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大夫,同济堂有自己的规矩,不信我之人,我不诊治。”
岳芙蓉咬着牙道:“前面说好了八百两银子……难道你们不想挣了?”
“谁说我不挣?”大夫缓缓伸出手道:“把四百两银子给我,虽然我没有见到病人,但诊金你们必须付我一半,毕竟你们耽搁了我的宝贵时间,在我们这一行,时间不是银子那么简单。”
黑夜中看不清岳芙蓉的面色,只看出她一双眸子里充满了愤怒。
她生气的时候,看来还是很美,尤其是一双动人的眼睛,更可以迷死人。过了半晌,方才怒道:“你……你哪里是大夫,简直是黑心狼……”
大夫冷笑道:“小姑娘,老夫见过的病人多了,达官显贵自然不在话下,以姑娘如此冰雪聪明,以诸位如此身份,岂非在乎这些区区的银子?在下若是此番不要诊金,便是瞧不起你们了,想来诸位也万万不会愿意在下瞧不起你们的,我说的有道理否?
岳芙蓉咬着牙道:“你……你……放屁。”
忽然,质子道:“住口。”
大夫的目光再次落在质子身上,道:“看来你才是真正的主子,你这两个手下简直不懂规矩。”
质子面上却全无怒意,淡淡笑道:“是在下教导无方,不过,几位莫要急着走,舟车劳顿,既然来了,先在船上吃些饭菜如何?”
大夫沉默半晌,捋着胡子道:“你倒是懂得些待客之道。”
质子接着道:“我会把银子付给你,其实四百两银子并不算多,毕竟你的医术,值这个价钱。”
大夫道:“你很有眼光。”
质子道:“好说,既然我请你来,自然是信任你的。”他转头看向两名侍者,缓缓道:“这二位大约也需要喝杯热茶,休息一番。”
那侍者扶着桅杆,看了一眼大夫,咳嗽道:“不,不必!”
质子道:“小船摇晃颠簸,他这副样子回去,大概会拖累了你们。”
大夫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看这位公子,人如玉树临风,卓尔不凡,懂得规矩,好好,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决定留在这里,替那个病人医治。”
质子微微一笑,回头看着女公子,低声道:“你把他们领到……那里去,虽然没什么威胁,不过你要小心注意好他们的一举一动,不可大意。”
女公子点点头,道:“质子放心。”
质子再次转过头,微笑动人,说的话更动人:“几位里面请。”
看着女公子领着他们下了船舱,质子并没有一同下去。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谁也猜不透他心里想的什么。
岳芙蓉忍不住道:“质子,有件事情我想不明白,你为何要对公主这么上心?上官凤瑾既然不肯兑现承诺,我们应该让她吃些苦头才对。”
质子慢慢地摇摇头,缓缓道:“我又何尝不想这么做,但是这么做没有好处,其实,上官凤瑾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但是他很有耐性,这段时期,我们只是在试探对方而已,敌不动,我不动。”
岳芙蓉吸了口气道:“什么意思?这不像你平时做事的态度。”
质子道:“我平时的态度如何?”
岳芙蓉道:“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
“你大概不懂,这与对弈无二。”质子冷笑了一声,脸色忽又变得很沉重:“上官凤瑾,他是个极骄傲的男人,就算日后他逼不得已,向我妥协,但是,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绝对会睚眦必报,与之为敌并不是桩好事情,我必须与之周旋到底。”
岳芙蓉沉吟道:“如何周旋?”
质子道:“只要他助我一臂之后,我先把公主交还于他,他自然在一段时期无暇顾及我。”
岳芙蓉道:“可是他若是翻脸了呢?”
质子道:“不怕,只要他的孩子在我的手里。”
岳芙蓉道:“孩子?这孩子不是没有出生么?”
