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郁闷了。如今又亲眼看着方轻尘对个远不如他的人,那样关怀顺从,尽力呵护,实在让他心里无法平衡。他自怨自艾地低低说了几句,最终却又摇摇头,自己排解自己:“我没有哪里不如他,我只是,来得晚了只是晚了....”他怅然叹息,慢慢行去。至于那位贴身总管的心中的种种腹诽念头自是与他无关。
第百八十章 千诺心
几日楚若鸿直不大肯睡,每每就是困极了,他也还不肯错眼地望着方轻尘。方轻尘看着心软,柔声哄他睡觉,他只是傻傻摇头,喃喃道:“我怕闭了眼,你就不见了。”这话说得方轻尘也有些难受,只好拿自己来劝:“你不困,我也困了,你这样,叫我怎么睡。”楚若鸿倒是对答如流:“你好好睡,我守着你。”方轻尘无奈,每次都只得耐着性子慢慢劝慰他,说得唇焦舌干,好不容易楚若鸿肯睡了,却又是断断不肯容方轻尘离了身旁。扯了方轻尘同睡倒也罢了,他自己睡得太浅,每夜都是折腾十几回,动辄便会惶然坐起,唯恐方轻尘再次消失。他不睡,方轻尘睡不得。他睡了,方轻尘在他身边,也不敢多动下,连呼吸都要轻轻的,以免惊扰到他。纵然如此,楚若鸿只要睡得稍深,就会被噩梦困扰,不断呓语“轻尘”,神色痛苦,汗出如浆。然后无论是方轻尘将他推醒,还是他自己挣扎醒来,他必然会跳起来,疯狂地扯开方轻尘的衣裳,在片茫乱中,再次确认方轻尘的胸膛上看不到也摸不到什么伤痕,这才能放松下来,才能有力气说服自己,多年前他亲眼目睹的切,只是场噩梦。这样日日过去,总是翻翻覆覆,这睡觉哪里还顾得上介意是白天还是夜里。任何时候,只要能将楚若鸿哄睡会儿,就是难得,连吃饭洗漱这样的事情,也多是在床边草草做了算数。可是,就是这样。楚若鸿每天能合眼的时间,也超不过个时辰。方轻尘睡得还要更少。所以,也就怪不得,大白天里,两人都还躺在床上。而方轻尘这些天折腾下来,脸上也终于有了睡意和倦色。楚熙嵘进来的时候,正赶上楚若鸿再次被噩梦惊醒,迷乱地想要再次确定方轻尘胸前没有伤,却被楚熙嵘看了个正着。楚熙嵘不懂,楚若鸿无心,但方轻尘可是多少人情世态走过来的,哪会看不明白那个总管太监的眼神。只是他自己原不在意这个浮名清誉。因此也懒得理会罢了。待楚熙嵘和那总管太监走得没影了,方轻尘才好笑地对楚若鸿道:“看,我地名声可是让你毁了。过上两天,外头还不知道会传出多少流言来。”被楚熙嵘刺激到了的楚若鸿,此刻竟难得地没有理会方轻尘刚才话里的意思,只是可怜巴巴望着他:“我不要他做皇帝。轻尘。皇帝明明是我,轻尘,轻尘,你帮我赶走他。”方轻尘阵头疼。苦笑起来:“这皇帝原也不是什么好差事。你以前不是总说,当皇帝很辛苦吗这两天你也总说,当年就因为你是皇帝,才让他们逼得你做错事。如果你当初不当这个皇帝就好了。现在你不用当了”“可是,帝位是你帮我保住的。是你替我守着的,现在让个我不认识地人抢走了,你也不理会。那么,以后我别的事,你也不会理了是不是以后,连我你也会不理了,你”楚若鸿越说越是惶然,伸手死死抱着他,用力之大,甚至让方轻尘觉得有些生疼。“你别扔下我,你别不管我,你答应过要保护我,要直都在的。”方轻尘叹息声,轻轻拍拍他:“别怕,我直都在。皇位要不要有什么关系呢无论你是不是皇帝,我总是会在这里的。”楚若鸿沉默了会,轻声问:“如果他直是皇帝,我是不是就直是太上皇,不能乱走乱动,不可以和大臣亲近,对国事不能表示什么意见,要天天被关在这里,数日子”他毕竟当过几年皇帝,就算是现在有些昏乱,那种敏锐的理解力也还是有的。可见他对楚熙嵘的反感和敌意,除了妒忌,独占之外,也确实有着本能的惶恐和急于自保自救地心思在里头。方轻尘也静了下,才答:“有我在,不会让你有太多拘束的。”楚若鸿默然。过了会,他才道:“有你在就好了,轻尘。你千万,千万,不要离开我,不要不管我。我好害怕,我觉得,你走了很久很久,好象有百年那么长,你直不在,不管我怎么叫,你都不在。轻尘,别扔下我,别伤害我”方轻尘不说话,只是沉默地静静抱住他。若鸿,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他闭上眼,唇边溢出缕冰凉得不带丝温度的笑。若鸿,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这句话,他曾经许诺过多少回。