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下
周上午,子默照常去公司工作,堵在高架路上的时候,她忐忑地想象等会儿要如何若无其事地跟顾君仪打招呼,但事实是,她忐忑的事并没有发生,因为顾君仪没有来,据说请了两周的假,所有人还是照常地忙碌着,仿佛自始至终就没有个叫做顾君仪的人在这里工作。
高瘦的模特站在灰白色幕布前,脸上的妆尽管浓郁且妖艳,却遮盖不了那充满青春与稚气的脸。子默低下头调整好焦距,然后抬头,对镜头前的女孩说:“笑吧,或者做任何你觉得快乐的表情。”
午饭的时候,子默接到项屿的电话。
“我是晚上八点的航班。”他又要去比赛,离开这座城市,不知道为什么,她第次在他的声音中听出丝伤感。
“哦”
“”
两人都沉默着,如既往的沉默。过了会儿,项屿忽然低声说:“你能来送我吗”
“”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没有说话。
“其实”
“”
他像是犹豫了几秒,才继续说道:“我早就想对你说这句话了从很久以前开始。”
子默咬了咬嘴唇,心想:但你从来不说
“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想这是个小小的请求,不是很难办到”
“好吧。”她又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答应下来。
“我六点在机场等你。”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兴奋,但不想让她察觉。
“哦。”
挂上电话,子默愣了好会儿,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面前的外卖纸袋里还有两只油炸鸡翅。她胡乱地塞进嘴里,把纸袋扔进垃圾箱,起身口齿不清地大叫:“继续吧我们的时间很紧”
整个下午,子默不停地催促身边所有人,空下来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有点像顾君仪,于是忽然发现,几年来自己直在她的羽翼之下,做想做的事,而她呢,失去了梦想,却还要继续挺直背脊,微笑面对生活。
作为个旁观者,子默无法苟同顾君仪背叛婚姻的做法,可是作为个朋友,她由衷地感激她曾为自己做的切。
她有种想法,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表达出来,或许辈子也不会告诉顾君仪,可是在她心底,她愿意为她做任何自己能够做的事。
模特重新回到镜头前,因为超负荷地工作,她情绪不佳,子默凑到快门后面,用种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抚慰的口吻说:“接下来,尖叫吧。用完你所有的力气,因为这是最后组了。”
墙上的钟显示现在是四点半,子默边整理着自己的背包边时不时地抬头确认时间。如果不堵车的话,她赶到虹桥机场只需要45分钟,但上海的交通常常让人觉得头疼,所以她又预留出半个小时打算耗费在高架路上。
她背起包,跟棚内的工作人员打招呼,小模特边卸妆边向她挥手,她回以个感谢的微笑,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她没想到项屿会那样说,他竟然对她说:你能来送我吗
或许这只是句再普通不过的问话,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听到他这样说的时候,忽然在心底升起股感动的情绪。
她知道他实际上要说的是我需要你。
她很想见到他,整个下午这个念头疯狂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必须要用全部精力去克服它,告诉自己定要先完成工作才能去做后面的事。她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握在手心,握的手掌发红,却全然不知。她加快脚步,几乎要奔跑起来,但她又克制着自己想要奔跑的冲动,就好像要克制自己不那么想见到他样。
忽然,子默停下脚步,缓缓地转过身,越过忙碌的人群,她看到走廊尽头的那个背影,于是忍不住叫道:
“顾君仪”
顾君仪回过头,搜寻到她的目光,露出个微笑。
她曾经给过她很多个微笑,常常在她彷徨的时候鼓励她继续前行,然而这次,顾君仪的笑那么苍白,苍白到她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离开。
子默走过去,走到顾君仪面前,迟疑了下,轻声问:“小顾姐你还好吗”
顾君仪作势想了想,笑着点点头。
“要进来喝杯茶吗”她边说边打开办公室的门,“我请了两周的假,本来不打算来的,可是今天早上我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我最爱的那罐玫瑰花茶,是我个英国的朋友买回来送给我的,我记得还有大半,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了。”
