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站直身,慢慢后退步,以种极恭敬的姿态,让开了前行的道路。方轻尘没有再迟疑,再等待,安然举步,走出了房间,走进了这片浩浩风雨之中。卓凌云转头面对所有人,高声大喊:“这位是方侯”适时天边惊雷滚滚炸响不绝,然而,卓凌云的声音,压倒了所有的惊涛骇浪,浩浩雷鸣。在场无数兵将,俱皆惊愕至极。如许风雨,如许惊雷,然而,在所有人的感知中,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卓凌云的声音:“当年方侯得异人相救,得以生还,明日,我将会向天下公示当年详情,现在”他语声顿,目光凝视方轻尘,朗声道:“你们给我听清楚这位,是方侯”他的声音宏亮而坚定,每个字都有往无回的决然。这声说罢,天地俱寂。风仍狂暴雨仍疾,然而在众人心中,感觉中,如许风雨却似在这刻,全然没有了声息。在极短的沉寂之后,是声朗然高呼:“方侯”凌方的这声喊,清晰响亮又含了极深极重的敬仰与尊崇,他在风雨中再次深深拜倒,全不顾泥泞沾了满身。在他身后,他的部属亲卫,俱皆拜下。其他将领们愕然互望几眼,机灵应变快的,便也迅速下拜,就是那迟钝了些的,略略愣,看身边之人三三两两拜下,也跟着勿忙拜下。将军们拜倒了,亲卫军士们,自然也都拜下去了。只剩呼延锋与杜思远,还怔怔站着。呼延锋的手下亲卫部曲们,则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惊慌四望。凌方冷冷喝声:“呼延将军,杜主薄,何以如此无礼”杜思远终知事不可为,无可奈何地随众拜倒下去。呼延锋再强项,也只得跟着起拜倒。身后的亲卫们如获大赦,赶紧跪下去行礼。转眼之间,整个园子里除了方轻尘和卓凌云之外,再没个站立之人。卓凌云忽扬声打个忽哨,马蹄声踢踏响起,匹纯黑骏马应声而至。卓凌云伸手取下马背上个黑布包,层层揭开防雨的油纸,将包中之物慢慢展开在方轻尘身前:“方侯,此物凌云代您保管多年,今日,终可以物归原主”昏暗光影中,白袍银甲,黯无光彩,然而,方轻尘知道,也许这世间,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明亮更辉煌的光芒。
第十三章 乱世轻尘
安城外,卓凌云手下,那些百战沙场,千劫历尽的老中静静矗立。黎明将至,天边隐现光华。风雨渐弱,久闭的永安城门,终于大开。城上城下,几十盏气死风灯聚在处,将全部的光芒聚在城门处。城门开处,他们看到他们的主帅,牵着马缰,冒着风雨,将坐在马上的那个人,徐徐送到他们眼前。白袍银甲,绝世风华。什么人有资格让卓凌云卓大将军为他牵马坠蹬哐啷啷刀枪落地声,失控战马的嘶啼踏步声这支总是骄傲宣称下刀子也不会乱的队伍,这支在风雨中雕像般默立了半个时辰的队伍,躁动了那是方侯的铠甲那是方侯的风采身姿这些当年方轻尘犹在人间时,就在他帐下听命的老兵,几乎要不顾军令,策马飞扑向前“你们没有看错这是方侯方侯他没有死”卓凌云的声音如钟如鼓,响彻夜空“方侯回来了方侯回来啦方侯方侯”海啸般狂放的欢呼声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忙忙挺起胸膛,几千人的队伍,瞬间庄严肃穆,寂然无声不是不想询问,不是不想扑到他的身前。但是,他们是兵他们是他方侯带出来的兵他们是他军神方侯麾下的兵所以,他们铮铮列队,铁样身躯,巍然屹立,跨下战马。高高昂首身躯纹丝不动。眼睛却紧随着那个人,风雨之中,热泪横流。卓凌云微笑回首,天边已经渐有曙光。“方侯,你看到了吧”他们是我军中的骨干,没有他们,我的军令再严厉也无法传递施行。而他们,全都如此崇敬着你。我不会试图架空你,因为那绝对不可能。卓凌云在用他的方式,表示着诚意。风雨中。方轻尘言不发。他向来亲近下属,又是过目不忘。这里每个人,他都记得。这里,有他地昔年部将,有他曾教导指点过地少年将领,也有当年帐下的小小兵卒。哪怕是当年最低等的士卒。看服色,如今最少也是十夫长了。个个。看过眼前所有的人。看得到众人欢喜的热泪,看得清他们对他的尊重,爱护和依恋。