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我现在的优势,不过是沙上之塔。如果前两年我不能杀你,以后,就只能等你来杀我了,如此算来,我的胜算不如你。”“以三殿下之性情,便是只有半成胜算,也必有足够的勇气奋身战,只是”方轻尘转目看滔滔江水,神色凝重:“这战数载,殿下还想亲眼看几次断桥惨景”秦旭飞默然。他徐徐为自己倒了杯酒,徐徐饮尽,这才朗笑声:“看来,方侯今日是来劝降地。”方轻尘微笑,替他把酒重又倒满:“秦旭飞可死不可降,大秦军纵为国所弃,亦要守着自家的骨气与志气。轻尘还不至于全无识人之明。”秦旭飞略显讶异:“即然如此,方侯今日相召,所为何来”方轻尘笑而凝视他:“殿下怜惜军士,我也不忍生灵涂炭。若是我能找到理由,双方息兵罢战,不知殿下愿是不愿”秦旭飞闻言不觉惊喜,反而微微蹙眉:“方侯何以不战”方轻尘微笑。他地国家观念,本就有些不同。就连黑皮肤黄皮肤,黄头发红头发,终有日都淡化成了只不过是个性外观的选择。这里,这片土地上,这些同文同种的国家,在他眼中,秦楚燕陈,又能有多少是不可以解开的结。能少死些人,百姓能少吃点苦,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他不想等个五六年,才能再见到楚若鸿。不过,家国归属这样的敏感问题,他不在乎,不意味着别人也可以不在乎。所以,这些这些心里地小算盘,基本上,也就都不能说。所以他只是笑得云淡风轻:“我若败于殿下,国事再也休提。我若胜了殿下,怕也只是场惨胜。其后,势必难以应付各大强国地乘势欺辱。既然进退皆败。我只得尝试去走第三条路了。”他是解释,也是在提醒秦旭飞他所面临的同样问题。利害得失永远是有说服力,且最让人无法怀疑的理由。意,沉声问:“方侯所议,可是你我划江而治”方轻尘摇头笑道:“三殿下,今天不是谈判,所以漫天要价,落地还钱那些就不用了。我不过是想向殿下提个建议,殿下能应,自是秦楚之幸。殿下若是不肯,轻尘也只得倾力战,胜负无憾了。”秦旭飞只得暗自苦笑。他当然也知道,隔江而治不可能。此举无异于把楚国分为二,对楚人来说,是极大地羞辱伤害。更何况那种局面根本不可能长久。任何方力量足够地话,都不可能不撕破合议。挥军攻击另方。“既然如此,愿闻方侯高见。”方轻尘好整以暇,就着美酒吃了几筷子菜,这才笑道:“秦楚两国本为世交,兄弟之邦。荣辱与共。时年楚国臣乱政。囚上皇于深宫。大秦三王子率英武之师,万里驰援,助楚平乱救君。除逆贼于京都。释上皇于宫宇,唯乱,各方误会重重,消息不通。致使南北对峙,新君不能归京。直至镇国侯复归,与大秦三王子约谈以淮江之上,方才前嫌尽去,真相大白。乃迎新君于都城,正社稷于危难,奉上皇以大礼,还大楚以安定。时新君太上,皆感秦军相助之义,再三挽留,三王子数度推辞不得,乃以客席参朝议,凡军国大事,于国于民有益者,大楚军民,无不从其议”方轻尘侃侃而谈,秦旭飞目瞪口呆。兄弟之邦,荣辱与共这青天白日的,老天居然没劈道雷到这人头顶上是,他们发兵侵楚之时,是有那么个助楚平乱的口号。要出兵么,总要祭天祭祖,个好听的名号还是要的。不过这种话,不但楚国人当放屁,他们自己也当是放屁。如果不是方轻尘提起,他早就忘了还有那么出。而方轻尘居然可以脸也不红心也不跳,指鹿为马,口出如此弥天大谎,却还如此自然从容。“方侯如此说法,何以取信天下”方轻尘失笑:“天下人信不信,重要吗刀子在我们手上,军队在我们手上,这样的说辞,所有人的脸面都可以过得去,不也就成了”“脸面上过得去,可是心里也能过得去吗”你是武将啊武将怎么居然可以说出这种话来方轻尘正举杯喝酒,差点把自己呛到。唉,这孩子真实在,心不黑脸皮不厚,只要不是在战场上比划刀剑,点天分也没有。在谈判桌上玩政治手段的话,他肯定会被人家耍得团团转。“心里过不过得去有什么要紧,只要他们敢怒而不敢言就行。文官,清流,儒生,当然是会破口大骂,不过,你在乎吗我在乎吗殿下进军楚国,这几年哪天不挨骂,难道你还会怕至于我自己,若能救得万千性命,我舍去身声名,又算得了什么”方轻尘作不惜自身毁誉的大义凛然状:“百姓更不会有大的抗拒。