就想得起。”我想想哪天是她的生日,哪天又是结婚纪念日,都不是。她手伸过来。手心贴紧了我的手心,我感到了种湿润。她望着我,眼中有着异样的光彩。我心中闪说:“难道,莫不是,可能,你有”我只手在她的腹部划出道弧线。她先是低下了头羞涩地笑,又抬起来,微撅嘴唇露出骄傲的神色。我把她拖过来,在她胳膊上轻重地咬了几口,她痛得嗷嗷直叫,这声音刺激着我,我非得再咬几口才解渴啊。她说:“以后我们家就是三个人了,你的地位从第降到第二,你别有失落感。”我说:“我还会跟自己的儿子争地位跟别人我都懒得去争。”她说:“那你怎么就知道是个儿子”我说:“我想着就是。”以后她每天起床睡觉之前都拍拍床沿,说这是她老家的习俗,直拍下去就会生儿子。我说:“亏你还是个学医的,在那瞬间就定下来了。”可她还那么拍下去。

  22名贵花卉

  过了两个月,董柳的身子天天显形起来。我想她拖着这个身子每天挤车上下班,可怎么行万把孩子挤掉了,那可是条命啊。往深里想我就不寒而栗。我把自己的担心跟董柳讲了,她说:“我还没有那么娇贵吧。”这时我听到个消息,丁小槐的妻子原是在个县农机公司开票的,现在调到省人民医院来了。这使我的心里悠地荡了下,要是能把董柳调到这边来就好,上班十分钟就走到了,省了多少时间精力啊。这个脑筋迟早要动的,现在正好有个现成的理由。我把这件事想了几天,不知要去找谁才好。要去求别人办事,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还没行动呢,自己就在心里把自己堵死了。到领导家敲门那张门可真的不容易进啊,要有把自己踩到淤泥里去的勇气才行,我有吗这天我看到马厅长往办公楼去,我心中动,想着事情过去都年多了,他还会不高兴我绕了个圈,迎着他走过去,装作是偶然碰到,站住了,叫了声“马厅长”,脸上的笑也堆起来。马厅长叫声“小池”,停住了。他显然注意到了我的表情有些特别,用询问的目光望着我。我在他的目光中读到了种淡漠,就像有种神奇的机器在身上抽把勇气都抽走了。就在我犹豫的刹那,马厅长点点头就过去了。我全身发热,额头上的汗颗颗暴了出来,用根指头抹,串汗珠成条线地坠了下去。幸亏我还没有把这种想法跟董柳说过,不然怎么去面对她。又拖了几天,问题还是搁在那里没有解决。这天董柳回来说:“今天回来,下车被别人挤下来,差点摔了跤。”我听着心里急得发痛,逼着自己非得试试不可,这可不是什么小事,试了不成吧,我也对自己有个交待。

  好几天我心里想着这件事,董柳问我什么事不高兴,我说:“不知怎么不高兴它自己就来了,跟个蚊子似的嗡嗡叮着你,赶也赶不走。”这天中午我提了篮子去买菜,看见个人在卖花。我看着盆花很好看,随口说道:“这是什么”那人说:“箭兰。”我说:“多少钱盆”他说:“你真想要假想要,真想要就三十五块算了。”我说:“三十五讲错了吧”他说:“名贵花卉,比利时的品种,这两年才传过来的。你看这支箭冲上来,笔挺的呢。”我说:“十块钱还差不多。”说着我要走,那人连忙招手说:“慢点走,再看看这支箭,笔挺的呢。我也退步,十五块钱算了,名贵花卉,说十块钱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呢十块钱就算对得起我,对不起这盆花。”我说:“没带那么多钱。”就离开了。那人见我真走了又在后面喊:“拿去拿去,货到地头死,贴了血本也要出手。”我把那盘花放在篮子里,越看越喜欢。到家里我放在窗台上,又浇了水,心想:“可能真的是名贵花卉呢,名贵花卉也可以大幅杀价的呢。”看着那盆花我心中忽地跳,名贵花卉都可以杀价,我自己总算不上什么名贵花卉,我怎么就不能杀杀自己把自己看成名贵花卉,那合适吗就算是的吧,也不能说就不能杀那么杀。像那个卖花人样,生意成了就是目的,就是切。这样我下了决心,把厅里的领导逐个想遍,想起孙副厅长孙之华碰了我还算热情,就找他试试再怎么说董柳总比丁小槐的妻子强吧。有次我陪她值夜班,住院部有个婴儿输液,两个护士连扎四针都没成功,就到急诊室这边把董柳叫去了。婴儿的父母正大发脾气,吵着要找院长。董柳针就成功了。我打算在见了孙副厅长的时候,把这个故事讲出来,这点都没吹的。

