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还没解决我很生董柳的气,把张存折看成命干什么可她在这种份上,我又怎么能发作到五医院去生算了,不见得就轮到我们又倒那血霉我到小车队去找大徐,他说:“马厅长就要下班了,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吗”我犹豫下,计算着路程,大徐说:“走,大为咱们块走。”上了车我说:“大徐你真是个哥们。”到了病房我说:“董柳你想走我们就走,车都来了。”岳母说:“这就要生了还走到哪里去我的女儿不走”我急得跳脚,只觉得脑袋里塞了几吨炸药,引信都点燃了,又手通了电似的恨不得就甩自己几个耳光,又恨不得捅自己刀才解恨。董柳说:“妈妈你把那千块钱给他。”岳母果然掏出几张百元钞票来,。我说:“等下。”飞跑到楼下,叫大徐赶快回厅里。上来我问:“哪里又来了钱”岳母说:“刚才董卉来了,拿了这千块钱,说好是给孩子买东西的。”我说:“董柳你要你妹妹的钱干什么。她还是个学生”董柳说:“那肯定是任志强给她的。”我说:“那就更不能要了,任志强的钱,我要它干什么,还不知道他的钱哪来的,万不干净呢他工资比我还低,还要抽好烟,他有干净钱”董柳说:“没有根据不要乱说,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先拿着交了再说。”我跺脚说:“不要,不要”董柳说:“你实在不要我出了院报了帐还给他,争了这口硬气也只有这么多用。”我想想眼下没这钱还真迈不过这道坎去。什么叫钱逼死英雄汉我把钱接过来说:“那讲好了,报了帐就要还的。”
孩子总算平安问世,是剖腹产,取了个大名叫池波。孩子的出世改变了很多东西,首先就改变了我自己,也改变了董柳。就说我吧,我从小就苦惯了,现在这种不愁吃穿的生活已经足够。多少年来,我把那些屈从于身体几个敏感部位的欲求而贪得无厌的人都看成“猪人”,再加上“狗人”,都是动物中的低下者,是我心中极鄙视的。董柳呢,对生活也没有特别高的要求,别的护士找到有钱的男朋友,穿上漂亮的衣服,她也不怎么羡慕。可对孩子吧,这样就不行了。董柳说:“我自己受万个委屈,我都没关系,早就想通了,总比我在乡下好吧。对我波呢,他受点委屈我心里就扯着痛,真的有根钢丝在扯着痛,我受委屈就是为了他不受委屈。”这样婴儿摇床,衣服,尿不湿等她都要买最好的,奶粉要买原装进口的婴儿奶粉,至少是能恩和力多精,国产品牌她看都不看下。我说:“外国牌子贵几倍最多也就是个名。”她说:“我就花钱买这个名,我心里踏实,没亏着我波。”有次我假说能恩没有货,就买了伊利奶粉。她冲着我说:“男人,男人,男人呀”定要我马上去把能恩买回来。又说要买个冰箱。我说:“你也学会赶时髦了。”她说:“这都是起码的东西,我波半夜要吃奶,我奶又不够,临时冲奶粉,半天不凉,早冲好放在冰箱里,开水烫就可以了。”就买了台“万宝”冰箱,挤得房子里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过来过去都要侧着身子。波晚上爱哭,非要摇婴儿床才止哭,可楼下的人有了意见。以后哭岳母就起来抱着来回地走,边哼哼地唱着才行,还不能坐下来,坐下来抱着都哭。董柳说:“你看我波好敏感,是坐是站他就知道了。”我说:“这样下去那怎么得了,三个大人都不要睡了。”董柳说:“那你的意思是我波他不该哭,他哭的权利都没有谁有权利剥夺他哭的权利”我说:“孩子是摇窝里惯坏的,让他哭两天,哭了也不抱,他知道没希望,就不哭了。”董柳答应试试,可真哭起来她还是忍不住,自己爬起来抱着拍着。我说:“孩子你要跟他作斗争。”岳母说:“他刚生下来你要斗争他他是地主还是反革命”董柳说:“你良心是黑的吧,黑良心的人还知道爱自己的儿子呢。所有的总共全部统统加起来才这么个儿子,你还要斗争他。你要斗争他,我们就斗争你”
