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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阅读

作品:媚乱西夏|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5 13:11:36|下载:媚乱西夏TXT下载
  又是一礼,“原来是宜兰郡主……”

  绯云正好奇这位宜兰郡主是谁时,身后忽地响起野利青环同样寒凉的嗓音,“卫慕宜兰,我哥哥的订婚宴,你来干什么?”

  绯云并不知内里情形,只能跟着玉乞再次俯身施礼,却听得那卫慕宜兰的嗓音懒懒而起,“青环,对了,忘了告诉你,可能从今天起,大家对我的称呼要有所改变了……”

  院中一位朝臣连忙示好地高声呼叫,“臣独孤亦醺给太子妃请安……”

  卫慕清甜一笑,“没错,今儿西平王刚刚将宜兰指给了太子,从此宜兰再不是卫慕氏族中之人,而是要心系整个大夏国了……”

  绯云一愣。原来今晚是自己与玉乞的订婚喜宴,却也在这一日定下了太子元昊的终身吗?看来太子元昊与玉乞还真是有缘啊……

  身后,冷冷传来野利青环的哼声。

  更加诧异的是,这样的消息,太子元昊自己竟然不置一词,前前后后好像都只是卫慕宜兰的独角戏。

  好在,卫慕宜兰突然宣布的消息将大家的注意力尽数吸引了过去,院中的群臣登时一拥挤到太子元昊和卫慕宜兰的眼前行礼道贺,反倒让绯云和玉乞得了喘息的间隙。

  玉乞低声对绯云说,“太子最不喜欢汉人的礼节,所以今晚我们的订婚宴一切程序都要从简。待会儿,你远远地给宾客们吹一曲笛,不用再多做盘桓了。早点休息,我舍不得累着了你……”

  绯云面上一红,垂首离去。其实她也根本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能够只消吹一曲笛便可退去,倒也正是心中所想。

  背身,转过前厅的一堂繁华,绯云只带着蜜儿一个人,提一盏小灯,转向后院。

  月色正好,心绪却乱,绯云在暗夜之中迷乱地审视着内心的烦扰,却全然理不清这一切究竟为何而来。

  只需一曲笛便可结束今晚的订婚宴,可是直觉里却总是感觉,今夜定然不会那般轻易地熬过。太顺利了,反而潜藏下太多的险滩。

  果然,刚过拱门,一个清冷的嗓音便从拱门旁的花影里凛冽地传来,“嫂子……我今天是不是就要改口叫你嫂子了?很得意吧?”

  命定·劫

  云破月,花弄影,粼粼银色光影之中,野利青环娇俏的身形倚墙而立,整个身上仿似喷吐着玄黑的火焰。

  绯云一愣,微微垂首。

  青环的身形缓缓走入月色,银色月光照见她面上一层寒霜,“以为哥哥回到府中,将你接出了我的‘碧风轩’,便可以一切都逃得过我的眼睛了,是吗?”

  绯云皱眉,轻轻地说,“青环,如果你觉得我哪里配不上做你的嫂子,你尽可明言,我会尽力改之。”

  野利青环猛然一转身,双眸寒凉地望住绯云,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哪里配‘不’上?哈,好笑之极,你看看你有哪里配‘得’上我哥哥!”

  绯云的心,骤然一痛。原来自己在青环的眼中竟然是这般的不堪吗,是不是在野利氏族人的眼中,甚至在整个大夏国人的眼中,都是这般?

  绯云微微闭眸,她知道此时一切的解释都已经是多余。只能按照自己的心一步一步去向前走,一切到了眼前都不再有了回头的路……

  “青环,我一会儿还要给宾客们吹笛,现在要去准备,我先走了。”绯云淡然抬高下颌,毫不犹豫地抬足而去,蜜儿愣怔了一下,连忙撑住灯笼追了上去。

  夜色仿佛浓稠的墨,潋滟洇开,青环的眸光惊讶而寒凉地盯在绯云的背上,良久,良久……

  “这样对你即将新婚的嫂子,是不是太嫌刻薄了?如果玉乞将军知道了,是不是会伤心?他可是一直将你当做最为宠爱的小妹妹啊……”一声轻薄如淡淡月色的嗓音,袅绕而来。

  青环一惊,抬眸望去,暗影之中的凉亭之中,正有一人闲坐。先前只顾着与绯云说话,竟然没有发现那人的存在。

  青环眯起眼睛,感觉那嗓音似是熟悉,蓦然一个青衣的身影跃入脑海,青环一声断喝,“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潜入野利氏的府邸?!”