所谓乱后易治,尝够了乱世之苦,只要能有稍稍安稳日子,他们就会知足感恩。至于上头决议朝政地到底是谁,百姓们才不在乎呢。”他轻描淡写,四两拨千斤,天大的事也就给他说没了。秦旭飞心中惊涛骇浪。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方轻尘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来。然而,略思索,转过弯来,他立刻就明白,这的确是两军可以共处,共同分享楚国权利地位,而楚国仍然完整统,所有人面子上都说得过去的办法。把楚人的新皇帝和堆文官都接进京来,组建朝廷,同时厚待上皇。有了这样正统地基础,组建大大小小的管理层,稳定国家局势。安定人心,招纳人才,切切,都方便容易许多。小皇帝是傀儡,他以客臣地身份参知政事,国家大权是握在他手上的。可楚人如果再敢对他动兵,就是让小皇帝去死。这不忠不义的骂名,生都洗不脱。当然,楚人不可能将举国大权都交给他,跟着小皇帝过来的朝廷人物,就代表着南军的利益。他们开口说地话也应该尊重。但是,他们这支秦军既然要在楚国扎根,国政之上,迟早也是要用楚人。任何国策,只要是富国益民地,不伤及他们的利益,他欢迎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不接受这个建议实在是好,太好了。好到秦旭飞很不理解,为什么以前直没有人想得到。凝眉敛容,秦旭飞陷入了沉思。那天,方轻尘和秦旭飞在江心聚首酌酒,后世对于他们之间的初次相会,果然演绎出无数种英雄相惜,豪杰相会地传奇版本来。而史家们则更加相信,那天,这两个大人物,都在就当初那个奇异协议的细节做着激烈的争辩和谈判。然而,真情是,当日方轻尘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来对秦旭飞讲出他那前无古人的厚黑设想,而秦旭飞的思考时间也并不长,只是柱香功夫之后,就淡淡道:“好。”作决定时,他没有回头去看那平日倚为臂膀,万事都要问其意见的柳恒。而柳恒也只是沉默着,继续当他的木头人,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个字的意见。在那声重逾千斤,关乎秦楚无数人生死的承诺之后,方轻尘和秦旭飞便开始闲闲饮酒,笑谈起那些曾共同经历的沙场往事。在这浩浩江波之上,万里江风之间,曾经的血雨腥风,生死危难,近在眼前,却又遥遥不及。酒至酣处,他也会击节而歌,他也会拍案相合。说至快意时,他也会摇头怅然叹息:“当初居然让你逃掉了。”他也会咬牙切齿:“那次败给你,真是不甘心,早晚”击节而歌,拍案相合,声尽意止之时,相对笑,举杯欲饮,方才惊觉,酒已尽了。抬眼看看,暮色将昏。秦旭飞微微笑:“我们再这样聊下去,两岸的兄弟们要撑不住了。”他们在这里喝酒聊天,两岸那些精锐将士,可是个个披挂周全,持刀佩剑,准备应变呢。身上压着几十斤重的甲胃和武器,直保持高度警惕,这是多么累人的工作。二人从中午直聊到黄昏,再不分手,两边就得趴下大片人了。方轻尘倏得纵声长啸,浩然之声,穿云裂石破江击浪,大江南北,无数人为之震。赵忘尘应声行舟,向江心靠去。方轻尘只向秦旭飞抱了抱拳,连告别的客套话也不说句,甚至没有等赵忘尘的小舟靠到近处,就平空掠起,踏波凌云,竟是犹如在水面上行走般,轻飘飘来到舟前。他那白衣飘然,于江上御风而行的身姿优美到极处,直等他上了小舟,径向南岸而去,两岸无数看得呆了的汉子们,才醒悟过来,发出轰天的叫好之声。反倒是秦旭飞的小船上片寂然。柳恒看也不看方轻尘那飘逸出尘的身姿眼,只静静将船驾向北岸。秦旭飞静坐不动,依然没有回头,只低声道:“阿恒,你不打算骂我吗”“我知道方轻尘这是要用软刀子慢慢杀人,可我也知道,你定会答应。既然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又何必再浪费唇舌来骂你。”柳恒的声音平静,却也悲凉。方轻尘的提议,的确是给了秦军个新的出路。然而,对于秦旭飞自己来说,这实在,只不过是条很长很长的死路。
