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到处看看风景,却在扬州遇到了石俊臣。和石俊臣在yi起的人,叫况臻。
况臻是雷虎门上yi任掌事,雷五的师父,真正的文武全才,雷五只学到他八成,已经是江湖传言中的白衣诸葛。
乾少不是打不过他。
就算打不过,也不至于重伤。
但是,乾少确实受伤了。
二指宽的竹板,因为在水中浸泡过而意外的结实,整整抽了两百板,yi板下去,皮肤上立刻坟起血痕,打完之后血肉模糊。
乾少趴在长凳上,这个风雷堂的堂主,江湖枭雄,就这样毫不反抗地被抽了两百板。
yi
乾少的四书五经都是况臻教的,况臻算他的先生。
天地君亲师,前面三样都太不靠谱,他父母双亡,也只剩这yi个师父。
况臻为人寡情,对谁都是淡淡的,但是当年乾少在江南建风雷堂的时候,也曾有过生死危急关头,那时候是况臻出手相助。石俊臣富可敌国,乾少最初能在江南立足,多多少少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所以这yi顿,由况臻来打,很合适。
况臻和故去的老当家是至交好友,他清楚亡友对这个儿子的期望,所以当乾少说出:“我不会娶亲,我大哥也别想娶亲”这样的话的时候,向来凉薄的况臻也怒了。
然后就是门规伺候,雷虎门门规除去逐出师门之外最严重的惩罚,就是藤杖yi百,乾少yi个人挨了两个人的份。
打完了,他咬着牙从长凳上爬起来,摇晃了yi下,最终还是站稳了。
“我今天不是因为错了而领罚。”他脸色苍白,汗从额角流下来,打湿了乌黑的发尾,他很少这样狼狈。
“我领罚,是因为我愧对雷虎门的先祖,也愧对父亲。”乾少轻声说道,明明是身形并不魁梧的少年,这yi刻却让人感觉到了他肩膀上担负的重量。
“整个雷虎门,能打我的,也只有师父你了。”
况臻垂着眼,手里拿着染血的竹板,他自己也是局中人,知道这是个走不出的迷局,但他还是照着门中规矩问:“知道错了吗”
“知道。”
“改不改”
躬身跪在他面前领罚的青年,光裸着的脊背上布满血肉模糊的伤口,他仰起脸来,笑得yi双凤眼狭长如狐狸般。那yi瞬间,仿佛整个世界的光亮都聚集在他眼中。
他说:“不改。”
这不是yi场师长的惩戒,只是yi场自我责罚,也不是什么做戏,而是身为雷虎门的门主,雷家的后人,要给出yi个交代。
在那之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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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少在况臻那里留了yi会,等可以走路了,才回到自己和大当家住的客栈。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街上行人不多,都好奇地打量着这个脸色苍白且步履维艰的俊美青年。
乾少进房间的时候,大当家正坐在桌边看刚买到的精忠说岳画本,yi面看还yi面念念有词。
看见乾少进来,他只是抬了抬头,又继续百万\小说。
直到乾少靠近他身边,他才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小乾,你”
“没事。”乾少轻轻揽住了大当家,顺势靠在大当家肩膀上。他很少露出这样示弱的姿态,这让大当家有点不知所措。
“发生什么事了”大当家小心翼翼地问。
乾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大当家在听到他轻轻地说:
“大哥,我们yi直都这样在yi起吧。”
“”
“大哥,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知知道。”
搂住大当家肩膀的力度忽然大了点,大当家听见乾少如同叹息般的声音。
他说:“真好。”
是啊,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嗯哪,接下来要写苏缨了。
c苏缨上
十月二十八日,宜嫁娶,祭祀,出行,忌动土。
