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容易。换了被咬的是自己,当真就能举起斧头,点不手软地往自己的胳膊上砍么事外之人,冷静睿智又有什么可得意,不过是体会不到事内之人的苦罢了。心中终是叹了声,暗自警惕。无论如何,他做不得另个卓子云。因此,他的声音出奇柔和:“子云,你放心,别说方侯信中所析道理令我看明得失利害,便是真正有害无益之事,只为方侯言相托,偶为之,又有何不可。”卓凌云有些自嘲。“偶为之”,当然不无不可。只要是“偶”最后,他注目凌方:“你直没有说你的意见”凌方低头,沉声道:“属下无话可说。”如果能说,在杜思远出狠毒之计,呼延锋说得意之辞的时候,早就该说了。可是,做为对卓凌云无比忠诚的员部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看着凌方直低垂的头,直僵硬的脊背,卓凌云有些出神。忽然洒然笑,站了起来:“罢了你们每个人的意见我都清楚了。思远,呼延将军,你们且歇歇去,记得此事不可外传就是。子云,凌方,你们陪我出城走走,散散心。”如此秘会,还没做出个决定来,卓凌云就要甩手走开,呼延锋急得叫了声:“大将军”杜思远也恳切道:“将军成大事者不可拘小节,这也是为着天下苍生啊“卓凌云微笑摆手:“杜主薄,呼延将军,此事我自有决断,你们放心就是。”这刻,他的笑容太从容,他的眼神,太深沉,竟是叫杜思远与呼延锋都怔在当场,时间,谁也无法再开口劝说。待得他们回过神时,卓凌云已同卓子云和凌方去得远了。不挥鞭,不策马。只是由着马儿的性子,缓缓而行。抬眼看黄昏时远方渐渐沉寂的天空,卓凌云漫然而笑。这场密室筹谋,真个是无用无聊。那两个人能说什么,会说什么,他其实早就心中有数。那么,再将他们召集了来,亲耳听上遍,到底也有些可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啊,为了目的不拘手段啊,大丈夫不可以有妇人之仁啊似乎,很多英雄豪杰在成大业时,都曾经面对过类似的煎熬和抉择。然后,他们身边,便会出现这样劝说开解的人,然后大英雄们就忍痛为了远大的目标,去做那些“不拘”的事情了哈哈。功成名就之后,那些小细节,还会有谁去追究人们最多责备下当初进言的那些劝说者而已。今天他才彻底明白,原来能成“大英雄”的人,其实根本都不需要劝说。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几个劝说者。推卸掉些责任,得到些免罪的安慰,总是比较舒服。有个当时可以欺己,将来可以欺人的借口,总是比较方便。杀戮,背叛,毁灭,阴谋,再不堪的东西,用“天下苍生”这旗帜盖了,也就样的神圣庄严。胯下战马嘶叫了声,停了下来。卓凌云这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握紧了马缰,已经是握到掌心生疼。他瞪了眼,死死凝望天边最后线明黄的夕阳,低低冷笑:“凌方,如果我最终决定忘恩负义,你会不会怨恨我”
第十章 旧事何如
方僵坐马上,抬不起头:“大将军,末将不敢言恨,”他咬咬牙:“只是如果,大将军要要能不能只把方侯困住,不泄露消息便是”明知是妄想,还是忍不住相求:“凌方愿以所有功劳官爵交换,做个小小看守,为大将军照顾方侯”卓凌云大笑起来:“凌方啊凌方,你还是不了解方侯。方侯是什么人他可以死,却不该被人剪去爪牙,困在黄金牢笼之中你觉得保住性命,生服侍周到,便是对得起他吗你若是这样想,也太侮辱了方侯。”凌方沉默了会儿,爆发般大喊:“末将不知道末将不知道将军,末将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两全”这么个勇悍的男子,在这狂喝之时,几乎落下泪来。远远几个士卒,闻声愕然转头望来,神色满是疑惑。“好了好了,别叫了,个大男人,象什么样子”卓凌云笑了声:“叫军中的兄弟们听到了,还不知道是什么大敌压境,让咱们勇武无惧的凌将军吓破了胆呢”本来该是轻松的说笑,只可惜,卓子云和凌方,谁也笑不出来。而卓凌云,也终于是笑不下去。