第四十四章 颠倒黑白
秦旭飞静坐不动,依然没有回头,只低声道:“阿恒,我吗”“我知道方轻尘这是要用软刀子慢慢杀人,可我也知道,你定会答应。既然说什么都没有用,我又何必再浪费唇舌来骂你。”柳恒的声音平静,却也悲凉。秦旭飞尴尬笑:“我们这帮人都不懂怎么治理国家,有人帮忙还不好。”他略略有些不确定地计算着:“我虽然不长于政务,但从小在宫中,耳濡目染,多少也学到些,我至少应该可以握住权力十年吧。这十年,如果我军将士全力融于楚人之间,尽量和楚人联姻的话”柳恒气极,瞪着自己的好友,终于把怨气发泄出来了:“如果要说联姻,第个该联的就是殿下你吧”秦旭飞吓了跳:“你说什么”“为了表示我们秦楚体,为了更加稳定各方局势,为了殿下与名门淑女成亲,对我们秦人在楚地扎根极之有益啊”柳恒冷冰冰道:“听说楚人立的新皇上有个姐姐,这位长公主十分美丽”秦旭飞脸上微微发红,摇头不迭。他还不打算害人。柳恒眉毛也不动下:“对了,如今的楚国皇族空有尊贵之名,并无实权,难怪殿下看不上,殿下若要联姻,最少也该是方轻尘的自家姐妹。”秦旭飞很认真地想了想:“如果方轻尘的妹妹有他兄长半风华气度,那的确是可以考虑的。”他抬起头,正对上柳恒气得发青地脸,干笑两声:“反正他根本没有姐妹。你就少操这份心吧。”说话间。船已靠岸,众将领全都满脸关心地围上来。在秦旭飞和柳恒以笑容面对所有人地急切和疑问时,方轻尘的小舟也到了岸。他上岸,也是群人迎上来,只是事关机密,在大厅广众之前,大家无法开口询问详情,个个都是闷嘴葫芦,只是急得挤眉弄眼,搓手顿脚而已。方轻尘只笑。点了点头。众人长长舒了口气。方轻尘微笑叮咛:“此事目前只有个大概的承诺,实行起来,繁琐之处数不胜数,谈判商议必然旷日持久,你们做好准备。”众皆点头称是,只是萧远枫还略觉放心不下。领了头声音极低地问:“方侯,您昨日所议。确实能在二三年间成事吗陛下与朝廷旦迁入京城,任何政令发下来,我等南方诸侯皆当凛遵。秦旭飞如果长久掌控大权,实是心腹之患。”方轻尘淡淡笑:“远枫你不必多虑。我说出来的话,什么时候做不到过只是昨夜所议。事关机密。虽父母妻儿不可传,否则大事必不能成。”众皆点头,派肃然。柳恒以为秦旭飞走上了条很长很长的死路。他却不知道,在方轻尘的计划里,这条路,根本不会那么长。他们还是把方轻尘想得太过善良光明了点。如果不是方轻尘设计了某种阴谋,让众人确信他有可能在三年之内,把秦人这个心腹大患,轻松扫除,他怎么可能轻松说服众人承认秦人的权力和地位,大家怎么可能愿意冒着骂名来支持他。当然,那种手法是绝对见不得光的。所以除去当日帐中商议的几个人外,就连凌方和赵忘尘这样身份的人,也都并不知情,更不要说那些被方轻尘故意甩开地其他诸侯们。那些人对明面上这个迷惑秦人的协议自然是会很不满,但是只要与会的几个人齐心,总能把他们压下去。秦楚双方,开始谈判了。这谈,就是三个月。细致到极点,麻烦到极点。不断争执,不断妥协,协商的内容,每条每款,都是细细揣摩,来回拉锯。皇帝入京的仪仗,沿途的招待礼仪,太上皇地居所和供给,新皇入京正位的仪式典礼,朝廷官员地名单,官员安排中南方官员占多少名额,秦军将领占多少名额,其他空出来等待提拔有才之士的又占多少,空缺的官职谁有决定谈判还未定,南楚就已经炸了锅。文官清流,读书名士,风闻了谈判消息,立时就口诛笔伐,骂声震天。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些没上过战场大多其实也不必担心自己会饿死的人,强烈指责方轻尘卖国求安。态度温和的坐在家里骂,头脑发热地或是想借机邀名地甚至举起“方贼卖国”的旗帜,抬着棺材,跑到新皇帝的行宫外面痛哭。大量辱骂方轻尘地诗文开始在民间流传,隐射方轻尘卖国的戏文到处有人排演。方轻尘不闻不问不在意,干手下们却忍不住了要派人去武力镇压,他倒也不拦,只淡淡纷咐句:“别杀人。”于是乎,南楚被打被刑被关的读书人,数不胜数。