这天是苏缨出嫁的日子。
yi个是苏家独女,凤凰yi样养成的苏家大小姐,也是江南出了名的美人。另yi个,是唐门实际上的继承人,唐家少主唐璿。
世人都说,是金童玉女,是天作之合。
到底是什么情况,也只有局内人清楚。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和那些世交家的少爷并没有什么不同,她要嫁的人不能是凡夫俗子,也不能是桀骜不能驯服的莽夫,更不能是个野心勃勃的白眼狼。
但是毕竟是年轻,毕竟是看过才子佳人的戏本,毕竟她只有十七岁。
毕竟是遇到了雷乾。
此时yi切都过去了。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肆意妄为的苏家大小姐,她是苏缨,因为背负着yi些东西,而不得不成长起来。
凤冠霞帔,盘髻簪花,替她梳头的喜娘在镜子里笑得yi脸褶子,讨好地说:“小姐真是好相貌,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苏缨唇角带着yi抹淡淡的笑,没有接话。
今天大概是yi个女子yi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吧。
她小的时候,见过表姐出嫁,眼角眉梢都是喜悦,虽然出门的时候和舅母抱在yi起哭了半个时辰,但却终究是欢喜的。
苏缨欢喜不起来。
或者说,无所谓欢不欢喜。
从苏家到唐门不到yi个时辰路程,花轿出门的时候正是辰正二刻,路上有霜,并不太冷,苏缨坐在花轿里,眼前是yi片鲜艳的红,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裙摆上绣的凤凰。
花轿前面有“得得”的马蹄声,她知道骑着马的是唐璿自己未来的夫君。
到了唐门,到处都是鞭炮声,的人声,唐门在江湖上势力很大,名声却不好。来贺喜的大都是蜀地的人,趁这机会来表yi表忠心。
新郎踢了轿门,喜婆把她从轿子里背出来,yi直背进唐门的正厅,跨了火盆,她手中被塞进yi条红绸子,她直到那yi头就是她的夫君。
拜天地时,苏缨转过身去,看见正厅地上yi方明亮的阳光。
她是嫁给唐璿,却不是嫁入唐门,今天之后,她要开始插手苏家的事务。唐璿不入赘,她也不嫁,这只是yi场联姻。
她依靠这场联姻,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力。
其实,不是唐璿,也会是别人。
她总要嫁的。她是苏缨,她不是可以养在深闺里的娇小姐,她是苏家唯yi的血脉,也是白泽拼了性命救下来的人,她知道在这个江湖只有有能力的人才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何况她还是苏缨。
无论如何都是要嫁人的,不如挑yi个喜欢自己的,知根知底的。
可以和南门钦yi战的。
她是苏缨。
她不可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这yi点,早在护送琅琊世子的旅途中,在某天,她无意间经过乾少和雷大当家房间的窗口,看见那个对自己从来都是彬彬有礼的乾少爷,轻轻俯去,亲吻大当家的时候,她就已经清楚。
自始至终,她想嫁的,都只有那个永远温文尔雅笑着的,不怎么管事的,雷虎门的二少爷。
可惜,他想要娶的,从来都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唉摊手。
c苏缨下
新婚第yi天,照例是要给公婆奉茶的。
唐门的婚宴办得异常盛大,整整三天的流水席,张灯结彩,触目所及,全是喜庆的红色,到处都是人来人往。
苏缨在满堂宾客的瞩目下,跪在唐门门主和夫人面前奉茶,她的夫婿唐门少主唐璇,脸上带着儒雅笑容,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唐夫人掏出红包放在茶盘里。旁边有人奉承,笑道:“真是佳儿佳媳,唐门主和夫人真是有服福气。”唐门主笑着拱手
到目前为止,yi切都十分正常。
唐璿扶苏缨起来,苏缨没有收回手,温顺地任由他扶住自己。转过身来,对满堂宾客见礼。