质子道:“等孩子出生后,我会把他藏身起来,算是真正的人质,到时,自然不怕上官凤瑾过河拆桥,这是我的挡箭牌,直到我的势力可以与之抗衡为止,自然会归还于他。”
岳芙蓉闻言,目中不禁露出敬佩之意,嘴角露出微笑。
她终于明白了质子的意思,他只是需要时间而已,看来,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要顺利地诞下。
……
在船上囚禁的日子,珞熙已不知自己变成什么模样。
她几乎闻到味道也会呕吐,虽然整日躺在床上,神色却越来越憔悴。质子虽然换着花样送些饭菜过来,也替她准备了御寒的衣物,熬了许多汤药,依然不见起色。
珞熙日渐消瘦,她常常趴在床上难过得哭泣,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令她痛苦不堪。
上官凤瑾还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不知道他与质子之间是否已经达成了协议,还是质子没有告诉她所有的情形?她有种预感,似乎,所有的问题依旧还是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
此刻,珞熙伏在床上动也不动,依稀感觉有人拉起她的手腕来。
何时有人走了进来?她一点儿也没有察觉到,她仅有的注意力已集中在胃里。
她勉强抬眼一看,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与两个侍者站在一起,侍者身上背着半人高的箱子,看着她的目光似乎充满了怜悯,珞熙心中猜测他是质子请来的大夫,既然质子请来了大夫,那么,自己的病情大概不容乐观。她立刻想到了孩子,不知道自己的身子能够支持到生产?
大夫替她把脉之后,果然慢慢摇起头来。
女公子忍不住道:“她的情况如何?”
大夫缓缓道:“情况如何?你不是看得很清楚么?她是不是一直躺在这里?”
女公子道:“她从没有出去过,大概已有半月了,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
大夫放下珞熙的手腕,抬头看了女公子一眼,目中射出怒意:“你说什么?就是把一个壮汉关在这里十五天,每日不见阳光,恐怕也会闷出病来。”
女公子扭开头道:“你给她开些药方就好,其他的就不要管。”
大夫冷冷道:“如果吃几副药就能治病,岂不是太容易了些!”
女公子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夫道:“我的意思难道你不明白?这种病……只要让她每日出去晒晒太阳,自然会好。”
女公子道:“这个,这个,只有我家主子说了算。”
大夫沉着脸道:“好,把你家主子叫来。”
女公子道:“我会转告主人,劳烦你先替她开药方。”
大夫道:“难道你不肯离开这里?”
女公子道:“我就是要看住这里。”
……
质子与岳芙蓉在甲板上等了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那位出色的大夫还没有出来。
岳芙蓉拿着一杯葡萄酒端给质子,心中已经开始犯疑。
当质子喝了这杯酒,岳芙蓉叹气道:“这大夫如何耽搁了这么久?”
质子却摇着头笑道:“他收了我八百两的诊金,自然要好好诊治。”他的语调平缓,双眼在月光下显得发白,也许只有经历过无数年痛苦生活的人,目光才会如此遥远,如此冷淡。
岳芙蓉撇嘴道:“这个大夫好奇怪,只是看病而已,又不是接生孩子。”
质子忍俊不禁道:“其实,我曾经有耳闻,这位同济堂的大夫并不是浪得虚名,当初宫里请他当御医,他发了脾气拒绝了。”他突然顿住笑声,竖起耳朵来听了听,悄悄笑道:“他已经出来了。”
这句话刚落,楼梯口就响起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只见那大夫与两个侍者一同走了出来,身后也不见女公子的身影。
那两个箱子竟然全部落在一个侍者的背上,岳芙蓉立刻大声叫道:“你们已经诊治好了?”
大夫道:“我已诊治过了。”
质子道:“情形如何?”
大夫道:“并不乐观,那病人呕吐不止,虽然我开了药,却需要长期调养。”
质子道:“既然如此,您是否再坐会儿?我准备了茶水。”
大夫道:“不必,我这个下人似乎身子不适,不能在此停留。”
岳芙蓉抬头,见那个晕船的侍者脸色似乎更加难看,必须被人搀扶着,方能走路。
质子道:“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如何?”