  “哈哈……”一声清亮笑声,一个暗色的身影已经如一片巨大的树叶飘摇落在青环面前,“错,大小姐,我不是潜入你的府邸,我是被你哥哥请来的……”

  青环凝眸,“你究竟是谁?”

  这青衣的男子,正是那日野利青环与卫慕宜兰“姑娘追”赛马之时,在胡杨树林中邂逅的那人。

  青衣男子仰首潋滟一笑,“我叫宝保吃多已……”

  青环一愣,“原来你就是太子元昊身边那个神秘的高手侍卫?大家都传说你实际上是夹山族的王子,却甘心做了太子的侍卫,是你不是?”

  宝保吃多已哈哈一笑,“那些又有什么重要!你只知道我是太子元昊身边的侍卫,就够了!”

  确定了青衣男子的身份,青环心下不由得细细小心起来。一旦自己刚才对绯云说过的话通过太子元昊传给了哥哥听,那可糟糕了……

  宝保吃多已望着青环面上的神色,了然一笑,“刚刚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只要大小姐你告诉我——你的嫂嫂叫什么名字,她究竟是从哪儿来,玉乞将军又是如何认识她的……”

  青环猛然抬眸,一个巨大的问号从她心底猛然窜起——宝保吃多已来问绯云的身份,那便是说是太子元昊想要知道这一切……而太子元昊与绯云本该是素昧平生的两个人才是,太子为何会对绯云的身份这般好奇?

  宝保吃多已静静笑着,“大小姐,我不会将你刚刚说过的话,以及你在胡杨林中所做的事情告诉给任何一个人听。交换条件是:你告诉我你嫂嫂的身份,并且绝不将我今夜询问你的事情告诉给你的哥哥……”

  青环忽地一笑,其实不管太子元昊究竟是为什么对绯云的身份感兴趣,但是至少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感兴趣绝对不会毫无来由——如果真的能借由太子的兴趣而将绯云从哥哥身旁赶走,对于她野利青环来说,不也正是她心中所想嘛……

  青环抬眸,娇俏笑开,“她叫没藏绯云!是从敦煌来。哥哥带兵去攻打敦煌,恰好在通往我大夏国的路上遇到他们一家人!我哥哥救了他们,所以她便以身相许了!”

  暗夜之中,宝保吃多已青衣的身形几乎完全隐入夜色,但是青环却也没有错过,宝保吃多已乍然听到绯云的身份之时,身形猛然一个轻晃!

  青环心中忽地涌起迷离的快乐——似乎有一场好戏即将上演了……

  绯云收拾停当,带好了竹笛,从容走进夜色中。

  前方灯火阑珊,笑声琅琅,绯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绽开一朵笑容。

  毕竟,今夜对于自己该是一场喜事,不是吗?

  刚刚走进夜色,便听得回廊旁的夜色中忽地响起一声轻呼,“绯云夫人……”

  绯云一愣。回廊旁的花影里转出一个青衣的男子,整个身形在青衣的包裹之下几乎整个沉入了幽深的暗夜,只剩下一双灿如明珠的眸子在夜色中熠熠闪亮。

  绯云心下微微一惊,沉声问,“你是谁?”

  来人,正是宝保吃多已。

  宝保吃多已一笑,“夫人,小的名为宝保吃多已,是太子殿下的侍卫。”

  绯云一愣,“请问你找我有何事?难道是太子殿下找我有何事?”

  宝保吃多已微微一笑,“没什么事。夫人,小的只是等在途中来提醒您一声儿……再向前就是前厅了,您待会儿演奏的时候一定会见着太子,可能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夫人,不过小的要提醒夫人的是,请你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西平王颁旨指婚给玉乞将军的夫人,而太子爷今儿也刚刚被西平王指了婚,所以我们都不希望今晚会有意外发生……就算天意珍贵,但是人命却也同样珍贵,不是吗?毕竟,夫人你在兴庆城中并非独身一人,总该为了没藏氏族人着想吧……”

  绯云重重一愣,完全听不懂太子爷这个侍卫究竟想要对自己表达些什么,却没有忽略掉他语气中浓重的警告意味!