唐门安排席位的规矩和江湖上奉行的yi样,左手边是双方亲属,右手边是江湖上有来往的宾客。后者自然是按实力来排,唐门虽然亦正亦邪,但是和江湖上几个顶尖门派都有来往。连雷虎门也排到了第三席
苏缨手上的茶盘yi斜,就算是唐璇的手再快,也只堪堪扶住茶盘,茶杯已经打翻,茶水淹没了红包。
但是,没有人关注这些了。
所有人都只看见,唐门的少夫人c苏家的小姐c苏缨,yi脸震惊地看着她右手边第yi张席位。
那张席位上的所有人都已经站了起来,唯yi坐着的,是坐在首席的那位青衫青年。
所有人都知道那位青年是谁。
如果是南边任何yi个江湖门派的宴席,这个首位上坐的都应该是沈庄的少庄主沈玺,但是,自从三年前唐门和沈庄在金沙峡yi场血战之后,沈庄的人就再没有出现在唐门的任何宴席上。
所以,今天,唐门最尊贵的座位上,坐的是崔魏的少主,崔翊,字子颛。
北崔魏,南沈庄,崔魏和沈庄,是并列江湖白道第yi大势力的。
苏缨几乎是咄咄逼人地直视着他。
或者,她直视的,是半靠在崔翊怀里的那个少年。
那是yi个几乎撑得上纤细的少年。崔翊来的时候就和他同乘yi马,在席上也yi直照料着他,简直是像在照料yi个不会自己吃饭的孩子。所有人都会意地没有询问少年的身份江湖人也有不少大家族的少爷喜欢养娈童。
不能怪这些人思想下流,少年确实是漂亮得过分,而且无知得像孩童般,上yi道菜就惊讶地张开嘴看着,想吃什么就眼巴巴地看着崔翊,还好,崔翊大概是教过他在宴席上的规矩,不给他夹他也不会吵着要,只是神色会蔫蔫的。
此刻,所有人都紧张而不解地看着这个画面。
而苏缨,她紧握着拳,怔怔地看着那个少年。
她的神色很疲倦,像是跋涉了无数山水,却又走回了原地。
少年攥着yi个点缀着红枣的点心,神色无辜地看着他。
少年有着猫yi眼的眼睛,从眼头到眼尾是无比漂亮的yi条线,像是用墨画成的。
苏缨的手在发抖。
这张脸,她太熟悉。
第yi次见面,少年拿着奇形怪状的大刀,大大咧咧地挡在她身前,长得那样漂亮,却说着能气死人的话,那时候她是讨厌他的
然而,在地牢里,那样绝望的时刻,少年扛着他的刀从天而降,再次挡在了她身前,少年凤凰花yi样的发尾
她仍然记得,少年死去的那yi天,她牵着马绕过十里路,在悬崖的另yi边找到垂死的少年,天渐渐亮了,少年蜷缩在地上,呼吸已经像濒死的猫yi样微弱
她yi直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那样yi个口无遮拦的少年,扛着奇怪的刀,大大咧咧地挡在她身前,让这世上的所有邪恶都无法得逞
原来,没有。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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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点心的少年茫然地看着苏缨,嘴边还沾着yi点碎末,崔翊告诉过他,穿着红衣服的女人就是新娘子,见到新娘子不能乱说话,新娘子只有新郎官才能碰。
原来,新娘子很漂亮,新娘子的年纪很小,新娘子的眼睛
他攥着点心,慌忙地伸出另yi只手去碰苏缨的脸。
“新新娘子,你不要哭”
作者有话要说:嗯哪这就是苏缨和白泽的全部番外,白泽家的小攻很强悍的说
话说回来,失忆什么的,很狗血不是么
c南辕北辙
南门钦四岁那年,第yi次见到北静。
那时候北静还是个奶娃娃,被奶妈当宝贝yi样小心翼翼地抱出来给人看,南门钦记得那天有很多人,他偷偷溜进北静王妃的房间里,看见他的姑母北静王妃,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眉里眼里都带着喜悦,年轻的北静王爷坐在床边,温柔地与她对视。
南门钦扒在帷幔旁看了yi会,忽然对那个奶娃娃从心底油然而生yi股嫌恶。
南门钦十岁那年,北静刚刚进入御书房读书,他们两个都是不用给皇子当伴读的外姓王世子。南门钦那时候被称为不世出的天才,性格冷傲,见到这个当年的奶娃娃也没什么好脸色,偏偏北静不识相,老是跟在他后面,叫着“钦哥哥。”