岳芙蓉目中带着沉思的表情,缓缓道:“既然是我请来的,自然该由我送回去。”
大夫并未拒绝,不紧不慢道:“如此也好,不知能否再派个下人?也好陪同这位姑娘。”
岳芙蓉道:“不必,我一个人就可以。”
大夫点点头,正要顺着梯子下去,载他们过来的小船就在大船旁边,侧过头就可以看见。
岳芙蓉却道:“且慢,这两口箱子我还没有检查?”
大夫显得很吃惊,说道:“你们先前已看过了,如今还要检查么?”
岳芙蓉道:“你有你的规矩,我也有我的规矩。”
大夫脸色阴沉起来,他的目光看向质子,质子依然不动,大夫忽然道:“我已明白了,既然你们要检查,箱子就留在这里,反正,我的侍者也背不动了,不过……日后我还是要讨还的。”
岳芙蓉道:“如此也好,请吧。”
大夫甩了甩袖子,非常气愤地离开此处,看着他们乘船渐渐离开,质子缓缓走下了船舱。
他最怕看到别人呕吐,这在他说来,甚至比看到杀人还要恐怖。
因为呕吐总是伴随着不详的事情,他十五岁那次曾经呕吐过,每当他看到别人呕吐,就会想起来那些痛苦的日子,想起那个女人对他做过的事情。
不过,今天他决心破例一次,此刻他要下去看看珞熙。
他的目光似乎充满了笑意,大概只有没人的时候,他才有这种目光出现。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非常周详,就连别人没有想到的,他也可以想到。
或许他的目的很快就要达成了,他本该很高兴才是,不过,在他的心底深处,总觉得还是缺少了什么,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缺少的究竟是什么?
船舱内,那两个功夫极好的水手依然站在原地,他们见质子下来,慌忙让出一条路来。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每时每刻都有可能发生变化,似乎谁也无法预料。
质子徐步走到门前,还未推门,门竟然自己开了。
他抬眼一看,见床上坐着一个红衣男子,正有滋有味地吃着桌上的苹果。
而四处哪里也看不到公主的身影,这屋子里面如何凭空变走一个活人,又凭空出现一个活人?
质子盯着苏红英看了很久,一字字道:“你来做什么?”
苏红英的嘴角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举起手里的苹果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面带微笑道:“大哥,今晚我要住在你这里,你欢不欢迎?”
女公子被捆绑在凳上,嘴里堵着一条湿嗒嗒的毛巾,正不停地滴水。
当她看到质子,立即在地上顿着足,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质子一把扯下女公子口里的毛巾,女公子慌忙道:“那个大夫,他们把公主给带出去了,苏红英就是那个一同前来的侍者……他们,他们是串通好的,他们都易容了。”
质子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锐利的眼睛突然发红,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鬓边的头发几乎一根根竖起。他捏紧了拳头,还在勉强克制着自己,这个大夫果然不简单,竟然用两口箱子掩人耳目。
这大夫是他们自己请来的,没想到,竟然会引狼入室。
他已足够小心了,对任何人也不会信任,对于大夫也心存戒意,可是,谁也无法怀疑到他身旁的侍者身上,进来之时,那个侍者正是苏红英所扮,他伪装成晕船的模样,令人无法怀疑,出去之时,那侍者已被掉了包,正是公主珞熙。如今他千防万防,依然被人钻了空子。
此刻,他目中出现怒意,只有把所有的怒意都发泄于苏红英的身上。
质子眯起眼睛,厉声道:“苏红英,你如今竟然帮着外人,实在令我很痛心。”
苏红英依然啃着苹果,质子的怒容虽可怕,但他却全无惧色,叹道:“大哥,你打着我的名义,把公主给骗来,这种行为,我也很痛心。”
质子逼视着苏红英的眼睛,额上已因愤怒而暴出青筋,怒道:“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做了背叛我的事情,竟然还有脸留下来。”
苏红英的眼睛依然没有惧色:“我当然要留下来,因为上官凤瑾托我带话给你。”
质子咬牙切齿道:“你居然成了别人的走狗,你说,什么话?”