这世上,哪里又有那么多的两全之策呢你总是会被逼迫得要选择,要割舍,要放弃。松了马缰,让爱马再慢慢自在前行,卓凌云的声音有些飘忽:“还记得当年,我初见方侯的时候,很是瞧不起他。觉得这人就是个绣花枕头,靠着长得漂亮,得了小皇帝的宠爱,才能掌握了军政大权。那时我年少气盛,自命是将门子弟,看不起靠媚上倖进之人,除了升帐议事之外,从不在他面前行礼,除了军令之外,也从不听他的话。”那些旧事,凌方当年也多听将军们提起过。当初军中年青辈的新人,对方轻尘都不太服气。偏偏方轻尘又是从不介意,雅量宽宏,大家只要不误军令,平时对他不太恭敬,他反倒高兴。因此,他苦笑,低声应道:“是啊,以前的事,我也听说过。据说,当初萧远枫对方侯无礼的次数,还远比将军为多。”卓凌云也低低笑:“是啊,我们那帮坐井观天的毛头小子,眼睛全都长在头顶上,能看得起谁都是出自名门,都是将门世家,谁都以为自己武艺娴熟,出仕就能该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等真的上了战场,见了死人,真的被无数敌军包围,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浅薄无知,狂妄可笑。”凌方应道:“以前跟着将军在方侯帐下时,就总听到大家在块计算,谁被方侯救过多少次,谁挨过方侯多少板子”卓凌云眼神悠然,回思往事,脸上竟然不自觉地带出了伤感的笑容:“那回我和萧远枫争功冒进,陷入重围,是方侯三进三出,拼死冲杀,硬是把我们救回来的。那时候我伤得重,连马都骑不得,方侯他手抱着我,另手持枪作战,秦人用箭来射,方侯为了护我,只能用自己的手臂去拦箭,后来很长时间,左手都不能灵活自如。军中大夫说,如果调养得不好,连残废都有可能。可是,伤成这样,他带着我杀出重围后,把我放,却又回去救萧远枫。我们这两个傻小子,是方侯用身上挖出来的八个箭头,数不清的刀伤枪伤,换回来的性命”直沉默的卓子云终于应道:“我也记得大哥说过,那次回营之后,方侯孩各打了你们四十军棍。”卓凌云笑出了声:“是啊,千辛万苦把我们救回来,再把我们狠狠揍顿。那顿打,我们挨得全无怨言,可是,当夜方侯就带着伤来探我们,问我们明不明白,为什么要挨罚。”这刻,卓凌云心思遥遥,已经全回去了昔年时光:“那时我们看他身伤,痛哭流泣说我们害方侯受伤,理应受惩,气得方侯当时脸色发青,狠狠地给我们脑袋上人敲记,痛骂我们四十棍子全白挨了。”渐渐地,他的声音小下去,小下去,小到最后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呢方侯开始逮着他和萧远枫,逼着他们重新学兵法战阵,武道军规了。渐渐地,其他的军中年青将领,也都慢慢地成了方侯那没有正式行师徒之礼的弟子了。记得方侯每日操劳军务之后,再晚再累,也还是会细看他们每人的功课记录,兵法心得,然后细细为他们批解。记得方侯会认真地观察他们每个人的武功长处,然后替他们改进功夫战技,倾囊相授。记得每场战事结束,方侯会把他们聚到起,在沙盘上重推战局,重演战事,分析每个战局变化的得失应对。学得多了,才懂得了,方侯之怒,不是为了受伤,而是他们贪功冒进,影响了全军攻守方略。若不重罚,不足以警示全军。记得那天恍然大悟时,说的是什么来着对了,不是内疚忏悔,而是故意很天真很无辜地望着方侯问:“方侯你身为主帅,为救部将而陷险地,是不是也该挨上几十军棍反省下”难得方侯时竟不能答,只好拎起戒尺揍他们的脑袋。说起来,自从方侯开始认真教导他们这些年青将领之后,军帐模似样放了把戒尺,只不过从来没什么震慑作用罢这些年啊,他们这帮当年的师兄弟各据方,或为真情,或为名份,都竭力把方侯神化了。外人只道方侯是威武无敌万人敬仰的军中之神,却不知,当年军中,大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拿方侯取乐说笑。方侯脾气好,大家就爱打赌,看谁有本事在不违军令不误军情的情况下惹他生气。方侯本事大,大伙就攒着劲,想要在比武较技,跑马行猎,或是沙场征战时赢他回。他们这帮少年子弟更是无法无天,平日里跑马行猎,军中试武时,为着赢方侯,什么卑鄙手段没试过。