董柳存了二千多块钱,原来以为孩子生下来可以撑阵子的,可太多的东西要买,那点钱落花流水般地去了。董柳看见别人用折叠式推车推了婴儿在外面晒太阳,马上要我陪她去买辆回来。我说:“百把块钱半个多月的工资呢。”她说:“那我不管,别人孩子有的我波也要有,你别以为他是小孩,看了别人有他没有,他心里也懂呢。我偏不信我波比谁低些。”我说:“波他心里知道什么,他还会争强好胜”她说:“要省我省我自己。”第二天她就去买了辆回来。为了保证波的需要,大人的切都省到了极点。董柳以前去商场,总喜欢去看时装,偶尔也买件,现在她看都不看,直奔婴儿柜。吃吧,那些肉啊蛋啊我基本上都戒了,端上桌我只象征性吃点,想省给董柳吃,她要喂奶。董柳的食量下大了许多,剩多少菜她都全部扫到口里去,边说:“发胖了就算了,有些人为保持身材不给孩子喂奶,我真的不理解,还是做母亲的人我还要那么好的身材干什么,只要我波身体好就好。”
我从来没有感到过钱是个这么有用这么重要又这么好的东西。以前我想着钱除了满足那几个敏感部位的呼唤,还有什么用个人把钱看得太重,他的境界就高不到哪里去。可现在我失去了说这种话的资格。钱能干什么什么都能干,至少可以买能恩和力多精吧。我像睡醒了似的改变了对钱的感觉,反而觉得过去那样看不起钱,那是太矫情了。家里几乎每天都等要钱急用,眼皮下面的这点事实在是火烧眉光,我哪里还敢说看星星月亮,想远处的事情我对生活的感觉改变了,只有现实的,才是真实的。玩虚的不解决问题,能解决问题才是真的,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钱真的是人生的大主题,不服气不行啊这么来我倒有些怀念在办公室工作的那段时间,每次陪领导出去开会,会务上总找个名目发些钱,当时拿着还很别扭,现在如果有那真解决问题啊。世界上没有比钱更浅薄的东西了,可也没有比钱更深刻的东西了。人活着要解决那大堆问题,解决问题就要钱这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硬道理,比合金钢还硬,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25他凭什么
波出生以后,董卉来的次数更多了。进屋的第件事就是把波抱起来,亲啊逗啊,爱得不得了。她是省财经大学营销系的学生,快毕业了。男朋友任志强在省外贸机械进出口公司工作,专做医疗器械。以前董卉带了任志强来,他开口就叫董柳“姐姐”,叫我“姐夫”,我听了很不舒服。任志强夸夸其谈,好像他比世界上谁都厉害,按他的说法,他早晚是要发大财的。董卉找了这么个牛皮客,我都替她着急,替她羞愧。我对董柳说:“你妹妹长得又不丑,人也不傻,怎么被那个牛皮客钓到了牛皮客还只有大专文凭。现在女孩子都把自己看成喜玛拉雅山,董卉也太小看自己了。”董柳说:“任志强那派头我也看不上,董卉要觉得他好,那别人也没有办法。”我说:“下次董卉来了你劝劝她,她至少是个本科生,反过来找个专科生,倒也少见,还是个牛皮客。”董柳说:“现在的女孩子就喜欢这套,我劝过她,她哪里会听我的,还反过来说我房子又小,家具也不齐,衣服也没几件高档的,我懒得劝她了,各人是各人的命。”我说:“她人没毕业,倒是跟牛皮客把那套学会了。”这时我连董卉都恨起来了,怎么就这么贱又回董卉带了任志强来,任志强额前的撮头发染成了金黄色,这副嘴脸,我话都不想跟他讲,可他似乎不在意我的冷淡,仍亲热地叫我“姐夫”。我说:“你的头发很有特色的呀。”他摸着那撮金发说:“花了几十块钱呢。”董柳说:“志强你头发这么染了不好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烧焦了。”任志强说:“董卉她说好看,她可能是骗我。姐姐说不好看,我明天去把它剪了。”董卉说:“姐姐你们不知道,现在的人都跟着电视里赶时尚,强宝他这样是现在最时髦的。我们班有个女同学没人追,把头发这么弄,倒有群人追了。要是我没有强宝,我也花百多去弄个全金的。”我说:“董卉你也要学假洋鬼子”说着去看任志强的脸色。他倒不恼,连连点头叫我声“姐夫”。我想:“这牛皮客他不简单呢,心理承受能力有那么强。”任志强走到桌边,见桌上用只八宝粥铁皮筒插笔,说:“姐夫你是真正的读书人,还用洪大妈做笔筒我下次给你带个岫玉的来,我们读书那是假冒伪劣的,拿着也是鲜花嫁给牛屎了。”我说:“能插笔就行。”他们去了我对董柳说:“真的是鲜花嫁给牛屎了。”