顾君仪走进办公室,子默顿了顿,还是跟进去,反手关上门。
顾君仪开始在办公桌的抽屉里翻找起来,没会儿就找到了,那是个深蓝色的铁罐头,上面印有五彩的油画,颜色鲜艳得难以想象,甚至可以夸张地说,任何人看到这图案就能够打起精神来。
“在这里”她像是终于找到了宝藏的加勒比海盗,“天呐,我就说,还有大半。你知道吗,开始我还以为是被陈潜扔了”
她忽然住嘴,怔怔地看着手里的铁罐子,像是无法相信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
子默放下背包,想走过去安慰她,又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于是在心底痛恨起自己的木讷来。
顾君仪对她摆了摆手,竭力地露出个微笑,但这微笑比刚才更加苍白,甚至于,她的声音已经哽咽:“我们说不定真的就此分手。但我没事”
子默在心底叹了口气,悄然走到她面前,伸手轻轻按住她的肩头,说:“嗯我知道,你没事”
顾君仪忽然用手捂住嘴,轻声抽泣,仿佛再坚强再独立的女人,也有最脆弱的面,让人看得心疼。
子默伸手,试着把顾君仪搂在怀里。她从来不习惯于任何感性的动作,比如拥抱倚靠或是握手,但如果这样会让顾君仪好受些的话,她就愿意去做。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喃喃地说:“放心吧都会好起来的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不知道顾君仪有没有相信她的话,或者,她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相信这些话,但她很坚持地相信,再悲伤的故事,也终会有结束的天,无论那当中的过程要花多久的时间也许很久,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生活是抚平创伤的剂,最最好的良药。
夕阳已经几乎全部落下,她抬头看着墙上的钟:五点半。
项屿在做什么呢穿戴整齐,拖着行李箱在机场大堂等待着吗他定面带微笑吧,像项峰说的,任何女人看了都会发疯的微笑。她从来没有告诉他,她也曾经跟那些其他的女人样傻,只要他露出这样的笑容,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事实上,她现在也仍然是这样。每次他笑着把脸凑过来,她就得花很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精神集中。
她仍然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但,她低头看了看顾君仪现在不行。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子默抬手看表,九点半。这个时候,项屿应该已经快降落了吧
她打开手机,有条短信,是子生发来的,说晚上有点事,不回来了,叮嘱她门窗关好再睡觉。她放下背包,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慢慢喝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阵悠扬的钢琴声响起,她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跳跃的号码,按下接听键。
“喂”项屿的声音像是松了口气。
“你到了”
“嗯,”他不太高兴,“刚才为什么关机”
“有事情。”
“”
她无奈地揉了揉鼻梁:“不是你像的那样子,是顾君仪。”
他沉默了几秒,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就是知道。”她竟有几分倔强与执意。
他在电话那头叹气:“你这家伙,吓死我了”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通常这时候已是盘死局,如果项屿愿意结束这个话题,那么切就结束了,如果他还要继续,最后不出意外的是不欢而散。但这次,子默却忽然以种迟疑的轻快的口吻说:“喂,你以为我是跟于任之在起”
“”
“你以为我是打定了主意不会来”
“”
“”
“我不愿意那么想,但我忍不住。”项屿的声音低沉而落寞。
子默躺在沙发上,用手捂着嘴,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怕自己会说些什么突兀的话。
“狮子,”他竟然也变得感性,“告诉我,你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她仍然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个声音。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这么沮丧过,”他说,“如果你的目的是要打击我,那么你成功了,在飞机上我个字也不想说,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其实想来的,”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但是顾君仪她需要我”
