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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阅读

作品:媚乱西夏|作者:作者不祥|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15 13:11:36|下载:媚乱西夏TXT下载
  一处余韵缭绕、完美无瑕的留白……

  一生再不触及,只等到即将合上这双眼睛离开尘世的刹那,再想起……

  兀卒……

  元昊……

  乱云·飞渡

  半月后,夏宋边境传来大捷的喜讯,大夏国中登时一派欢腾!

  大夏国自太祖李继迁以来,第一次在与大宋的正面对战中取得了正面的完胜!大夏国朝堂之间,开始正式讨论起正式立国的策略,这一战终于坚定了大夏国内脱离宋朝控制的决心和信心。(李继迁“太祖”的庙号是元昊登基为帝之后追谥的,这里权且暂用一下以表明辈分啊,_)

  可是,西平王李德明却似乎并没有臣民们的兴奋。因为,与大捷消息同时传到王宫之内的,还另有一件密报——太子元昊心窝处中了毒箭,命在旦夕!

  同时,身为大夏国兵马主将的野利玉乞也为了救护元昊而替元昊挡了一箭。虽然野利玉乞的伤在腰间,不及元昊的致命,但是箭头上所带的毒素依然游走入了玉乞的血脉,玉乞本人也已经卧倒在床,无法再继续骑马!

  为了不让民心忧虑,太子元昊和玉乞受伤的事情被严密地保密了下来,只是派快马报入宫廷。

  望着摊开在眼前的密报,西平王李德明忧惧顿生:纵然大夏国刚刚获得了空前的大捷,但是太子和主将都已经身受重伤,大夏国如何还敢谈到脱离大宋的统治,如何还有力量继续迎战大宋随后将至的再次讨伐?!

  更让西平王李德明为难的是,元昊身在昏迷之中,却始终在呼唤着一个名字——绯云……

  水米不进,药石无医,随队太医写血书来奏,务必请求西平王将太子口中所呼唤之人尽速派往太子身旁,否则迟了唯恐太子性命难保……

  绯云,绯云……

  这个名字西平王李德明当然有印象。是他亲自下旨给野利玉乞指婚,他自然记得那个新娘的名字正是这两个字!

  如果换做其他任何人,为了大夏国未来的皇嗣,为了儿子元昊的性命,李德明都会毫不犹豫地将那人送到儿子的身边!可是——可是这个人偏偏是野利玉乞即将新婚的妻子!

  休说野利玉乞乃是大夏国朝堂中未来的股肱栋梁,单说这一战便是玉乞运筹帷幄、指挥得当的功劳,况且玉乞自己也正处于重伤之中——而且这伤还就是为了救护元昊而舍身挡箭而来!

  这样的时候,将他新婚的妻子送到元昊的身边——于情于理,西平王李德明都无法轻下决断!

  房门突地开了,王后卫慕双羊与尚未正式册封的太子妃卫慕宜兰走了进来。卫慕宜兰一进屋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德明的面前,泪满面颊,甚至不惜自己女孩儿家的面容咚咚朝着李德明磕下头去,“王爷,求您,求您救救元昊!”

  李德明望着卫慕宜兰,长长一叹,“兰儿啊,你以为我不心疼元昊,你以为我不想救元昊吗?我甚至都跟上天祈求,愿意减自己十年阳寿换取昊儿的平安!”

  卫慕宜兰跪着爬上前来,一把抱住李德明的腿,“王爷……王爷……让兰儿去吧,让兰儿到元昊身边去!让兰儿亲自照顾元昊的身子,让兰儿生与死都跟元昊守在一起吧!”

  李德明仰首,半世征战的他禁不住在卫慕宜兰深情的诉说中,双泪长流。他垂眸望向卫慕宜兰,“兰儿,好孩子!大夏国中之人都以为兰儿你想嫁给元昊,都只是贪图那个太子妃之位,都以为你是靠着你姑姑的王后身份想要成为未来的王后!其实,我看得见你对元昊的心,你是真的爱着昊儿的啊……”

  卫慕宜兰泣不成声,“王爷……让兰儿穿着已经准备好的嫁衣去元昊身边吧……让兰儿就在那里嫁给元昊,成了元昊的人吧……”

  卫慕双羊也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跟着也扑通一声跪在了李德明面前,“王爷,就让兰儿去吧……让兰儿给我们的儿子,留个后吧……”