南门钦十四岁那年,以世子身份参加科考,连中三元,殿试取了状元郎,蟾宫折桂,风头yi时无两。做了礼部的官员,正七品,冷清多年的南安王府重新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大概是为了弥补当年先皇对南安王府的打压,当今圣上在yi个月内把南门钦连跳三级,成了工部员外郎,从五品当时钦天监上报,恐有雪灾,京城府尹奏本修建义堂,收容无家可归的贫民,南门钦附议,圣上于是将工程交给他,结果南门钦在yi个月之内建成义堂三十余处,当年冬天大雪纷飞,冰冻三尺,但是偌大个京城竟然无yi人冻死。朝堂震惊,龙颜大悦,召南门钦对答,南门钦仅仅回了yi句:“不求名显,但求无愧于心。”
就因为这“无愧于心”四个字,南门钦左迁刑部尚书。正三品,世人皆传,古有甘罗十二岁为相,今有南安王爷十四岁官至六部。
但是那yi年,却是北静王府的灾年。
南门钦最后yi次见北静老王爷,是在朝堂之上。
那个官至左相的男子力排众议,支持南门钦出任刑部尚书。他穿朱红蟒袍,整个人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那时的南门钦并不知道,这就是回光返照。
大显四年二月,当朝左相,世袭北静王爷北堂旻驾薨,谥号敏。
那年北静十岁。
后来就渐渐身不由己了。
本来,自从几年前蔺项之的案子之后,南安王府不得先皇欢心,沉寂了许多年,和北静王府之间也十分和平,甚至还有了颇亲密的往来。但是北静老王爷去世之后,北静王府群龙无首,再加上南门钦风头正劲,原本已经衰微的南安王府竟然死灰复燃,而且渐渐压北静王府yi头的意思。
再后来,现在的北静就受封了。
北静受封那年也是十四岁。
有高人批过北静的命数,说是有卧龙之相,那位高人又批过南门钦的命数,说是白虎逆天。
天下人都眼巴巴看着,等着,龙虎相斗,成王败寇。
于是,朝中分出了北静的日派,和南门钦的月派,党争c倾轧c你死我活
不堪回首。
时至今日,已经不能回头了。
就算知道结局,也不能回头了。
他是北静,而他是南门钦,这yi辈子,南辕北辙,永无宁日。
作者有话要说:南北之间,不准备写有情节的番外,就截取几个画面稍微写yi下,至于白泽的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会稍稍交代yi下。不是很想开新文,失忆被捡到然后养成系什么的,着实有点狗血。
c南来北往
已经是十月了。
正是秋狩的最后几天,圣上御驾在贺兰围场扎营,既然是狩猎,条件自然艰苦些。不仅圣上衣食从简,连随扈的贵人们也都入乡随俗了起来。
这天凌晨,天刚蒙蒙亮,北静王爷的贴身侍卫程风和南门钦的小厮“伺墨”在营地附近的水源处碰面,伺墨冷哼了yi声,提了yi桶水就走了。程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着伺墨吃力的背影,把那句“要不要帮忙”咽了下去。
“我家王爷说的果然没错啊”程风在心底感慨着,“南安王府,连耗子都是用眼白看人的啊”
卯正三刻,南安王爷在沐浴,北静王爷在圣上帐篷里请安,程风在刷马。
辰时,所有随扈的官员全部在圣上帐篷外请安,圣上口谕:今日就不群狩了,让各位“爱卿”分开行动,各自狩猎,晚上再论功行赏。
南安王爷听了,冷冷yi笑,骑着自己刚刚驯服的那匹汗血宝马就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骑着汗血宝马的南安王爷带着yi匹小白马的北静王爷在yi个人迹罕至的小树林子里相遇了。
北静王爷靠在树边坐着,小白马栓在树上,悠然自得地吃草。
南安王爷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冷笑道:“物肖主人,懒人配懒马。”
北静王爷好脾气地笑着,yi言不发。
早就有人多事,评论过北静王爷和南门钦两人的性格,说北静是温如玉,说南门钦是绵里针。但是没有人知道,南门钦yi旦在私底下遇到北静,就不是绵里针了,而是态度恶劣,并且十分幼稚。
比如现在,他就挑着细长的眼睛,用眼角余光看着某个靠在树上的人,yi副不屑的样子。
“下马吧。”北静忽然淡淡地道。
南门钦冷哼了yi声,道:“下什么马,你长得很像下马石吗”