  宝保吃多已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绯云,“待会儿,夫人就会一切都明白了。夫人只需牢记小人的话便可……”说着,宝保吃多已的身影宛如一道青烟倏然飘退,隐没于重重花影之间。

  前厅之中,灯火如昼,满堂的笑语晏晏,觥筹交错之间璀璨的琉璃光芒粼粼流转。

  人丛笑语之间,宝保吃多已青衣的身影静静闪入厅堂,没有急着回到太子元昊的身边,反倒是站在玉乞的身后,两个人低低笑语了几句,像是初见面的寒暄;只有卫慕宜兰敏感地注意到,宝保吃多已与玉乞言谈之间向着她眼神微微一闪。

  卫慕宜兰微微一笑,之前一直没能静下来的心,倏然宁静。

  随着一声响板,忽地满堂俱静。高轩广庭之间灯火俱黯,只剩下中央莲花藻井处倒悬下来的一盏千瓣琉璃灯洒下氤氲的光芒。

  野利玉乞微微一笑,低声对太子元昊说,“开始了……”

  元昊静静抬眸,只见厅堂门口处,一个紫色衫裙的女子,踏着月色,披满清风,衣袂飘摇中轻轻走来。手中横笛,粼粼声动,一步一莲花,一曳一生姿。

  仿佛是夜风徐徐而来,又仿似她行走之间本就衣带生风,坐中之人只觉得随着她的脚步,厅堂之中仿似绽放朵朵夜之睡莲,一朵一朵,悠然浮升,静静飘摇在空气之中,朵朵暗香袭人。

  元昊的心,没来由地重重一震!

  说那女子绝美吗?倒也未尽然。因为她头上垂下长长的帷帽,与衫裙同色的淡紫轻纱飘摇之间恰好遮住了她的面目。

  月光、夜色、灯影、笛声,这几样本都是缥缈迷离的景物却在她的身上奇异地聚合起来,形成一种光芒,旋为一个气场,仿佛天地皆空,万物皆寂,只见得到微微的流光在她紫色的纱裙之间曼妙流转,只听得到清越的笛音恍若高天流云清越而来……

  心,不知不觉,便已经只知道跟随着那笛声那人汩汩跳动,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呼吸,再也看不见周遭的一切……

  在一片屏息凝神之间,元昊控制不住地站起身来。顾不得玉乞的轻呼与卫慕宜兰的牵绊,仿佛有一种冥冥之中的力量牵引着他,一直向前,向前,向着那纱衣随风飘摇的女子,步步走去……

  绯云本是屏息凝神于自己的笛声之中,前厅之中杂沓的身影与密集的眼光让她感觉微微心惊,她只想着赶紧结束这一场笛声,她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一份莫名而来的紧张。

  眸光顾盼,笛音轻扬,却蓦地只觉一种滔天的迫力迎面而来!

  绯云本能抬眸,却见遥遥的高台之上,一个白衣的少年定定直立,氤氲的眸光穿透时空,直直射来!

  在他的身边,玉乞满面忧色,一个黄衣的少女柳眉倒竖,而那个刚刚见过面的青衣男子则隐隐站在人群之中面上一派肃杀之色……

  绯云一愣,险险停住了自己的笛声!

  是的,玉乞等那几个人的表情的确是惊到了她,可是真正让她心魂俱颤、几乎无法自持的是——那白衣的少年、那凝注的眸光!

  纵然隔着帷帽长长垂落的轻纱,纵然隔着遥遥的距离,纵然隔着数百个日夜的时光,绯云却也能认得出来,那少年,根本就是——兀卒!

  心下,无数的谜团,仿似乍放的莲花,瓣瓣绽开——怪不得他敢叫自己为“兀卒”,原来他便是太子,原来他真的有资格成为“青衣天子”!