那年,他苦守边关,接到他召他回京的圣旨。那日,他步入皇宫,冷眼看四下隐伏的甲士。那刻,他徐徐入殿,淡然抬头,望那高居龙座的少年。那瞬,他仍然,也还是,在心中重复过这句话。若鸿,我永远不会伤害你只要你不伤害我。然而,最终,他地手指,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方轻尘轻笑出声,慢慢地拉了楚若鸿的手,放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跳动地心口处。神情出奇地温柔。“若鸿,你放心,我不会舍弃你,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他温和地微笑,再次许下这许下过多次的诺言,心中却是冰冷。只要,你不伤害我。第二个有胆子擅自闯入甘宁宫来打扰他们的人,是赵忘尘。这样尴尬而紧张的时刻,也只有他这个方轻尘的唯传人,说话做事能方便些。他地运气比楚熙嵘好得多,他进甘宁宫时,楚若鸿难得得睡着了,而且睡得还很沉,竟然没有被噩梦惊醒。因此,赵忘尘总算能有机会不受打扰地对方轻尘说话。“师父,恕我无礼,你关心太上皇天下人都知道,可是这样整日整夜,刻不分,即违礼法,也失体统,朝廷百官人心惶惶,无所适从,这”方轻尘摇头微叹:“是大家让你传话吧”赵忘尘低了头,不说话。方轻尘道:“替我转告大家,不用担心。不该做的事,我是不会做的。我现在确实有些任性胡闹,只是”他低头看看沉睡地楚若鸿,眼中有些淡淡的怜惜与温柔:“就请他们多多包容,再忍些时日吧。这种荒唐疯狂的日子,不会有几天了”赵忘尘怔,低声道:“师父,你是说”方轻尘摇摇头:“没什么,你请他们相信我这回。我想要纵情任性回,却终归不会失了分寸。不用多久,切就可以恢复如常了。”赵忘尘低下头,过了会才道:“我毕竟人微言轻,师父找个机会直接同他们说吧。我让他们聚在外头等着,太上皇现在睡了,师父就”方轻尘苦笑,低头看着自己那被楚若鸿在睡梦中牢牢扯住的衣裳:“这时候我走不了,略动动,他就会醒过来,到时又要闹腾番。更何况”他微微笑,眼神似悲似怅又似欢喜:“其实我也并不想离他太远。”“可是”方轻尘不容他说话,摆摆手:“你去吧。”赵忘尘有些黯然地低了头,叹息声:“师傅,我带了很多换洗的衣物来,都放在外间,以后,若是还有需要,您再让人传个话,我会立刻送来。”方轻尘早先就让太监传了话,让府里多准备几套衣裳送进来。府里莫名其妙,每次送上三四件衣服进去,过上半日日的,那边就又要。他们自然不知道他的衣服,总是被太上皇在昏乱噩梦醒来时撕坏,不免是摸不着头脑,到底方侯在甘宁殿中陪着太上皇干什么,竟是这么耗衣服赵忘尘人细心,也不会问那么多,这次过来,便直接带了大箱子,几十套合时的衣服过来,时半会儿,方轻尘是不必再为衣不蔽体发愁了。方轻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赵忘尘也不敢再多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方轻尘这才低头看着楚若鸿,笑道:“别装了,起来吧。”
第百八十二章 离笼之鸟
轻尘低头笑看楚若鸿:“别装了,起来吧。”楚若鸿倏地睁眼,跳起来抱住他:“轻尘,你真好,你没走。”他声音里带着欢喜,身子却还是因着刚才强忍的忧惧,而隐隐颤抖着。他害怕轻尘离开视线哪怕时刻,唯恐那瞬的离去,便是永远的消失。当年的惨烈情景,在他心上留的痕迹太深太深,所以他只能象个孩子般无力却又绝望地把他最重要的人,蛮横地拉在身边,不肯放手。方才,开始的时候,他虽然是睡着了,但他向来无法睡沉,稍有动静就会立刻惊起,更何况赵忘尘在这里说了那么多话,他哪里还可能不清醒。方轻尘知道楚若鸿感情和精神上所受的伤害,也明白,这种精神上的不健全,需要很长时间的宽慰劝导指引才能慢慢恢复正常,只是只是,他可以这样任性胡为,切都不顾不理的日子,恐怕真的不多了。他微笑地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安抚着他:“傻瓜,我怎么会走。我说过,不会扔下你的。”不管时日还能有多少,能有日温情,便给日吧只是眼中明明有着温存情怀,胸膛之内,却是连最后分情爱温柔的余温残烬都快用尽了吧。