  第二天上班我就去找孙副厅长,到了办公室门口,想推门进去,又不知里面有没有人,有人就不好开口。我退到楼道口望着,想着如果有人,说完事也就出来了。正等着下面有人上来,我马上就往下走。上来的人是丁小槐,他很热情地说:“大为,好久没到这边来了,忘记老朋友了吧”我应着说:“好,下次来。”就走了下去。“忘记老朋友了吧”,品品这话,是处于优越地位的人说的话,弱势的人能这样说吗,谁跟你是老朋友这么句随口说出的话细想下去,真可以听出种关系,种结构。我池大为也并不缺点什么,怎么就在结构中处于这种地位说起来也是我自己把自己给规定死了。妈的,个人就是不能把自己看成什么名贵花卉。

  我在楼梯上来回几趟,想着孙副厅长办公室应该没人了,走到门边,把双手反到屁股背后面做了个捏着气筒打气的动作,下,两下,三下,似乎也真的添了点勇气,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就敲了门,拧手柄,走了进去。里面坐着个人,是个女的,背对着我。我感到意外,正不知怎么才好,孙副厅长说:“小池,有事”我站在那里,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原来准备的话忘了大半,“董针”这三个字也没说出来。孙副厅长说:“现在每个单位编制都紧,省人民医院就更紧了,原则上本市是不照顾的,很多家属在外地的都没解决呢,是吧”我听没戏了,说:“是倒也是,只是董柳她挺着肚子每天挤车上下,太危险了。”他说:“我等会就打个电话给耿院长,他说行,就行。”我连忙道谢,这时那个女的转过脸来朝我笑笑,我吃惊,竟是屈文琴。我慌乱地点点头,挤出个笑,逃了出来,短短几分钟,我衬衣都汗湿了。下午我对尹玉娥说去图书室,就骑车去了省人民医院。路上我想着只要有点希望,明天就带董柳过来看看,没希望呢,就不对她说了。哪怕在妻子面前吧,我也丢不起这个脸,让她对我还保留种想象,别把我看透了。万有希望,也给董柳个意外的惊喜。去了问到耿院长在开会,我就在外面等着。等烦了又到处走走,看到注射室已经有四五个人,心里就凉了截,几乎没了信心,但想着问题还是没解决,心里挣扎着坚持下来。又看见丁小槐的妻子在挂号室,见了我叫声:“池,池──”犹豫着终于叫出,“池干部,来检查工作”我觉得这个称呼可笑,没人这么叫过。要真是个干部吧,哪怕是科长,问题就解决了。我说:“好久不见你先生了,他还好吧”她说:“他好什么,天到晚给别人打杂。”我说:“快了,快了。”她说:“快了快了,我都不知听多久了。他那个快其实就是慢。”有人来挂号,我就走了。