幸亏是在战乱期间,文人没什么地位,才让方轻尘这个完全不讲家国大义,是非屈直的设想,有了实现的机会。秀才造反不可怕,但是可怕的是,各处军队里,也有许多将领不赞同与秦人和平共处。这边舌灿莲花,互相比试嘴巴功夫的时候,萧远枫和卓凌云他们则是忙忙赶回自己的属地,按照方轻尘的嘱咐去处理内部矛盾。挑头反对的,先揪出来,当众怒斥,军棍用刑,打得鲜血满地惨不忍睹震慑得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了,半夜里亲自拿了药去探望,亲手给他上药,边上药,边说起多年征战,国家破落,说起百姓凄苦,惨不堪言,说得情不自禁,黯然泪下,再讲当日方轻尘说服他们时的种种利害分析。为了百姓不再受苦,为了保存国本,为了不给别国可乘之机,纵万世骂名也百死不辞通常说到这份上,屁股还火辣辣痛不可当的将军们,也就扑通跪地上,忏悔认错,为自己对主帅,对方侯的不理解不支持,拖后腿而愧悔万分去了。至于那些后来赶到的非死党诸侯,也有失去理智,拍案拂袖而去的。然后,就是方轻尘亲自执笔,封接封信的去温和婉转地道歉及陈明厉害,顺便再让萧方两人调集精兵往他们的地盘去压压。三个月过去的时候,南楚已经平静下来,而谈判桌上,文书资料,争议文档,堆积如山。双方谋士辨士,统统精疲力尽,个个眼窝深陷,两颊高耸,减肥数十斤,形状如同难民。但是总算达成了致,方轻尘当日同秦旭飞说的那番颠倒黑白的话,经过御用文人的再三润色之后,由秦旭飞提供当出打下京城时搜出来的正式玉玺,由新君亲自用印,写成国书,传送天下。于是,天下各国君主,都接到了封无视事实的精彩国书。联合政府哈,这个名词新鲜。真不知道是方轻尘的脑袋太神奇,还是秦旭飞的运气太好,楚国里面居然就这样不打了果然是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赤裸裸的侵略者,摇身变就成了救国救君于水火的大英雄。这个结果,真是让人失望得很,遗憾得很。自然,对此报以尤其强烈的,远超失望和遗憾这些情绪的,是秦国的新君。接到这封国书之后,秦国皇宫里连着大半个月,都有尸体从角落的偏门抬出去。死者下至最低等的粗使宫女太监,上至侍奉国君枕席的美人。
第四十五章 擦肩而过
从答应了方轻尘的议和条件之后,秦旭飞这个烈火般子,就点点黯淡沉寂下去。即使在自己人面前,他依然尽量保持豪迈的姿态,然而,他瞒不过所有人,瞒不过柳恒。他已经杀死了自己,杀死了那个热血激扬的少年,杀死了那个铁血豪情的主帅。依着秦旭飞的本性,无论何等劣势,也会去慨然迎接壮烈的战死,只要能够尽情战。然而,为着那些负疚,为着想要保全所有被他连累的人,他不得不放弃他所有的骄傲和自信,返身回到他最厌恶的朝堂政争之中,坐等英雄白发,宝刀生尘,肉复生。这无异于要头狼王成为猎犬,只雄鹰缚翼为鸡。所以,柳恒不能不担心他。可是,他却无法再看护着他。楚帝要入京了。所以柳恒不得不走。双方协议中最重要的条,就是楚帝入京,太上皇移居甘宁宫,切规仪比照皇帝。皇帝的切供给待遇同旧朝致,而跟随新帝入京的人员,林林总总,将近万人。朝中权力最大的人自是秦旭飞,由朝廷发到南方的旨意,南方就算是阳奉阴违,至少表面上要恭敬接受。但他在决议政令时,也要尊重其他官员的意思,随着新帝入京的这些人中有皇亲国戚,有各方名士,有各地门阀世家子弟,也有各方诸侯的亲族重将,如卓子云,萧晓月,凌方。赵忘尘之流。他们将在朝堂之上成为各自家族和主君的喉舌。同时,也算是南方诸势力,交到秦人手中的人质。这些人中,也包括方轻尘自己。方轻尘必须陪王伴驾。他在秦军的控制范围内,秦旭飞才不会觉得芒刺在背,秦军才可以安心和楚人合作。朝堂上有方轻尘在,楚人才放心秦旭飞不会独断专行,因为有方轻尘可以牵制他。诸侯们自然多少也想到,方轻尘在朝中掌控大局,他们在自家地亩三分地里。就是说了算地那个了。协议之下,楚国虽然形式上统完整了,但在北方的中央政权之外,南方各地还是实施节度使制。地方上的官员诸侯权力极大,类似于个个受朝廷节制的小封国。方轻尘已经同他们坦言过,必会确保所有人的尊荣富贵。