心思遥遥,想起的,却是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人。“如果我选择你们的义气。我就不会遭到背叛。不会被抛弃,不会被伤害,对吗可是。我选的是皇帝,所以注定了要被舍弃地,这没什么可伤心的。只是我为皇上做了那么多,皇上也不在乎,我又没为你们做什么,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那时,为什么说这些话是想进步诱骗赵永烈吗心思深沉如他,总不会是无端端喝得醉了大发感慨左胸的某处,竟是莫名地痛了起来,痛得他几乎抬手去按压心口,却又立刻放下。虚伪凉薄,阴险如他,怎么竟然也会心虚。对不起,凌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你们所尊敬所爱戴的,不过是个幻像。如果有朝日,你们有缘看破我,只希望,你们不会过于苦痛愤恨卓子云,城外诸将中,唯个非方轻尘旧部之人,忽然拔出长刀,高举向天,朗声大喝:“方侯归来,天佑大楚”无数长刀随之出鞘,千万寒刃劈开风雨,绽放光华。将领,士兵,齐高举长刀,向他们的军神,施以最高的礼敬。“方侯归来,天佑大楚”这高呼声又声,无止无息,如滚滚惊雷,涛涛疾电,伴着如许风雨,遥遥无尽。在天明之后,风雨之后,方轻尘重归人世地消息,便这惊雷闪电,暴雨狂风般,让整个楚国,整个天下,为之震动前面两章,直到这里,约万字,是我在天之内写完的。直受情绪驱使着,整个下午,整个晚上,直写直写,总觉得不写完这段,无法停下来休息。总觉得,那些热血,那些激昂,就在自己心里,有时候想文章想得深了,自己就先起来,不得不先站起来,转几个圈,想会儿,来平复下情绪。说起来,我始终是个天真地人。平时总爱说,现实啊,冷静啊,理智啊,总喜欢讲,太浪漫的事不存在,太无私的事不太可能,太伟大的事,还是少指望。然而,轮到自己写,还是想写热血,想写真情,想写个,永远永远不会被现实磨折的美好。卓凌云地挣扎,卓凌云苦痛,代表着人在现实中点点地成长,点点地屈服。然而,我还是那么执着地想写风雨中那点极昏暗地灯,始终飘摇着不肯熄灭。平时也喜欢感叹世情,也喜欢与人闲说当今世态,总爱讲人性也许不是本恶,但定本自私,人们处事时,定最先考虑自己的利益和得失,然而,心中却始终天真地期盼着光明,天真地,坚持着,去写那些不会折的傲骨,不会冷地热血。很多读者说小楼很现实,写尽人性黑暗,然而,我知道,我直直,非常天真,非常固执地期盼着黑暗里的光明,所以,才会有了近日这么多章长而又长,让大家感觉沉闷的挣扎和反复,才会有了我今天,不能停息的写作。切切,只是因为,黑暗中,那点也极黯淡却始终不肯熄灭的光。另:说明下,我只知道气死风灯不太怕风,但不知道怕不怕雨,擦汗,只是很喜欢这个写实的名字。觉得狂有性格。反正是架空故事,就当在这个世界里设计的气死风灯是不怕雨的吧,汗。方侯没有死方侯当年得修罗教主相救,金殿剖心地不过是修罗死士他回来了,大楚国地战神回来了消息像长了翅膀,随风飘散,传播得比不断张贴开去的告示还要急,还要快。楚国京城之内,柳恒本来很悠闲。天清日朗,云淡风高。有儒将之风的柳将军大早起来。晒了会太阳,散了散步,还顺便打了趟拳,舞了回剑,神清气爽地回到厅里,此刻刚从侍女手里接过杯热茶。“柳将军。八百里加急飞报”柳恒茶交左手,右手接过急报。轻盈而熟练地迎风抖。字才入目,他已是左手颤,茶杯在他脚下跌成碎片,滚烫的热茶几乎全泼在他的双脚之上。周围人惊呼声,要上来替他打理。他却已经大步向外冲去:“备马我要去见殿下”攻入了楚京。秦旭飞却直没有入住过皇宫。下属们虽然常常进言说,他的住处太简陋,太不气派。甚至有人上书叫他尽早称帝,他概不管不顾。还是只随意选了处宽敞的府弟居住,生活作息,如往日军中时的规律朴素。就连早饭,也还是如同军中般,把炒面,加水拌成糊糊而已。这天早上,他还是和以往样,慢慢侧碗,平稳地口口嘬饮他的面糊。喝掉最后点,又习惯性地舔去碗沿上粘着的圈面糊,他手中这精美地细瓷碗,便如刚从水里洗过样,半点面糊也没有剩下,光洁得能照出他的影子。在军中,粮食是不能浪费的。