下马石,是府邸门前用来给人下马时踩的石头。
北静不再说话,从树上把马解了下来,把马缰递到南门钦面前。
南门钦高傲地哼了yi声,道:“这马丑死了,又丑又矮”
话是这么说,他人已经从自己的汗血宝马上直接跨到了那匹小白马上,还好小白马听不懂人话,也不知道他骂了自己。
北静翻身上马,他长得高,还未弱冠,身量已经长开了,穿的又是白衣,看起来倒是颇风流倜傥。
两人换了马,yi起慢悠悠地朝猎场深处进发,还时不时地有几段对话,
“小白的鞍是我昨晚自己做的,裹了几层棉绒,骑着不痛吧”
“哼,这丑马的名字真俗”
“你还没说痛不痛呢”
“关你什么事”
“我看你腿上都磨破了,还要骑这么硬的马鞍”
“我爱骑什么马骑什么马,爱用什么鞍用什么鞍,关你什么事,我这鞍虽然硬,但是比你这匹丑马上的丑鞍好看多了,和你换是看得起你。”
“是是是,多谢南安王爷厚爱,北静感激不尽”
yi
无责任番外,看到最后的对话想歪的人自动去面壁。
作者有话要说:无责任番外的意思就是人物性格和真正的正文可能不太yi样,有点像小剧场
相当于吧,哈哈。
c君子
十yi月三日傍晚,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厚重的暮色中,城门已经要关上了,忽然从南边的官道上来了yi骑人马,骑在马上的是个风尘仆仆的中年汉子,穿着yi身赭色官服,马也不下,直冲城门而来。守门的士兵刚要盘问,士兵头领连忙阻拦:“快把门打开点,那是虎贲卫的大人。”
虎贲卫,隶属于朝中月派首领c南安王爷手下,是替皇上充当耳目和爪牙的秘密部队。相对于缇骑,更加的神秘。
那穿着赭衣的汉子骑着马绝尘而去,在暮色四合的京城里奔驰,竟然是直朝内城南安王府去的。
当年太祖皇帝开国,为了彰显仁德,让官员和睦,特地将几位王爷的王府都建造在内城,其中北静王府和南安王府挨得尤其近,就在同yi条街上,这条街名叫荣禧街,寻常百姓到了这里,都不敢大声喧哗。
那名虎贲卫yi进荣禧街就下了马,远远看见南安王府门口有yi点明亮的光,连忙牵着马走过去。
打着灯笼站在王府门口的,是南门钦的贴身小厮,伺墨,连虎贲卫首领沙薛见到他都得和和气气。
这名虎贲卫刚要见礼,被伺墨yi把抓住:“我的老天爷,这时候你还讲什么礼节,里头那位可等急了”
伺墨拉着虎贲卫yi路进到王府里,径直进了内院南门钦的书房,南门钦喜欢竹子,这个时节,虽然没有下雪,竹子叶片上都打了霜,看起来颇萧条。
南门钦坐在乌檀木的书桌后,桌上琉璃盏里的灯油已经快烧干了,南门钦本来就瘦,穿得也不厚,执笔的右手,苍白手腕从袖口伸出来,仿佛yi掰就可以掰折了。
但是,就是这样yi个清瘦的青年,他的肩膀上,扛的是整个天下的兴衰荣辱,和举国上下所有月派官员的命运。
“回来了”
“罪人林雄,前来复命。”
南门钦挥了挥手道:“起来答话。”
yi旁的伺墨小心翼翼地替琉璃盏添了灯油,从yi旁的屏风上取下来yi件白貂皮的大氅,静静地侍立在南门钦身后。
“罪人这次yi路跟随着崔翊少门主,参加了唐门婚宴,第二天奉茶的时候,苏缨看见了君竹少爷。”
“苏缨反应如何”
“不甚平静,但是也没有当朝失态。宴后苏缨和崔翊在唐门后院碰面,说了半个时辰的话。”
“他们碰面的事除了你之外有别的人知道吗”
“唐璿似乎有所察觉,但并没有跟踪。”林雄直挺挺跪在地上:“罪人无能,没能查探到苏缨和崔翊的对话。”
“不打紧。”南门钦挥了挥手:“起来吧,没你的事了。”
林雄起身,恭敬地后退出门。
在他快要出门的时候,南门钦却忽然叫住了他。
南门钦叫的名字,不是林雄,而是蔺雄。
蔺,是蔺项之的蔺,也是蔺兰君的蔺。
“蔺雄,你家少爷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你心底是不是在怨恨我”
南门钦的声音很平静,不是质问,而是陈述。
林雄仍然是垂头拱手的姿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表情。
“王爷和老王爷对蔺家仁至义尽,林雄感激涕零。是罪人无能,君竹少爷小小年纪就历经杀戮血腥,现在他能忘记yi切重新来过,很好。”
c日月
北静在自己王府书房坐下来的时候,已经断黑了。
他拿起笔,开始给当今圣上写密报。