  等了两个小时,会散了,耿院长出来,有人跟着他说什么,我就在后面跟着。到办公室门口,那人去了,我赶紧抢过去,先提到孙副厅长,又介绍了自己,再把事情说了,耿院长说:“孙厅长给我打了电话,仔细说起来,你的问题也是个问题。”我连连点头说:“是个问题,真是个问题。”他说:“要我把你的问题解决了,我还是有困难的。”我听口气不对,也不管三七二十把董柳介绍了番,“董针”三个字总算说出去了。他听了也没有特别的兴趣,说:“你知道我们这个医院位置好,级别又摆在这里,多少人想钻进来,我手头上压下来的名单都有十好几个,我的压力很重啊。别小看个护士,要插到个什么地方,不容易。”我说:“董柳她挺着肚子去挤车实在太危险了,前几天下车还被别人挤下来,摔了跤。”耿院长看了我说:“真的那么危险”我说:“这件事董柳的同事都知道呢。”他笑了说:“如今什么都是假的,药都有假的,只有骗子是真的。”我心中猛地颤,脸上仍陪笑说:“耿院长不相信我”他说:“信,谁说不信我真的愿意相信。”又说:“再考虑考虑等等机会好吗”我道着谢,就出来了。下雨了,我在雨中骑着车,点感觉都没有。

  回到厅里已经下班了。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恨不得把头往墙上撞过去。我就是这样没有用,解决不了问题。对他说董柳挤车危险有什么用又不是他的老婆。只有骗子是真的,这话你得听着,惨啊。丁小槐他能办到的事,我就是办不到,惨啊,惨。经历了这两个回合我也明白了,调动个人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那是项系统工程,这个工程的基础,就是自己的地位。没有地位,有谁会理我我突然闭眼晴,双手用力抓紧自己的头发,使劲地往上拔着,要把自己拔离地面似的,手用下力,双脚就跳离地面次,口中边嚷着:“你,你,你”那么跳着把自己想象成只青蛙,手更用力些,也跳得更高些,“呱,呱,呱”回到家里董柳正在炒菜,她见我浑身淋湿了,丢了勺子就把我拉到床边,用枕巾给我擦头,又去找衣服,抱怨我怎么不带把伞。我低着头任她摆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抓起枕巾装着擦头用力抹。晚上晏老师在楼下喊我去下棋,我没有去,我得陪陪董柳。睡下后我对董柳说:“以后我用单车把你送到三路车始发站,你就不用挤车,也有位子了。”我原想着她可能会不肯,怕麻烦我,谁知她马上就答应了说:“那样你不太辛苦了吗每天要跟我样早起。前几天差点摔跤我也怕了,把儿子摔掉了怎么办他真是个人了,会动了,他也有活着的权力。”