刚刚满意地放下碗,就见自己的好朋友好下属,喘着气直冲过来,忙大步迎上去:“出了什么事”柳恒这位儒将呼哧带喘,形象大坏,话都说不出来,只把手中的密报递了过去。秦旭飞展开看,双手颤,惊喜欢呼:“他没有死”柳恒苦笑:“殿下”秦旭飞尴尬,垂手嘿嘿笑:“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活着,我真的是很高兴”唇角肆意欢喜地上扬,那人活着,未来地路,自然是倍加艰难。可是有什么,能比碰上个好对手,更令人快活“柳恒,立刻安排去把楚若鸿藏于秘处,切记隐秘,无论他方轻尘派多少探子,动用多少人力,都不能让他找到”发令的声音,沉凝坚定。柳恒应了声“是。”却又问道:“殿下,你认为,楚若鸿可以牵制方轻尘”“不知道,不过何妨赌赌”秦旭飞微笑:“眼下,我们暂时也没有时间精力做更多安排。”柳恒小意探问:“殿下,你仍然打算先对付那些人”秦旭飞有点无奈地笑了,声音是清晰明断:“柳恒,我是渴望与方轻尘重新对阵,不过我也没忘记自己地责任。”“但是,以方轻尘的威望手段,若不能先步扼制其发展壮大,只怕也是”“不能妥协。虽然我是秦人,但这片土地”他遥遥扬手向外划了个大圈:“已在我的治下,这里的百姓,已是我的属民。我不能拿他们地身家性命,去和那些人妥协交换个尽早动兵地时机。”柳恒释然长笑,施礼道:“殿下的交待,末将这就去办。”他疾风般来了,又疾风般而去。这天,柳恒都在奔忙操劳,这天,向勤勉的秦旭飞,却兴奋得什么公务也没有办,动不动遥望云天发呆,直到了夜里还不时在房内转圈。而劳碌命地柳恒,直到深夜方得空回府,茶也无力喝口,便累倒榻上。侍女上前,替他解衣脱鞋,惊呼声:“大人,你的脚“啊”柳恒低头,这才看到自己双脚都被烫起了泡,且因奔走太急,不少已经在流脓出血。立时觉出钻心的痛来。强自忍耐,面部抽搐,心中大骂那个罪魁祸首:“方轻尘”消息渐渐传播到异国。燕国京郊,城外茶摊热闹非凡,城内皇宫亦是辉煌热闹。宫中正为了刚刚来到燕国的秦国帝姬乐昌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锦绣烟华,富贵无限。只是满堂歌舞,满眼华彩,却不能叫年仅十三岁地公主稍展笑颜。身华服锦衣,带了几斤重地帝姬凤冠。本该美丽可爱,此刻却如泥塑木雕般的少女。让正座上的燕凛也不免心中生怜。她甚至尚未成人。本该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却要在这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为了秦国的尊严,穿起全套的礼服凤冠,动不动地僵坐这里,看什么歌舞。这些皇家排场的欢迎仪式。于这个可怜少女来说,怕只是场苦痛折磨。念及此。燕凛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轻轻道:“公主远来疲惫,若是累了,便让他们散了歌舞,先行歇息如何”乐昌公主抬眼看了看他,方才摇摇头:“乐昌不累。多谢陛下关怀。”燕凛知她想是受了教引妈妈许多叮咛。不敢失了国体,虽怜她疲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轻声安慰道:“公主即来燕国,便把这里当做是秦国般。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下人,或是告诉朕也无妨。”虽然很快就要结为夫妻,可他与她彼此交谈的语气,却只能维持如此地客气。乐昌点头低低应了声,过了会,忽抬头道:“陛下,乐昌在来燕的驿站处,偶尔听人说及楚国方轻尘死而复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燕凛不觉愣,他可以理解这个贵为公主的远嫁女子,其实耳目平时不能多走步,多说句话,身边的下人,多是异国,也不敢随便打听什么事,所以偶听到句半句流言,只得心中存疑,无处求证的可怜,但却不能明白,这么年少的女子,弃国别家,自己都还顾不过来,怎么管起楚国地事了。