  却也怪不得大夏国中无人知晓兀卒的名字,太子的小字又岂是寻常人所随意得知?!“李元昊”是他的汉名,而兀卒则是他鲜卑的小字啊……(党项贵族自认为是鲜卑族的后代,近年来考古发现也有了现实的佐证。)

  绯云擎住竹笛,十指已经颤抖得几乎没法子按上准确的音阶,她静静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向前走……

  如果早一步,她还没有成为西平王颁旨指婚的玉乞夫人;如果晚一步,她已经成了玉乞的人,身子已定,或许便不会再有犹疑——可是,偏偏在这一步,偏偏在这一切尚可能两面飘摇的节骨眼上,遇上他……

  其实早知道自己一定会找到他,却没想到他是这样的身份,更没想到他们的重逢是在这样的场合!

  绯云凝住脚步,隔着轻纱,已有泪水涔涔而下——心下低低悲吟,上天啊,你待我何其残忍!

  玉乞的眼神,太子妃卫慕宜兰的冰霜,青衣男子宝保吃多已的警告——眼前晃动着家人期盼的眼神,恍惚之中似能见到血色飘摇……

  绯云狠狠咬住了嘴唇——她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如果只是为了一份普通的爱情,她舍得抛却玉乞带给她的安宁与富贵,毅然投入自己心中的梦;可是他如今却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的情注定牵系太多,那么便注定自己只能与他擦肩而过了……

  腾腾腾,元昊却已经三步两步走到了绯云面前!

  绯云本能后退,尽量与元昊拉开距离。

  元昊颤着声音,轻轻地问,“你,究竟,是谁?你知不知道欢喜佛的缘故?”

  举座大哗。

  卫慕宜兰与野利玉乞的声音几乎同时凛冽传来,“太子!”

  放手·痛

  满堂高坐仿佛根本就是空无一人。

  野利玉乞与卫慕宜兰的高声喝止仿佛都只是清风过耳。

  元昊此时只见得到一个人,他只想听到一个声音!

  除了眼前的女子,除了她清澈的嗓音,这个世界上所有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

  管他是谁在阻拦,管他什么道德与脸面,就算失了太子的身份,就算要让坐中群臣非议,可是那些与盘桓心神数百个日夜的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元昊幽深的眸子里几乎燃起火焰,玄黑,却格外炙热,几乎烫伤了绯云的眸子。

  他狠狠盯着绯云被遮在轻纱背后的面容,凶狠却又奇异轻柔地问着,“告诉我,你是谁?你是不是叫做没藏绯云,你是不是当年那立在敦煌大漠之中的没藏绯云?!”

  元昊此言一出,厅堂之中的众人俱皆大惊!

  就算绯云的闺名没几人知晓,但是他们却都是知道玉乞的新妇乃是没藏氏……没藏氏虽然是党项姓氏,但是却一直居住在甘州、沙州一带,大夏国京城中的没藏氏更是绝无仅有,所以这个没藏氏极有可能真的就是曾经出现在敦煌大漠之中的那一个!

  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太子元昊对这样一个女子念念不忘?是什么缘由能让太子元昊几乎失态却毫不顾忌?!

  坐中之人都是大夏国朝中之臣,最善于的便是揣测人的心态。少年太子,妙龄少女,风云际会,两情难忘……这样的原因对于他们来说,简直一看便知!

  可是,此时可是野利玉乞的订婚宴啊……

  可是,此地更有刚刚被西平王指婚给了太子的未来太子妃卫慕宜兰啊……

  所有人都在心下暗自好奇,却又不得不为眼前的情势暗自担心。

  朝堂之上,每一个人都是归于某一个派系的。每个人身上发生的大小事故都会牵一发而惹动整个派系的力量变化……所以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揣测着眼前的情势,尤其是与野利玉乞一派的朝臣们,就更是心下暗惊……

  野利玉乞就更是再也掩藏不住心底的忧虑,顾不得了身份,身姿一展,身着大红喜服的身影已经横着从座位之上飘摇而下,直直落在了元昊与绯云之间!

  玉乞面朝元昊,回手一握,准确地握紧了绯云的手腕,双眸则定定望住元昊,“太子殿下!不知内子是如何冲撞了太子殿下,请太子看在微臣的薄面上宽宥了内子吧!如果真的罪不可赦,那请降罪于微臣,微臣愿替内子受罚!”

  说着玉乞一撩大红喜服的袍摆,在满座众人惊讶的眼光中,缓缓在元昊面前跪入了尘埃……

  玉乞此举,不但满座众人没有想到,就连元昊都是重重一愣,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从来都骄傲过顶的男子,竟然甘心情愿地为了一个女子,在自己的面前,满面顺从地缓缓跪落……

  纵然是贵为太子,这一刻元昊却也不得不动容!