有天下午我到家里去取书,钥匙怎么也开不开锁,里面顶住了。我想莫不是进了贼用力推了下门,董卉就在里面喊“姐夫”。门开了董卉和任志强坐在椅子上,瞥眼床上倒整理得干净,可董卉的短衬衣袖口露出条乳罩的带子。我拿了书马上走了。晚上我把事情告诉董柳,她说:“真的我不骂死她个死丫头,送给别人吃呀”我说:“牛皮客他不吃白不吃,他还讲客气”过几天董卉又来了,若无其事地冲我笑笑,那意味似乎就达成了默契。我故意出去了让董柳骂她,过会回来董卉还没走,神态也很自然,又冲着我更有意味地笑笑,吃了晚饭,才兴冲冲走了。我说:“董柳你对自己的妹妹太不负责任了。要是我的妹妹,我不骂得她哭”她说:“董卉她不承认,我怎么办我怀着孩子也不能生气,让她去算了,她要吃个大亏才会醒的。”我说:“你妹妹怎么美得这么来劲,那腰都要扭断了似的。那个牛皮客要人无人要德无德,三百斤野猪张寡嘴,还学少年哥哥把头发也染了,我看在眼中只恨拔不出,董卉捡起来还是个宝,其实天下男人也没死绝。”董柳说:“现在的女孩她喜欢那个样子,不那样还入不到她心里去,我做姐姐的也不能打她是不是”我说:“你还护着她,将来会有她好果子吃的,到那天哭都哭不出。”
没过多久任志强当上了业务经理,来我们家越发神气起来,抽烟也改成了红塔山。董卉口里“强宝强宝”也叫得更欢。他在抽烟时我说:“董柳你出去下,你现在闻不得烟,被动吸烟对孕妇最不好了。”任志强马上就把烟戳在水泥地上熄了说:“姐姐我真的忘记了。”又说:“姐姐我很快就会发起来你信不信弄不好还搞个副老总当那么当,过过瘾。现在公司给我配部摩托,我骑了这么久,没点感觉了,起码要搞辆丰田轿车,才会有点感觉。”董柳笑而不语。我说:“你真发了财再对董卉她姐来吹。”任志强说:“我说我会发财姐夫打死他也不会信,姐姐可能半信半疑,董卉你呢”董卉说:“我还是相信的。”又说:“姐姐你别小看他,他可能真有那天。”我心里想:“天下敢吹的人真的有,还跑到我面前来吹,脸上的皮倒也有那么厚,刀也杀不出血。”正想着任志强说:“姐姐你别小看我,我文凭没别人高,不定能力就比谁低到哪里去。这年头把好处捞到自己碗里就是真的,对吧我现在跟总公司范主任搭上线了,你们想不到吧别人好多年都搭不上线,被我略施小计搭上了。便宜搁在那里,也就那么多,你不上去抢反正就是别人的,看着别人抢到了那滋味真的不好受。我总结了条就是顺势而为,世道变了你不变”我说:“世道再怎么变,人还是人吧。”我差点说出“不是插了支尾巴的什么东西吧”。任志强也不生气说:“姐夫以为我吹牛皮。”他说着把双手放在嘴边,撮着嘴唇用力吹,把双手推开去,“我争口气给大家看看,董卉信不信”董卉说:“我还是信的。”他说:“姐姐呢”董柳说:“我信不信就算信吧,你别过经济上的线。”他说:“要犯错误才能发财,那是没本事。我不过线,线那是过不得的,但是不到线边上去溜溜也不行,要把政策用足。你们没听说,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亿在思考,思考怎么倒。”又说:“给我两年时间,大家看看我,我也看看大家。”说着飞快地扫我眼。他走后我说:“连牛皮客都出息了,那这个世界还是世界跑到我面前来海势欢欢的,他凭什么”
董柳生波的时候董卉送了千块钱,本来想着报了帐就还的,可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扯全散掉了。这千块钱简直成了我的心病,跟董柳说了好几次,董柳说:“我自己的妹妹有什么关系你别管。”我说“我就是要管,拿牛皮客的钱不烫手”她说:“他拿得出证明他还不算个牛皮客,他吹起来了。”这句话把我钉到墙上,我怔了阵说:“那就是牛皮客,牛皮客那就是要退,自己不吃饭都要退。”董柳把头偏到边说:“我不跟你讲了,发输气样咬着不放。下个月你当家,钱全部给你,除了我波的东西要保证,你给我吃凉开水我保证不放半个屁。”我又怔了怔说:“董柳你对我说粗话”她说:“我被逼得没办法才说的。”我说:“任志强的钱怎么办”她说:“你看着办”到了下次发工资,她把钱塞给我,我当了个月的家,怎么精打细算也省不下几十块钱来。我泄了气,对董柳说:“下个月我懒得管了。”董柳说:“尝到了当家的滋味吧。”以后我不再提那千块钱。