“你至少跟我打个电话,或者不要关机。”
子默抿着嘴,沉默了会儿,由衷地说:“对不起。”
“不,我不是要你说这句话,我只是”他顿了顿,“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了。我情愿你骂我拒绝我,但是不要不给我个解释就消失了。”
“”
“”
“但你不也是这样的吗”她静静地听着,忽然开口。
“”
“在过去的十二年里面,你也常常没有任何解释,就把我丢在边。”
“我”
“所以,如果你自己没做到,也不能这么要求别人。”她几乎有点语无伦次。
电话那头又是长长的沉默。
“好吧,”他妥协,但声音里还有种挥之不去的负气的落寞,“你赢了。”
她猛地按下关机键,拿起手边的那杯水仰头全部喝下来。
去死吧她愤恨地想,这根本就不是谁赢谁输的问题
这只是关于个男人究竟有没有在乎个女人的问题
经过那次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不欢而散之后,子默和项屿都没再通电话,她不知道他回来了没有,她也不想知道。顾君仪依然在休假,她偶尔会发短信问候她,她都回复说很好,叫她不用担心。妈妈又开始异常积极地帮她安排相亲,尽管她从头到尾都在放鸽子,可是妈妈似乎并不打算放弃,她和哥哥的婚事已经成为老妈退休以后的又番大事业。
周五的晚上,子默意外地在公司楼下看到个人,他高大的身影很显眼,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喂,”于任之抬了抬手,“请你吃晚饭。”
子默尽管觉得诧异,但还是答应了。这次,他带她去家火锅店,进门就有服务生热情地带领他们到预订的座位上,十秒钟之内,温热的茶水干净的毛巾精致的小食,等等等等,都井井有条地被摆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抬头,服务生对她报以热情的微笑,于是她也扯了扯嘴角。
于任之很快点好菜,服务生再三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在得到了否定的回答后,快步去下单了。
“那个”子默瞪了瞪眼睛,“他们也太训练有素了吧”
于任之低笑声,说:“让你觉得不自在”
“有点。”
“我觉得很可笑。”
“”
“在我们习惯了被别人冷漠地对待以后,反而对热情不知所措了,这不是很可笑吗”
“的确。”她摸了摸鼻子,于任之通常都能够站在个比较高的地点俯瞰下面的人。
“最近还好吗”
子默看着于任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脱口而出:“那天晚上,你是故意的”
于任之耸了耸眉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其实,那天晚上的那个女孩,是我的外甥女。”
“你没有必要跟我解释。”
“你不想知道她那天为什么来找我吗”
子默投降地叹了口气,意识到如果不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段对话就很难继续进行:“那么,她为什么来找你”
“她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姐姐,病了。”
“”
“我们整个家族都住在乌镇,我想你上次已经见过其中的两位了。”
子默点头。
“我也是在那里长大的,小的时候,常常在长满了青苔的石子路上奔跑,从镇子的头到镇子的尾,几乎每户人家我都认得,要么是亲戚,要不就是朋友,你叫得出每个孩子的名字,同样的他们也叫得出你的名字。”于任之拿起白色的茶杯,喝了口。
“像我这样生活在城市的小孩很难想象。”
他微微笑:“是的,没错。可是后来小镇上的我们却都向往都市生活,我读书很努力,考上了大学,终于来到大都市,然后凭自己的技之长得到了点成就,我以为生活就此变得让人满意。”
“难道说,你不满意吗”
于任之给了个不置可否的表情,这个时候,那些生肉丸子和蔬菜被装在白色的盘子里端上桌子,他认真地把各种火锅料分类逐放进烧开的锅子里,甚至拿起桌角上的沙漏,计算着生肉烧熟的时间。
“每次跟你吃饭,我都会觉得自己原本是生活在原始社会”子默忍不住说。
“哦,”他做了个既儒雅又夸张的表情,“我很高兴,跟我在起可以让你意识到这么多的问题,尤其是”
“”
他看了她眼,然后从锅里捞出羊肉,放进她面前的盘子:“你变得越来越有幽默感了,这样生活才会变得有趣。”
子默轻声道谢,然后吃了起来。
“你知道吗,”他又说,“我常常在想,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
“然后我想到了,”他像孩子般地眨眨眼睛,“是自由。”
“也许每个男人都想得到它”她不禁说。
“喂,喂,我们现在只是在谈我,不要扯到别人身上去,更不要竿子打翻船人。男人是不可能被女人简单地归为某类的。”