方轻尘有些漠然地想着,是不是当年那颗心挖出来之后,就真的没了心,没了情无论再换多少身体,再历多少轮回,这颗仍然在跳动的,都似乎不再是他自己的心了。本来。因着楚若鸿对方轻尘以外的所有人都有敌意,方轻尘把太监宫女们远远打发走了。只是经赵忘尘来这么趟,方轻尘也觉得自己这几天是太过任性了,完全未曾考虑朝中百官和小皇帝的心理感受。但要他这个时候扔开楚若鸿不管,又实在不妥。所以最后他只好折衷,大部份时候,都允许两个宫人离得较远,守在旁边。于是,在他这种默许地态度下,关于他和楚若鸿在起的举动,日常行事,就通过目睹切的宫人。更加方便地传到了所有有心人的耳朵里。不管是皇帝也好,众臣也罢,在经过赵忘尘的传话后,已经略略放了些心,后来再仔细观察分析了方轻尘地行止,更是安心了许多。方轻尘是很宠爱呵护楚若鸿。楚若鸿要他日夜守在身边,他就真的衣不解带步不离。楚若鸿半夜想看月亮,他就陪着他在御园里,夜守到天明。楚若鸿想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他都立刻发下命令,整治得御厨们头晕脑涨,天天担心太上皇又忽发奇想,要啥不当令的稀罕蔬果。楚若鸿想要四下里去走走,他就带着楚若鸿走出那幽禁多年的甘宁宫。走遍整个皇宫。楚若鸿坚持每天到当年初遇时的柳树之下,池水之旁去,说起当年旧事。谈起他为他舞的剑,弹的琴,说地笑话,讲的故事。于是,他就在那柳下舞剑,池边奏琴,在阳光下与他说笑,清风中为他讲述所有美丽的传奇。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事,方轻尘都会完全依着楚若鸿。楚若鸿提过好几次,想上朝去看看,又或是心中怀念,想见见过去的几个旧臣。方轻尘却总是淡淡笑着将话题带了开去。可见,无论方侯再怎么爱护太上皇,也没有为着私情误公事的想法。好在楚若鸿对于这些政务权位看来也并不甚在意,这世上,或许除了方轻尘,别地事,于他就都没了意义。说了两三回,见方轻尘不太放在心上,他也就不再多提了。只每天腻着方轻尘,拼命地想要重温追回当年逝去的快乐时光。就这样匆匆七八日时光,又是转眼而过。楚若鸿已不再如初醒时那么惊惶无措,夜数惊了。他可以很快乐地微笑,他能够很大声地喊着方轻尘的名字,他总是高高兴兴地拉着方轻尘回忆着过去,晚上,也能比较安心地睡着。虽说还是喜欢扯着方轻尘的衣服不放,但是他终究已经是不那么容易惊醒,不常再做噩梦了。只是每天晚上,临睡之前,他必要拉了方轻尘说堆又堆地傻话,期盼,愿望,而只要可以做到的,方轻尘总是会尽力去做,总会让楚若鸿第二天,觉醒来,发现愿望成真。而这天晚上,他的愿望是“轻尘,我想出宫。”“出宫”“嗯,以前你常常偷出宫,带着我踏青游湖,看市井风物。你总说,老人都会关成呆子了。”“你登基之后,我就很少带你偷溜出去了。”楚若鸿有些黯然地垂下眼帘,摇了摇头。“现在我是太上皇了。我知道,我会直直被关在皇宫里,不能到处乱走的。可是,我想出去,我想看看,看看这天地是不是还和以前样,看看我的国家,是不是还安然无恙,看看,那些山山水水,是不是还没有变,轻尘”他有些心酸地抬眼看着方轻尘:“我现在已经清醒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知道以后我要规规矩矩地。我知道你这样守着我,终究也不能长久。你还是有很多重要的事情,是定要去做的。可是,我好想过去,我好想以前,轻尘,那个时候,你带着我到处跑,到处看,我们总是那么高兴,什么忧愁都没有。那是我生最快乐地时光,轻尘”他那样哀哀地祈求着,方轻尘默然半晌,轻轻道:“好,明天早,我们出宫去。不过,不用偷溜,光明正大地出去。”他微笑道:“你似乎还从来没有光明正大地出宫游乐过吧。”楚若鸿兴奋地点头:“好,我们起出去,就任性这回。我保证,轻尘,以后我都不再为难你,不再胡闹了。”方轻尘只微微笑,轻声道:“睡吧。”楚若鸿乖乖地点头,乖乖地闭目,乖乖地躺下,方轻尘顺势与他并肩躺下,没过多久,楚若鸿就滚到他怀里,闭着眼蹭了两蹭,很自然地在他胸前找了个极舒服的位置,睡得很香。方轻尘静静看了他会,伸手轻轻抚过他的睡岤,慢慢地扶他在身旁躺好,挺身要起来,却觉衣上紧,过了这么多天,楚若鸿已可以快乐微笑言谈,却还是没有忘记拉着他的衣服不放手。