  23说法是狗

  产前两个月,我要董柳别去上班了。她很为难说:“史院长他不会同意的,医院里大部分都是女的,你个月她个月,就搞不成了。我试了下他的口气,那不行的。”我说:“这个史院长真是个死院长,还是个屎院长。你跟他说你住得远,要挤车,情况特殊。”她说:“要说你去说,我不说。”我说:“你试试,把道理跟他讲透,讲透你挺这么大个肚子,出了事他负得起责”晚上董柳回来,也不吃饭,坐在床上抹眼泪,她说:“就是你要我去说,说了不行还要我去说。句话就把我堵到墙壁上。”我说:“这个死院长屎院长他怎么说”她说:“他说人人都有特殊情况,大家都特殊就没有规矩了。”我恨恨地说:“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狠心的人,不是他自己的老婆你不要工资可以不呢”她说:“你行那人人都行了,不是我的问题,是规矩。”我气得跳脚说:“这个乌龟,老子剑宰了他。”说着右手举上去,只脚抬起来摆出金鸡独立的姿式,食指中指并拢了比划着把剑,用力挥,“老子剑”董柳她笑了说:“你真是个侠客倒有办法了。”我心中恨,可恨归恨事情还是悬在那里,恨有什么用苍白无力。我下了决心还是要去找孙副厅长。怕自己犹豫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以为你是什么名贵花卉,名贵花卉还要杀价呢。老子就是要把你踩到淤泥里去,踩不下你”我边想着右脚在地上使劲旋磨了几下。找了孙副厅长他说:“上次说调动我不敢说拍板,毕竟卫生厅还不是我句话能把事情说死的,对吧这个请假的事,我想应该问题不大吧老史也是多少年的熟人了。”他抓起电话说:“我现在就打。”打完电话他说:“董柳明天就不用上班了,直到休完产假再上班。”又说:“老史说医院人手紧,你老婆她业务又好,舍不得她呢。”我没想到这事当面就办好了,心中像放下了块巨石。我鼓起勇气说:“孙厅长你这么关心下面的人,我想说什么我也不说了,以后有什么要跑腿的事,你就让我跑跑吧,你相信我总是会给你跑好的。”他伸手过来跟我握手说:“好了,那就这样了。”这个举动我没料到,马上握了他的手,连声说:“孙厅长,谢谢的话我就不说了,说那些话反而把我这心里的意思说淡了。”我说着左手在胸口拼命拍了几下,就出去了。晚上我把事情对董柳说了,她说:“怪不得护士长让我休息了这两个月,说是史院长招呼的,我想怎么可能呢”我说:“你们史院长说前天没同意,是你业务好,舍不得你呢。”她说:“当领导的真的会说话,舍不得我”我说:“舍不得是种说法,不能坏了规矩又是种说法,有些人左边说过来右边说过去,左右都是说法,那些说法是狗,跟在他们后面跑,都从来不跟在我们小人物后面跑的,连说法都被些人承包了。其实说法是个屁,有权才是真的。”董柳说:“你没看过阿尔巴尼亚的电影海岸风雷里面说,墨索里尼,总是有理,过去有理,现在有理,而且永远有理。”我说:“垮台了就没有理了。”她说:“不过反正还是要感谢孙厅长,没他句话我还要跑,把孩子跑掉了就惨了。”她摸着自己的腹部说,“那就对不起这个孩子,我早就把他看成个人了,是什么样子我都想出来了,主要是像你。”又说:“以后孙之华派你做什么事,那是看得起你给你机会,你还是那副老样子那就对人不住呢。”我说:“知道,你想我会吗我不会。那我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会吗不会,不会,别人对得起我,我也要对得起他。”

  我跟董柳商量好了,孩子生下来,就把她妈妈接到城里来。这样就非得再要间房子不可。随着产期的临近,这事情已经是火烧眉毛了。董柳说:“你能不能想点办法,不然我妈妈就来不了。”我只好到行政科去找申科长。我来的时候他对我那么热情,现在去求他帮帮忙也许有点希望。我打听了下面三楼刚空出来间房,要过来就解决问题了。我去了行政科,申科长正在看报。我想把气氛调节得亲热点,脸上荡着笑叫了声“申科长”。他叫了声“小池”,我想跟他握握手,手伸出去,他双手仍拿着报,把视线从我的手上移开,抬头望了我说:“好。好。”我说:“申科长最近还好吧”他说:“好,好,好从哪里好起来”我正想绕着弯说房子的事,他说:“有什么事,你说。”我说:“倒真有事想麻烦您。”他说:“不然你也不会来。”我就把事情说了。他说:“你的困难,我们是知道的,我们的困难,你就不定知道了。你的心情,我们也是理解的,我们的心情你理解不理解,还很难说。知道你的困难理解你的心情,并不等于能解决你的问题。房子要有才行,对不有了要排队才行,对不”我说:“那总不能让我跟岳母娘住间吧,那太不人道了。”他说:“天下也不能说事事都人道,我在这张椅子上坐就是十二年,谁跟我讲过人道这个好听的词气得死我早就气死了,可惜人又是气不死的。大家都只有忍忍,叫谁个人忍着,那人道吗”他正憋了肚子气,心里窝着怨毒,我碰着了,也是活该倒霉。可是房子的事,实在是绕不开又躲不过去,我陪了笑说:“申科长您对我总没有什么成见吧”他说:“我对谁也没有成见,我敢”我说:“我刚来那年,您把我送到宿舍里,还帮我到招待所去提东西过来,我都还记得。”他淡然说:“我不记得了,我老了,记心坏掉了。我做过什么好事别人要我帮忙的时候总都还记得,平时就都忘记了。”我仍厚了脸皮陪着笑说:“能不能考虑我的特殊情况”他打断我说:“从来就没有个人说自己的情况不是最特殊的。”我站在他面前,真的说不下去了,咬紧牙关仍站在那里,笑着说:“三楼那间空房,空也空着了。”他马上说:“你的信息还算灵,只是还不够灵,那间房已经有安排了。”我说:“那就是说没有办法”他只手捏捏说:“你说呢,如果我能用手捏几套房子出来,办法就有了。”话再也说不下去,可实在也不能放弃。我退到沙发上坐下,想再找几句话来说。申科长边看报,边偏过头去喝着滚烫的茶,长长地出着粗气,像是品赞,又像是叹息。