世代荣华。但在秦人的势力退出之后,为了确保国家的强大。他们这些地方势力陆续将些权力交回朝廷也必不可免。可是不管怎么样,这种天高皇帝远的日子,能多享受天总也是好的。自然,方轻尘入京了,那么。为了不让秦军对他生出杀意。秦人也必须交出足够分量的人质。楚人自然不能要求秦旭飞自己来交换。楚人没有了方轻尘,还可以奋力战,秦军若死了秦旭飞。就只有死路条了。既然如此,身为秦军第二号人物地柳恒,怎么可能继续留在秦旭飞的身边。当方轻尘伴君入京之时,也就是柳恒还有另外数名秦旭飞的帐下重将,以交流感情,帮助协防,交换经验等等不同的理由,进入南方,散布到各方豪强的势力内去当贵客的时候。这是双方讨价还价多日才达成地妥协。柳恒个人的份量当然比不上方轻尘,但是这许多位秦旭飞帐下最倚重地将领加在块,总也勉强可以匹配。今天,淮江江畔,又热闹了起来。血战于淮江,谈判于淮江,决议于淮江。而今天,名为迎接实为交换的盛大仪式,也在淮江。淮江北岸,秦旭飞和柳恒并骑驻马高坡。遥见远方烟尘渐生,探马信旗飘扬,传递着楚国新帝的浩大车马已经下了巨大的龙舟,即将到来的消息。秦旭飞地神色漠无悲喜。柳恒却只微微笑,低声道:“旭飞,他日朝中风雨,我不能伴你共担,你多多保重。”秦旭飞苦笑不语。总是这样啊,次又次。受他连累地好友,最后牵挂的,却还是他。柳恒侧了身子,遥指两人身后广漠的田野。“旭飞,值得地。”秦旭飞随着柳恒所指的方向望去,在他刚毅的面容上,嘴角却止不住微微颤抖。曾经是荒无人烟,千里无鸡鸣的柳州,正在渐渐恢复生机。田野中又有人在耕种,老弱妇孺之中,也夹杂了些青壮劳力。这些青壮劳力里,有归家的浪子,有分到了土地的流民,更多的,则是未脱军服的秦兵。隔着淮江的那边,楚国也在渐渐复苏。南方已经在大规模裁军。那些强绑来的,根本没受过训练,没有战斗能力的壮丁,重又回到了田里去。对于南方的这种“表达休战诚意的友好”,秦军也不得不做出姿态来回应。他们当然不敢裁军,但秦旭飞本来就想让军队在异国扎根成家,重过人生,所以也就借了这个机会,让军队开始轮流屯田。长年战乱,田地荒芜,劳力稀少。所以可以顺利用国家的名义,让秦兵两个两个的搭伙,配给块无主闲置了的土地,轮流当兵种田。除了秦兵,所有失去了家园的流民,只要去当地官员处报备,也就可以分到土地。每块秦军个人的土地,都刻意分散开来,与数块百姓的土地相连。那些在在战乱中失去劳力的百姓,将得到秦军士兵的帮助。百战兵疲,这十五万战场上滚过来的壮劳力,人人有把子力气,人人都想过安宁些的生活。现在,他们终于真正有了机会,同楚人和平相处。乱后易治,他们的要求并不多,也没有多么敏感的政治触觉。他们只是觉得,即不用打仗死伤,还不算是战败投降。以后也可以挺着腰杆在楚国活下去。有朝日,说不定还可以带着自己在楚国娶的老婆生的孩子,回秦国去宗。这样很好。是地,还是会很多矛盾纠纷,但岁月终会慢慢抹平切。这种融和,本来就免不了是要在生存地苦难中,代又代,点点挣扎着进行的。眼前浮现的是这路之上见到的,那些在田野里耕作的士兵脸上那种放松安心和希冀,秦旭飞终于咬紧牙关。挤出几个字来:“是的,值得。”柳恒心中痛。他是看着秦旭飞用自己的手,生生折断自己的锋芒和锐气,然而,到头来,他却个字也不能说。人为什么定要成长。心为什么定要沧桑,那些大局。那些责任之外,人为什么竟不能率性地只做回自己越是心痛,越是不能问,越是悲伤,越是不能阻拦。他所能做的。只是尽自己的力量去支持。去开解罢了。看着秦旭飞地黯淡神情,他只得笑:“好了好了,知道你替我们担心。我们兵强马壮。后头有你这个靠山,谁会怠慢我们这样的贵客,再说了,有我们在南方,至少可以帮你看着封国啊,可别叫萧远枫卓凌云这帮人人生生坑走了你的钱。”听他提起封国,秦旭飞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所谓封国,不过是给他镀金的东西。要显出楚国欠他足够的情义,他也拥有足够的身份可以参议楚国地政事,并拥有决定权,他在楚国的地位绝不可以仅仅只是客席外臣。于是新任楚王发布诏书,以鲁千里之地为他地采邑,赐封他为翼王,再加封他为议政王,参议国事。