苏红英不慌不忙道:“母亲留给你的密函,如今在上官凤瑾手里。”
质子目中的怒意立刻消失,他大吃一惊道:“什,什么?”
苏红英又重复道:“密函在上官凤瑾手中。”
质子低下头,目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喃喃道:“这怎么可能?这让我如何是好?”
苏红英道:“这很简单,他还有话让我告诉你。”
质子道:“什么话?”
苏红英接着道:“他要你三天后,亲自去他的府宅,至于要拿你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质子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红英笑道:“大哥,这话我已经给你传到了,不知是福还是祸?你今晚可要好好款待我。”
远山在月光下渐渐变得朦胧。
珞熙睁开眼睛,见到一只手搭在自己额上。
一个陌生的老者坐在她的身旁,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脸上全无表情,也没有说一个字。
这是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珞熙脑中几乎是一片空白。
她目光一转,看到船舱内绑着一个女子,正是岳芙蓉,顿时大吃了一惊。
另一侧还站着个年轻的男子,下人装扮,面色忧虑,老者也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几个人就像是在演一出无声的哑剧,珞熙忍不住道:“这里……这里是哪里?”
老者见她醒了,欣喜道:“熙儿,这是回家的路上,靠了岸,前面有马车在等我们。”
珞熙脑中一片混沌,正要问他们是谁?当她听清楚老者的声音,不由惊奇得瞪大了眼睛。
这莫非是在做梦?她一定是出现了幻觉,耳中仿佛听到上官凤瑾的声音。
珞熙连忙道:“你……你再说几句话来听听?你的声音好像我的夫君。”
老者微微一笑,忙撕开了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俊美的容颜,竟然是多日未见的上官凤瑾。
珞熙吃了一惊,忍不住道:“你……你……这是梦么?”
上官凤瑾道:“傻姑娘,这怎么会是梦?”
他拉住珞熙的手,缓缓把她扶了起来,接着道:“我收到你的信笺了,自然要救你出来。”
珞熙依然不肯相信,偏偏浑身无力,只好轻轻咬了咬舌尖,果然很疼,看来这真的不是梦境。
她感受着他的体温,心中很快就充满了欢喜,激动得忍不住落下了泪水。
可是无论如何,她总算已见到上官凤瑾了,能够与之重逢,对于珞熙来说,这才是最为重要的。无论她承受了多大的痛苦,这些苦难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在乎着她,并不会抛下她,而且两人终于又能在一起,这真是无比幸福的事情,他凝视着她,她靠在了他的怀里。
一瞬间,珞熙已完全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所有的不愉快,也忘记了这地方还有别人。
上官凤瑾轻吻着她脸上的泪痕,泪水是咸的,却又带着淡淡的幸福,他喃喃道:“你这个女人,实在令人不放心,今后,我要用链子把你锁起来,一步也不能离开我。”
珞熙伏在他怀里,轻咬着他的胸膛,忿声道:“你这个大坏蛋,为何现在才来救我,我差点以为你已忘了我……可恶!可恶!”
上官凤瑾微笑道:“我这不是已经来了么?”
珞熙瞪着眼睛道:“如果你再不来,我就要死了,伤心死了。”
上官凤瑾道:“你若是伤心死了,我也活不好。”
珞熙道:“你就会耍嘴皮子。”她忽然低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咬得很重。
上官凤瑾吃痛道:“看来你并不是太糟,我还后悔没有把药箱拿出来。”
此刻,珞熙忽然想起前面发生的事情,忆起他们如何救了自己,也想起了这里还有别人。
上官凤瑾目光凝视着珞熙的肚子,忍不住道:“夫人,你这些日子来受苦了,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们的,绝不会让你们受丁点儿苦。”他说的你们,自然是指珞熙与腹中的孩子,当然还有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
珞熙忽然害羞起来,垂下头道:“好。”
岳芙蓉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弹,看着眼前的情景,她的心里颇不是滋味。
上官凤瑾把珞熙放在床上,脱了外衣盖在她身上,目光始终注视着她。
岳芙蓉沉默了很久,忽然开口道:“上官凤瑾,你们既然已经见面了,准备要把我怎样?”