方轻尘伸手扯了扯,楚若鸿在睡梦中的脸就慢慢苍白下去,嘴唇开合间,又是喃喃呓语:“轻尘,轻尘”方轻尘的动作微顿,等了会儿,想着自己的点岤手法断然不会有差错,不可能惊醒他,狠了心,略略用力再扯,衣服被他扯出小半,楚若鸿眼中却倏地落下泪来。方轻尘怔,停了动作,静静凝视着楚若鸿。被点了睡岤的楚若鸿,昏睡没有知觉的楚若鸿,却还是会落泪,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慢慢浸湿了枕头。即使昏昏乱乱,即使不能思考,身体的本能也会记着牢牢抓住那个人,只要感觉那人将要离去,悲伤的泪水,即使在神智沉睡之时,也会自然而然地落下来。方轻尘无声地叹息,极小心轻柔地把衣服脱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站起来,顺手抓了件外袍披在身上,便悄然步出殿宇,遁入黑暗深处。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轻尘又无声无息地从黑暗中走进这通明的殿宇内,费力地在不让楚若鸿受太多惊扰的情况下,把被他抓着的衣裳重又穿好,上了床,伸手把楚若鸿抱入怀中,却再没有解他的岤道。这夜,方轻尘直没有睡,他直静静看着楚若鸿,听着那被他禁锢住神智思绪的少年,遍遍喊着“轻尘”。看着那与白天欢颜全然不同的苍白容颜。楚若鸿的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流下来灼热的眼泪,点点染湿了他的衣襟。第二天,东方发白了,方轻尘才解开了楚若鸿的睡岤。这还是楚若鸿自清醒过来之后,第次,觉睡到天明,不曾有噩梦,不曾被惊醒。尽管这靠的只是强制的外力。然而,楚若鸿却并没有神清气爽,神完气足的感觉。他莫名地觉得心力交瘁,眼睛发涩,精神疲惫。然而,想到,今天是个极重要的日子,方轻尘会带他出宫,他将走出这片宫墙,这座牢房,看看外片那自由自在的天地,便又强打起精神,抬头笑望方轻尘:“轻尘,我们走吧”
第百八十三章 有心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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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将太上皇带出宫去,当然很是有违礼法。不过,这年头,也没有什么人敢来和方轻尘谈论这些老掉牙的规矩。方轻尘只留了句晚上宫门落匙前会回来的话,就与楚若鸿马共乘,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大方方,出宫去了。他也不要随从,只是独自带了楚若鸿,在这满京城里,骑着马,到处都走走看看。他们两个,本都该是引人注目的人物。个是曾经御车华盖,巡视京都的皇帝,个是在楚国万众景仰,曾经掌握过,现在也还是掌握着,楚国最重的实权的人。然而,这偌大的京城,街头巷尾,繁华过处,能认得他们的人,却是几乎没有。楚若鸿被幽禁经年,而方轻尘,这两年间,也直近乎是自我禁足在侯府后院之中。楚京的街市,仍然是萧条的。到处是种灰蒙蒙的陈旧感。虽说楚国已经安定了两年多,但是这经历过内乱和战火的京城,虽然远远不是受到最严重的破坏的地方,也还是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偏僻的街巷角落处,小户人家的门户墙头,有很多地方,仍然还残留有刀枪砍下的缺口划痕,还有烟熏火燎的泥黑。高头大马之上,路行来。楚若鸿将这等萧瑟情景看在眼中,神情渐渐有些沉重,身在这繁华不再的浩浩京华之中。他心中也是抑郁难舒。他低声道:“轻尘,我们出城去好不好我不想再看了。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带我登上那边最高的山。我们在那边俯瞰天地,是多么悠游自在。”方轻尘笑道:“好。”楚若鸿回头东张西望了番:“跟着的人怎么办他们会让我们出城吗”方轻尘失笑:“你知道有人跟着”“我看不出来。