给马儿喂泄药,悄悄锯断军刀,把方侯的弓箭调包,说起当年,真个是无所不为啊那个时候,大家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就是练成练世武艺,学到绝顶兵法,哪天碰上方侯有难,口气救他个十回八回,大大地露回脸,报回恩吗望着卓凌云脸上笑意渐渐悠远,眼神渐渐渺然,口中旧事渐渐低不可闻,卓子云和凌方都知道,他们的主将,这刻,心思已在遥远的岁月之外。二人谁也不忍出声,只默默策马跟着卓凌云,无目的地向前行去。此刻,行三人,到了处小小的街镇集市。街市本就萧条,看到有将领策马而过,百姓们更是掩门闭户,悄然隐匿。偌大的镇子,死气沉沉。唯有马蹄得得,踏在青石道路之上,打破沉寂。二巡逻士兵,街上巡逻,远远相随,才让人知道,原来这个镇子上,竟然还有活人。“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求求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儿子才十五岁他不能去打仗啊把我的儿子还给我他的爹爹哥哥就在萧将军的军队里,打起来,谁会杀了谁啊求求你们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女人嘶哑绝望的声音,将卓凌云从无尽往事中惊醒过来。感到自己手里的马缰被人牢牢抓了,他他久为方之豪,脾气自也不小,想也不想,鞭子就挥了下去耳旁却听得凌方声惊呼:“大将军”卓凌云怔,手微微侧,鞭子从空中甩过,这才看清,打扰自己的,是什么人。个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妇人,看面目不过中年,却已经是满头白发,稀疏零落。十指伸出,竟似鬼爪。那样双手,死死抓住马缰,那样双眼,幽幽不似活人,痴痴呆呆,疯疯狂狂,只是不停地重复:“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求求你,把我的儿子还给我我的儿子才十五岁他不能去打仗啊”因着三人当时都是心绪复杂,思绪飘摇,这样个疯妇人疾扑而来时,三名久经沙场的勇将,竟是谁也没有来得及先步拉马避开。迟疑之间,街角已有队巡街兵士如飞扑到,七手八脚,把妇人扯了开去,领头的队长径自在那里颤抖着行礼,下头的士兵,已是把疯狂挣扎的妇人按在路边。那仿似濒死的妇人尤自疯狂大叫大喊:“还我儿子,把儿子还给我他的爹爹哥哥在萧将军的军队里,打起来,谁会杀了谁啊呜”兵士们怕她再叫得让主帅动怒,想要捂住她的嘴,那妇人却张口乱咬,士兵顺手抓了地上的泥土,就生生往她嘴里塞去转眼间,疯狂的嘶吼,变成沉闷的挣扎。“怎么回事”卓子云皱眉问:“这是哪里来的妇人,你们怎么巡视的竟让她惊扰到大将军”队长汗下如雨:“这个妇人是永安城外二水镇的,昨天儿子被征到军中来了。这女人见识浅,全不懂国家大义,知道将军驻在这边,就想跑来找大将军要儿子,进了城之后,只要见到穿了盔甲的就扑上去要儿子,想是人已疯了。小人们原是看她可怜,也没太多管她,没想到这疯女人居然冒犯到将军,全是小人们该死”卓凌云已是不耐烦再听下去了,在马上看向那个被按在地上,渐渐连挣扎都没有了力气的妇人。件千疮百孔的衣服,几乎已不能遮掩身体,看得见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双破破烂烂的鞋子,早已被鲜血湿透。没有马匹代步,个饥饿的女人,天之内,从永安城赶到这里,要怎样的勇气,怎样的坚持,又或是怎样的疯狂他默然拔转马,不再多看眼地离去。卓子云迟疑下,低声叮咛了队长两句,这才同凌方起策马追上:“大哥,我已嘱咐过,不要为难这妇人了。”卓凌云沉默不语,是啊,他可以不为难她,可以给她吃,给她喝,甚至还可以还她个儿子。可是,有什么用呢他的恩义可以施给几个人,他的政令,却还是管辖着他治内所有的百姓旁凌方抬头看看天色,忍不住道:“大帅,怕是要下雨了,要不要”卓凌云听而不闻,反问道:“凌方,当年你曾说过,你当兵,是想要保家卫国,是希望让大家能过好日子。