董柳过生日的时候董卉又送了套春秋装,董柳穿在身上很合身,说:“我的身材还没怎么变。”我说:“董卉你还没毕业你老送东西干什么”董卉撒娇似地说:“把我姐打扮得风光点也是让你饱饱眼福,你不想我姐她光光鲜鲜”我说:“你哪来这么多钱”她说:“反正不是偷的,送给我偷我都不敢偷。我还想送你套西装,又怕你不要。”我说:“那我真的不会要。”她说:“你们坐办公室的人,其实装束是很重要的,这样太随便了不好,人家看你的份量第眼就看着装的档次,现在是什么社会”董卉走了,我看了那套衣服的标签,竟要两百多块。我说:“我还以为三十多块呢,任志强那小子真的发邪财了,总有天要给逮进去的,你要董卉多个心眼。”董柳说:“你替别人操心干什么”我说:“你最好把这衣服退回去。”董柳说:“买都买了,退回去”我说:“你就退到那家商店去,把钱要回来退了。包不定任志强的钱是贪污来的,不然怎么可能到有天追到我们家里来了,那有什么光彩”董柳说:“那也别以为别人也是赚不到钱的人,总有人赚得到钱。”我说:“看那撮黄毛,他能赚到钱”她说:“那也别小看别人,如今倒是合法的。”我说:“董柳你变了,变得爱钱了。”她马上说:“我就是爱钱,我波动动都要用钱,我爱我波我就非爱钱不可,有了钱我波少受点委屈,他受点委屈我这心里就有钢丝扯着痛。”又说:“有些人看着别人比自己能干,心里也钢丝扯着痛。”我拍桌子说:“屁话”波躺在床上吓得“哇”地哭起来,岳母赶紧抱起来拍着说:“大为你对波凶什么,你是想凶我呢”董柳低着头捂着脸,鼻子抽抽的。这样我和董柳好几天没说话。那套衣服她收起来,再没有穿过。
过了不久董卉又带任志强来了,董柳说:“志强,上次生波时你们送的那千块钱算我借的,以后还给你。”任志强说:“姐姐你就这样看不起我别说千块,万块又算什么”董柳说:“我怕你犯错误,那不是开玩笑的事。”董卉说:“他们是贷到了大笔款。”我说:“贷款来的钱发奖金”任志强说:“就算我赚不到钱,贷款总贷得到吧贷到了就是利润,反正左边口袋右边口袋都是国家的钱。”又说:“姐姐我跟你说,我现在正活动笔贷款,把银行搞信贷的都活动得差不多了,有大笔,两千多万,贷到手我就会升到副老总的位子上去,还配辆车。你说几千块钱算什么”董柳说:“你们二三十人的公司敢贷几千万,怎么还吧”他说:“贷到了就是利润,谁还会去想还的事张经理走了还有王经理来,王经理总不会因为公司欠了身的债就不上任吧”我说:“银行搞信贷的他是猪”他说:“正因为他不是猪,是猪我就贷不到了。”晚上我对董柳说:“真的不认识这个世界了,居然给这样的机会给牛皮客这样的人。我真的为国家的钱心疼呢。”董柳说:“就是给这样的人,别人还不给呢。”我叹口气说:“连牛皮客都在我面前摆牛了,真的不知道他凭什么”
26人还是不是人
房子中间有道布幔,晚上拉开就变成两间。岳母睡在门边的小床上,和我们脚对着脚。刚开始我晚上很难入睡,心里别扭得要命,过了几天也习惯了,人还能不睡觉吗波满月之前,晚上都忙着对付他,也就这么过来了。过了几个月,晚上安静了些,有时候我心中有点动了,碰碰董柳,她手朝门口指指,我就算了。第二天我对她说:“昨晚上喊你你还不过来呢,还要我求你吧”她说:“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我说:“那还要我写份申请书”她说:“那你今天晚上再喊我。”到晚上熄了灯,她主动摸到我身边让我搂了。我搂了会悄声说:“肚子饿了把馒头放在你面前,就是不准吃,你说这心里难受不难受”她说:“你才是馒头呢。”又说:“谁叫我们只有这点命睡吧。”过会她睡着了,我总是睡不着,心里有小虫子在咬似的,小虫子的舌子和爪子是什么样子都被我想起来了。