“好吧。”她苦笑。
于任之又开始放生肉,接着继续摆弄沙漏:“我想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从很久以前开始。所以,该是我偿还的时候了”
“”她看着他,不明所以。
“我离开小镇之后,我姐姐直管理着家族产业,你知道,是些老房子。被规划为旅游区之后,她把大部分房子都租了出去,只留下了两幢用来经营酒店。但是,她现在病了。”
他看着那小小的沙漏,不知道在想什么。子默感到诧异,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于任之,像是在跟过去告别。
他抬起头,看着她,缓缓地说:“所以,我必须得回去,去做我应该做的事。”
“你要离开了”
“对。不过准确地说,是我要回家了。”
“什么时候”
“不知道,也许就是下周。”
子默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事实上,她直也没搞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来说究竟算是什么朋友吗但他常常做让她感动的事;恋人吗但她根本不爱他;陌生人不,他们绝不是陌生人。
“你喜欢乌镇吗”于任之忽然问。
她怔怔地点头。
“那么”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而诚恳,“你会愿意跟我起回去吗”
“啊”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所以惊讶得不知所措。
他笑了笑,从锅里捞出煮熟的羊肉,仍旧脸的从容不迫:“小妹妹,我不是要你今晚就跟我走,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想离开这里,我愿意帮你。”
“但为什么我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那是错觉。”他无辜地微笑。
这顿饭接下来的时间子默都吃得心不在焉,她觉得于任之是真的要跟她告别,他还不至于拿这事来开玩笑,但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就像她从来不认为他真的想追求自己样。
他始终是个复杂的男人。
回家的路上,两人都言不发,车厢里伴随着电台播放着的爵士乐,弥漫着股略带忧伤的沉思的气氛。也许他们都在猜对方的心思,也许都不是。
于任之下车的时候,回头对子默说:“我走之前会再给你电话的,刚才我问你的事,不是开玩笑。”
说完,他下车走了。
子默时之间有点回不过神来,因为她第次从他眼里看到了些不样的东西,但她的脑子很乱,她说不出那是什么。
她开回子生的公寓,停好车,拉起手刹。瞬间,她觉得悲伤。不是因为于任之要走了,而是,他刚才提到了“家”。他就要回家了,可她的家又在哪儿
子默沉默地坐在车里,很久很久,忽然,她重新启动车子,风驰电掣地上路。每个人都有“家”,小的时候是有父母和哥哥的“家”,长大后就是她曾寄予爱的的地方。
她急迫地想回去看看,甚至于,她开始疯狂地思念起公寓里的每件东西:鞋箱上的鞋拔,厨房微波炉上的粉色手套,总是掉落在沙发角落里无从找寻的电视遥控器,床头那常常有气无力的闹钟,还有曾在这房子里深深爱着某个人的自己。
所有的切,都变得值得怀念。
她驶上熟悉的高架路,从上下班高峰时期总是拥堵不堪的匝道口下去,拐弯刹车,门卫先是从警卫室里站起身来,看到她的车牌,便又放心地坐下。她驶进地下车库,在她的车位上停下来,忽然有股想哭的冲动。
她走进电梯,在背包里摸索着钥匙,竟然马上就找到了。她握在手里,说不清现在心里究竟是种怎样的情绪,她只是要回到她曾住了很多年的地方,何以如此紧张呢
项屿大概比赛还没有回来,他公寓的门缝里看不到丝光亮。她松了口气,拧开自己的房门。霎那,她屏住呼吸,以为会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事可是并没有,什么也没有。
她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屋子里漆黑而宁静。她靠在门背上,缓缓伸手去墙上摸索着打开灯 切,就如她离开时样,丝毫未变。
鞋箱上的鞋拔还是歪歪扭扭地挂着,微波炉上的粉色手套粘着块暗黄色的污渍,遥控器依旧掉落在沙发的某个角落她有种错觉,自己并没有离开很久,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不过发生在昨天而已。
她站在客厅中央环视着四周,最后向卧室走去,她执拗地要去确认那只有气无力的闹钟是否仍安静地躺在床头柜,如果是的话,切,就真是没有变。
她推开卧室的门,里面的漆黑被她身后的灯光照亮了。
闹钟还在,只是被放倒了,而放倒它的人就躺在她的床上。
项屿半撑起身子,抬起只手臂遮在眼前,以种茫然而性感的声音说:“狮子你回来了”
摩羯
十二上
有那么瞬,子默以为眼前是种错觉,或者干脆就是场梦。她没有理由回到这个她曾遗弃的地方,而他也不可能在这里等她,所以唯的解释就是:这不过是场梦而已。