  李德明无力点头,整个人仿佛刹那间苍老了十年……

  元昊与玉乞受伤的事在大夏国中是绝密,但是野利氏府中依旧得知了消息。野利玉乞的叔叔野利旺荣也在军中,所以将这消息传了回来。

  甚至,就连太子元昊昏迷之时还在呼唤着绯云的事儿,都传了回来……

  绯云乍听之下的震撼还没有消除,蜜儿便来犹疑着禀报,说是野利氏老夫人传绯云去宗祠……

  绯云宛若木雕泥塑,整颗心都早已飞升至九天云外,纵然知道野利氏老夫人宣召她定无和颜悦色,但是她却已经麻木得到了不知惊惧的地步。

  怔愣着,在蜜儿的搀扶下,绯云迈入宗祠的门槛。祠堂之中一片静肃,野利氏一族的长辈都被请了来,野利氏列祖列宗的牌位齐整地摆在了堂桌之上,香烟缭绕之中乌木金字的牌位静静无言之中漾满威严。

  绯云还没等看清祠堂中的一切,野利氏老夫人的嗓音便隔着香烟远远地尖利传来,“没藏绯云!你这个小浪蹄子,还不给我跪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

  绯云木然地望着野利氏夫人与野利氏族人面上鄙视的神情在白色的香烟笼罩之下,显得格外苍白凛冽。

  绯云静静向前,屈膝跪在野利氏列祖列宗的灵位之前。刚跪下,肩上就重重挨了一记!

  钻心的疼痛将绯云从迷蒙之中惊醒,她转头,肩头已经被野利氏夫人手中的藤条抽破了衣衫,血肉迸现!

  蜜儿急忙冲向前来,抱住了绯云,哭着大喊,“老夫人,息怒啊,老夫人……夫人她身子弱,禁不起这样的家法的!”

  野利氏夫人一见蜜儿护住了绯云,登时大怒,“好你个狗奴才,你护着你的主子,是不是?可是你忘了你真正的主子是谁!你是我们野利家的奴才,你落籍在野利家,她没藏绯云怎么就成了你的主子?!”

  蜜儿大哭,“老夫人……玉乞少爷买了蜜儿来,便千叮咛万嘱咐让蜜儿照顾好夫人……这会子少爷在前线上受了重伤,蜜儿就是拼死也要做到当初给少爷的承诺,蜜儿豁出去自己的命也要保护住绯云夫人!”

  蜜儿摆出玉乞的请托之辞,这反倒更加激怒里野利氏老夫人,她猛然扬起藤条,兜头盖脸朝向蜜儿抽去,“好,你还敢在老身面前提起玉乞,你还敢说是玉乞要你拼命保护那个小蹄子!老身今天就先抽死你,看你还为虎作伥,看你还认她为主!我看你死了,还怎么护着这个小浪蹄子!”

  蜜儿撕心裂肺的哭叫在绯云耳畔声声炸响,蜜儿纵然疼到浑身颤抖,却依然用她的身子将绯云死死地护住!

  绯云再也忍受不住,猛然将蜜儿早已血肉模糊的身子背转过来,皓腕一伸,猛然攥住了野利氏老夫人手中的藤条!

  绯云静静凝望着野利氏老夫人惊惧顿生的眸子,静静地说,“绯云哪里做错,要老夫人家法惩戒?如果是绯云做错,老夫人惩戒绯云便是,请老夫人放过蜜儿……”

  野利氏老夫人猛地向后抽了抽藤条,可是那藤条却依然紧紧地被绯云握在掌中。看似柔弱的绯云竟然有这样的力道,就连野利氏老夫人都不由得大惊!

  “你个小蹄子!你还敢在列祖列宗面前问老身你有什么过错!玉乞他在两军阵前受伤,都是你这小浪蹄子害的!太子他身在昏迷之中都一直在喊着的名字,是你吧?如果不是太子在两军阵前心思恍惚,怎会中箭;又怎么惹得玉乞为了保护太子而以身挡箭!你个小蹄子害了太子和玉乞两个男人,你还敢说你没错吗?!”

  绯云的心中重重一震!

  只知道元昊和玉乞两个人都受了重伤,却没想到原来竟然是因了自己而起!