“确是如此,不过楚国离我燕国甚远,想来无事。且楚国如今纷乱,虽与秦国相邻,时间对大秦国亦无威胁,公主不必担忧。”乐昌公主低声说:“乐昌只是在替三皇叔担忧,不知三皇叔身在楚国,会不会有危险。”燕凛更觉诧异,当今的秦王只怕巴不得自己那个英雄了得地三弟死在异国他乡呢,没想到,这年少的公主,却有如许亲情。此等女子,在皇家,真个极为难得了。乐昌却不知燕国少年君主,自己未来的丈夫,在这刻对她有了如许认同和欣赏,她只是低头,默默回忆。她的父王嫔妃无数,儿子就有十几个,女儿更是顾不上了。更何况,她的生母不过是个卑微宫人。在记忆里,抱过自己地至亲,除了母亲,竟似乎只有三叔。平时便是各家走动,照看下彼此地孩儿,大家关注的,示好的,无非都是些拥有皇家继承权地男丁,谁会对女儿多加在意呢只有三皇叔,会注意到片繁华中,冷落孤寂的小小女孩儿,那样宽大温暖的手抱起她,那样明朗的笑声,那样肆无忌惮把她抛上抛下的任性。记得当时自己吓得连声尖叫,而别的叔叔们都责备三皇叔太胡闹,怎么把个女孩儿当男孩来逗弄。然而,她总是直直记得的,虽然三皇叔来府里次数不多,虽然三皇叔领兵离京已经很多年,但是,他抱过她,对她笑过,同她说过话,温柔地对她说:“我的漂亮小侄女,快喊三皇叔。”他认她这样小小卑微宫人所生的女儿,是他的侄女,是他的亲人呢。年幼的公主低了头,在心中悄悄地祈愿,三皇叔,盼你能早日打败方轻尘,统楚国,安安全全地好好活着。方轻尘死而复生的传奇,飞般传遍各国,有那心思灵敏的说唱人家,便将之演为传奇,四处讲传。燕国京郊,因着新君亲政,国势日盛,来往人流逾加热闹,小小座茶摊,越来越大,竟搭出好大片帐蓬来。那个面有青痕但笑意温和的女老板已渐渐忙不过来,不得不请了两个伙计,帮着做生意。因着来往停息的有钱人多,便也有些卖唱的,说书的,来此招揽生意。那说书的个子修长,嗓门宏亮:“话说那修罗教本代教主,身高丈余,目似铜铃,耳若悬钟,生有擎天之力,胸有城府之深,生行事,最是偏激古怪,肆意任性”短短几句话说的就是抑扬顿挫,声情并茂,满座客人听得皆十分专注,就连茶摊的女老板都不知不觉,放慢手脚,凝神倾听,角落之中,却有人很煞风景地阵剧烈咳嗽。说书人愕然止住话头,茶客们也不满地皱了眉,好几个人转头去看那个独占了张小桌子的独臂人。青姑已是忙忙冲了过去,又是拍肩,又是抚背:“容大哥,你怎么了”容谦咳了好会儿,才勉强喘过气来:“没事没事,刚刚被茶呛着了。”唉,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有人说书时跑来喝茶。我的老天啊,阿汉他身高丈余,目似铜铃也就罢了,还胸有城府,偏激古怪,肆意任性艺术啊,果然是来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差点让他生生呛死过去。不过,轻尘那小子撒谎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高明“可是,你这样不是身体又”“没事没事,我没病,好得很,你继续忙你生意吧,我先回家了。”容谦慢慢站起来。不能不走啊,要真坐着听完整出评书,他能生生忍笑忍出内伤来。“你真的没什么不舒服”青姑犹觉不放心。容谦瞪她眼:“你就别唠叨了,要让客人等多久那边有人在叫茶了。”青姑知道他的脾气,只得担忧得看他眼,轻轻叮咛声;“你路上走慢些。”然后便赶去应付客人了。容谦笑笑,我倒是也想走快些呢,走得成吗目光扫热闹无比的大茶篷,拖着步子,徐徐而去。茶客里,也有那好事者,再次交头结耳。“那残废是老板娘的丈夫吧”“没准就是。”“可怜啊,这么勤快能干的个女人,就为着长得丑点,居然就只好嫁个病鬼残废。唉,看他那病歪歪慢腾腾的样子,是要完全要靠这女人来养吧”容谦武功虽废,耳目还是极灵。走得又慢,那些细微的私语,自是尽皆入耳。他倒也不生气,手摸着下巴开始寻思:“是啊,老这么跟青姑单独在块,还这么亲密,叫她怎么嫁得出去呢不行,不行,这事得立刻想办法”自觉是个操心妹子婚事的兄长,立时便把近日所见过的适龄未婚男子在脑海里过了遍,张三不行,李四不好,王五不够资格,唉呀呀,烦心的事怎么就这么多呢。容谦边走边漫不经心地想,今天晚上睡觉,肯定又要多几根白头发。人已经又病又残了,再这样慢慢老下去,真个要神憎鬼厌,除了青姑,怕是没什么人肯理会他了,唉