  为了避免沉默中的难堪,我顺手拿起张报纸来看。正看着有人进来,叫声“申科长”。我听声音很熟,从背影看出是丁小槐。申科长马上站起,把手伸了过来,两人很亲热地握手,申科长又把另只手盖了上去,丁小槐也这样做了,四只手握在起,使劲地摇。丁小槐说:“申科长我那件事”申科长对他使个眼色,丁小槐回过头来说:“大为也在这里。”我扔下报纸说:“你们谈,你们谈,我这就去了。”出了门我在心里骂了几句“小人”。可骂有什么用,房子到手才是真的。丁小槐肯定也是来要房子的,她妻子也怀孕了。我心里盘算着,丁小槐要别处的房子,那就算了,如果要三楼那间,我非得撕开脸跳出来争争不可。董柳比他的妻子要早生个月,这就是道理,卫生厅还能没这点公道这么想我又有了点信心,下午我还要去,就用这个话堵着申科长,看他还有个什么说法我不在乎闹到厅里去,论工龄我比丁小槐还长年呢。

  到办公室我忍不住把这件事对尹玉娥说了。她说:“当然是应该先考虑你,论工龄,论学历,论孩子出生先后,那都是你跑在前面。要我是你,搞不成我就直告上去,告到哪里都不怕,卫生厅不讲道理,总还有讲道理的地方吧。”我听出她的话有点别的意味,可还是觉得她讲得好。中午我吃过饭,去厕所时看见丁小槐扛着张钢丝婴儿床从五楼往下去,我说:“孩子还没出来呢,床倒买好了。”他说:“撞着优惠打折就买了,反正要买的。”回到房中我心中惊,他把床搬到哪里去我赶紧下楼探头看,他正好进了三楼那间空房。怎么回事回到房里,我使劲在桌子上拍了几下,怎么回事我只觉得脑袋中有火在熊熊燃烧,里面烧成片通红,又拼命在桌子上拍了几下,手掌火辣辣地痛。下午还没上班我就等在行政科门口,申科长来了,我勉强笑了说:“申科长。”他说:“你又来了”我说:“我的问题还没解决呢。”他说:“不能说人人有个问题就立马得解决,我的问题十多年了,问都没人问过。”我说:“我要房子吧,也可能还有别人也要,但总还是有个规矩是不是,有个说法是不是谁比我工龄长学历高,他的孩子又先生下来,分给他我没意见。”申科长望着我,微微点头说:“是要有规矩,也要有说法。”他那嘲弄的神态激怒了我,我说:“我妻子就在这两个星期就要生了,生下来就多个人,那间房子是分给多个人的人呢,还是分给少个人的人”申科长“嘿嘿”地笑,也不做声,口口地喝茶,长长地出着粗气,像是品赞,又像是叹息。那种声音使我难受得要命,再次听到的时候我冲口而出说:“这个道理吧,我想能在行政科说清楚了最好,说不清还有厅里呢,还有省里吧。”他望着我说:“省长可能闲得无聊了,来管这间房子。”说完又“嘿嘿”地笑,笑纹直牵到耳根,眼睛也眯成了线。他这么笑着,笑得我心中发虚,不知为什么,我的信心在笑声中迅速减退。他哈口气说:“年轻人啊,叫我怎么跟你说你总不是最近从天上下凡的吧,人跟人怎么好比呢人家丁小槐是科级办事员,你知道不知道要说排队,他多五分呀”他说着把五只手指张合地比划,“五分,知道不别说你孩子没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了,你工龄多分人口多三分也只有四分,这不是我申仁民定的政策吧你到省里去说,省里的人恐怕还不止多那么间两间房吧,我们怎么可以去攀比,这人比人的”他这么说,我望着他呆了似的,时好像糊涂了。他说:“好好想想,回去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好,实在想不通再来讨论还是欢迎的。到厅里省里去讨论也是可以的。”说着对着门做了个手势。我失去了意志似的,顺着他的手势就走到了门外。