  野利氏老夫人见绯云泪眼迷蒙着低低垂首,她的声音越发尖利了起来,“你真是我野利氏家族的祸水啊!不知你用了什么媚术迷惑了玉乞,让玉乞为了你死心塌地,甚至不惜违拗我这个当娘的话!没藏绯云,老身一早便看出你的出现,对于我们野利氏家族,对于玉乞,都意味着巨大的灾难!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如果用情太深,便只会让那个男人失去理智,失去判断形势的敏锐洞察力,所以你的存在,必然会害了玉乞!”

  野利氏老夫人微微仰首,风韵犹存的面上忽地皱纹深刻,疲倦老态龙钟毕现,“没藏绯云……更何况,现如今对你用情至深的男人,还不只是玉乞一个人啊……竟然还有太子殿下,你竟然让玉乞陷入了与太子殿下争夺女人的境地……知不知道,与太子多年来的兄弟情谊是玉乞一直引以为豪的事情,如今因为了你的出现,而让他们两个人之间出现了嫌隙!这是会给玉乞惹来杀身大祸的啊……”

  野利氏老夫人颓然扔下手中的藤条,缓缓走到绯云面前,静静望着绯云,“孩子,或许你也是身不由己;或许,这就是命啊……你走吧,绯云,趁着你还没给玉乞和野利氏家族带来更为深重的灾难,求你,离开我野利氏家吧……”

  “我会对玉乞说,你为了给他祈福,去灵山寺许愿,不慎失足落下悬崖……你的家人,我会妥善照顾,待得风头一过,我会将他们送回敦煌,让你们一家人团聚……我会额外奉赠给你和你的家人足够的金钱和田地,够你们一生一世锦衣玉食……”

  离路·黄沙

  “夫人,难道您真的要走?”夜色幽咽,星月迷蒙,蜜儿蹒跚的身影乍然出现在绯云的房门前,打断了绯云怔怔的思绪。

  绯云知道一切已经瞒不过了蜜儿。屋子里一切都已经收拾停当,一桌一椅全都是绯云来到之前的模样,绯云自己的一切都已经收拾成了手里的包袱。

  蜜儿顾不得自己身上依旧火烧火燎的疼,踉跄着冲进房中,一把抓住了绯云的手臂,“夫人!怪不得蜜儿刚刚明明已经睡着,却突然放心不下夫人,睁开眼睛发现夫人留给我床边的银两和首饰,这才跑过来……否则,是不是蜜儿再迟了片刻,就再也见不到夫人你了?”

  绯云心疼地拥住蜜儿,羽睫轻垂,“蜜儿,对不起……我不是刻意瞒你,而是,担心你的身子……老夫人她说的没错,我真的是应该离开玉乞,离开野利家,离开兴庆……否则我的存在真的会给他们带来不幸……”

  蜜儿忍着背上的剧痛,珠泪滴落,“好,夫人如果你真的决意要走,那么我们就走!等我,我马上回去收拾东西!”

  绯云愣住,“不,蜜儿,你该留下!你身上的伤这么重,你怎么能跟我一起走?!”

  蜜儿轻轻摇头,“没关系的,夫人……少爷嘱咐我要我好好照顾夫人,如果夫人自己走了,如果少爷回来,我该如何向少爷交代?再说,就算事实如老夫人所说,我是落籍在野利家的奴才,但是蜜儿的心里却只认夫人一个主子!所以,夫人,带蜜儿一同走吧……就算天涯海角,就算吃糠咽菜,蜜儿也愿意跟着夫人!”

  绯云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哭泣的。蜜儿那么小,却为了保护她而受了那么重的伤,蜜儿都还在坚强地微笑着,她哪里还有资格流下眼泪?可是——可是,绯云终究控制不住自己,珠泪沿着羽睫滚滚而下。

  绯云紧紧拥住蜜儿,“傻蜜儿,不许你再叫我夫人,叫我姐姐,蜜儿,我要当你的姐姐,我要把你当成妹妹来保护,再不让你受伤!”

  蜜儿小小的面孔在灯花的跳跃里闪烁起快乐的光芒,“夫人,我……”

  绯云鼓励着蜜儿,“叫我姐姐,蜜儿,叫一声……”

  蜜儿终于投入了绯云的怀抱,深深地叫着,“姐姐!姐姐……蜜儿双亲都已经过世,更无兄弟姐妹,从此姐姐便是蜜儿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姐姐让蜜儿做什么,蜜儿上刀山下油锅也不怕!”