第十四章 前尘难忘
到了永安的这两天,赵忘尘这个大孩子心慌意乱,六本来方公子就神神秘秘的,现在可好,整天关在房里喝酒休息,谁也不见。他几次去探,连方公子的院子都进不去,就被士兵挡了下来,说方公子不想见他。虽然是好吃好喝,还有久违了的柔软床铺可以歇息,可是周围都是佩刀带剑的兵丁,虎视眈眈的,让他这个在山野里流窜了两年多的逃难者,怎能不紧张。虽然兵卒们并不限制他的行动,但是他既然死了心不肯离开,周围又是举目无亲,最后除了萧晓月处,竟也是无处可去了。萧晓月也是度日如年。所谓的座上客,阶下囚。客客气气,好吃好喝之外,她比赵忘尘还惨。满院兵丁,严密看守,不让她出院门步。她的乳兄阿虎坚持要和她在个院子里居住,保护她不被人欺负了去。不过,这保护者的胳膊后背上都受了不轻的刀剑伤,绷带还绑着呢,能起什么作用,实在很可怀疑。也不过是安慰陪伴罢了。虽然萧大小姐与赵忘尘的性情为人身份都是天差地别,这种时候,两个人也有了种额外的亲近。这天夜里,大队人马行进府来,萧晓月惊起出门探看,只见门外密麻麻站了十几二十人守着,问什么也不肯回答。远远听见阿虎在院落的那边咆哮,大约是想过来看护她但是被兵丁阻止了,只得高声安抚了对方几句自己这里切安好,回到屋里,彻夜无眠。赵忘尘更是心急如焚。因为他辨别得出。那些人,是径直奔向方轻尘所住的那个独立的院子去了。萧晓月担心变故,阿虎担心萧晓月,赵忘尘担心方公子。第二天早上,好容易可以被允许出门,三个人六只黑眼圈,连忙凑在处商议。可左思右想,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赵忘尘焦急万分,几乎要不顾死活冲去找他的方公子,却见个明盔亮甲。高大俊美地将军大步而来。他赶紧堆出满脸笑容,正准备点头哈腰去打听点消息,身旁地萧大小姐却忽地跳了起来,风般冲了过去,举起短剑要拼命:“你还敢来见我”赵忘尘吓了跳,正不知如何是好。卓子云已经后退步,轻松闪避开去。无奈道:“晓月”萧晓月眼中冒火,举剑又刺,卓子云侧闪,叹道:“晓月,你想要我怎么样”萧晓月停步。举着的剑不肯放下来。眼里却已是有了泪水。是啊,她想他怎么样她已经明白,当时。的确是他放了她走。甚至连阿虎,他也努力保全了,没有让人欺负了去。她还想要他怎么样要他随她走吗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已经再没有那样天真。见她神色黯然,卓子云心里也不好受。“晓月,你别担心,方侯回来了,我们的事,可以求他做主的。”卓晓月有些困惑,卓子云连忙趁热打铁:“方侯没有死和你们起来的方公子,就是咱们楚国的镇国侯”“你说什么”萧晓月望着卓子云,觉得自己的耳朵定是出了问题,傻乎乎维持着高举短剑的姿式,愣愣再问:“你说什么”卓子云兴奋道:“当年方侯蒙异人相救,并不曾死,金殿剖心者另有其人,你看”他自袖中取了张大布告递给萧晓月:“今天大哥令人把这文书贴遍各处,通告天下,详说当年之事。”萧晓月呆呆接过文告,旁边却有人疾冲过来,将告示把抢去细看。卓子云笑道:“你就是方侯带在身边的小兄弟方侯交待过,你若想离开,我们重金谢你,你若愿留下,以后可常常随侍在方候身边,方侯若有空闲,也会教你些文武之道”说到这里,脸上掩不住羡慕之意:“你小子可真是有福”赵忘尘脸色苍白,眼神涣散,身体点点,开始颤抖。卓子云哈哈笑,拍拍赵忘尘:“小兄弟,看把你高兴地呵呵,不过,这事,怎么高兴都不过分”他转头深深看向萧晓月:“晓月,有方侯做主,大哥和你兄长,想是打不起来了。方侯还说,过几天就护送你回去,我们”萧晓月脸色冷:“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可说。”语即决,她转了身径往房间去了。若不是恰好碰上方轻尘,在那山顶破庙,她萧晓月,就已经是个死人。“晓月”卓子云连忙追过去,却见眼前凭空横出只手臂,浓眉大眼的阿虎正冲他瞪眼。“阿虎,这是我和晓月的事”卓子云皱眉低喝声。