不过,我猜,总有人是会不放心地”方轻尘笑看着他:“你放心。我路上随手往后扔过几块碎银子。每块都能砸得人手伤脚疼。那帮多事的家伙,早在三条街以外,就不敢再跟过来了。”楚若鸿欢呼声:“太好了我们把这些跟屁虫全甩掉,去爬最高的山”方轻尘微笑着深深看他眼。拨转马头,便向北边城门外而去。又是京华之外,又是高山之巅。多日之前,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夜里,方轻尘曾经人独立在此。遥遥送别过秦旭飞。今天,他又带着楚若鸿,来到在这山顶最陡峭高绝之处,靠了劲拔的千年古松坐下,展开锦锻衬布,将他随身带来地美酒熟食。香果糕点,摆好。这里人迹罕至,猿猴难攀,无虑有人打扰。两人金杯玉筷。象牙银刀,相依着闲饮轻酌。山风微冽,拂过林海树梢,带起那飒飒萧萧之声,如涛如瀑。远处鸟鸣。山间猿啸,抬头看浩浩苍穹无际,俯首看红尘大地纵横。确实有说不出的自在逍遥。楚若鸿拿着银刀,切鲜果,分糕点,就着美酒,与方轻尘分食。渐渐腹饱意足,慢慢便现出点懒散情态,眼中也有了两三分的浅浅醉意。他学着方轻尘,背靠着大树,身子却半依在方轻尘的肩头,低低地,口中嘟哝着些什么谁也听不明白的话。方轻尘微笑着自斟自饮,微笑着听他唠叨闲说,心神也渐渐闲散适意,就在这身心最放松的这刻,他忽然听到楚若鸿声音,极轻极轻地清晰响起:“轻尘,我不想当太上皇。”方轻尘只是默然。楚若鸿依然靠在他身上,声音郁郁低沉:“我不想直被人关起来,直提心吊胆。我不要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我才二十岁,难道我要直这样,被关在皇宫里四十年,五十年轻尘那我还不了。”方轻尘不说话,只慢慢举起金杯,再次饮而尽。“轻尘,帮帮我,好不好。我知道我以前真的做了很多错事,但是我会改的。轻尘,我已经知道,我以前是错了。以后,我也不会再犯样地错了。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方轻尘终于淡淡道:“如果你不喜欢被锁在宫里,我带你走。”楚若鸿怔:“走”“离开这里,我和你浪迹天涯。管他什么皇帝也好,太上皇也罢,我料也没什么人敢来拦阻我。”楚若鸿呆呆看着他,过了会儿才道:“可是,我什么也不会啊而且,而且,我我让国家受了很多伤害,我想要我”他忽然结结巴巴起来,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方轻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着他说下去,神情依旧温和,只是目光深处残余的那点微热,终于是极慢,极慢地,冷了下去。呐呐说了半晌,楚若鸿终于低下了头,轻声问:“轻尘,你真的就不能帮我复位吗现在这个皇帝也不过是在当时那种危急的情形下,被随便推出来稳定大局的。他”方轻尘平静地打断了他地话:“若鸿,楚国才刚刚从秦人的威胁中走出来。这个国家,现在,已经再经不起任何的动乱和风波了。既然你也知道,当初你是做错了,现在,你也就不要再任性了,好吗”楚若鸿默然,怔怔呆坐了会。他突然有些烦燥地站起来,猛地跺脚,转身之间,也不知是用力太过,还是心神不宁,竟不知是跘住了哪个石块,身子歪,低叫声,狼狈地狠狠跌在了地上。坐在他身边的方轻尘,很自然地想伸手要去扶他,然而身形微微动之后,他却终究是既没有伸出手,也没有站起来。楚若鸿坐在地上,手揉着崴到地脚,忍了痛,回头有些委屈地望着方轻尘:“轻尘,你怎么不扶我”方轻尘将身体的重量完全交托在靠坐的大树上,静静看了楚若鸿会,忽地笑:“或许是喝多了,我有些头晕。”楚若鸿慢慢地倾身向方轻尘靠去,慢慢地伸手抱着方轻尘,眼睛定定地望着他,良久无言。当他再开口的时候,声音犹如梦呓:“轻尘,你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最亲近的人。除了你,没有人曾经真心对我好。我直觉得,就算是天崩地裂,山川倒流,你都不会变,你都不会舍弃我,你总会在我地身边。你直,直是”他的左手慢慢抚上方轻尘的胸膛,徐徐向心口中移去:“你直是我看得比我自己地性命都更重要的人。