但他就在她面前,那么真实,连他揉眼睛时眼角的那几道细纹都显得如此真切。他的声音是种很少有的沙哑和疑惑,让她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狮子,是你吗”
“嗯”她的声音来自喉咙的最深处,“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项屿眯起眼睛,不知道是因为还没法适应她身后的灯光,或是,只不过在思考:“我直都在,从你走的那天开始。”
“”
“你可以离开,”他看着她,声音里有种难以言说的坚定,“但我不能。”
“”可是,是他逼得她离开的啊
“如果连我也走,”他双手撑在身后,表情豁达而明亮,“那你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也许真的就不回来了。”她努力以平静的口吻说。
项屿微微笑,这笑容有点不像他,仿佛个天真的孩子:“你会回来的,只要我还在这里。”
她眯起眼睛,倏地转身。他凭什么以为她会屈服只因为他有魅力吗,因为他的笑能让很多女人发疯
她听到身后阵惊天动地的响声,想必是他急着从床上跳下来追她,才想加快脚步,身体就被人紧紧抱住,那股力量蛮横中带着点温柔,甚至于,她觉得那是他在撒娇。
“不许走,”他的赤&裸的大脚就在她身侧,把她整个人包围住,“既然回来了就不许走”
子默低头看着他的脚,好像可以感受到,在这样个初冬的夜里,地板和空气是多么的冰冷,她直以为自己不会再这么感同身受,可是当她被他包围着,她的心又忍不住跳动起来为他跳动起来。
“狮子”他喃喃地吻她耳朵,像失而复得的少年,“自从那天晚上你挂电话之后,我想了很多,关于你关于我关于我们”
她尽管动弹不得,却稍稍侧了侧脸,想躲开他恼人的嘴唇,但他显然并不打算让她成功。
“听我说,”他低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我知道自己很愚蠢实际上,这都是因为我没有安全感。十年前那次车祸我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我忽然发现自己没办法离开你,所以,我很害怕。”
“害怕”
“我怕你有天会离开我就像妈妈样。”他艰难地说。
“”
“所以我想,我不能怕,我能做的只是让自己不那么在乎你。我那所谓的发誓,说不定只是个借口,借口让自己离你远点那么,我受的伤害会小点。”
“可是”可是,受伤害的人是她啊
“我知道我知道,”他不禁又缩了缩臂弯,“我这么自私,到头来最伤心最难堪的是你。”
“”
“所以”他忽然踌躇起来。
“”
“我可以厚着脸皮再问你讨样东西吗”
“”
她以为他会说“你的心”,但他却轻声在她耳边低吟:
“个机会。”
“”
“你就把我当脏东西样抹掉,或者说,把我不好的那面,全部去掉,给我个机会改变过去。”
她背对着他,动不动,轻蹙着眉头,像在想些什么。如果项屿看到她的表情,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担心紧张或是不知所措
噢,她想他不会的。说到底,他是项屿,尽管会为了挽留她而卑躬屈膝,却不会因为她的任何迟疑而害怕。说不定,从开始他就已经看透了她可以为了尊严断然离去,却无法停止继续爱他。
可是她呢要这样下去吗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做个不再掩饰的施子默
“你太贪心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冰冷的地板上,“过去没办法改变。”
项屿原本用下巴上青涩的胡渣摩挲着她的脸颊,听到她这么说,不禁愣了愣。
“所以你能改变的,只有将来。”
他猛然拉着她的手臂,让她调转方向面对自己,客厅里的灯光还不够明亮,或者,是因为他离她太近了,所以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的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轻轻拉着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掌心画着圈。他额头抵在她的额上,睫毛煽动的时候,打在她眼皮上,有点痒,他的嘴唇近在咫尺,但却没有吻她因为他在笑她知道,他在微笑。
“狮子”他以种动人心魄的声音说,“我可以吻你吗”
她有种错觉,仿佛他们并没有经历当中那曲曲折折的许多年,他们只是对少年人,情窦初开,却安静淡定。
她没有回答,只是扬起头用温暖的舌尖舔着他干燥的嘴唇,或许他是怔住了,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又吻他,学他用牙齿轻轻地咬就像她初次吻他的那个晚上样。
“子默”他的声音里饱含着种压抑了很久的欲望,他没再说下去,而是紧紧拥住她,亲吻她,没有给她任何丝喘息的机会。
他忽然抱起她,转身走进她的卧室,把她放在床上,然后欺身上来继续吻她。