  绯云紧紧地拥住蜜儿小小的肩头,努力忍住哽咽,只容许泪无声地滑下,融入蜜儿丰泽的发髻里,消失于无形,“蜜儿,姐姐在这等着你,你慢慢地回去收拾东西,别着急,小心撕开了伤口。姐姐在这等着你,好吗?”

  蜜儿从绯云怀中走出,仰起头深深地望着绯云,郑重地点头,“姐姐,你等我!天涯海角,蜜儿也要陪着姐姐一起走!”

  望着蜜儿娇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的夜色里,绯云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伤痛,低低哭出声来……

  这么好的姐妹,这么好的蜜儿……那小小的人儿已经因为她没藏绯云而遭受了这么大的伤害,她如何还忍心带着重伤中的蜜儿一同上路?

  前方的路是一段叵测的旅程,不知方向,吉凶难料,也许会风餐露宿,也许会虎豹豺狼,她只能自己去面对,她必须自己离开!

  握紧手中小小的包袱,绯云站起身来再度环视整个房间。

  来时以为会在这里一生一世,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

  房间里似乎还萦绕着玉乞的音容笑貌,一床一帐、一桌一椅都印满这段悲凉却也难忘的时光。玉乞为她准备的一切,衣物与首饰,绯云一件都没有拿走,全都好好地留在了这个房间里。

  此一去,也许今生再无缘相见,能斩断的,就不要再留下任何的丝缕。

  绯云放下帷帽之上的轻纱,长长的轻纱将她大半个上身尽数遮掩起来。缓步踏出门去,绯云没有走向野利府邸的大门,而是走向后花园。

  暗香小径那一夜,她见到元昊正是从花园的角门离开。从那里走比之正门更加隐秘,就让自己这个本不重要的人,就这样悄悄地离开吧……

  再回首时,野利氏府邸已经一片宁寂,月影空照,花叶低垂,每一扇窗里的灯都已经熄灭。

  这样一个宁谧祥和的夜,没人会注意到她的离开吧……

  晨光熹微之时,通往东方的官道上车马络绎。尽管宋夏之间兵戈频起,但是宋夏之间的互市却从未停止。纵然官家没有正式和议开设榷市,但是宋夏之间的商人们已经自发在边境之上组织起了交换的互市。许多经由古丝绸之路而来的西方商人,也成为宋夏之间互市之上的重要商旅力量。

  胡人行商,通常会携带家眷一同东来,所以路上见到单身的女子倒也不算稀奇。

  绯云就这样骑在马上,静静地混迹于东西行商的商旅队伍之中,朝向宋夏边境而去。

  是的,绯云根本没有从兴庆向西回到敦煌去,她转而掉头向东,直奔宋夏边境的方向而去。

  她是——想要去见一个人。

  都说他心口中箭,毒素入心,已经命在旦夕;都说如果稍晚一刻,都可能从此天人永诀,再难相见!

  都说……即便昏迷之时,他的口中仍然喃喃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所以,她怎么可能仿若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地静静西区?就算已经决定抽身离开,她却也要偷偷跑去他的身边!

  就算不能守着他,就算只能偷偷地看他一眼,就算真的要面对天人永隔的残酷,她却也要拼尽自己的能力,试上一试!

  最差,不能让他带着遗憾离去……所以她一定要出现在他的眼前,她一定要轻声地回应他的呼唤……她要告诉他,她的心一直都站在敦煌莫高窟前,一直一直只为了他一个人——等待……

  “哎,这位小娘子,怎么自己一个人赶路啊?你没夫家吗?怎么连一担货物都没有呀?难道是去互市之上投奔你夫君的?啧啧,看看这身段这个窈窕啊,真是我见犹怜呢……”几声油腔滑调的男子之声宛如突然刮起的风沙,磨砺着绯云的耳鼓。

  绯云隔着帷帽之上的轻纱,静静回眸望向声音的来处,只见几个吐蕃打扮的男子,正嬉笑着望住她。

  绯云微微皱眉,向前提了下马缰,想要避开这不必要的麻烦。

  没想到那几个吐蕃男子反倒趋身而上,几匹马环住了绯云的马,将绯云的去路拦住!

  为首一个吐蕃男子嘻哈而笑,“哎哟,小娘子,宋夏边境上可是刚刚打了场大仗啊,双方伤亡惨重,死尸遍地啊!你那夫君,就是不死,恐怕也得落个残疾!所以,嘿嘿,小娘子啊,还不如跟我们哥几个乐乐啊……”

  那几个吐蕃男子的话越说越过分,绯云已经被气到浑身微微发抖!