可是,这些年,我做的这些事,你看在眼里,怪不怪我”凌方毫不迟疑:“若是当年,我会深恶痛绝,但现在,大将军,我能责备将军。将军或许没有做到最好,但也已经尽力如此天下,不是将军造成的,将军就是事,乱世也不会因此而结束。”沧桑历尽,人都在长大。不管是否情愿,终要明白,这世间的切,不只是纯粹的二色黑白。对与错,是与非,很多时候,往往无法明判。卓凌云苦笑:“是啊,经历的多了才明白,原来我们以前相信的那些东西,的确都可以被当作笑话。杜思远就老是在我耳边唠叨,君主之仁不同于妇人之仁。听多了这样的话,以前会骂的那些不义也好,卑劣也罢,现在似乎真的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做了。”这话说得极是苍凉。他以前只管在军中做战,边关抗敌,自觉切功劳都是自家刀枪挣来的,从来不觉得那个遥远的,软弱的朝廷,那个柔弱的没用的小皇帝,曾经出过什么力。那些源源不断送来的军粮,战马,刀箭弓矢,有多么珍贵战死者有怃恤,立功者有奖赏,大家打仗没有后顾之忧,有多么难得不曾在意,习以为常,也就不以为然。等到天下纷乱,家国飘零,支孤军,来往征伐,辛苦地寸寸打下立足之地时才发现,原来,什么自己做主的时候,也意味着什么都要自己来筹备。战场上死了人,军队里减了员,可天下各地都是敌人,都是竟争者。要维持战力,就必需新的壮丁来补充。士兵们只打仗,不种地,可也样要吃饭,所以就必须到民间去征粮。战马,刀枪,切切都会在战争中损耗,必须要从民间寻找补充。立功的将领士兵需要奖赏,钱从哪里来老百姓们,我们保护了你们,你们总该有所表示吧。这个乱世里,几乎所有的诸候都用同样的方法,饮鸠止渴地扩张势力,搜括民财。大家争来打去,个地盘,今天是我的,明天不知是谁的,谁也不会安定下来想发展,而是每占地,就以最疯狂的手法掠夺搜刮,抢掠空。壮丁都被抓走了,田地无人耕种了,兵灾之后,就是饥荒。而饥荒再造成更大的兵灾。乱民要造反了,所以要加强军力,为了确保有限的粮食用在士兵身上,军中又不得不加紧搜括。切切,成了死结,个永远不能扭转的恐怖循环。卓凌云何尝不知道应该劝农桑,平兵乱,可是前有秦旭飞,后有萧远枫,四面八方,还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他怎能让他手下的兵丁回去耕种卓凌云何尝不知饥荒中百姓急需救济,然而,粮仓开,敌军打来,叫饿软了的士兵怎么迎敌救了百姓,就没了他的事业。保着他的事业,可如果治下的百姓都饿死苦死悲号无助而死,他要这霸业又有何用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然而,征兵的命令还是要发下去。多少个寒晨迎风远眺,然而,军库的存粮,还是粒也不曾送入民间。已经是这样的无情残忍,为什么,却偏偏,似乎还有点没有完全失掉的良心。这样的自己,算什么他低声惨笑:“子云,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卓子云沉默了会,才低声道:“如果大哥你是象秦旭飞那样手握半壁山河,拥有绝大势力,我会劝大哥你当机立断,送方侯上路。如果大哥你象江左王哲,琅琳江朗样,只能龟缩在地以求芶存,子云会立刻跪请大哥,恭迎方侯前来坐镇。但现在,子云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向大哥进言。”天边已有雷声隐隐,无尽乌云翻滚而来。浩浩长风,越来越劲,越来越强。街市之上,早无行人,现在就连巡街士兵们,也都尽量找地方躲雨去了。卓凌云驻马于怒啸狂风中,失笑道:“真个废话。我若是手控大半个天下,也就有个七成机会统江山,那样的话,良心这捞什子,我早就扔了喂狗。偏偏我现在这亩三分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得天下的希望不大却也不是没有,就算是赢得了萧远枫,还有秦旭飞”天边惊起炸雷轰轰然掩掉了他未完的话语,倾盆大雨转眼间,便已弥漫天地。风中,雨中,卓凌云忽然纵声狂笑:“凌方,子云你们陪我放马跑上他阵”雨水打得凌方几乎睁不开眼,劝道:“大将军,这雨太大”“雨大又怎么样什么样的风雨沙场我们不曾经历过”卓凌云回手鞭,重重打在马身上,人马如电,向着前方疾驰而去。凌方二人同时挥鞭催马,伴他起,驰向这漫天风雨之中。