  眼前的人,是他十几年来一直视作手足的好友,更是他未来执掌大夏国天下的股肱重臣!就算他元昊身为太子,但是在十几年的相处之中,玉乞却也从未因为君臣身份的差异而轻易向他下跪!

  玉乞现在分明是在用他自己在做赌注,与他李元昊做一场博弈!玉乞跪在他与那人儿之间,这明摆着在逼他做一个选择!如果还想要一直追问那人儿的身份,便势必要跨过他的身子,这是玉乞他在以他自己的性命作为一种无言的要挟!

  满座众人,不由得一片大惊!

  野利玉乞的叔父野利旺荣不由惊得一声大喝,“玉乞!你,你这又是何苦……”

  野利青环则紧紧按住自己的心口,无声的泪水扑簌簌跌落……

  许多跟从野利氏一族多年的臣子们纷纷离座,屈膝跪满了元昊的眼前,“太子息怒,太子息怒……就算玉乞的夫人有什么罪过,微臣们愿意一力为夫人作保!”

  无法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更没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只不过是想走近自己那心心念念的人儿,却没想到,就在一步即可到达的距离,突然被这一群人生生隔离!

  元昊哑然失笑,混沌摇头,脚步踉跄着后退数步。

  眼前哪里是跪着几十个人啊,眼前跪着的分明是整个大夏国的朝堂,跪着的是大夏国啊!如果继续追问那人儿是不是心中的绯云,势必要得罪整个朝堂,甚至要为此而得罪整个大夏国的天下啊!

  可笑,真可笑……

  都说身为太子尊贵无比,可是自己却连想走近一个人都不可得,就连自己的梦想都要跟整个大夏国做一个博弈!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为什么这一直要成为生在帝王家的男子们所必须面对的考验?!

  天潢贵胄,就一定要离情别爱,对吗?

  手握天下,就必须要斩断情丝,是吗?

  元昊摇头望着眼前的一切,忽地一声大喝,“你们,都给我闪开!我只想问问她,我只想见见她!身为大夏国的太子,难道我连这个权力都没有吗?就连这件小事,都要你们这般苦苦拦着我吗?”

  野利玉乞面上异常平静,他依旧紧紧握着绯云的手,面色淡然地仰眸,双眸幽静如冷冷寒潭,深深凝望元昊,“太子殿下,无论这个女人是谁,也不论她曾经做过什么。现在她都已经是臣的妻子,是西平王亲自颁旨赐婚给臣的妻子!她的一切都已经归在了臣的名下,无论是她的性命,还是她做过的一切……臣有保护她、爱惜她的责任和义务,所以臣愿意以己身代替她受罚!还请太子原谅臣,她从此再没有自己的名字,她从今天起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野利玉乞的妻子’……”

  跪在野利玉乞身后的众臣们又是一阵子互相交换了眼神,都想从别人的眼睛中查知一点端倪,都想要知道今儿太子他究竟是怎么了,玉乞又是怎么了……怎么素日交好的两个人,今天就明摆着要对着干,谁也不让谁了!

  不过,既然他们都已经跪在了元昊的眼前,既然他们都已经摆明了自己的立场,那么就算明知道玉乞这样做将会激怒太子,他们却也都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众臣齐齐叩首,“请太子三思……”

  就在这万般紧张的一刻,忽然有一个身影宛如一道青烟一般,从愣怔住了的众人身后飘到了元昊的身侧。正是那青衣的男子,宝保吃多已。

  宝保吃多已仿佛丝毫没有被眼前的一切所影响,他轻轻伏在元昊的耳畔低语了几句什么,元昊猛然抬头,深深用眸子望住了宝保吃多已,“你说的,当真?”