上官凤瑾缓缓回过头,淡淡道:“放心,我不会把你丢进水里。”
岳芙蓉冷冷道:“那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
上官凤瑾没有说话,也未看她,似乎对她的话语丝毫不感兴趣。
岳芙蓉咬牙道:“我有些奇怪,你们究竟如何知道我要找大夫,又在何时易容成这般模样?”
上官凤瑾笑了笑,悠然道:“你似乎很不甘心?”
岳芙蓉道:“的确很不甘心。”
上官凤瑾道:“你为何不甘心?”
岳芙蓉道:“我……我……”
上官凤瑾忽然叹了口气道:“几日前,公主给我写了书信,含沙射影提到了自己在船上的事情,也提到自己的居住环境很糟糕。我猜想你们肯定会找大夫出诊,就是抓药也必须到镇上去……”
岳芙蓉接嘴道:“可是镇上那么多悬壶济世之人,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同济堂?”
上官凤瑾道:“江湖中收集情报的地方不止青楼,有棺材店,有义庄,自然也有药铺。”
岳芙蓉道:“莫非……你们逍遥山庄到处都有眼线不成?”
上官凤瑾道:“这是逍遥山庄的秘密,我怎会告诉你。”
岳芙蓉神情忽然变得很奇特,缓缓接着道:“看来,你们知道信笺内容之后,就打问出诊之处,如果在渔村附近,你们便派人跟随?”
上官凤瑾道:“不错,所幸这种人并不多。”
岳芙蓉道:“可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你们如何会知道我才是真正的……”
上官凤瑾缓缓道:“其实,这个很容易,你平日用面纱蒙脸,以为没有人知道你的真面目。所以你才有侥幸心理,我想你出门时最不喜欢遮挡自己的面容才对。没有女人会喜欢遮脸,尤其是美女,大概你后来带着面纱,是质子的主意,对不对?”
岳芙蓉冷笑道:“不错,你说的对极了,能够得到上官凤瑾的赞赏,我岳芙蓉荣幸之至,只是,你的手下……有谁会认得我的真面目?”
上官凤瑾接着道:“就算你当时扮成富家的丫环,别忘了还是有人见过你的面孔。”
岳芙蓉道:“那人是谁?”
上官凤瑾的目光忽然看向旁边的男子,此刻,一旁默不作声的男子缓缓从脸上取下了人皮面具,岳芙蓉顿时大吃一惊,这个男子竟然是楚逸容所扮。
岳芙蓉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就像被人抽了一鞭子。
楚逸容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缓缓道:“逍遥山庄把质子的手下都绘在了图上,我请人画出你的容貌,当然,还有其他人的画像,统统挂在柜台下,如果遇到,自然会通报给我们。”
岳芙蓉忽然疯狂大笑道:“很好!很好!原来这就是去同济堂,需要排队的理由。”
最终章结
三日后,天空飘起了雪花,冬日瞬间降临。
市集也渐渐冷清起来,一辆马车驶过无人的街头,停靠在一间大宅院门口。
帘子掀起,从车内施施然走下两个华衣锦服的男子,容貌气质间竟有几分相似。
前面的公子披着红色斗篷,并没有戴任何饰物,就像一团火焰般跳跃着。
他身后跟着一个头戴着顶紫缎珍珠顶冠,外面套着白缎子披风的美男子,面如冠玉,甚至比女人还要美丽三分,面色却笼罩着淡淡阴云,神情黯然。
两位公子身后,紧接着有八个强壮有力的大汉跟了过来。
他们并没有坐马车,但是没人看清他们怎么随了过来。
看门人并没有拦阻他们,只因他认得前面的公子是苏红英,却不知后面的男子是谁?