他把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抚摸着他早就知道的她身体最敏感的地方,她觉得他的手很烫,想必自己也是,隐约中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于是用尽自己最后丝理智推开他,说:“不行”
他喘着气看她,借着客厅里的灯光,像是要看清楚她的心。
她以为他会继续吻她,直到她投降为止,但他却没有,而是低下头握住她的手,用沙哑得几乎认不出的声音说:“好但你可以留下来吗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
她看着他,点点头。
他露出高兴的笑容,像是很容易得到满足。他躺到她身侧,用被子裹住两人的身体,在她额头上吻了吻,说:“谢谢。”
她忽然觉得,他不是原来的那个项屿,他改变了许多。
这天晚上,子默很快睡着了,她做了个梦,她依然被五彩缤纷的气球包围着,它们带着她畅游在城市的屋顶,她看着自己的双脚离地面越来越近,终于她被放了下来。终于,她又踏在这片熟悉而载满了她所有喜与悲的土地上
“喂,”子生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昨晚没回家”
“嗯我回去拿点东西,晚了怕吵醒你,所以就”子默呐呐地回答。
子生沉默了会儿,猜不透他究竟有没有相信她的话,最后,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问:“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当然”
“施子默,”哥哥以种严肃的口吻说,“你自己擦亮眼睛”
他没再说下去,很酷地挂上了电话,子默不禁揣测他会不会生气了。
“谁的电话”项屿边刷牙边探头问。
“个男人”她把手机放进背包。
他刷牙的动作顿了顿,但还是装作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嘴里的泡沫吐掉,喝了口水,吐掉,再喝,再吐,像是他没有问过,奇书网而她也没有回答。
“是谁”终于,他放好牙刷和杯子,双手撑在洗脸台上,闷闷地问。
子默抿了抿嘴,故意背转身,不去看他那个动人的背影:“啊,我该走了,不然就要迟到了。”
“我送你去。”他扯着毛巾胡乱往脸上抹了几把,就穿上外套准备出发。
“不用,我开了车。”
“但我想送你。”从某种程度上说,他还是他,还是样的固执。
“好吧。”她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习惯了,耸耸肩,背上包开始穿外套和鞋子。
路上,两人话不多,尽管经历了昨晚,他们之间却还像是被什么阻隔着,无法直面彼此。
“你今天没工作吗”子默问。
“嗯,这个周末休息。”
周六早晨的高架路上仍然车流量很大,车子以40公里每小时的速度前进着,她看了看他的侧脸,发现他有点不耐。
“其实,你不用送我”
“我要送。”他看着前面,语气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执着。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项屿摸了摸鼻子,沉默了会儿,才回答:“要是有人在那里等你我就可以跟他把话说清楚。”
“”子默诧异地看着他,发现自己即使经过这么多年,有时还是无法轻易理解他的逻辑。
“或者至少,”他补充道,副津津有味的样子,“那些对虎视眈眈的人会知道,你是个有人接送的女孩,你被看得很紧。”
子默觉得自己几乎要笑出来,但她还是忍住了,平静地说:“首先,我不是女孩了,其次,也没有人对我虎视眈眈。”
他项屿先是不说话,然后轻声说:“那么那个姓于的家伙呢”
“”她沉默了,因为说完那句话,她脑海中也同时浮现起于任之的脸。她还是无法相信他真的喜欢她,可是,她又觉得他有点与众不同。
“你刚才该不会是跟他打电话吧”见她不说话,他终于忍不住问。
“”她哭笑不得,原来他还记得那个电话,“不是。”
“”他沉着脸,像在生闷气。
于是她不得不投降:“是我哥。”
他投来个讶异的目光,接着又不得不转回头去看着前方:“但你说是个男人”
“我哥不是男人吗”
“狮子”他低声吼,“以后别跟我开这种玩笑,点也不好笑”
她别过头去看着窗外的阳光,扯着嘴角,心想:我觉得好笑就行啦
项屿把车停在子默公司大厦门口,她低头想解开安全带扣,却被他把按住。
“”
他把脸凑到她面前,迟疑了下,说:“喂你既然给我的机会,就不要给其他男人机会,懂吗”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以种连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极其成熟稳重的口吻说:“在你眼里我始终是那个十八岁的小女孩吗”
他怔了怔,没有说话。
她依旧去解安全带,他伸出左手捧住她的脸庞,霸道地吻起来。他舌尖有股牙膏的薄荷味,她忍不住舔了几下,他沉闷地哼了声,放开她:“看来,你真的不是小女孩了。是那个姓于的老家伙教你的吗”