  宝保吃多已微微一笑,静静点头。青衣的身影在众人之间沁凉如冰,却又有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度。

  元昊抬眸,隔着众人的身形,遥遥望向绯云。

  绯云即便藏身在帷帽长长垂下的轻纱背后,却依然感知得到那眸光的深邃与疼痛……

  这一刻,绯云忽地明白了一个词汇:咫尺天涯……

  纵然我就在你的面前,可是却不能直言出我心底的爱,这份距离才是天底下最远的距离,远过天涯……

  元昊再张口时,似乎疲惫苍老了下来,似乎就连张口说话对于他都已经成为了一种沉重的负担,“你,真的不是绯云吗?难道,真的是我认错了人?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元昊忽地一笑,可是那笑意却全无喜色,更无半点温度。他的眸子怅惘地望住绯云,“就连名字,原来都那么相似吗?没藏黑云,你的名字,与没藏绯云,为什么明明听起来那么地相像,可是实际上却是截然不同的红与黑?!”

  绯云的心,轰然一震!

  没藏黑云……是谁,兀卒他在说的,是谁?

  一抹青色的视线宛如青烟袅绕而来,绯云抬眸撞入宝保吃多已的眸子,心下霍地了然。

  纵然心底疼如刀搅,绯云却不得不轻轻扬声,“回禀太子殿下,没藏黑云正是小女之名……小女并不是殿下要找的什么没藏绯云……”

  “哎呀,原来是一场误会啊,真是虚惊一场,太子快消消气,回座吧!”卫慕宜兰清亮的嗓音适时响起,簌簌声响,卫慕宜兰袅娜的身影笃定地走向元昊,眸子似乎不经意地在青衣的宝保吃多已身上轻轻扫过。

  当着满堂众人的面,卫慕宜兰静静地笑着,不容置疑地公然握住了元昊的手。她的这个姿势是做给在座大夏国所有的朝臣看的,可是她的眼睛却是高高地飘向绯云的方向。

  “宜兰虽然还没有被正式册封为太子妃,但是今天西平王已经下了口谕。太子刚刚追问玉乞夫人的身份,其实是源于宜兰的一个愿望——我大夏国已经将佛教定为了国教,宜兰又是格外笃信我佛之人,所以太子一直想找到曾经带着他参观过敦煌千佛洞的那位姑娘,想要让我也能亲眼见见那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敦煌千佛金光……”

  卫慕宜兰说着,款迈莲步,缓缓走到野利玉乞的身前,轻舒玉臂将野利玉乞扶起,“将军,受委屈了。都是宜兰的错,没有事先将这件事说给将军说,反倒让将军误会夫人曾经得罪过太子……这都是一场误会,还望玉乞将军原谅宜兰啊……”

  玉乞闻言,急忙又是俯身跪倒,“太子妃言重了……”

  “咯咯,咯咯……”卫慕宜兰掩口而笑,“将军你说早了,宜兰要被将军说得害羞了……”

  一场祸事这般被消弭于无形,正是在场之人都乐于见到的。

  跪在地上的众臣也在卫慕宜兰的示意下各自平身,纷纷替玉乞和元昊之间说着合拢的话。

  场中的气氛再次圆融起来,就像是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除了,绯云……

  手腕依然还在玉乞的掌中,可是纵然隔着众人的身影,纵然隔着长长的轻纱,她却一直感受得到元昊的眸光其实始终没有离开过她!

  什么没藏黑云,什么相似的名字!

  她心下凛凛然有了确知:元昊他根本就没有相信过这句话,元昊他根本就没想过真的要放了她!

  一股玄黑的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元昊的目光几乎让绯云无法呼吸!

  绯云遥望着元昊浓黑不知情绪的双眸,心底暗自呐喊,“兀卒……我们的缘分已经了结了……我已经是玉乞的妻子,而你更有了卫慕宜兰……我们已经再不可能,再不可能了……”

  水墨·留白

  月如新眉,远山挥墨。

  大红的宫灯宛若丹砂,桔黄的灯花静静跳跃。绯云在灯下细细地临摹一副宋人的水墨山水,眼神不由得盯在那一处淡墨洇开的留白之处,定住了眼神……

  水墨丹青,向来最重留白。纵然画面之中总会有浓墨重笔,甚至会有粉彩加入,却都只是在给那留白渲染一份情境。所有所有的余韵、所有笔墨没有尽道的味道,都是靠着那无一笔水墨的留白点点诉说……

  绯云心下隐隐一痛。

  如果人生也能这般,如果人生也能留白,该有多好……便可忘记那宿命的邂逅,便可抹去生命中的印记,便可安于自己目下的身份,便可安心披上新婚的红装了,不是吗?