官场是yi个很奇怪的地方。
朋友可以变成敌人,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至于君臣之间的勾心斗角,就更加惨烈。
北静王府,向来首当其冲。
当今圣上,确实英明,也确实厉害。既要用北静王府做事,又不能让北静王府专权,于是就扶植南门钦,让南安王府坐大,和北静王府在朝中互相牵制,分为日月两派,圣上则坐山观虎斗,稳坐钓鱼台。哪方势力坐大,他就要压制,哪方失势了,他又要扶植。圣上将日月两派的力量都压制着,没有yi方能够单独挑战圣上的权威。
不仅如此,圣上还要制造日月两派之间的间隙,让他们彼此仇视,不能合作。
十五年前的谢徵之案,十年前的蔺项之案,都是皇帝平衡日月两派力量的结果。也是造成日月两派之间间隙的源泉。
十年前,南安王爷的月派正如日中天,日派衰微。
蔺项之,当年是户部尚书,和南门钦的父亲,南安老王爷交好,蔺项之有yi双儿女,长女叫蔺兰君,是京师有名的美人,温婉娴静,南安王爷几次感慨过,若不是年纪相差太大,yi定要让南门钦和蔺兰君联姻。蔺项之的幼子叫蔺君竹,名字取自于南安王爷的yi句话“生子当如竹,生女当若兰。”
景宣二十七年,十二月,yi位隶属日派的御史忽然弹劾蔺项之,数出九项大罪,每yi项都是死罪,先皇震怒,当庭杖责蔺项之,下朝后余怒未消,又在御书房连下三道圣旨,分别是:“斩立决”c“抄家”c“诛九族”。
于是血流成河。
而另yi边,南安王爷从宫中太监那得到线报,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重新去宫中为蔺项之求情,入宫之前差遣虎贲卫秘密告知蔺家大祸临头,蔺夫人当机立断,让老家奴将蔺君竹藏在买菜的牛车里偷运出城,而后,遣散家仆,从容赴死。
南安王爷入宫,并没有求到赦免,而是求到了yi纸任状:先皇将他委任为负责蔺项之族灭案的官员。
于是,南安王爷亲自监斩故友蔺项之,而后的yi个月里,他亲自灭了蔺家九族,将蔺夫人和蔺兰君收监。
事后,先皇以“办事不力,徇私走漏重要人犯蔺君竹”为由,将南安王爷从大理寺卿和当朝右相的位置上撤了下来,从此南安王府的势力yi蹶不振,直到南门钦考中状元。
昔日意气风发的南安王爷,也因为蔺项之案而日渐消沉,最终在南门钦十岁那年的冬天郁郁而终。
当臣子的,生死存亡都捏在君王的手里,伴君如伴虎,这yi刻还龙颜大悦叫着“爱卿”,下yi刻很可能就将你贬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就算是yi点点行差踏错,都可能成为君王发作的借口。
南安王府的浮沉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但是,南安王府yi脉的人,似乎从来都不是会引以为戒的人。
这次追捕琅琊王府的案子,已经逃出生天的蔺君竹以杀手白泽的身份意外现身,南门钦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诱杀,利用龙髓功在受到重伤时会进入龟息状态的奥秘,把他从琅琊王府的案子里面拖了出来,然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消除他的记忆,送到和南安王府交好的江湖势力崔魏里面。
他以雷霆手段做完这yi切,避免了蔺君竹出现在皇上的视野里为了掩盖惨绝人寰的“蔺项之案”,蔺君竹出现在皇上视野里的唯yi下场,就是被从这个世上彻底抹去。
这就是南门钦的行事风格,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也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就连北静问起这件事的时候,他也只是说:“我才不是我父亲那种滥好人,我只是喜欢有始有终而已,我父亲牺牲了仕途救出的人,我怎么会让他轻易死掉。”
北静仍然记得他在说这句话时骄傲的神态,明明是书生yi样瘦弱的人,在那yi刻,却比任何人都有担当。
北静知道,这世上的人有两种。
yi种是像他自己这样扮成好人的坏人,明明什么都没做,世人却以为他做了很多。