  整个下午我就坐在办公桌前发呆,双手支着头,不说什么,也不想什么。尹玉娥看了我也不问什么,呆会就出去了。快下班时她回来了说:“下班了”我望她眼点点头。她说:“没搞成是吧”我机械地点点头,说:“人家现在是科级干部了。”她说:“这件事我知道了,是个科级还不是科长,再说批文还没下来呢,要下个星期才有。”我听就更气了说:“文还没下,手就伸到前面去了,偏偏就有人配合着这么紧。”她说:“是这么回事,你想这个世界不是这么回事,那不可能。”我说:“怎么走到哪里人家总是有说法,左右都是说法,那说法像他养的狗养的奴仆在屁股后面,他的利益在哪里说法就跟到哪里,跟得紧我总找不到个说法,有说法都被别人的说法套住的。”她说:“说来说去还是人被套住了。人被套住了就没个说法不被套住了。”我说:“有些人永远有说法,有些人永远没有说法,人能气死人啊墨索里尼他妈的总是有理,定要把他抓起来他才没理了。老子我,趁着这几天文还没下来,豁出去吵场看着怎么样”她说:“那是要去吵,硬柿子谁也捏不动”我把桌子拍说:“看老子我,看我明天”她说:“看你,看你,小池可不是那么好捏的。”

  回到家想,吵也没什么意思。还没吵出个名堂,文就下来了,还会下得更快,结果只能是自取羞辱。人被套住了就没有个说法不被套住的,这就是世界。我对董柳说没有房子,还要等,没告诉她自己今天的遭遇,没有勇气说。董柳失望地低下头,好久没做声。到晚上董柳知道了丁小槐搬家的事,当作了新闻告诉我。我装作刚听到说:“是吗,是吗”她说:“他凭什么跑到你前面,你还是研究生呢。”我说:“人的手有长短。”她要我去质问行政科,我含糊着答应了。后来她再没追问这件事,我在心里感激着她的宽容。岳母来的前天,我把房间整理了下,把家具尽量挤着放,又把些东西垒起来,在门边腾出了小块地方,塞进张单人床,两张床之间用道布幔隔开。董柳说:“还真挤下了张床”我说:“你妈妈肯定要骂我的。”她说:“她不会的,她又不是什么高级人物,在乡下辈子都苦过来了,还怕这点苦”我不做声,拍拍她的肩膀。