第十章 雨骤风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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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杜主薄”呼延锋愕然望着杜思远。杜思远低低重复:“乘着大将军还在犹豫不定,请呼延将军秘密带你的部属赶去永安城,结果了方轻尘”“此事关系重大,不得大将军指令我就擅自动手,万大将军怪罪下来”呼延锋浓眉紧皱,满脸的不情愿。“呼延将军,到那时木已成舟,大将军纵然动怒,也不能把你怎样。他最多只私下怒斥你几句,便会把此事掩过,暗自还会感谢你。可是将军若是迟疑,只怕大将军时心软,那这大业”杜思远脸色阴沉。“杜主薄,你是说,大将军真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奉送给那个方轻尘”呼延锋不敢置信。“我不知道,但我们不能冒险现在将军身边,陪着的是凌方和卓子云。”杜思远焦虑道:“卓子云只知儿女情长,萧远枫的妹子送到手心来,他还顾着旧情,私自纵放,这种人,懂得什么天下大局凌方是方轻尘旧部,心自然是向着那边,更何况,将来做主的不管是大将军还是方轻尘,他都不吃亏。我怕大将军听信了他们两个掇窜,你我受将军之恩,岂能眼看将军自误”“此事关系重大,容我细思”呼延锋仍在惊愕中,心神激荡,时不能决断。“将军。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将军”杜思远忽地拂衣跪倒:“为了大将军地大业,思远求你了”呼延锋惊得连退数步,双手急扶:“杜主薄切莫如此,实实折杀我了。罢了罢了,我就”话音未落,天边鼓声乍起,轰然由耳入心。仿佛雷鸣大将军,击鼓聚将了二人惊而抬头,窗外雨急风狂,天边正亮起道闪电,隔着纱窗,映得二人。样的面目皆寒,样的满眼惊疑。无星无月,无灯无火。雨急风狂。同样道闪电,也照亮了另外扇窗户里的人。窗扉不关,风雨肆意从窗口打进来。安静地立在窗前之人,早已衣衫尽湿。闪电惊起,映亮他唇边微笑淡若柳丝,照亮他指间杯壶灵活转动。若是这次回到人世,他什么也还来不及做,就死于乱军之间。速速重归小楼,不知道教授和那帮同学会是什么表情。方轻尘几乎笑了出来。他毕竟还是任性。毕竟还是疯狂,虽说其中也有些阴差阳错的巧合。选择手握千里河山,有机会逐鹿天下的卓凌云来第个表露身份,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是清醒。他在期待什么他能期待什么要逐鹿天下,他们不需要比他强,他们只需要比自己的竞争对手强。没有自己的存在地话,得到楚国的机会,卓凌云少说也该有两成。微微摇头。这样的机会,有半成。已经足以让人疯狂,足以让人杀妻戮子。丧尽天良。哈,他早已经是小楼最恶劣的学生,那么就是再恶劣些,又有何妨。杯中酒早已冷透。又是道闪电亮起,照耀着乱飞的雨滴,在方轻尘的手中杯里,那小小地,平静的酒面上,打起圈圈的涟漪。电闪过,夜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方轻尘抬手,将那冷雨冷酒,尽数吞咽入喉。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夜色初降,风雨漫天。沉沉鼓声,传遍全军。军法,鼓响三通不到,斩无赦。全军将领个接个冒雨赶到,却见大将军全身湿透,神色厉烈,连下数道命令。调集军中最膘壮迅捷的战马,召集最精锐善战的士卒,持钢刀,配良弓,策骑待命。城中安危,尽托二心腹,再召集其他诸将,命令他们与他起率领士卒,乘夜冒雨,疾驰永安城他神情凛烈,语气刚决,番命令,真如疾风骤雨般,惊得人人目瞪口呆,众将领,竟是无人敢多问,俱都凛然遵从。