苏红英是主子的贵客,他带来的人自然也不能过问。
他只有瞪大眼睛看着那个男子,毕竟,除了上官凤瑾之外,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男子。
当然,那八名大汉他更不敢过问,因为,他们的拳头握起来,比他的脑袋还要大。
当质子走进这间院子,看到池中有个小小的六角亭,亭子高处已经积满了白雪。
苏红英却指着那里道:“大哥,你在亭子里面等一会儿,我先通报一声,去去就来。”
质子点点头,心中不知是何感受。
此番前来,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中并不抱任何希望,这一等不知要有多长时间?
他必须见到那封密函,就是把他绑起来,囚禁些日子,动用私刑……他也必须见到那封密函。
不过身后这八个保镖都非池中之物,足以安全将他带离此处。
谁知竟让他在冷风中等候消息,这种伎俩实在微不足道。
只见八个男子围成一圈,挡着风雪严寒,质子站在其间。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苏红英微笑着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倒是容光焕发,神采奕奕。那八个男子仿佛雪人一般,一动不动,质子也冻得直打哆嗦。
苏红英笑着道:“大哥,我差点忘了你在这里等着,上官庄主请你进去。”
当质子随苏红英进入屋内,见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看来就像是个用玉织锦绣堆成的世界。
一眼就看到一张十人的桌子放在屋中。
如今,他们见面的地方既不是书房,也不是客堂,倒像是饭堂。质子不由一怔,毕竟,没有人会善待一个曾经对自己夫人意图不轨的男人,可是桌上摆了四双筷子,甚至还沏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
那八名汉子也一同进入屋里,他们站在质子身后,依旧一动也不动。
苏红英大大方方地坐在桌前,自斟自饮起来。
他转过头,指着凳子道:“大哥,你也来坐。”
质子摇头,忽然,旁边的侧面被人打开来。
只见,上官凤瑾不急不徐地走了进来,唇边带着笑容,就和质子第一次看到他时完全一样。看来是那么温文尔雅,眉宇间却又带着三分傲气,这种面容在女人眼里必然是充满无穷魅力的。
但质子知道,这种表情,其实就是一种可怕的面具。
虽然他也懂得伪装自己,那不过在厌恶之人面前的假面具。
就像每个妓/女都懂得用怎样的笑容,来讨好自己的客人一般。
而上官凤瑾并不同,他本就不是那种以色事人的男子,他实在强大得令人惧怕。
想到这些,质子的目光看来竟似有些嫉妒。
上官凤瑾已走到桌边,走在他对面,忽然伸手道:“请坐!”
他的口气很平常,就像看到最寻常的人一般。
质子缓缓坐了下来,他坐得非常别扭。毕竟,他以为上官凤瑾见到他后,决定会勃然大怒,大发雷霆。就算不会如此,也决不会有好脸色给他看,谁知却出乎意料,所以他上座的时候,腼腆得简直有点像是个刚出阁的女子。
上官凤瑾接着道:“喝茶?喝酒?”
质子摇了摇头,他已看到架子前面摆着几坛美酒,只是这酒他不敢喝。
他从不轻易喝别人的酒,其一,怕喝酒误事,其二,怕酒中有毒。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上官凤瑾道:“那么,我叫人上菜?”
苏红英道:“好极了,你这里的厨子比御膳房的还好,不过珞熙人呢?她来不来?”
上官凤瑾道:“小女人也和大男人一样是要吃饭的,何况我请来了客人,她当然要过来。”
苏红英道:“莫非她在厨房偷学手艺?”
上官凤瑾道:“她如今有了身孕,当然要学几样拿手好菜,也好有个母亲的模样。”
苏红英道:“很好,很好。”
苏红英与上官凤瑾有说有笑,质子却有点坐不住了,可是等了很久,酒菜居然都没有送来。
既然是请人来吃饭的,就应有饭菜摆在桌子上,可是为什么酒饭迟迟没有送上来?