这切看起来好处很大,其实全都是虚的。因为议政之权,本来就是他们协议的基础,不怕楚人不给。所谓的千里封国倒是不小,可是全在最南方,难道他秦旭飞能飞跃楚国这些诸侯的领地过去接管偏偏表面上,还要再表示感谢,并亲笔写信,绞尽脑汁想出得当措辞,不卑不亢地请南方地诸侯们替他照顾管理封地。这些繁琐虚文,恨得秦旭飞暗中牙痒痒,不知这个阴损主意是哪个混蛋出地。柳恒倒是多少猜出可能是方轻尘的手笔,不过,也识相地不去多提了。不管怎么样,秦旭飞身为秦国的王子,为秦国立功无数,结果却因军权太重,功勋太高而遭忌,从先王时期就开始被有意无意地打压防备,直没有封王,到现在,反而是在楚国受了王爵,有了块名义上地封国,可以立宗庙,建社稷。说起来,也确实是很讽刺的。可是秦旭飞实在没有多少力气再来强颜欢笑了。他叹息声,举手扬鞭遥指前方的接天仪仗,锦绣香烟:“来了,我们去迎接吧。”说完这句话,他翻身下马,健步前行。为了要表达对楚国君主最基本的恭敬,江北这边所有将士也都步行跟上去。南岸车马之旁,从驾者如云,人轻裘白马排众而出:“议政王。”秦旭飞扬眉笑:“镇国侯。”方轻尘笑下马,飘然迎上。二人互见礼,方轻尘才引秦旭飞到御驾前行礼。早新帝已在册封秦旭飞为议政王时,给予了同方轻尘样,可以见君不跪,配剑上殿的种种特权。所以,在礼貌上,秦旭飞只需要略略弯腰,抱拳礼,说几句陛下路辛苦,本王迎接来迟,这样的废话,场面上的事,也就可以过去了。年少的皇帝倒也懂事,不敢在他面前托大,客客气气,亲自从御车里走出来,低声道谢。这个被强势武将临时扶立起来的皇帝才不过十四五的年纪,面对着这个异国的强者,脸色有些白,眼神有些慌,却又不得不强自自持着不要露怯失态。秦旭飞看着都有些可怜他,语气便更加放柔些,姿态也摆得更低些。双方都客气来客气去,互相表达了足够的尊敬之后,车马再继续向前。秦旭飞带来的秦军与楚军合流,护送御驾,此行共有五千精锐楚军直接护驾入京.同秦军起参予皇宫的守卫和京城的防务,还有万名楚军。将会陆续接管两处。秦旭飞让出来给楚人管理地城池,以及适当地介入到其他城池地防务当中。其他护送的楚军,就要在这里止步回南方了,与他们同行而去的,将是柳恒等秦军的出色将领,还有他们的属军。万人来,自然要万人去。到了南方后,他们的部队将会被打散,分别安插进不同诸侯的地盘里,扎下根来。介入到南方的军事势力中。而南方这万楚军,进入了北方,自然会在各处关卡城池协防帮手,这也算是南北双方,互相监督,互相容忍的种方式。柳恒在秦旭飞之后。也同楚国的君主行礼参见,然后很干脆地与秦旭飞和方轻尘道别。这样地分别。谁也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然而,除了淡淡声保重,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言辞。这对最好的朋友,背转了身。各自策马扬鞭。为着同样的目标,奔赴在自己的道路上,谁也不再回头。车驾行了路。入夜方才休息。沿途驿站官府,无不尽心尽力侍奉,但是秦楚的护送军队极多,如果都要地方官员照顾安置,扰民太甚。于是双方都在城外扎营。为着表示秦楚体,还有意把营寨连在处,不分彼此,虽说双方地士兵都极之不自在,不过硬着头皮,勉勉强强,也只得挨着块过了。只是这晚上,秦军帐蓬靠着楚军帐蓬,怕是谁也不敢睡觉,人人把刀子垫在脑袋后头当枕头用了。秦旭飞当然也知道这种情形,不过却也不打算出面安抚大家的不安。这种事,大家总是地,苦口婆心地劝,倒不如让天长日久的时间,悄悄生硬和尴尬。生活自己就是条鞭子,会逼得人不得不去做些不愿做的事,接受自己不愿接受的人,面对着现实,做出自己原本不能想象地改变。连那个飞扬地好战的,向往辉煌勇武,铁血岁月的秦旭飞,最终都只得甘心在政务中磨尽生锋芒,其他人,又怎能不变。这个夜晚,秦军楚军辗转难眠,而秦旭飞根本就不曾试图入眠。他挥退所有地从卫,个人在营间徐徐漫步。晚上的军营,很安静。所有人都睁着眼睛沉默着,所以,连呼噜的声音也没有。