杜思远与呼延锋心知详情,不免愕然相顾。简短地传完命令,卓凌云大步向外行去,至二人身旁,忽地笑:“思远,你虽是文官,却也是知情之人,也随我同行吧。”杜思远应得声,凑近过来:“思远斗胆,敢问大将军,此举何意”卓凌云微微笑:“你道我所为何意,才须调集如此重兵”杜思远皱眉道:“大将军,此等事,只需员心腹之将,领两百精兵即可,何须如此大张声势”卓凌云目光向旁扫,见诸将都在各自奔忙,无虑旁人听见,才笑道:“他那样的人物,就算是这几年武功受损,又岂可等闲视之两百就是两千人也是不够。以只有我亲去才能放心。而军中那人的故旧之将甚多,总要把大家都拘在我身旁,令其耳目闭塞,无虑消息走漏,这才安全。”杜思远松了口气,诚心诚意施了礼:“大将军所虑深远,思远钦佩。”话犹未落,旁的呼延锋已抑不住紧张激动,有些失礼地插口:“大将军,狙杀之时,这些人既然有故旧之情有不测之变啊”卓凌云笑道:“我怎会让他们动手。到了永安城,让他们领着人马在城外列队,子云看住他们,知情的凌方我会带在身边,不让他轻离步。那些人耳目皆无,自然不虑有变。你们,还有与那人无甚交情的将军们,率领上的本部精锐,同我入城办事,这样便是万无失。”杜思远与呼延锋相视眼,俱觉心头松,千斤重担皆去,同时行礼应是。抬眼望漫天风雨,卓凌云深沉笑:“走吧,今晚这雨会很大。”壶酒尽,回了头,行到桌前去取另壶。指尖触到壶身,种细微的震动,悄然传来。天地俱寂,苍穹皆暗之时,没有了目迷五色,其它感知,反而分外灵敏。黑暗里,方轻尘微微扬眉,几乎是温柔地把手掌按在壶身上,感知那震动由小而大,由微弱而清晰渐渐地,酒壶,桌子,甚至整个大地,都在震动了方轻尘在黑暗中微笑。来了好些人马啊不过,他方轻尘,当得起要让他束手无策,脱身不得,这些人,他当得起伸手擦了擦脸上冰凉的雨水,忽然为自己刚才站在窗口淋雨地任性感到点小小懊恼。唉。搞得这身脸的湿,有够狼狈。形象啊形象,这幅模样被人看到,说不定有人还会以为,他在这里伤心痛哭过自嘲下,轻轻放下酒杯。外面轰雷般的脚步声已是清晰入耳。懒懒回首,看窗外,黑暗中人影幢幢。风雨夜色里,有些昏暗的光,隐约将切都扭曲成怪异的模样。想起些趣事,方轻尘轻轻笑了声,心里倒是平静的。这次回去,再想以这个旧身份出来.只怕是不可能了。上次是替身。这次,可没有阿汉给他顶缸了。卓凌云,定会百分之百地确认他的死亡才能安心。后悔不后悔后悔不后悔,没有潜藏踪迹,悄悄到楚国京中,将楚若鸿那个孩子救出来。个无人在意的区区疯帝,如果没有人知道他活着,他要秘密将他从京中带出,本来是易如反掌。后悔不后悔,没有找个地方上小小地。朝不保夕的旧部势力来表露身份,估计那些家伙会哭着喊着扑过来。表达对他最真挚感情。后悔不后悔,就这样轻易放弃了教授给的补考机会。要在这没有可乐没有电脑没有空调的尘世间,再浮沉上千年。可是,再给他次机会,就算是明知结果,他还是会样选择。因此,他无思无想,无期待,无感触。平静得几若死水。他果然是疯狂任性。冷血无情。是他次次逼迫别人选择,所以是他次次被放弃。这真是他应得的报应。他行至门前,双手拉开房门,脸上,有心思渺然的笑容。正是道闪电劈下,瞬间,天地亮得眩目。院子里密密麻麻,站满了军兵,钢刀长枪,在闪电之中,亮光冰冷刺目。狂风骤雨中,士卒井然有序,队列不乱,无人喧哗。果然是百战精兵。因着风雨太大,火把和普通地灯根本点不了,四周只由干军士,挑高了十余盏可挡风雨的气死风灯。昏黄的灯影在风雨中飘摇,不明亮,却也能让人见到些隐约景象。又是电光闪,他看清了那个他手教导出来的弟子。当年的毛头小子,已长成独当面的伟丈夫了有人世风霜里历练出来的锋芒和内敛,有千军万马中伟岸与凝定,也有身华丽元帅装的威严与尊贵。方轻尘欣然。他耗尽心血教出来的人,或许不是全才,毕竟也已成才。电光尽逝,天地复暗。只剩四周气死风灯带来的点惨淡光晕,让他隐约看到那高大地身形,正步步走向前来。方轻尘静静地等待,不言不动,等待他和他的告别。每步落下都是沉重,连急促呼吸声也渐渐在风雨中清晰。近了太近了。近到已经进入了他地攻击范围。心头忽然紧,原本淡然平和的目光,倏地凝。原来,他也会弄错原来自己也会失算步之遥。卓凌云扯了扯唇角,张开嘴。似乎想笑,似乎想说话。却笑不出,也说不出来。方轻尘面前地七尺大汉,忽然就这样拜了下去,跪在他的身前,紧紧抱住他的双腿。“方侯大帅”四个字哽咽出来,卓凌云将脸贴在方轻尘双膝之上,无声痛哭