上官凤瑾道:“大家先喝茶,不要急。”
质子端起了杯子,凝视着上官凤瑾,放在嘴边假装抿了一口,依然默不作声,质子坐着的时候,别人通常都只能站着,他不喜欢别人与他平起平坐。
这八个人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就像八尊木雕。
忽然有人在门口呼道:“你们这八个大男人别像木头一样,快些让开,要上菜了。”
八名壮汉被这女子一呵斥,不由自主闪出一条路来。
质子抬眼一看,就看见一个人掀起珠帘走进来,正是珞熙,不过短短的三天时间,她脸上虽不施脂粉,肤色已恢复了红润,脸颊像是珍珠般光滑圆润,她嫣然一笑,瞧都不瞧质子一眼,兴高采烈地坐在上官凤瑾身旁,仿佛看到普通的陌生人一般。
下人们6续把饭菜送了进来,摆了满满一桌。
有云片烧鸭子、三鲜豆腐、攒丝锅烧鸡、珍珠丸子、鹿茸熊掌、燕窝鸭条、什锦玉兰片、肚片溜海参一品、京味酱鸭子、海菜炒茭白、下酒菜几样,还有野驴肺片汤一品、蜂糕一品……
这桌饭菜完全可以媲美皇宫的饮食,食客才仅有四个人而已。
质子一动不动的坐在那,用眼睛斜睨着他们,他向来看人看得非常仔细,看着眼前幸福的二人,现在他心里是何滋味呢?虽然他从中作梗,令他们夫妻难以团聚,如今,他们却完全无动于衷。
一般的女子本该把送上桌的酒菜都已经砸光了,而不是和仇人坐在一起安然吃饭。
他们究竟想把他怎样?他心里已出现七八种猜测。
看着满桌酒菜,他浑却身都不自在起来,他相信这并不是用来款待他的饭菜。
珞熙忽然道:“我们不过才四个人,这里的饭菜会不会浪费了?”
上官凤瑾道:“我不清楚,只不过我知道你……肚里的孩子饿得很。”
珞熙道:“不错,我这三天胃口奇好,几乎能吃下一头牛。”
苏红英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道:“既然如此,我想珞熙一定饿坏了,动筷子吧。”
质子低下头,见每个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副碗筷,没有任何差别,而苏红英最先拿起碗筷,夹起了面前的牛肉串,上官凤瑾把每道菜都夹了一些,放入珞熙的碗里。
既然大家都是如此,他也小心翼翼地夹起了饭菜,都是别人夹过的地方,缓缓送入口中,却食之索然无味。苏红英与上官凤瑾都在喝酒,唯独他与珞熙不沾一口。
这情景,若不是他心中有事,真以为自己是来赴宴。
待众人酒足饭饱之后,饭菜果然剩了很多,质子只是勉强吃了几口而已。
他等待着上官凤瑾的摊牌,但是他们依然只字未提。
这又是一场耐性的较量,在这里他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质子沉默了很久,显然已经沉不住气,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多谢诸位的款待,不过我不明白一件事情,既然说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上官庄主叫我过来,大概不是吃顿简单的饭菜而已。”
上官凤瑾看着他并未开口,珞熙却道:“原来质子认为饭菜简单了些,要不要我吩咐厨房再准备些过来?上官府也有自己的待客之道,招待客人从不小气的。”
质子知她故意在找茬,只好摆手道:“饭菜很不简单?只怕两位还有些事情要说。”
珞熙道:“不错,我是有些话要说。”
质子道:“请讲。”
珞熙道:“我想,你已知道密函现在在我的手里。”
质子道:“不错,不过你是否要把此物还给我,我却并不知道。”
珞熙道:“这是你母亲留下来的遗物,我自然不该留着,应该把它物归原主才是。”
质子眼睛里忽然充满希望:“莫非公主想还给我。”
珞熙淡淡道:“你错了。”
质子道:“什么意思?”