秦旭飞有点不习惯。他想,他是在担心柳恒了。不管表面上如何维持团和气,多年的征战所造成的敌视情绪都积压在所有楚人心中,就这样人单势孤地进入南方,就算那些上位的诸侯待以贵宾之礼,下层武将,士兵,百姓的仇视和为难想来都是数不胜数的。千目所视,千夫所指,在这样的局面中,努力生存,努力维护表面的和睦,同时还要小心观察切,防备任何可能的变故,保证与北方秦军的通信顺畅,这其间的艰难困苦,可想而知。秦旭飞为着远去的友人黯然负歉。未来的生活,必是艰难险阻,波折重重,他是如此,他也是如此。而且,不能再互相扶持。想想未来他必须要在他不熟悉的政务中,牢牢抓住权力,努力保证所有秦人的利益,他便稍微有点心虚。这些他最不擅长的事.他真的可以做好吗纵然可以每天勉强应对.可是以后再没有机会去真刀真枪,沙场建功,所有的智慧心力,只能用来在朝堂上同人勾心斗角丑态百出,这样的生活,又究竟要有多长。应该只需要忍耐十年吧他神思渺渺地想着。十年之后,秦人的根基该扎下了吧,他们应该都已经娶妻立业,生儿育女,融入了这片土地,安身立命,再也不能被轻易拔除了吧。而十年之后,随着他的那批精锐之师年华老去,锐气不再,那么他他有些淡然地笑笑,在月色下,漫无目的,信步而走。坐下来谈判的那刻,他就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心中执念太深,什么兵法技巧都成了无用的教条。为将者忌霸心太重,但也同样忌仁心太重。他不是不明白。可是这支没有国家来依靠,没有国家可守护,没有补充没有后援的军队,每个人,他终究都不能舍。是因为他才累及全军如此,当条所有秦人的退路摆在面前时,他又怎么能够拒绝就算明知他将要孤立朝堂,在漫长的岁月中,让楚人点点把政权争取回去。就算是明知随着楚国的元气渐渐恢复,秦军的青春渐渐流逝,他的权柄宝座,也将日渐动摇,直至最终崩毁。史书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多少才俊之士,在本国不得志,却在异国出将入相,风光时无两,然而,善终者又有几人。就算你能做得再多再好,身边的人也永远记得你是异类。付出的心力再深再重,只要有丝行差踏错,在遥远异国,没有根基的人,就可以被连根拔起。别的秦兵,脱下战袍,还总有回归故里的指望。而他,秦国的王子,接受了楚国的封赏,却再也归国无门。还好方轻尘为人光明磊落,最终来残酷清算他的可能性不大。但在监视下投闲置散,孤寂终老,恐怕是理所当然了。不过,趁着他手上还握有足够权力的时候,他自会刻意给予各种政策上的优待,让楚国的豪强世族愿意与秦军的将领联姻。这些而秦军的出色将领们都是有才之士,只要融入了楚国的各方势力中,自然会被重视。将来就算他从最高的权力宝座上跌落下来,只要属下和各方势力,有了盘根错节,不可分割的关系,他们的利益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这真是条,很长很长,最少也要有十年的漫漫死路啊脚步顿,秦旭飞静静望着前方,那无数营帐之间,负手望月的身影。隔得较远,他只看得到那人明月下个不算特别清晰的侧影,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寂寥得出奇。秦旭飞不觉微微笑,心下的怅然便悄悄抛了开去。原来,如此良辰如此夜,郁郁不寐立中宵的,不止是他个。
第四十六章 近人情怯
秦旭飞脚步顿,远处那人立生感应,回首望来,从容不知道他是因为看到是自己所以决定微笑,还是习惯了用这种看似洒然的笑容来面对所有人。笑之后,那种寂寥就消散了。方轻尘又是从容洒脱,优雅自在,大大方方走近过来,笑问:“王爷睡不着”已经有了翼王的封号和议政王的职位,可是秦旭飞还是不那么习惯别人称自己为王爷。所以他愣了下,才淡淡“嗯”声作答,然后反问:“方侯呢”方轻尘笑道:“近乡情怯。终于可以回到京城,眼看着纷乱的楚国又能重归统,我心里自然是激动的,哪里还睡得着。”秦旭飞定定地看着他,字字道:“近乡,还是近人方侯心乱难眠,原来不是为了太上皇。”