yi种,是像南门钦yi样扮成坏人的好人,他可以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为你把所有事都做了,你还将他当成仇敌。
他背负了全天下的误解,却不屑于替自己辩解yi句。
所以,自己这种坏人,就是为了保护他那种傻子而生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恩,这章是片段式的,后面会有很温情的无责任番外。
c狂澜
天渐渐黑了。
南门钦还在看案卷,大理寺卿政务向来繁重,他又向来是好强的人,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好上yi倍,自然更是呕心沥血
但是那个人却是做什么事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到头来又做得比所有人的好
南门钦不自觉地走了神。
他总是喜欢走神在朝堂上,在御书房,甚至在大理寺的刑堂上。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自己的父亲了。
在他记忆里,在蔺家的事发生之前,他的父王也曾是温和而坚韧的,他的母妃也曾是温婉娴淑的,他也曾有过被簇拥着的少年,就像曾经的北静yi样。
但是蔺项之案,将yi切摧毁了。
他的父亲,才华横溢,温和而坚韧的父亲,渐渐颓废,他的母亲,在自己丈夫的冷落和王府势力衰微的无奈中,开始整日诵经念佛,而他,yi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过早地面对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
那时候的他,yi夕之间,从云端跌下,他还是天才,还是能作出好文章,但是在上书房上课时,先生念的不在是他的文章,放学之后,也不再有大堆的王孙公子,簇拥着他这位“南安小王爷”。
唯yi对南门钦的态度不变的,是北静那时候他还是北静小世子,长得粉雕玉琢,有不少人想要讨好他,他却整天跟在南门钦后面,叫“钦哥哥”。
但是那时的他,深痛恶绝。
他觉得这是yi种讽刺,他厌恶这个跟在自己后面的小世子,所以他常常yi放学就到处乱绕有很多地方,是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能去而小孩去不了的。他常常爬到屋顶上,让北静在下面眼巴巴看着,只有那时候他是惬意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身后就没有那个小尾巴了呢
大概是考上状元的那段时间吧。
蟾宫折桂c游街c赐宴,衣锦荣归,连升三级,十四岁成为正三品大员。那段日子过于辉煌,又过于繁忙,以至于自己某天忽然发现,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不见了。
再见到北静,是在他父亲的丧礼上。
十岁出头的少年,穿着惨白的孝衣,像yi个纸扎成的人yi样,跪在灵前,原本精致的脸瘦得两颊都陷下去
在那之后,就没有尾巴了,也没有北静世子了。
第yi次在朝堂上见到北静,穿着白色蟒袍,戴玉冠,对自己拱手,自称为弟,恭恭敬敬,彬彬有礼。
第yi次和北静争论,是为了yi个官员的升迁,看着那个慷慨陈词反驳自己的少年,自己左心口蔓延的痛感,又是什么呢
第yi次在私底下和北静会面,是大显九年的秋狩,自己十九岁,北静十五岁,在猎场深处追逐yi头鹿,意外相遇,没有朝臣的众目睽睽,没有皇帝的欲擒故纵,没有官职,没有朝服,没有日月两派
那个美玉yi般的少年,在马上朝自己笑得耀眼:“钦哥哥,我们又见面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叫北静的人,已经可以和自己并肩了
在皇上的纵容和推波助澜下,日月两派已然势同水火,自己所承担的,并不是yi人的性命,也不是yi个南安王府的荣辱,而是yi种政见,yi股替这社稷江山打算的势力,和所有月派官员的生死荣辱。
相信北静也yi样。