  24人生大主题

  本来计划好了,董柳就在市五医院生孩子的,可就在要生的前几天,她们院里的产科出了事故,个孕妇大出血死了,家属搞了几十个人来闹了几天,开口就要赔十万。那些来闹的人与死者并不沾亲带故,而是帮专门吃了难饭的人,赔的钱要分半给他们,没闹到钱分不给。于是那帮人拼了命来闹,日夜不息。五医院到处贴满了标语,些人举着死者的大幅像片整天守在医院大门口。“闹头”自称死者的舅舅,代表死者家属出面谈判。医院不堪其扰,赔了五万二千块钱,事情才平息了。我去联系住院事项时正看见这种场面,心里凉了半截。产科主任说:“叫董柳到别的医院去生,我们科里的人手都软了。”我又到财务科去要支票,科长说:“你们自己先垫着,回来再报销,医院的帐上都空了。”

  只好临时决定到省妇幼保健院去,交了八百块钱,住了进去。预产的前天医生通知我说:“还要交千块钱。”我说:“怎么要这么多”医生说:“她的情况很可能要剖腹产,万大出血呢要抢救要输血。”我听“大出血”,脑袋中就“嗡嗡”地响,说:“有危险”她说:“也没有那么危险,看你脸色都变了。”把催款单给我就去了。我问董柳怎么办,她说:“要这么多,要这么多”我说:“存折上还有钱没有,我去取出来,到时候真要输血,你说不输”她说:“那钱还没到期,再说我还是想留给孩子用的呢,他生下来冰箱肯定要买个的。”又说:“花这么多钱,叫我回去怎么报销钱就是我们财务科长的命,你要钱就是要他的命,那张脸真要人看的。”我说:“总不能说要了自己的命吧”董柳还是舍不得那笔钱,说:“还没到期呢。”岳母说:“你们城里人还少这点钱”我说:“妈妈,城里也没有金矿挖。”岳母说:“不够我还带了点钱来了。”掏出个手绢包,层层打开,厚厚叠都是伍元拾元张的。我说:“哪有倒过来要您老人家钱的事”岳母说:“那也有三百五十七块钱呢。”董柳叫道:“妈你赶快把钱收起来,再不收我就不生了”说着撑起身子要起来。我赶紧双手按住了说:“董柳你不高兴你骂我打我几个耳光都可以,你腆着个肚子要到哪里去现在可不是赌气的时候,要赌也别拿孩子赌”她马上躺下去,口里说:“大为你叫个车来,我回院里去生,我就不相信碰到我那样倒霉,实在要碰到那是命。”我说:“董柳你别说这些山高水低的话”又说:“妈妈你赶快把钱包起来。”就冲了出去。

  我骑车回到厅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就向尹玉娥开口说:“董柳她是剖腹产,要多交千块钱,我时也凑不上,能不能在你这里周转几天,就几天。”她吃惊说:“剖腹产那可要小心,那不是开玩笑的,要小心我个熟人的朋友的妻子,就是”我打断她说:“说不定今晚就要上手术台了,钱还没交呢。”她说:“差多少千谁也没有这么多闲钱放在家里。”我说:“能不能到你家计财处长那里去通融下,就算我私人借款。”她说:“我要是有钱放在那里,我现在就跑回去给你拿来。财务上的钱,谁敢动根毫毛,动根毫毛都是犯法的事,除非你到马厅长那里去批张条子下来财务上的纪律”我没听下去就到了门外,回到家里乱翻气,把袜子双双拆开,扔得满床都是,想找到那张存折,也没找到,气得我双手叉着腰站在那里把董柳狠狠地骂了几句。又到监察室去找莫瑞芹,她说:“你的忙我肯定是要帮的,千块钱也不算什么大数。明天行吗”我说:“说不定今天晚上就要动刀子了,如果真要输血”小莫说:“我就到银行去取,你在大门口等我。”匆匆去了。会小莫来了说:“存折是在这里,没想到我先生他设了密码,我去取钱还是柜台上告诉我的。明天上午我早就送过去可以不”我说:“谢谢了,谢谢了。”跳上单车就走。骑了不远我又转回来,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