方轻尘连眉毛也没有动下,只是意味颇深地瞧着秦旭飞,等他说下去。秦旭飞平静地看着神色全无半点变化的方轻尘:“如果当初我同意了和你交换人质,还会不会有如今这你我联合主政大楚的协议这番前所未有的新政,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早日和他重逢,对他加以维护。”方轻尘微微笑,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重视楚若鸿,但是秦旭飞却是第个似乎意识到了他对楚若鸿在意到什么程度的人。当日断然拒绝,今夜直问人心,这个人暗中做过多少秘密功课,才有了这样确定的猜疑。“我与上皇之间的情义天下皆知。当年我们君臣相识之时,我寒微。他也落魄。我们多少年互信互助。才有后来他的登基为帝,我地权倾时。若非王爷当初封书信,我与上皇,也许现在仍旧君臣相知。我牵念上皇,原属应当。只是要说这利国利民之决议纯为上皇人,王爷也未免太小看轻尘了。”他这里面不改色心不跳,推六二五,顺便又把当年那封信地事提出来,好让秦旭飞适时内疚下。若是平时,想起当年陷害之事。秦旭飞多少会有些愧意,但此刻看方轻尘副云淡风轻假作无事的样子,气就不打处来:“今日我觐见陛下,所见亦不过无助少年,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看似光照天下。实则如履薄冰。我虽是初见,亦觉不忍。他和当年宫宇间那个无助相依的少年有什么不同既然当年方侯能慨然相护个无势王子。为何今朝却不能怜悯于他,反而要为了个陷在敌手的负己之人,将这个无辜的大孩子送到火炉上来烤”这已是毫无顾忌地把这个所谓正统的联合朝廷中,最辉煌的脸面,尽数扯破了。方轻尘皱眉。虽然别的士兵都很识趣。看两大人物凑在块就赶紧有多远躲多远。可是你也不能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吧。这样打抱不平,是为了什么秦旭飞不是个深思熟虑的,那么今夜这应该只是没来由的时冲动。不过,诱因又是什么呢。“我不是神仙,我不可能同时维护所有人地利益。我和你都样,都是在为了大多数人牺牲少数人。”他很平静地给切下定论,有意无意间把秦旭飞牺牲的是自己而他牺牲的是别人,这重大区别给忽略掉了。秦旭飞曾经详细调查过方轻尘的生平,所以也很了解他与楚若鸿的结缘经过。好吧,说穿了,就是这位倒霉的新皇上,运气不好,没有在自己落魄失意时头扎进偶尔心肠很软地方大将军怀里哭上场,所以现在只得孤零零个人坐在龙椅上没有靠山。可是,想起那个还在皇宫里抱着白骨发疯的太上皇,秦旭飞地脸色就仍然有些难看。那个人究竟算不算是好运,实在也很难说。他当年对方轻尘金殿剖心的偏激任性就颇不赞同,认为非是人臣之道,甚至因此不肯替方轻尘下葬。就算是现在,方轻尘复生了,就算是据说其实当年的事情他毫无过错,这口郁气,也还是纠结于心。也许是江心对酒之后,虽然两人仍然是各为其主的对手,他还是越发从心里将方轻尘当成了知己朋友。走得越近,就越发敬重他,在意得也越发多了。明明已经知道他心黑起来实在是足够黑,却还是觉得他该是个磊落英雄,于是看见方轻尘故作姿态的样子,就忍不住会冒火。“为什么从来不问过我他地情况。”秦旭飞冷视方轻尘:“这些年来,他所经历地切,我最了解。而你,是早就知道,还是到现在也不愿意知道。”方轻尘默然不答。在小楼里,他不看,别人说,他也懒得听。回到人间,他查问过楚若鸿的安危,楚若鸿的所在,但关于他这些年经历地详情,他也从来不问。所有人都以为他清楚地了解切,可是关于那个人,这些年来的经历,其实,他知道的,比任何消息灵通者都要少。“当日我破城入宫,看到的,不是个皇帝,甚至不是个人”秦旭飞的声音在暗夜里显得十分低沉。他顿了下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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