我爬起来披着衣服坐着,月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窗户的方影。我抬头看看月亮,看久了感到了莫名的诱惑。我忍着不去理会自己,忍了会又仔细去体会那种愿望,似有似无的飘忽不定,我想甩开它却游上来,我想抓住却又远逝了。我把手伸到董柳身上去,她醒了说:“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又说:“你妈妈她睡着了。”说着轻轻爬过去,隔着布幔听了听,又揭开看了看,爬回来说:“真的睡着了,来吧。”董柳反抗了下,就说:“随你。”刚开始呢,门边有了点响声,我身子突然缩,就滚到了边,气都不敢出。那边摸索了会,岳母自言自语说:“上厕所去。”开了门又在门边说:“我还想出去走走。”就去了。我说:“今天我的脸都撕下来被踩到泥里面去了。”心里真觉得无地自容。董柳说:“先别讨论那个问题,你要来就快来,完了我去把她叫回来,晚上会凉着的。”我说:“我还来,我是条狗”她说:“那不怪我啊。”就坐起来说:“我去把她叫回来。”披上衣服去了。我从窗口往下看,只见岳母坐在台阶上,黑黑的个身影。
我到快天亮才合了会眼,起来了简直不敢望岳母眼。岳母倒是若无其事,吩咐我去冲牛奶,洗尿布。我体会到了她的意思,她想给我个安心,没想到个农村妇女还这么心细。往深里想我越发感到羞愧。她是明白人,明白人什么都明白。晚上我从晏老师家下棋回来已经十点多钟,岳母还没睡,坐在床边拍着波哼着曲子。我说:“您还不睡”她说:“年龄大了,瞌睡就浅了。”又说:“不知怎么胸口有点闷得慌,想到外面去走走,要好会才回来。”她去了我想喊她回来,董柳扯我下。我说:“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跟你妈都说什么了”她说:“我自己的妈妈没有关系,再说她什么事情不知道”我摇头叹气说:“这些事都被别人知道了,我把这张脸皮揭下来贴到街上去算了,还是跟那些治脏病的小广告贴在起。”董柳说:“你要想其实别人反正都是知道的。”又说:“不是我跟她讲的,是她主动跟我讲的。”我说:“干脆把自己剥光了站在大街上去,反正除了人,猪啊狗啊谁都是剥光的。人他妈的还是不是人啊做什么事总要讲点情绪吧”董柳说:“好不容易腾出来次机会,你抓紧时间。”
接下来的事情真叫人羞愧到要头碰死,我不行了,怎么也不行。董柳安慰我说:“这是偶然的,没关系,我们下次再试试。”我说:“快去把妈妈叫回来,不然那坏事做没做都是做了。”以后又找机会试了几次,次比次令人羞愧。我掩饰说:“就是那天被吓着了。”她说:“你自己弄点药吃吃,你是学医的,知道该吃什么药。”我抗拒着这个事实,把药吃不就承认了自己的无能么我说:“吃药我还没到那天吧,把药吃病就真的上了身。”以后我就回避着,董柳也不提,就这么过了几个月。
这天晚上胡兵来看我,我想等会找机会把这苦恼对他说说。坐了会他对董柳说:“嫂子我带大为去江边兜下风,你不会骂我吧”董柳说:“是嫌我家里太挤了吧”胡兵说:“岂敢,岂敢。不过再怎么说还是应该多间房才好,现在大家不但讲生活水平,也在讲生活质量了。”我说:“兵你别把董柳的火气点燃了,不然你拍屁股走,我的苦日子就开始了。”董柳说:“别让兵以为我是只母老虎。”胡兵带我上了车,放了音乐。我说:“人人都有自己头痛的事,有时候人还是不是人呢。”他说:“你夫人真的是个贤妻良母,这样的生存空间她也过下来了,要是我这么挤着,我夫人早就拔腿跑了,还跟你过她天到晚把生活质量四个字挂在嘴边,我想她从哪里学会这套,忽然变成了个享乐主义者说了她几次还辩她不赢,想起来人不活生活质量又活什么那么大家起讲吧,我们的钱到手就光,好像有鬼在后面追着你。”我想,怎么兵他也有了点猪人的气息了我说:“那个鬼还不是在你心里跟张三比了还跟李四比,辈子也没个完。”他说:“细想起来人这辈子也够恐怖的,点聪明都拿去应付自己的欲望了。说到底在物质生活中是找不到归宿的,可是反正找不到还不如把这边的事办好,没有方向总得给自己找个方向,不然活着就灰暗了。