  看见绯云娇躯微颤,那几个吐蕃男子不但不以为忤,反倒哈哈大笑着带马更加靠近绯云。那为首的男子甚至伸出他肤色黧黑的手砰地一把抓住了绯云的手腕!

  绯云大惊,她的马匹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开始烦躁不安地用蹄子刨起地面的土,几番想要耸起身子!

  绯云本能地甩出手中的马鞭,挥向那抓住她手腕的男子!

  一声怪叫从那男子口中发出,那几个吐蕃汉子显然被激怒,放弃了游戏之心,各自扎开双手朝向绯云而来!

  绯云惊声尖叫!

  可是荒路漫漫,所有的行人都是带着一家大小以及重重货物的商旅,大家都要各自忌惮着自身的安危,没有人敢于贸然冲上来解救绯云!绯云的叫声很快便被路途之上的漫漫黄沙淹没,一片人影马蹄杂沓之中,眼看绯云就将落入那几个汉子之手!

  黄沙弥漫,人影幢幢,绯云只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眼前不断晃动着的那几个吐蕃汉子滛亵的表情更是让她几欲呕吐!

  绯云的心绝望地呐喊:天啊,天啊!难道这一次离开兴庆,还没有到达元昊那里,自己便先要葬身在这些腌臜的男人的手里吗?

  为什么上天会对自己这般刻薄,就算不能让自己与元昊此生相守,至少也要让她再看他一眼!

  他的命在旦夕啊,命在——旦夕啊!甚至远远没有旦夕那么长久,应该说很可能只消耽搁一个片刻,便会从此天人永隔!

  就在绯云绝望地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舌尖,准备一旦受辱便即自杀之时,忽然在迷蒙的视线之中,隐约见得漫漫黄沙之间似乎冲进了一道朦胧的身影!

  那个身影宛如一道青烟,渺茫而又无形,却又极为迅即地闪转腾挪!

  仿佛只是一个眨眼,刚刚还将手伸到了她身上的几个吐蕃汉子尽数在视野里消失不见,他们的马背上全都空空如也!

  绯云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穿透那迷茫的沙尘,看清那个身影!

  他,究竟是谁?

  泪痕·春衫

  烟尘恍若纱幕,层层跌落。眼前的景象,渐次清晰。

  绯云轻轻卷起帷帽之上的长长青纱,望向眼前的景象——

  那几个骤然消失于眼前的吐蕃男子,原来是被那神秘出现的人影,以闪电一般迅疾的出手全部打落于马下。此刻他们正各自捂住身上的受伤之处,哀声地叫着。

  环顾四周,所有的马匹和骆驼全都凝冻在了当场,乍看上去宛如漫漫黄沙中起伏朦胧的剪影。所有的商旅都瞠目望着眼前的一幕。

  绯云急急抬眸,想要去追寻那一抹青烟一般的身影,却发现那人正远在一丈开外,侧过身,抱臂而立。头上戴着宽檐的笠帽,身上一袭青衫,腰间垂挂长剑,颀长的身影在漫漫黄沙中朦胧飘逸得仿似一笔淡淡水墨。

  绯云心下微微惊跳,急忙在马上一个抱拳,“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容小女子日后回报!”

  黄沙渐去,周围的商旅和他们的马匹与骆驼也缓缓地开始了之前的移动。整幅定格了的画面又重新游动起来。

  就连地上那几个吐蕃男子也都互相扶持着爬起身来,朝向那青衫的男子,跪成一排,“英雄,饶命!”

  有风徐来,吹动悠悠驼铃响起。那青衣男子似乎陶醉在驼铃清风中,绯云与那几个吐蕃男子的话似乎根本都没能落入他的耳中。

  良久,驼铃声远,那男子才轻轻的一声,“你们,还不滚吗?如果再让我看见你们在丝路之上为非作歹,下次我定要不会轻饶!”