可惜眼前的少年男子不卖帐,照旧瞪圆了双眼怒视他。卓子云有心硬闯,又实在怕再触怒了萧晓月,只得暂且罢了。只能盼着过得几日,他的心上人,能消了些气吧。赵忘尘仍在怔怔发呆。他是方侯。他没有死。金殿剖心的不是他不是他,这是天大地喜事啊。不是他,他若是知道了,应该很是开心。可是,不是他,那这切,究竟又算是什么卓子云心念已转,回头看见他,亲热问道:“小兄弟,决定了吗这么好机会,你可千万别错过了。想当年,方侯”赵忘尘如梦初醒,抬起头,脸上神色几度变换,痛楚迷惘和那点不可告人的怨愤闪而过,剩下地只有坚定:“我要留下来。”“那赶快随我去见方侯吧。”卓子云带赵忘尘行出几步,又不放心,忍不住回首叮咛:“阿虎,替我好好照。过几天我再来看她。也许到时就能送她回去了。”憨厚而沉默的男子没有应声。只安静地看着卓子云带了赵忘尘,两人双双离去。这切,究竟算是什么呢对于方轻尘的死而复生心存怨愤的,另外也还是很有人在。“这种弥天大谎,他也说得出口”瑶光气得掌拍在案上。诸王之中,她和阿汉最为亲厚,自然也最受不了这种明目张胆地冤枉嫁祸:“是阿汉救了方轻尘,还派人假冒他金殿剖心,弄得楚国民不聊生”虽说前不久地大决战中,修罗教损失惨重。风信子伤亡极大,但萧伤地耳目仍是极灵通的,卓凌云认帅不过两天,修罗教就已经知道了消息,即刻碰头商议。他们这些江湖中人,对于方轻尘的死活可以不关心。但是,对于方轻尘重生地内情。自然是颇有异议了“说阿汉与方轻尘是朋友,倒是有些道理的,当年我教在楚国的推行的确是得了方轻尘的帮助。说阿汉关心方轻尘,派人去救他,也不是不可能但要说阿汉会找人冒充他跑到金殿去剖心自尽。那真是天大的笑话。”萧伤咬牙切齿。恨恨道:“那个白痴,把杀生看成第等地罪过,最多自己跑去剖心替他去死了。他怎么可能随便让别人去死”“就算他肯,他也没这个本事,咱们教里他的地位如何,大家都清楚,他到哪里去找个那样的死士来”碧落淡淡道:“除非他央狄九派人出去。但依狄九的性情,如果真的把方轻尘这么重要的人弄走关起来,岂有不利用地道理。”莫离皱眉道:“当日方轻尘出事的时候,阿汉已很久没有离开总坛,狄早已多时不与这边联系。既然狄九从没利用过方轻尘,想来此事确实与他无关。如此看来,这件事,定然是方轻尘地漫天谎话无疑了。”几个人相视眼,忽然都觉得有些心寒。如果此事不是阿汉所为,那么,到底是谁救了方轻尘唯的解释,在当年,方轻尘早就自己为自己安排了替身,应召回京金殿剖心,他却脱身而去,冷眼看天下纷乱,百姓困苦。等了这数年,众望所归之时,再以耿耿忠臣,万众救星的姿态现身,然后,轻而易举把所有罪名都推给以前的朋友,让别人替他担尽天下骂名,这个人实在是太可怕了萧伤打了个寒战:“老天爷,咱们已经算是恶棍了,和他大仁大义的方大忠臣相比,我们个个都是大善人。”莫离叹道:“他是忠是,是善是恶我们管不着。现在地问题是,此事我们如何应对”“当然是否认”瑶光怒道:“揭穿他地真面目凭白无故,凭什么要我们背这个黑锅”“怎么否认方轻尘这谎话把各方面都顾全了。早说明了他是被秘密救走的,我们不知情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我教两次变乱,也和他的谎言贴合得天衣无缝,阿汉他现在又”碧落语声顿,过了会才道:“我们也找不到狄和狄九,怎么否认空口说白话,谁信。”瑶光恨道:“方轻尘他何尝不是空口说白话。”“可他在楚国威望高,人缘儿好,又是众望所归。我们呢,我们是魔教。就算这几年名声好了些,几百年地老印象也不是下子能扭转过来的。”莫离深深叹息。萧伤恨恨道:“最可恨那些说书的,胡编乱造,讲个什么江湖故事,都肯定是有邪派要统武林。咱们这邪派,还总有堆死士,随随便便就能去死,还肯定有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最常做的就是把各大门派的掌门帮主抓走,然后派自己人假扮冒充。现在,把方轻尘的故事往我们身上套,多合情合理老天爷,这事情传开去,那些民间艺人,肯定会把这编成演义故事,阿汉那个家伙,不知道会给糟踏成什么模样碧落冷笑:“好么,这下子,咱们也跟风又出回大名了。”