首先是活着,然后是怎么活。活着的问题既然来到这个世上就不用讨论了,反正你不能去死,剩下的问题就是怎么活。怎么活还不是去追求生活质量”我说:“时间真能改变人呢,十年前我们几个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唱着蓝天佩朵夕阳在胸膛去搞农村调查,那时候的胡兵心中有生活质量这几个字更不用说当作人生理想了。”这时小车音箱里正唱道:“是我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胡兵说:“改变世界那是青年哥哥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以为世界是可以改变特别是由自己来改变的,用虚伪的悲壮自欺欺人,真不知自己何许人也。以为世界可以按自己的设计而改变的人都是可怕的人物,狂妄分子”我说:“于是人只剩下了件事可做,把自己的生活质量提高提高再提高,那人还是不是人呢”他叹口气说:“说起来其实也很可悲,自己成了器官的奴仆,每天给主人挣钱弄香的辣的,还要给他洗脸洗脚,看着他慢慢衰老最后死去,辈子就把句号划上了。”我说:“有时候想起来人生真是场喜剧,上亿条精虫只有你跑在前面变成了人,其余的兄弟姐妹都被冲到厕所里去了,反过来想又是场悲剧,精心照顾自己的器官辈子,它还是要背叛你,天老天最后携你逝去。”车到江边,我们下了车,伏在栏杆上看江心船来船往,灯光闪烁。我忽然感到自己失去了倾诉的愿望,就沉默着,他也不再说什么。
忽然有几天,岳母总是在睡觉前弄了桂元肉煮蛋给我和董柳吃,还放了很多枸杞。我吃了点,舍不得多吃,就要董柳吃那碗大的。可每次岳母都把大碗的塞到我手中,我心中就疑惑起来。我问董柳说:“你都跟你妈妈说些什么了”她说:“说什么了这几天变天了,要她记着给波加衣服。”我看她的脸色平平淡淡,就没有捅穿了问。岳母又买了乌龟回来,红烧了,直往我碗里夹。我说:“我鸡蛋还舍不得多吃,吃乌龟肉”岳母说:“今天撞着便宜的,就买了点。”我心中疑疑惑惑,过几天经过菜市场时问了价钱,要三十多块钱斤,几乎把我吓得栽了个跟头。回到家里,岳母又弄了乌龟肉,是清炖的。她不等我问就说:“今天又撞着便宜的了,不买真舍不得。”我望着董柳,他正低头给波喂米粉糊。我说:“你们吃,我不喜欢吃。”董柳抢过我的碗,把汤舀到我碗里说:“没听说过不喜欢吃。”我心中突突地跳着,低头吃了几口饭,放下碗筷说:“下棋去了。”就走了。到办公室关上门,我举起张报纸来看,看了半天也不知上面说了些什么。再逼着看,还是看不进去。突然,自己也没有料到,我把报纸用力撕成了两半,感到了种莫名其妙的快意。再把破报纸撕碎,再撕碎,口里说着:“舒服,真舒服啊”桌上堆着大堆纸屑。我把纸屑把把抓起来,从窗户飘了下去。董柳把这件事告诉她妈了想到这里我没有勇气再往下想。呆了不知多久听见董柳在外面叫我我说:“加班”不去开门。过会我以为她走了,却又听见她叫了几声,我说:“告诉你我加班,听不懂中国话”听见脚步声在楼道里犹豫着,还是去了。
过了不久董柳又在外面叫我。我说:“说了我加班,我儿子都只要说遍就懂了。”她说:“我波他要找爸爸呢。”果然儿子哭了声,我还不开门,又哭了声,我把门开了说:“你把波弄哭干什么,你拧痛他了吧,他犯了什么错误你要拧他哭”董柳抱着波声不吭眼泪直流。我说:“你还哭,我们自己的事你跟你妈讲什么屁,我今天不回去了,睡在这里。”她说:“大家都是为你好。”我说:“我哪点不好,还次两次弄了乌龟来给我吃,真的有病我学中医的我不知吃什么”她说:“人家是想你好。”我说:“嫌我不好,那你去找好的去,我保证不会打你的岔。”她把波抱起来,脸贴着波的脸哭出声来。我说:“你还哭,我的脸都被你踹到粪坑里去了”董柳哭得越发有感情,抽抽地喘不过气来,波也跟着哭起来。我叹口气,走过去把她的肩扳过来说:“好了,好了,好了还不行吗”伸出舌头把她眼角的泪都舔了。她说:“大为,得想个办法,我们自己就算了吧,我波也跟着受罪,你不要以为他没感觉。那么挤的地方,抱进屋他就哭,要到外面去,他也憋得慌呢。”我说:“我也不能到哪里去抢间房子来,你们医院能分给你两间,我愿意天天跑。”她说:“知道人家只是个护士,又不是男人,更不是研究生。”我说:“还拿这个话来噎我噎死我我也没有办法”我双手抱着头蹲了下去,又捏着拳头在头上下下敲着,说:“男人,男人”下比下重,“看你这个男人是怎么做的,看我捶你不死”董柳抓住我的手说:“别,大为,别,别”不知怎么来,我也抽泣起来,董柳索性放声大哭,波也哭起来,我抱过儿子,董柳也靠过来,家人哭在处。