  “是……多谢英雄不杀之恩,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几个吐蕃男子忍着身上的伤痛,飞快地爬上马背,一溜烟地消失在茫茫黄沙的天际。

  除了天地山川,似乎整个世界都各自移动了起来,可是绯云与那男子却依旧保持着各自的姿势,停留在各自原来的位置。

  绯云依然保持着抱拳的姿势。受人救命大恩,她自然应当至少要知道对方的姓名,就算不能以重礼回报,也希冀能在初一十五礼佛之日替恩公诵上几遍经文。

  那男子的静默就更加奇怪。他似乎不想走,又不回答绯云的问题,只是施施然抱臂望向眼前流淌而过的商旅驼队。虽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与表情,可是绯云却能够猜到,他的嘴角定然挂着淡淡的微笑。

  绯云微微皱眉,再次拱手,“公子,请问公子尊姓大名,容小女日后回报!”

  天地悠悠,层层黄沙终于落尽。混沌的世界,重又清澈澄明。

  一个更加清澈澄明的嗓音,不期然间清越而来,“我既不求回报,夫人你奈何苦苦想要回报?”那青衣男子终于回答,可是却依然没有转过身来,能看得清的只是他颀长的身形罩在一袭青衫之下,仿若绝世碧玉,岿然屹立在碧空黄沙之间。

  绯云面上一红,轻轻放下了自己的手。一拨马头,蹄声踢踏之间回眸那颀长如玉的身影,“好,既然公子如此洒脱,那小女子自不该矫情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小女子记着公子这份恩情了!”说着,一夹双腿,驱马向东疾驰而去!

  每一个分秒,对于绯云,都是极为珍贵的。元昊还在伤中呼唤,元昊还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挣扎,刚刚已经耽搁了很久,绯云此刻心如火焚,直想着背插双翅飞到元昊的身边!

  望着绯云骑马的身影绝尘而去,马蹄激起的点点昏黄烟尘缓缓将那青衣的身影包绕。

  抱臂而立的那人,缓缓侧眸,迎着初升的绯红色朝阳,幽幽望着绯云在马上如云飘飞的衣袂。

  那眼神里,不由得多了一丝惶惑。

  应该——排斥她的,不是吗?可是刚刚看到她被几个吐蕃汉子围起来调戏的时候,却不知自己心里突然而生的烈火究竟为何?而那眨眼之间的出手竟然又是出乎自己意料地重!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那几个吐蕃汉子不过是倒在地上哎哟呼哟,根本连一滴血都没有淌,可是他自己却知道,那几个汉子轻则肋骨折断,重的内脏都已经受伤!

  那不是他一贯的做事方法……

  自己刚刚那蓦然的失态,究竟是,所为何来?

  绯云拼命策马狂奔,却忽地感觉身后隐隐有逆向风来。

  本能回眸,却见得一个青衣笠帽的身影跨乘在一匹纯黑的马上,御风如电。不消片刻,那黑马青衣已经赶上了绯云,与绯云并辔头齐驱!

  这人,正是刚刚的男子!

  绯云一分神之间,双腿没有夹住马腹,马匹的飞速奔驰之中,险些将绯云抛下马去!

  绯云一声惊呼,却感觉自己的腰上猛然一紧,眼见着自己竟然腾身离开了马背!

  绯云惊得紧紧闭上眼睛,这一次恐怕要真的跌落马背了……只求不要被马蹄所伤,她还要赶到元昊身边去,她还要去见元昊啊……

  一份温暖的稳定,悄然袭上绯云的心。直觉让绯云猛然睁开眼睛——

  天!自己竟然被那青衣男子拥在身前,与那人同乘一马!

  原来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刹那,那青衣的男子眼见着绯云遇险,却已经来不及在马匹高速的奔驰中拦下马匹,只能横着伸出手臂,拦腰将绯云拽了过来!

  不过片刻之间,自己竟然被这青衣的男子救了两次,绯云的心下百感丛生。

  她努力回头,“公子,如果上一次小女子尚可忝颜不报,那么此回小女子无论如何也要知道恩公大名方可!”

  那人微微一笑,薄薄的嘴唇一侧的嘴角微微上挑,露出整齐而好看的牙齿,“绯云夫人,你本认得在下。既然曾经告诉过夫人小人的名字,便不用再告诉第二次了啊……”

  绯云一愣,“你,是谁?”

  青衣男子嘴角又是轻挑,他猛然一勒马缰,纯黑色的马匹猛然站住,刹蹄不及,整个前蹄几乎朝天高高扬起!

  绯云一声惊叫,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向青衣男子的怀抱。

  待得马匹安静下来,青衣男子方才微笑着将宽檐笠帽推高,在绯红色的朝阳晨光中露出他的面容……

  绯云一望之下,不由得轻声惊呼,“宝保吃多已,竟然是你?!”