莫离长叹摇头:“罢了,七百年来,我教被冤枉的次数少吗也不差这回。”瑶光秀眉扬:“那我们就这样任人利用,任人诋毁就这么吃个哑巴亏”“这事,我们也不算完全吃亏。暂时谁也不要表态,即不承认也不要否认。否认没有用,反而会成为别人攻击我们的借口。就这么先阴着吧,方轻尘是公告天下得我教相救才保住性命的,不管在楚人眼中看,我们有多少罪,只要方轻尘将来掌了大楚的天下,这份情,他就定要还。”莫离皱眉道:“到时候,他有这样宗把柄在我们手里,我教自可尽情向他索要好处。”几个人沉默了会,碧落方叹道:“罢了,也只得如此了。”萧伤默然无语,瑶光只低声道:“阿汉从来不肯伤害人,若是醒过来,听到天下人都在说他偏激任性,害了整个楚国,他”声音渐渐低落,直至再不可闻。
第十五章 楚国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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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尘没有死的消息,象风般转瞬传遍整个楚国,大民百姓之家,千里连营之内,所有的人,都在谈论他。方轻尘没有死,镇国侯没有死。喊着他的名字,百姓们因灾难而麻木的眼睛慢慢有了光华,叫着他的名字,士兵们因战争而疲惫的容颜,渐渐有了光彩。他们不认识他,不熟悉他,然而,他们已听了太多太多他的故事。各方豪强,为了各自的利益,都在歇力神化他们的恩师,他们的故帅,听得多了,所有人都知道,方轻尘是人间战神,是楚国擎天之柱,因为失去他,楚国才陷入灾难之中,那么,当他重新来到人世之后呢是不是,灾难就要过去了人们都在期盼着,人们都在等待着,不管身属何地,不论是哪家军队的下属,这个时候,这些平凡的人,对于那幻想中,高高在上,满身金光的完人,充满了敬仰和期盼。此刻,方轻尘在做什么呢“很好,很好,秦旭飞雄踞北方,你们却在这边闹得鸡飞狗跳。”方轻尘哼哼冷笑:“远枫和江朗他们抢着立皇帝,你和王哲就抢地盘,当年军中的同袍现在全都各自为政,互相还打得欢。现在这楚国天王将军满天飞,那些地方豪强你们压不住,让他们各个得了机会去自立,已经够丢人,居然还弄到不管原来是农夫苦力,是个两条腿的人就能在楚国称王的地步,这些年,你们可真是给我长脸啊”方轻尘当然不会当着军帐里堆将军们公开责备卓凌云。书房里很清静。旁边只有个被方轻尘抓来靠着窗子做功课的赵忘尘。可是卓凌云还是惭愧得想找个地洞钻。虽然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人独尊,但被方轻尘这夹枪带棒通冷嘲热讽,情不自禁地就想屈膝请罪。“给我站直了。”方轻尘抖手,茶杯盖子滴溜溜飞出去,在卓凌云将曲而未曲地双膝盖上撞了下,倏又斜飞出去,无巧不巧在那装模作样写书稿,眼角直往这边飞,耳朵竖得笔直地赵忘尘脑袋后头狠狠磕了回:“看什么看等会把你的窗课拿来我瞧,答得不好。有你好看。”说话间,把两人撞得隐隐生疼的茶杯盖儿,已经飞了回来,方轻尘探手捏,将它盖回茶杯上。赵忘尘赶紧地把头往桌子上的纸堆里埋,努力奋笔疾书。卓凌云老脸微红。低了头,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凌云。你到底有没有知道你错在哪里”“我私心太重,杂念太多,心只图私利,不肯为国家百姓”方轻尘听得浑身发麻,伸手揉着眉心。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进拜托你以后见人的时候,千万别说你是我教出来的。”这样语气态度,倒叫直有些紧张的卓凌云轻松了下来。以前。方轻尘在人前,是温厚仁和的主帅,但在同他们这些年青将领们厮混处时,却总是没大没小,语多随意。每回大家出错,他就爱用特别夸张的姿态说:“这么简单地事也做不好,拜托以后千万别告诉人家我教过你们。”虽然他现在重迎了方轻尘为帅,但是要说两人之间已经完全是旧日情怀,那怎么可能。时移世易,虽然热血温情未曾消磨殆尽,隔膜疑虑,也总是有了。想不到,不过是短短句话,便叫他仿佛回到了旧日时光。