27好人与能人
董柳说得不错,要想办法。可怎么才能搞到间房子,我想不出办法。我觉得对不起董柳,也对不起儿子。儿子不愿进屋,进屋就闹,连他都感到了压抑。我自己委屈吧压抑吧,我无所谓,我不会因此而去给别人陪笑脸。可全家都跟着我委屈,我心里不好受。我逼着自己又去了行政科,在门口我停了下,调整好面部的肌肉,进门时就把脸上的笑堆起来。我笑嘻嘻地话还没说完呢,申科长就甩过来句话:“没房。”我还想说,刚开口,他说:“说得再多也说不出间房来,你信不信”我的笑挂在脸上,时不知是放下来好呢,还是更加舒展开好。出了门我恨得痒痒的,把拳头捏了又捏,不想打别人,想打自己。
这天董卉和任志强来了。任志强进门就说:“姐姐我们是开车来的。”董柳说:“怪不得刚才喇叭在楼下响了好几声。你真的弄了辆车”董卉说:“姐姐还以为他吹牛,他也不是个纯粹的牛皮客呢。”任志强说:“我还升了副总经理呢,银行信贷员被我搞定了,为公司立了功,奖我这部车,算我的业务专车。”又说:“姐姐你下去看看车还是丰田车呢。”董卉说:“姐夫也去”我说:“我还要洗碗呢。”他们几个就下去了,岳母抱着波也下去了。我探头在窗口望,辆红色的车停在那里,很神气的。他们出现我就把头缩了回来,心里很不是滋味。居然轮到这样的人这么威风,他凭什么可无论如何他把东西弄到手了,这是事实。其实吧车对我并不重要,我要了也没什么用,可那点意味实在叫人忍无可忍,我池大为就这么无能这时董柳上来了,我赶紧作势要去洗碗。董柳抿嘴笑了说:“我们乘车风光风光去,你去不去”董柳的笑意使我很狼狈,我说:“我已经跟晏老师说好了,等会要去杀两盘。”董柳说:“随你。”就去了。过了个多小时董柳和岳母回来了,还在讲那辆车的事,很是兴奋。看着董柳说笑的神情,我有着说不出的感觉,眼神不对,笑意不对,连嘴也张得不对,以前她不是这样笑的。那时候她是怎么笑的我说不上来,反正不是这样笑的。董柳问:“谁下赢了”我知道她是明知故问,还是说:“我又不想去了。”她说:“我就知道你。”又说:“以后你对任志强不要做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董卉都有意见了。”我说:“我理他干什么他有车车谁没坐过只有那么大的意思。”董柳说:“照你说这也没意思那也没意思,自己没有的东西都没有意思不知道什么意思才是你的意思。在我看来别说轿车,就是我波的婴儿车都有意思,日子就是这样方方面面零零碎碎凑起来的。自己没有也就算了,最好别说人家有了没意思。我没有本钱我不做出那种看不起人的样子,别人能干我就承认他能人,不是个能人也弄不到辆车在手里玩。说人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他又凭什么”我真想发作番,可发作我就太失态了。我冷冷地笑几声说:“他也许是个能人,可他是个好人吗把国家的钱骗来这么潇洒,他想过要还骗到手就是利润,这是好人做的事”我右手抓了左手的小指露出指尖,“有这么点良心的人都不会做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还要我去看得起他,那我就真的贱到家了他们做的理由,正是我不能做的理由。”董柳望着我,叹口气说:“大为我真的想着你是个好人,还可以说是很好的人,可如今世道是能人的天下了,好人又能什么用能人开进口小车,好人三代同堂,这都是摆在我眼皮底下的事实,个人总不能装作连这点事实都没看见,我还想骗自己,可骗得下去吗”我说:“董柳你变了,你变了,你变了。”她说:“主要是世界它变了,它变了,它变了。”