可是,轻尘其实你对我所有的关心爱护,原来都是假的,是不是”方轻尘只是笑,既不说话,也不动。楚若鸿怔怔地望着他,等待着,很久很久。听不到他句回应,看不见他丝表情。他凄然笑,眼神渐渐绝望而悲凉:“轻尘,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人,是你肯用真心去爱,真心去保护,真心去包容的轻尘,我真想我真想看看你的心。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红的是不是真的仍然在跳”他低喃着絮絮说着,眼睛里的悲伤绝望,深不见底,语气却越发诡异地轻柔了:“轻尘你给我看看,好不好。”颗纽扣,又颗纽扣。处带,又处带。楚若鸿非常认真地,非常温柔地,非常有条理地,点,又点,解开方轻尘的衣襟。方轻尘慢慢将头向身后的大树靠去,有些疲惫地闭了眼,低笑道:“好”看着方轻尘袒露的胸膛,楚若鸿咯咯笑了笑,笑声里并无半分欢喜得意。那笑声僵硬得象是具血肉全无的骷髅,错动喉骨,摩擦而出的干涩声音。他用右手,抓起他刚刚还在用来为方轻尘分糕切果的银刀,抬起手,准确地扎进了方轻尘的胸膛。
第百八十四章 可笑之人
刀扎下,入肉寸许,顿住,鲜血顺着伤口溢出来,徐透白衣。楚若鸿木着脸,按着银刀,咬紧了牙关。不是因为他手下留情,而是这作食用工具的银刀,远远不如杀人的刀剑锋利。刀锋略钝,刀尖不锐,这样把银刀,要刺入人体,需要极大的力气。而楚若鸿身体虚弱,因此这刀刺下,只到寸余,就已力尽。钝刀切入皮肉,比普通刀剑,更痛上数倍,然而方轻尘的身体都没震动下,脸色也无丝毫变化,竟是连眼睛都懒得睁开。就好象这不是扎向心头的刀锋,而只是轻若微尘的蚊蝇。反倒是楚若鸿,呆呆看着方轻尘胸前的血色蜿蜒而下,愈来愈触目,自己的脸色便愈发苍白起来“轻尘,你可知道,我情愿自己死,也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可是,你却为什么要伤我至此,你为什么可以那样狠心地来害我当年就算我做错了,你可以纠正我,责备我,教导我。可你怎么能那样绝情,派个替身,当着我的面,把心挖出来”他惨然笑道:“轻尘,天下人都说你是英雄,说你是被魔教的人暗算了。可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是真的被人暗算,还是这切,都是你故意安排到底你是身不由主,还是你根本就想把我逼疯轻尘,你告诉我”方轻尘出奇地安静,不出声,不动容。当年旧事,是非对错,他无心去辩解,也不屑再多说。楚若鸿颓然坐在他身前。咬着牙,用力将银刀拔出,感觉得到刃下的血肉之躯微微颤动,可无论如何睁大眼细看,依然不能在那人脸上。找出丝表情变化。“轻尘,当年,你挖心是假,可是,我的心痛却是真。不,不是痛,它全碎了,碎得连灰都不剩了。你知道吗”他伸出染血的手,抓了方轻尘的右手,疯狂地贴在自己的心口处:“你摸摸看,你听听看你还有心,我却没有心了,我没有心了”他惨然大叫。泪落下来,融在血色里,转眼便不可追寻。“轻尘,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心,你到底还有没有心。”他惨笑着举刀再刺,拔起,复刺。鲜血溅出。落在楚若鸿地衣上脸上,点点斑斑,他只惨笑不绝。却连拭也不曾拭下。静静感觉着那利刃在胸膛中来回抽锸的剧痛,方轻尘终于慢慢睁开眼,脸色甚至还带着刚刚饮酒之后的慵懒与淡淡红润,不见苍白,不见愤恨,他只是略略有些奇怪地看了楚若鸿眼。连着三刀,都是准确地贴着心脏刺入,却没有伤及心脏,没有伤到其他脏器,甚至也没有割破致命的血管。楚若鸿低笑:“怎么,奇怪吗奇怪我为什么分寸掌握得那么好,奇怪我为什么会如此清楚心脏的准确位置吗”他回手,把撕开自己地左胸襟,露出瘦削的胸膛,又抓着方轻尘的手,死死按在自己的心口。“从我醒过来之后,每天,每天,我都会不停地摸着这里,计算着心跳的速度,记忆着心脏的位置,每天,每天,我不停地用手指感觉,次又次,在心里模仿着,刀子在心脏旁边划过,毫发无伤地把颗心生生挖出来,要用怎样的角度,多大的力气”他略略有些疯狂地笑起来:“轻尘,你知道,我醒了有多久吗你知道我恨了你有多久吗你知道,我偷偷练了有多久吗。我只想挖出你地心来看看,如果我做不到,我就只有挖出我自己的心。”