“国家百姓,天理人情,当然要讲,但是也要看怎么讲,什么时机讲。乱世之中,有了机会,有了权势,想要为自己争取些有什么好惭愧就算是你没有统天下的雄心,拥戴你的手下,也定会逼到你有这个雄心为止。我恨的是你们的手段啊手段太笨太笨”方轻尘真是恨铁不成钢:“欲图天下,速度要快,代价要小。别的都是小节。上策么,弄个大义地名份,要么你说楚国旧臣彼此都不可内斗,要么你说方侯旧属都不当互相为敌,要不你去号召大家组成联军讨伐秦军找个什么借口不好你们之间互相暂时和平,就可以在暗地里,透露与大家共商分割天下的大计地主意,胁迫引诱其他诸侯聚会,然后举而剿之。中策,是远交近攻,分而破之,虽时间会拖得长些,也不至自伤元气。可你看看你们各个早早打明旗号,然后不管亲疏远近都呼啦啦团混战,斗来斗去,举世皆敌,成什么样子打仗打得除了打仗什么都顾不上了,没人种田,没人织布,民不聊生,什么狗屁顺天大王,奉天将军”卓凌云终于忍不住低声辩解:“那两股乱贼,都不是我们属地冒出来的。江州的何司马,柳州的苏提督,平时倒是耀武,秦军来,他们却不敢交战,只是躲避,等秦人过又疯狂地搜括民财,想在乱世之中先喂饱自己,这才逼反了百姓这两股贼人都是数日内就啸聚到数万人,苏何两家地家人被屠尽,财物被掳绝,也算自作自受。可是这些造反地人,根本什么也不懂,满脑子除了造反就是抢劫,蝗虫样,到处流窜,走过哪里都是赤地千里,现在也没人顾得上剿灭他们,实在是哼,也只有何苏这等无能之辈,才会让治下闹出这等乱子来。若是换了我”“换了你,在苗头初起的时候,你就带着精兵把切乱党斩尽杀绝了”方轻尘挑眉笑问:“很值得自豪吗”卓凌云被堵得说不成话来,半晌,咬了咬牙,道:“是,就算我盘剥不似何苏苛酷,但这样的情形再继续下去,终会有百姓揭竿而起,我纵能仗着兵精将猛,镇压个几回,但内忧外患,层层交困,总有回,没法应付过来,就此万劫不复。”“咦你居然也还是长进了点。”方轻尘有些意外,笑:“学会认错了不和我死皮赖脸了”卓凌云苦笑:“敢不认错吗以前我单身个,是可以任性。现在我地胜负成败,不但关系着我的整个家族,还牵连着我的部属,亲信,士兵,百姓。方侯,选择迎回你,我觉得是这几年做过的最明智的抉择。我放弃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沙上之塔,随时都会倾覆。你却可以未来的风波劫难中,保全我,保全我的家族,还有所有曾经跟随我的人。”方轻尘微微笑:“你对我这样有信心”“如果方侯尚且不能,天下复有谁能”这话说得真是理所当然。方轻尘曲指漫不经心虚空弹,靠窗处的赵忘尘抱着脑袋痛哼声,赶紧再次把偷瞄的眼神收回到眼前书本上。当方轻尘正在和卓凌云虎视眈眈地打量楚国各方势力,想确定该从哪里下嘴的时候,风劲节借着海路,乘舟而来,终于再次踏上了赵国的国土。仰天哀叹。方轻尘死而复生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到这个向十分闭塞,少与异国通音讯的国家。不过,当然已经有人忙不迭地通知了他。“好端端的,叹什么气,不是离你朝思暮想的人越来越近了吗”张敏欣的笑语响在耳旁。唉,为什么不管多正常,多坦然的关系,这个可怕的女人总能说得暧昧无比呢“是越来越近了,可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轻尘有办法撒大谎,那是因为楚若鸿疯了,别人都没办法揭穿他。难道我也跑去告诉东篱,我让修罗教主派人调了包他要会信才怪呢”风劲节郁闷极了。卢东篱可是亲眼看他受斩首之刑,还抱着他硬捅了他九剑,如果这样还会把自己最好的朋友弄错,真不如头撞死算了。自己要是真敢这么说,他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出自己好朋友那臭到极点的脸色。张敏欣笑个不停:“你可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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