  订婚之夜距离拜堂之日,本有百日的时距,但是却没想到宋夏边境上战火又起,身为领兵将军,玉乞责无旁贷地带兵前往。

  这一走,便是两个多月,眼见着拜堂的日子步步走来。

  唯一欣慰的是,身为太子,元昊也在玉乞开拔的不久之后,代替西平王亲征前线。绯云就此再没见着过元昊,那夜曾有的担心便也随着时光的推移,渐渐地烟消云散了。

  或许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多心——甚至是,自作多情了吧……

  兀卒他,不再是自己印象中一袭白衣的少年;他是大夏国的太子,他是大夏国民崇为天神的骄子,在他的身边自然环绕着大夏国所有最美丽最优秀的女子,他又岂会真的为了她而空劳牵挂?

  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早已经是野利玉乞的妻子。无论是出于玉乞的战功,还是玉乞与元昊的私交,元昊他又岂会为了她一个女子而失去自己的股肱重臣与生命至交啊!

  心事荡漾,提在手中的毛笔便静静地滴下一滴墨来,在本可留白之处,洒下一片浓重的玄黑墨色。

  绯云的心,颤着微惊。就像那留白的韵味都被墨汁滴乱,自己的心虽然努力却也根本回不去了订婚之夜重见元昊之前的平静……

  心乱,画也乱了……

  绯云索性停笔,再不敢望那被墨汁滴乱了的画面。披上一件外褛,没有惊动蜜儿,独自一个人走进门外的夜色。

  今夜,月光清透,纵然花园里并无灯光,可是却也能隐隐看清花园中的种种景致。一步一景,柳暗花明,河西之地竟能见得到中原江南的情调,足见当初建这座园子时候,玉乞的良苦用心。

  夜色之中,借着银色的月光看来,这满园的景色竟然似足了一幅立体的水墨画卷。

  不由得,绯云的心再次想到了那一滴蓦地滴落的墨汁,想到了那被玄黑墨色扰乱了的留白画卷……

  不知怎地,心竟然就这般毫无预警地,潋滟一晃。

  就像是为了配合绯云的心境,她忽地感觉前方的花树丛中似有人影一晃!

  绯云本能一声惊叫,“谁?!”

  还没等这个“谁”字放开音量,一只从黑暗中猛然伸来的大手蓦地掩住了绯云的口!

  绯云的身子骤然跌入一具宽广的怀抱,有力箍紧的强健双臂、氤氲而来的阳刚气息,都让绯云几乎晕厥!

  在这样幽深的夜色中,自己独自一人被一个陌生男子挟持,绯云出于本能开始拼命地挣动四肢!

  身上的力道骤然增加,一个沙哑的嗓音急促地传入绯云的耳鼓,“绯云,是我!”

  声音,的确熟悉……

  可是这熟悉的声音非但没能让绯云安心地放松下来,反倒让绯云再度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

  那声音,那声音——那声音分明是此时应该远在宋夏边地的元昊!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野利氏府中?

  他以太子之尊偷偷在臣子府中,拥住臣子的妻子!

  绯云又是一阵急促的挣扎,她想要反驳元昊的称呼,她想说他认错了人,她想继续将谎言维持下去……

  可是元昊的嗓音低低地传来,温热的气息喷上她的耳垂,“绯云,别动,求你……我知道是你,不论你承认还是不承认,我都知道那就是你!我不会伤害你,就让我这样拥着你一刻,我很累,为了见你我骑了整整三天的马……”

  宛如一把锋利的尖锥,毫无预警地直直刺进绯云的心窝!

  他说他为了见她,骑了整整三天的马……

  他说他只想这样拥着她一刻……

  骑了三天的马,与一刻,这样的对比又怎能让绯云再度狠下心来推开他!……

  夜,寂静无声。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花叶之间有清澈的夜风脉脉流过,阵阵暗香悄然盈袖。

  绯云一动不敢动,努力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尽力拉远与元昊胸膛之间的距离。

  那份从他胸膛之中氤氲而来的温暖,那份令人沉醉的气息,缓缓流溢在绯云的鼻息、心间,像一只无形的手,始终撩拨着绯云的心,让她想抛弃一切的顾虑,转身投入那梦魂缠绕着的胸膛!