第十二章 天平人心
到亲眼看到方轻尘那刻,卓凌云其实直都在忐忑腿,不知道还能不能跪在人前。引着军中最精锐的骑兵,冒着风雨纵马疾驰的时候,只听着自己的心跳,如惊雷密鼓,撞击不绝。路入城,心跳越来越快,路接近那个人,步子越来越急。气死风灯静悄悄燃起来,在昏暗中隐约照亮前路,照亮小园,照亮那扇忽然打开的房门。倏然,天边闪电刺亮,他眼,便看到了他。那刻,他的心,静了。昏暗天地间,他步步向前走。烦杂之事,无论是呼延锋的惊叫,还是杜思远的撕扯,都会有凌方替他挡下来。他不需要去理会,只需要向前走,走向他的师长,他的主帅,他的恩人和朋友。他走不快。每走步,那曾经的激扬岁月,热血年华,那所有的快乐与梦想,骄傲与荣耀,就更鲜活分,就更加清晰地在他的眼前喧嚣。灿烂辉煌,耀眼刺心,锐利的痛近了,明明已经走得近了,可怎么还是看不清眼前的人。夜太黑,风雨太大他甚至不敢眨眨眼。走到门前,止步立定,隔得这么近,终于可以清晰地看见方轻尘的眼睛。平静,宁和。无怒,无怨。甚至带点微微的欣然和欢喜。方侯,你还是和以前样吗不管我们这些人私下怎么胡闹,怎么折腾,怎么悄悄算计你。你都不会生气。你都只会为我们的成就而高兴吗于是,他在风雨中扯了扯唇角,努力想笑,努力想要唤声,终于是拜倒下去,千言万语,只化作曾在心中喊过无数次的声哽咽:“方侯大帅”抱了方轻尘的腿,真真正正感到他属于血肉之躯地温热和充实,卓凌云无声痛哭原来,不难啊要放弃。不难啊那个时候,他不曾坐拥方,却是真正地骄傲肆意。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资格坐在帅帐里指挥万马千军,却有最欢快的梦想。冒矢石,拚性命。每战能全身而退都是幸运。可是,那时候。数着自己身上的伤痕,看着自己流淌的热血,他笑得是如许得意,如斯痛快呼百应又怎样裂土封侯又如何他不快活,他不快活啊这些年。他何曾真正快活昏暗而微弱的灯光下。凶暴而疯狂的风雨中,除了方轻尘,没有人能看得到。方之豪,卓凌云,是在怎样痛哭。然而,眼睁睁看着自己至高的主帅,就这样拜倒在个陌生人面前,所有将领军士,无不怔愕莫名。呼延锋声惊呼,就要拔剑冲上前去,却被凌方把拉住:“事已至此,呼延将军,你还想做什么”杜思远失魂落魄,满脸茫然:“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杜主薄,你这样聪明的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吗”凌方冷冷问。杜思远在风雨中颤抖,有明悟,却有更多的不能置信。卓凌云不是来杀人灭口的,他是来认主尊师地。将军中将领都带在身边,他防的不是方轻尘的当年旧部,而是他们这些新人。他这跪,干系着许多人,许多家族门阀,所以,他要将他们全拘在身旁,以防不测。现在,他当众向那人行过大礼,切切,木已成舟。忠于方轻尘的旧部,领兵城外,虎视眈眈。满院军兵,都是见证。他们这些新人,谁敢在此刻妄动再无虑旁人翻云覆雨。让他们这些新人,亲眼看到他对方轻尘的礼拜和尊重,也是让他们知趣地打消某些胆大妄为的心思。这样地思谋计量,够高明,够严密,杜思远服。可是,他还是倍受打击,还是不能置信,还是声声问:“为什么,为什么”分析得出卓凌云所有安排的目地,却无法明白卓凌云如此安排的原因。为什么为什么放弃拥有的切,白白交予他人为什么大丈夫行惊世之业,成王败寇,皆可轰轰烈烈,为什么却反而要人前俯首,受人制衡为什么难道只凭着那点点旧日恩义,他就可以做到这步,为什么“为什么杜主薄,你是极聪明的人,但是,有些人,有些事,你永远不会明白”凌方朗声而笑,风雨湿透了衣,湿透了发,他伸手用力抹着脸上的雨水,无论怎样也抹不尽。他在狂风暴雨中高笑,看着那飘摇灯光里地拜立地两个人,雨水遮掩了纵横热泪。风雨里,灯光纵然微小,终是打破了黑暗的冷寂,光芒再是飘摇,也始终不止不息。小小盏灯笼,也能气死强风。气死风灯。