  来人,正是元昊身边的侍卫头领,那总是一身青衫、身份神秘的宝保吃多已。

  宝保吃多已眉毛微挑,露齿而笑,“为什么不能是我?绯云夫人这样说,难不成是说,知道恩公竟然是在下,心中极是失望啊?”

  绯云被说中心事,微微赧颜,“我只是以为你该一直陪伴在太子身畔,毕竟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说到元昊的伤,绯云心下一痛,泪水不自觉地悄然盈于羽睫。

  宝保吃多已也是微微皱眉,“夫人说的是。身为太子的侍卫,小人的确应该时时护卫在台子的身畔。小人这次离开,也正是回本部族去延请巫医……”

  绯云一听宝保吃多已是去为元昊请医生,双眸中不自觉地闪起火花,“怎么样?那巫医怎么说?”

  宝保吃多已眉头未解,“巫医看在小人父亲的面子上,已经答应了小的请求。他老就在前面官道的驿站之中。只是,巫医却说此次能否救得了太子,还得看机缘造化……”

  绯云一愣,眸子中刚刚燃起的火花,点点熄灭,“那么,你又怎么会回头走在路上,并且遇到了我?”

  宝保吃多已眼神之中也是迷惑之色骤起,“巫医只是告诉我,说在来时路上遗落了一枚指环,让我去玉盘山附近的路上去找……却没想到一路都没有找到那指环,却在那里凑巧遇到了绯云夫人……”

  绯云努力压抑自己心内的失望,“那么,巫医他老人家说没说,究竟需要什么样的机缘造化才有可能治得好太子?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药草?我去找!”

  宝保吃多已定定望着绯云,眸子里又再次笼过一丝疑惑,“绯云夫人,此时玉乞将军也同太子一样重伤在身,你现在应该更加在意的是玉乞将军,不是吗?可是你怎么句句不离太子,难道你这次东来,只是为了见太子一人么?”

  宝保吃多已面上玄黑的雾霭淡淡涌起,“难道你又不记得你自己的身份了吗?难道你又忘了太子已经有了卫慕太子妃了吗?”

  宝保吃多已顿了一下,又说,“我想我该提醒绯云夫人一声,太子妃她即将到达军中,并且将在军中与太子完婚,以求冲喜……”

  绯云回眸,神色慌乱地望了一眼宝保吃多已。绯红的朝阳映照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更加显得她的面颊白得几乎透明。那黑如墨玉的眸子间,隐隐泪花一闪。

  绯云拼命掩饰自己的悲伤和狼狈,轻轻地说,“我只是,只是想来看一眼太子,就走的……我不会影响太子的疗伤,只是看一眼,就一眼……只要能确定他安好,我就会立即消失,海角天涯,再不相见……我不会忘了自己的身份,我更不会为太子妃添乱……我就走的,我会走的……”

  绯云面上宛若水晶一般透明的脆弱,让宝保吃多已心下微微不忍。他微微皱眉,“野利家怎么让你一个人跑来?怎么都不派人护送你?刚才若不是我凑巧赶到,你说不定已经……”

  绯云垂首,修长的颈项优雅却悲伤地倾下。

  宝保吃多已敏感地发现绯云紧紧捏住缰绳的指节,忽地青白。

  良久,绯云才仰起头来,努力绽开一朵虚弱的微笑,“我已经,不再是野利氏家的人了。我现在只是想看一眼太子,然后就永远地离开,再不回来了……”

  宝保吃多已一愣。他当然知道野利氏一家对于绯云的排斥和嫌恶,却没想到野利氏一家竟能趁着玉乞不在京中的机会,将绯云赶出府来!

  宝保吃多已的心,不由得微微一痛。

  他仰首微叹,缓缓驱动马匹前行,“好吧,那我就安排你装扮成巫医身旁的侍女,让你见一见太子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不许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许让太子知道是你……更不要有任何的非分之心……”

  绯云抬眸,晶莹的泪珠,浑圆滴落。

  朝阳绯红,天地静寂。

  只有一颗火热的心,为了那个人,怦然跳动……

  为了他的康复,为了见到他,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不能忍受?