把道理说到天上去,没那间房子这日子还是难过下去。又过了个多月,我发现二楼又空出来间房子。我去找申科长,他说:“有安排了。”我还想说,他说:“你的情况我知道,可是房子还是要排队分,你岳母没有户口,总不能算人口分吧。”说着对着门口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出了门我想,不说只狗,就是头猪被逼急了,不定还咬谁口呢,何况个人我池大为不想做出副强盗嘴脸,可是没有道理讲你怎么办我把自己看成个人,个好人,甚至个人物,可有谁把我看成个好人个人物我不可能因为自己是个好人而引起别人的同情或关注。我认识到了这只是自恋,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没有办法成为个操作主义者。我想起任志强,他什么时候有过良知的包袱可他成功了,他的确是个能人。这样想着我也没跟董柳商量,摸到把起子就下了楼,下子就把那间空房的锁给撬了,自己换上了把锁。晚上董柳下班回来吃惊地问:“妈妈的床呢”我说:“搬到楼下去了。”她似乎听不懂我的话,细眯了眼看着我,好会才回过神来说:“真──的分给我们了”说着把双手举上去做了个胜利的姿态,又捂着脸抽泣起来。我说:“门是撬开的,我撬的,撬得好吧”她不相信似地望着我:“撬──你”我说:“撬──我想不到吧我怕什么,道理说到天上去也不能说空间房在这里,却叫别人三代同堂,那人道吗”晚上岳母带着波睡到楼下去了,董柳说:“今晚我搞点桂元肉冲蛋给你吃吧”我说:“就那么看不起我”我有着种预感,很自信,很有力量,很有把握,甚至有点迫不急待了。事后董柳说:“大为你还跟以前样,我差不多已经忘记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了。”
第二天早上去上班,尹玉娥说:“申科长要你去行政科,刚来的电话。”我说:“不去。”尹玉娥说:“就不去,怎么着”我坐在那里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会不会闹到厅里给我个通报批评,然后还要我搬出来我心里开始发虚,越来越虚,感到了种清晰而又不可捉摸的压力。除了申仁民,还有谁会来整我我说不清,但心虚的感觉却越来越明确,这时我觉得昨天的那种勇气完全是没有道理的。我凭什么,我我忽然想到马厅长,他会不会把我的行动当作挑战自从有两个挑战的人身败名裂之后,还没有谁敢挑战呢。这样想着我坐不住了,对尹玉娥说:“到图书馆找本书。”就到行政科去了。申科长说:“池大为你不错啊,真能干啊”旁边个办事员说:“卫生厅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有谁自己就把房子占了的事。”我把脸上的肌肉活动了圈,堆起脸笑说:“申科长,你看,哪有个男人跟岳母娘睡间房的事我都这样睡了**个月了。”他说:“条例是条例,条例上也没定这条,谁没有特殊情况”那办事员说:“条例也不是我们定的,是马厅长亲自审改了的,是马厅长。”我怔住了,不由自主地说:“我本来也不想──”申科长用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打断了我说:“今天搬回去,这件事就算了。否则明天早,我就向厅里汇报。我是想在科里解决算了,别去打搅领导,但解决不了,我也没办法。”我声不响往外走,想起董柳,让她白高兴场了,想到这里我再也抬不起双腿。我心横,怀着赴汤蹈火的悲壮,又夹杂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回到行政科对申科长说:“房子我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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