杜思远,你永远不会明白,这世间,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只讲利害。这天地之间,终还有折不断的傲骨,冷不去地热血,不论现世如何残酷,人间多少沧桑,终还有那点明灯,纵然微弱飘摇,却始终在风雨中黑暗里,亮到最后。杜思远不明白。所以,他继续迷茫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凌云,为什么,你这般待我为什么,你痴傻至此为什么,我心意,倾心相待,苦心周全的人,可以弃我如敝履,而你们却可以如此为我方轻尘任性地制造困局难关,叫旁人选择,然而内心深处,却早已不会真的以为,天平之上,自己会是沉下去的那端。次又次。已经习惯了被放弃。被割舍。他可以愤而反击,他可以不甘心地次次重来,然后,心中明明知道,选择的结果,再次被抛弃地,应该还是他。他争不过。他从来不曾争得过。所以,看到大军悄然而至,他可以安然以对,然而。望着忽然间伏拜在面前地方诸候,心中竟不是欣喜,而是惊诧。不是快慰,而是痛苦。为什么,这般待我,为什么。这般为我我何曾真正为你们做过什么你可知道,我对你们用尽了机谋与心计。所有的宽大和温和。都不过是在演戏,所有的循循善诱,倾心教导,都在收揽人心。当初我年纪青,自知旁人不服。所以。故意设局让众将欠我的情。是啊,几乎全军重要将领都被我救过,又哪个知道。危难和营救,也同样是我的布局谋划。当年,我明知你和萧远枫互相争强斗胜,却故意把你们安排在前锋,由着你们两个没经验的家伙独当面,甚至不派个老成些的将军在旁监督,为的就是让你们贪功冒进,我好出手相救。就连我受的伤,挨的箭,都是我自己计算好地,怎么才可以伤得惨烈却不留后遗症,怎么才能血流得吓人,却不伤性命,怎么才能让你们看得刻骨难忘,却根本不会真正让我吃亏无情如我,冷酷如我,狠毒如我,阴险如我我这样的人,怎么就值得你们这般倾心相待我要以最快时间控制军队,我要让所有将领对我倾心臣服,我要大楚国固若金汤,繁荣昌盛,我要我爱的那个人,江山统,永远不受丝毫威胁所有的切,为的只是那个最终的目标。然而,我爱地那个人,在乎这个我所苦苦守护的国家权势更胜于我。你们又为什么要把我,看得比切权势利益更重要。我为你们做过什么那些微笑,那些温柔,那些教导,那些耐心,很稀罕吗我也曾十倍百倍给过那个人。那些流淌地鲜血,那些战场的伤痕,很珍贵吗当初我为护他而得罪太子,太子借宫规想把我杖毙,竟下令打我五百棍。身在皇宫,限于身份,我为了不能让他被加罪,不能运内力抵挡,只得以口真气护着心脉硬撑。那五百棍,有多长五百棍打完,从背到腿,全被打烂,中间昏迷数次,鲜血染红了整个荷花池。那年宫变,我在源源不断的乱军中护着他,到底受过多少伤,也确实记不清了。只记得养伤时在床上,躺不得,趴不能,全身包得象木乃伊,最后居然能活下来,连我自己都有些吃惊。既然他都可以放弃我,为什么你们不可以为什么赵永烈,凌方,卓凌云,为什么,你们要这般待我世又世,次又次,我已习惯在选择中成为被舍弃的那个,为什么,你们偏偏不能舍弃我他慢慢伸手,按在卓凌云肩上,极慢极慢地点点抓紧。卓凌云感觉到他指间的力量,手掌地微微颤抖,忽觉说不出地伤痛与欢喜,齐涌上心来,抬头深深望他,时间,竟是连“方侯”二字都叫不出了。方轻尘知道他在落泪。虽然黑暗风雨中,他看不清他的面容,看不到他的泪水,然而,他知道,这个百战勇将,正痛哭得像个孩子。这刻,连方轻尘都有些庆幸了。庆幸这无边无际地黑暗,庆幸这漫天漫地的风雨,纵然伤心,纵然泪落,也是无人能知,无人可见。原本是吧,早就自命演技纯熟,无人堪比,早就自知,在这种情况下,该有何等姿态,该有何等言辞。做惯做熟的事啊,可是,到最后,开口说句话,竟是无比艰难:“凌云,你”他应该摇头说,凌云,为什么这么傻他应该叹息问,凌云,为什么,这样待我然而,他问不下去。他只是微微用力,把卓凌云扶起来。卓凌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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