  血色·合欢

  宋夏边境。

  大夏国军营。

  金顶牙帐。

  虎皮铺就的床榻之上,太子元昊正在深深沉睡。床榻四周长长地垂挂下朦胧的纱幔,从帐幔外面只能隐隐看得见元昊的轮廓。

  绯云被宝保吃多已装扮成了巫医侍女的模样,静静地站在巫医的身后,悄悄打量着帐幔之内仿佛深深沉睡着的元昊。

  那看似平稳的阵阵呼吸,却一下又一下地扯动了绯云心底深深的痛。

  巫医是一位干瘦的老人,皮肤黧黑,眼窝深陷,身上的衣服仿佛是一整匹布缠绕而成,墨绿色镶着金线织就的繁复花纹,显出这位老人的身份之尊贵。

  此时,巫医正坐在元昊的床榻边,用一根长长的银针缓慢却准确地挨个刺入元昊的手指,迅即地将指尖中淤积的一点黑色的血挤出放掉。

  都说十指连心,这般的十指针刺,自然会疼痛无比,可是躺在床榻之上的元昊却依然静静地沉睡着,似乎这疼痛根本就不足以将他从梦中惊醒。

  巫医每一下将银针刺入元昊的指尖,绯云都会不自觉地颤抖一下。

  虽然心疼,但是心中却抱持着一个希冀,期待着说不定银针刺入下一根手指的时候,元昊就会醒来……所以,绯云用牙齿死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拼命压抑住内心的疼痛,努力憧憬着光明的希望。

  可是,随着巫医一根根的手指穿刺过去,床榻之上的元昊却毫无动静之时,绯云终于渐渐支撑不住,泪水无声地颗颗滴落在脚前的地面上……

  阵阵寒冷从肌骨深处蓦地袭来,就仿似一蓬蓬尖利的银针集中起来一起刺入了她的身体!绯云几乎站立不稳,整个身体轻轻摇晃。

  背后,一只手轻轻地托住了她的腰身。绯云回眸,宝保吃多已青衣的身形恍若她的影子,静静立在她的身后。

  金帐之中,与绯云一同坚持不住了的还有卫慕宜兰。她此时已经得了西平王李德明的旨意,成为了大夏国正式的太子妃。

  卫慕宜兰先前一直守在元昊的榻边,一边看着巫医行针,一边低低啜泣。待得看到巫医十根手指尽皆刺过,元昊那边却依然毫无起色时,卫慕宜兰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元昊,元昊,你醒醒,你醒醒啊……我是宜兰,我是你的妻子,宜兰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

  卫慕宜兰哀声一起,大帐之内守候的文武官员更是悲叹成一片。

  巫医微微皱眉,再次反复确认过元昊被他用银针刺过的手指,再钻入帐中细细查看过元昊的面色,返身回来时,轻轻地摇了摇头。

  宝保吃多已忙走上去低低问着巫医,巫医则用一种帐中众人都听不懂的语言对宝保吃多已说着什么。

  宝保吃多已面色微微一黯,面向众人,“巫医说,太子的血脉之中,中毒已深,就连指尖的血液也都已满是毒液。所以,人力已尽,只能听从天命了……”

  宝保吃多已话音甫落,大帐之中一片哀声。

  多位同样曾经为元昊诊治过的太医,亦是摇头长叹。

  绯云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跌坐在地上……

  “不,不!”卫慕宜兰忽地尖叫起来,花容散乱地奔到巫医的身边,紧紧抓住巫医瘦弱的双臂,“不,一定还有办法的,还有办法的!就算人力不可为,大师你是代表上天的巫医啊,你一定还有办法,告诉我,告诉我!”

  宝保吃多已面色沉痛地上前想要拉开卫慕宜兰,“太子妃……”

  巫医望着卫慕宜兰,忽地又抬头望向乔装改扮成侍女模样的绯云,幽深的双眸忽地隐隐波动,他轻声用着那种旁人听不懂的语言轻轻对宝保吃多已说了句什么。

  卫慕宜兰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抓住宝保吃多已的衣袖,“告诉我,巫医说了什么?他一定还有办法,对不对?”

  宝保吃多已又深深望了一眼巫医,方才缓缓点头,轻声地说,“巫医说,太子的毒在血脉运行之中。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从太子身体的血脉运行入手。”

  宝保吃多已顿了一下,犹豫着说,“巫医说,阴阳交合能促使血脉新陈更替,或可一试……”

  卫慕宜兰先是一怔,继而缓缓站起身来,静静地朝向帐中所有的人,面上绽放出一抹神圣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