珞熙道:“我已经决定把密函交给苏红英,不要忘记了,他也是你母亲的儿子。”
质子沉默着,仿佛在咀嚼着珞熙这两句话,又过了很久,才缓缓道:“公主难道想告诉我,让我死心,不要再对过去耿耿于怀,所以才把密函给了苏红英。”
珞熙道:“是这个意思!”
质子嘴角的肌肉突然抽紧,顿了顿道:“我报仇的事情,是我自己的事,而我自己的事情,一向都由我去做,不希望别人干预。”
珞熙道:“那的确是你自己的事情。”
质子道:“就算你忌恨我,想要报复我,但是,只要把密函交还给我,你想怎样都可以。”
他已做好玉石俱焚的打算,他从东临国而来,跋涉千里,受尽屈辱,并不是为了一场空!
他假装沉溺酒色,几年来忍辱负重,也只不过是为了报仇而已!如今,他付出那么多,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就是豁出命来,他也要报仇雪恨。
珞熙却道:“不是我想怎样,而是你想怎样。”
质子道:“我想怎样?”
珞熙道:“你以为自己悲惨的命运是别人造成的?所以你就拼命的报复别人?!”
质子道:“不错,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珞熙道:“那么我问你,你活得是否快乐?”
质子紧紧抿着嘴,没有说话,他如何能快乐,他的脑中充满了各种复仇的念头。这些念头折磨得他快要疯狂,他甚至觉得只要复仇就好,之后什么都可以不管,什么都可以不顾。
珞熙霍然转过身,看着质子道:“就算你有了密函,推翻了别人,你就很快乐么?”
质子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我活着就是为了复仇,因为复仇,所以我才活着。”
珞熙道:“你现在渴不渴?”
质子道:“不渴。”
珞熙道:“饿不饿?”
质子道:“不饿。”
珞熙道:“冷不冷?”
质子道:“不冷。”
珞熙缓缓道:“没错,你渴了就有水喝,饿了就有饭吃,冷了就有衣服穿,而且这些都不差。”她的目光凝视着质子,接着道:“你可知道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
质子不语,这些他当然知道,在来夏玑国的路上,遭遇了旱灾,他看到饿殍遍野。
也曾经看到了许多场惨不忍睹的战争,鲜血,尸体,如今依然历历在目。
珞熙瞪着质子,厉声问道:“你生来什么都有,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质子怔了怔,垂首道:“我什么都有么?什么都有……”
珞熙道:“没错,你什么都有,可是……你就是没有良心。”
质子道:“我没有良心?”
珞熙道:“你的母亲生养了你,希望你过得快乐,耗费的心血更大,你又为她做过什么?就连她死了,也无法陪伴在她身旁,尽一点儿孝道,你这个人一点儿也不懂得什么叫做恩情。”
质子头垂得更低,哪个父母不盼望儿女幸福,母亲曾经也是这么训斥他的。
珞熙道:“你只知道要报仇,那太子也是你的兄弟,虽然太后对不起你,但你也不能残害自己的兄弟手足,否则怎么对得起你的父皇,又怎么对得起老天?”
质子紧握着双拳,掌心里已不禁沁出了冷汗。
珞熙走过来,正视着他,她的表情充满正气,美丽的眼眸里,带着说不出的怜悯。
她怜悯他的愚昧,同情他的无知。
质子的咽喉忽然堵塞,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看到珞熙,眼前仿佛看到母亲的身影,立刻就觉得有一股新鲜的热血自胸膛中涌起,涌上了自己的咽喉,心中有种酸酸的感觉。
珞熙说的话虽简单,其中却包含着人生的道德伦常,以及最高深的哲理。
质子本不是个生性恶毒之人,他也饱览诗书,读过圣贤之论。
他在少年时代,如何不是嫉恶如仇?如何不是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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