方轻尘出奇平静地看着楚若鸿。醒了有多久自然已经很长很长时间了,长得已经可以让世人快要将那幽居甘宁殿的太上皇悄然遗忘。醒了有多久自然不可能是十几天前,莫名其妙跌跤,撞下头,就醒过来。在头上敲下,失忆的人,疯狂的人,就能恢复如初,这种可笑情节,本来便只存在于想当然的无聊故事中。醒了有多久本来便是我亲手让你醒来吧。方轻尘微微闭目,唇边有淡淡地笑。想起那日,他在甘宁宫中的疯狂举动,他肆意地施展邪术,无视反噬的危险,毫不犹豫地打开自己的心灵,融入楚若鸿地心魂。如果不是秦旭飞出手相救,早在当日,他和楚若鸿的肉身,恐怕最后早已被自己失控的精神力撕得粉碎。那天,方轻尘走进了楚若鸿的心灵,看尽了他的痛苦和软弱,悲伤和思念。那么,是不是楚若鸿其实也走进了方轻尘地心灵,看到了,看到了方轻尘在心中轻轻叹。“轻尘,那天,我到了你的心里,我看到无穷无尽的绝望,黑暗,痛苦,仇恨。轻尘,你恨我,你直在恨我,我听到你在叫,楚若鸿你在叫,我不会原谅,不会回头,不会饶恕,不会宽容。我听见你在笑,那么冰冷无情,我在你地心里,看着你冷漠地望着我,无论我怎么呼唤,怎么哀求,怎么追赶,你都不肯回次头。”楚若鸿的声音,似哭似笑,难以分辩。“轻尘,你知不知道,清楚地看着自己最重视的人,心里对自己的仇恨和愤怒,是怎样种感觉你直在说,你负我分,我伤你十分,你既然对不起我,我就要你永远不得快活轻尘,所有的切,都是你处心积虑谋划的,所谓的忠臣惨死,不过是你要报复我时的冲动无知,轻尘,你你好狠的心肠”方轻尘只默然无语。几,他自己的心中,原来只剩下绝望。黑暗,痛苦,个人前洒脱自在的方侯轻尘,原来早就自困在愁城之中,不得解脱了吗我不会原谅。不会回头,不会饶恕,不会宽容可是,若鸿,你不知道,也没有人会知道,我不原谅,不回头。不饶恕,不宽容的人,其实,只是我自己。我当日想救醒你,你醒来了,我却没能立刻知道。当时你地痴呆昏乱。不是因为疯病没有好,而是,在我的情绪里,你受到了太多的冲击和伤害。你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慢慢平复,慢慢了解,慢慢清醒,只是在当时。我并不知道楚若鸿直直说着,直直看着方轻尘,依然看不出方轻尘脸上丝变化。他咬牙抱着方轻尘。将自己的胸膛,贴在方轻尘溢血地心房处:“求求你,轻尘,你告诉我,我看到的全是假的你告诉我,你其实还是肯原谅我,肯保护我,肯爱惜我的。求求你,轻尘,求求你,告诉我,别人对我说的都是假的,你不是想把我永远关在甘宁宫里当个幽魂,你没有打算让我生世,就做个高高在上的摆设,你不会因为我行为稍有不对,就立刻狠下杀手”方轻尘终于平静地睁开了眼。他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开口:“够了,若鸿。既然选定了条路,就别再犹豫不决。既然你已经确定了自己是对的,就不要再找反驳自己地理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那么软弱犹疑吗”楚若鸿面色惨白,松手退开两步,看着方轻尘惨笑出来:“是啊。你是英雄,你刚毅果决,你了不起。我这种人,怎么能和你相比呢我是个白痴,我是个疯子我明明知道当年的事,是你陷害我,我明明知道,是你抛弃了我,抛弃了楚国。我明明知道,我这么多年的苦吃下来,全是场笑话,可是我我还是会希望这切都是假的,这切都是误会”他用力咬住嘴唇,浑然不觉自己的嘴唇已经被咬到流下血来:“你知道吗我记得我疯了之后的切情形。我记得,我拿着剑到处砍人,我记得,我抱着你嚎叫到喉咙嘶裂。我记得我拼了命想要保护你地尸体,他们打断我的骨头,折断我的手,我也不肯放开你。我我记得我个人孤零零地抱着具枯骨活在皇宫最肮脏的角落,吃着水剩饭,把屎尿拉在身上你知道我过着这样地日子,是不是觉得很可笑,很痛快,很高兴”他吃吃地笑着,眼睛慢慢从方轻尘没有表情的脸上,转看着他胸膛上那三道狰狞的伤口,慢慢再次举起银刀。“我记得切。我记得秦人进了宫,我记得你来了。两年的时间,你总共只来看过我几回。每次来,你都是冷冰冰的,毫无关切之意,有次,你甚至要杀我看,我地记性好得出奇”银刀扎下,入肉却只半寸。楚若鸿死死抓着刀柄,银刀刀身却是颤抖不止,脸上的肌肉都因为痛楚而扭曲了。