  可是,却不能,却不能啊……

  良久,绯云惊觉背后的元昊竟然真的只是静静地拥着她,一动不动。

  绯云轻轻回眸,蓦然发现,元昊他竟然一边拥着她,一边靠在身后的廊柱上,睡着了!

  夜色深幽,月光迷蒙,绯云却依然看得到元昊面上掩不住的疲累之色。他的下颌和上唇,隐隐的青髭历历尽现。

  他是真的累了啊……

  绯云心下愀然一痛,轻轻地说,“太子,太子……此处更深露重,太子还是回宫去吧……”

  轻轻的一个呼唤,元昊猛地醒来。幽深的眸子在夜色之中恍若深潭,漾满了浓浓的情感。

  绯云急忙垂下头,不敢再望向元昊,身子趁势从元昊的臂弯逃脱。

  元昊无声地笑了。虽然绯云依然没有承认她的身份,但是她这次已经没有否认了……

  望着那在月光之下更显婀娜的背影,元昊忍不住趋上前来,将他的唇印在了绯云的发顶……袅袅青丝,缠缠情愫,纵有青丝三千,又如何抵得上长长的思念?

  感知到发顶印上来的唇吻,绯云愣怔住,挺直了脊背,不敢稍动。

  隐隐的笑声低低而来,元昊轻轻凑在绯云的耳畔,“绯云,你,好香……”

  绯云身子一颤,轻轻地说,“太子,请回宫吧……”

  元昊低笑,“我不能回宫。我是从前线当了逃兵偷偷跑回来的,如果回宫会被人发现的……别怕,我现在就走。我要连夜骑马再赶回去。三天后,我大夏军队与宋军将有一场激战我必须赶回去!”

  绯云忽地发现自己几乎无法移动!

  他在,说什么?

  他说他要是从宋夏战斗的前线偷偷跑回来,只为了与她相拥这短短的一刻之后便又要连夜骑马赶回去?!

  绯云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只有这样尖锐的疼痛才能压制住她心底骤然升起的痛楚,才能压抑得住——她喉间轻轻溢出的哽咽……

  泪,就在这宛若水墨的景致里,潸然而下……

  身后衣袂破风声响,身畔温暖的双臂离去,清风吹进绯云衫裙的刹那,元昊的身影已经到了门边。

  那一刻,月色如银,人如玉树,幽深的颜色仿佛被这两段玉白之色点亮,清光潋滟,正仿似一幅立体水墨山水之中的点点留白。

  绯云的心,轻轻颤抖,浑然之中只觉得自己的心几乎滴下那一滴乱了水墨画卷的墨汁下来……

  仿佛感知到绯云的遥望,元昊忽地站定身形,蓦然回首,目光幽深望来。

  那一刻月色星辉全都跳跃在他的眸子里,激起一片灼灼清光,“绯云,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那一年我在敦煌见着你,便是这个日子……”

  说完,那皎若月光的身影毫不犹豫地翩然而去,不久角门之外便传来了马蹄踏在青石板之上的得得清脆之声……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所以他甘愿抛弃太子的职守,所以他甘愿千里跋涉,只为了当年今日的相见,仅为了与自己这片刻的相守……

  绯云告诉自己,不能哭,更——没有资格哭的。可是却终究压抑不住内心的激荡,无声地仆倒在地,任凭花影被月色筛成片片斑驳,柔柔罩上她的肩……

  终究是,错了吗?

  终究是,谁错了?

  是自己的错,还是上天的错?

  却定然不该是玉乞的错,更不该是元昊的错……

  绯云轻轻拥紧自己的肩膀,仿佛元昊刚刚的温暖还在,仿佛元昊的怀抱还在……

  心,却又在凛凛颤抖。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正式披上嫁衣,就要循着玉乞大红绸带的牵引进入洞房——就要真正成了他的妻,就要将自己的身子交付给了玉乞……

  自己哪里还有资格在这水墨夜色中为一段不再现实的感情哭泣?

  自己又哪里还有资格去冀望一位天潢贵胄的爱怜?!

  惟愿,大婚之日早点到来。惟愿,早一点将自己尽数交给玉乞。

  是不是那样,便会成为认命的女子,便会将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抹去?

  就让他成为自己生命中的一处留白吧,成为一?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