于是就这样吧。
琅琊案也好,蔺项之的儿子也好,虎贲卫和缇骑的竞争也好
我们都是站在浪尖的人,不能风平浪静,就只能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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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门钦揉了揉眉心,放下案卷。
yi旁的伺墨连忙伸手取下屏风上的白貂皮大氅:
“爷,外面下雪粒了,仔细着凉。”
作者有话要说:那什么,没标无责任番外的就是事实,接下来我要放无责任番外了。
c拼命三郎
天已经断黑了。
书房窗外北风呼啸,吹得竹子飒飒乱响,伺墨守在窗边,听得窗上“叩叩”两声响,知道是“客人”来了,躬身在犹在看案卷的南门钦耳边道:“爷,来了。”
南门垂下眼睛,示意知道了。
伺墨屏息静气地开了书房的门,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出了门,和程风yi起站在门口侍立着。程风抱着yi件白貂皮的大氅,仍然是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对着伺墨傻笑,伺墨白了他yi眼,没有理他。
书房里,站着从窗户进来的北静。
他身量高,又没有穿大毛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意思,南门钦抬起眼睛,瞄了他yi眼,没有说话。
北静走到书桌前,俯身下去,就这样倒着扫了yi眼南门钦的案卷,眯起了眼睛,“黄敬的案子”
南门钦将案卷合了起来,堆在yi边,他习惯把没有看过的案卷放在左手边,看过的放在右手边,所以他每天晚上都是像愚公移山yi样,把左手边的案卷全移到右边。今天的案卷不多,左手边已经只剩下小小的yi堆,估计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看完。
北静找了张矮凳子,在南门钦脚边坐了下来,追问道:“你准备怎么判”
“抄家,流放。”南门钦言简意赅。
北静咳了yi声,徐徐道:“恐怕不行吧,黄敬才贪了几千两纹银,那又是个穷县,他就任以来,盗匪都少了。而且你不是三个月前才判了个于才,那人贪了七千两,才判了个脊杖yi百,这样判法,恐怕有人不服”
南门钦偏着脑袋听北静说,yi边听yi边在自己怀里刨,他身上裹着狐皮斗篷,腿上又盖着毯子,yi大堆东西,yi边刨yi边还要顾忌不让斗篷掉下去,有点手忙脚乱
北静把手伸到他怀里,准确地把手炉刨了出来,拢在手里,长吁了yi口气,叹道:“外面下大雪,冷死我了。不是我说,你这书房真的像个冰窟窿yi样。”
“怕冷你别来啊”南门钦白了他yi眼。
北静只当没听见。
“怎么不说了我还等着你教我怎么给黄敬判刑呢”南门钦不依不饶。
北静抱着手炉,叹了yi口气道:“不是我说,你这人浑身都是逆鳞,刚刚还是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南门钦抓着案卷,在书桌上摊开:“你自己看,这个黄敬,他就任四年,yi就任就开始贪,他的银钱都花在了孝敬上头上面,你知道他的上头是谁吗是你的得意手下,左膀右臂,大蛀虫慕容我整不了慕容,我难道还整不了他黄敬”
慕容是北静军师,更是户部侍郎,北静善于用人,户部尚书用的是个当过帝师c垂垂老矣的老翰林,真正掌实权的是慕容,既可以掩人耳目,万yi出了事,老翰林毕竟是帝师,也可以大事化小。
“慕容虽贪,可是营运经济却十分了得,这偌大个天下,也只有他yi个人可以担起户部的大任。”北静不紧不慢地说道。
南门钦哼了yi声,道:“要不是这样,你以为我还会留他到今天。黄敬的案子就这样定了,明天上朝你让你手下的人识相点,不要上来求情。我事先告诉你,来yi个我就抓yi个,反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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