看那神情,倒似他才是那挨刀的人。方轻尘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淡淡道:“当年我剖心吓你,今日你想要看看我地心,这也算是我的报应。只是你手抖成这样,想要让我的性命保留到最后你完整挖出颗心来,只怕不容易。心脏牵连着很多筋脉血管,外面又还有肋骨拦着,不是那么好挖的。如果你非要看,我建议你横着拉开口子,然后用手撕开皮肉,这样,你也许能看得清楚些”他的语气平静之余,还带点体贴关切,这般淡然地替楚若鸿出着主意。楚若鸿呆若木鸡看着他,忽然拔刀后退,惨叫出声:“方轻尘,你到底还是不是人,你到底还有没有心”他叫得那样疯狂凄厉,方轻尘却连眉头也没动下:“有没有心,等下你看过了,不就也知道了。”楚若鸿呆呆看着他,木然半晌,忽然大笑起来:“好,好,好好个方轻尘当年我看你是天下最温柔良善可信可托之人,真是愚蠢蠢得可笑我被你逼疯这么多年,受这么多苦,被我自己的整个国家抛弃,全是我自找我认输了我认输了”他看着方轻尘,尽力微笑下,伸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痕,拉起方轻尘软弱无力的右手,将手中银刀的刀柄轻轻放进方轻尘掌中,再根手指,根手指地强迫方轻尘将其握住,自己再用双手牢牢抓紧方轻尘被迫合拢的拳头,不让方轻尘有机会把刀放开。他慢慢坐在方轻尘身旁,慢慢将头靠在方轻尘肩上,低低地笑:“方轻尘,我确实是这世上最软弱可笑的人。就算是心意想要报仇,结果也还是场笑话。其实,轻尘,你知道吗,不管我多么恨你,我对你的思念,依恋,在意,不舍,全都是真的。”他抓着方轻尘的手,带着银刀慢慢指向自己的胸膛,自己的心口。方轻尘终于蹙眉,用力挣了两挣,然而,此刻的他甚至不能挣脱楚若鸿虚弱的双手,只能身不由己被楚若鸿逼迫得拿着银刀,寸寸直刺进楚若鸿的心脏旁边。楚若鸿的脸上,居然也没有什么痛楚的表情:“真奇怪,要把心挖出来,居然并不痛。轻尘,你看,我到底也学到了你点坚强了,是不是。”他极慢极慢地控制着方轻尘的手,要把那银刀沿着心脏四周,点点,深深地切割下去。
第百八十五章 数年隐忍
若鸿握着方轻尘的手,将刀尖送入自己的心口,方轻变,低喝出声:“你别胡闹”“胡闹,我是胡闹吗这挖心的把戏,最先不就是你玩出来的吗”楚若鸿吃吃地笑:“轻尘,你相信吗明明知道是你害我,逼我,伤我,可我还是天天念着你,想着你。边想着怎么报仇,边做梦都希望可以同你和好如初。”楚若鸿微微摇了摇头:“这两年来,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为了自保,我要天天装成个痴呆,可是,我心里每时每刻都在疯狂地嘶吼。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就偷偷吃那种会让人的脑子糊涂迟钝的毒药,让我自己的痛苦轻点,再轻点,这样才不至于被身边的人发觉。”他说得很轻,很慢。句句,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却又是如此凄凉。“仅有的几次大典,我知道我有机会能看到你,可是我也知道,我定不可能装得若无其事。于是,我只有将那毒药的分量,加上好几倍吃下去,让自己在整场庆典中,真的成为个傻子,迷迷糊糊,无知无觉,就算你就从我面前走过,我也没有感觉。”楚若鸿的情绪渐渐又激动起来:“两年了,我天天等,等着你来救我,等着有天,你会来带着我走出那牢房样的甘宁宫。你会告诉我,切都过去了,我们可以从头再来。可是,你没有。你没有来,你直没有来。就连秦人走了,你也没有来管我”他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是哭还是笑:“最后还是我自己来演场闹剧。把你骗过来。可是,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明明是演戏,明明只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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