她伸出拳头在他胸前捶了下,他龇牙咧嘴了番,她趁着他分神的时候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喂”他有点紧张地欺身拉住她,“我只是开个玩笑。”
她回头瞪他,忽然说:“我跟他睡过。”
项屿的脸色下子变了,错愕愤怒后悔不知所措,全部交织在起,子默敢说她十几年来都没见过他脸上同时有这么多表情。
“那”他低咳了声,尽管脸色很难看,却还是说,“那也没关系只要以后你只跟我在起就好了”
她看着他的脸,还有他抓着她的那只关节已经泛白的手,淡定地学他的口吻说:“我只是开个玩笑。”
项屿瞪大眼睛,想把她抓回车里,却被她挣脱了。她踩着轻快的脚步,边后退边跟他挥手,然后转身走进办公大楼。
整个天,子默觉得自己都处在亢奋却又迷茫的状态里,她终于勇敢地向前走了步,心底的快乐无法掩饰,但不安也包围着她。他们真的能够重新在起吗真的可以继续爱着彼此
很多人说,走过了,就难以回头,她想这或多或少总有些道理。至少,并不是每块破镜,都可以重圆。
她胡思乱想着,想到少年时的他们,想到那场车祸,想到后来他对她种种的伤害,想到自己的改变,然而她想得更多的,是他所给予她的爱,带着喜带着悲,也带着欢笑与泪水。
她有种直觉,如果可以重来,她仍然会选择爱上他爱着他。
下班走出大厦,项屿的车不出意外地停在门口,他在抽烟,看到她来了,连忙熄灭。
她踌躇了下,还是走过去,上了车:“带我回去取车吧,我要回子生那里。”
他看着她,点点头。
车子缓缓驶上高架路,项屿沉默了会儿,说:“我有种愧疚的感觉。”
“”
“今天早上,当你跟我说,你和那个男人的时候,我差点要发狂了。”
“那是开玩笑的”
“我知道,”他轻蹙着眉头,看着前方,“可是我只要想到你跟别人亲热,跟别人拥抱,我就很难过,我甚至没办法允许自己脑子里出现你跟别人地在起”
“”
“但,你只是开玩笑,我却不是”
“”
“我曾经很确实地做了那些事情,对你没有任何避忌。”
子默别过头去,尽管悲伤的情绪早就渐渐消逝了,但当这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她又有种别样的心情。
“对不起。”他伸出右手,摸着她的头,轻柔而沉重。
她没有动,也没有看他。
“就像你说的,我没办法改变过去,但是我”他竟有点哽咽,没再说下去。
窗外那个“奶茶”的广告牌在夜幕下显得黯淡却温暖,细细的灯光照在她眼睛上,让人不禁想要品味她眼里究竟有着什么,她那无法言说的执着与等待,究竟值不值得
可是,子默想,那也许跟“值得”二字无关,那不过是个女人对于梦想的态度罢了。她相信爱,相信自己对于爱的理解,那么安静地执着与等待,只是她生活的方式罢了。
子默忽然明白自己直以来难以割舍的是什么,就是那种无可救药的,爱上个人的心情。即使那在带给她快乐的时候,也带来了悲伤,但她无法停止,当她看着他的眼睛时,就知道自己无法停止。
“小白呢”在公寓楼下告别的时候,她问。
“在我哥那里,”项屿双手插袋,眼里有种少年般的落寞,“那家伙说讨厌小动物,可是现在却舍不得把小白还给我。”
她想了想,笑起来,这确实有点符合项峰那出人意料的个性。
“喂”他握住她的手,“你搬回来好吗我个人过得不太好。”
她摇头,半开玩笑:“我哥不喜欢我跟你在起。”
他沉默地垂下头,无奈地说:“你告诉他,我会改还不行吗”
她笑了笑:“如果他同意,我就搬回来。”
项屿蹙起眉头,怀疑地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秒钟,说:“我看是你想惩罚我”
“随你怎么想。”她瞥了瞥嘴,想抽手,却被他牢牢捏住,怎么也抽不出来。
“明天跟我起吃饭好吗”他走近步,抵着她的额头问。
“好,要是有空的话。”
“不准没空。”他霸道的脾性又开始发作。
她扯了扯嘴角,只得点头。
她跟他告别,免不了又是阵让人头晕目眩的亲吻,她忽然觉得他们就像对初尝爱果的少年人,心里竟然涌着温暖的感动。
她好不容易才挣开他,坐进车里,他站在车门旁,双手插袋,居高临下地看她:“路上小心。”
“嗯。”她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
“喂”他看着她。
“”
“有些会改变,可是有些还是没变。你懂我的意思吗”
说完这句话,他有点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像是要给她个微笑,但又笑不好,点也不像那个风度翩翩的项屿。
子默抿着嘴,点了个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在笑他,升上车窗,挥挥手,不顾切地上路了。
十二中
子默原以为回到家后,会遭到子生的拷问,但哥哥只是问了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他就没再多说个字。
她想,他或多或少有些生气吧,气她这个妹妹不争气,天下男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还是选了项屿呢可是她又觉得,其实他已经释怀了,毕竟那是她的生活。
“听着,”子生边抽烟边说,“要是他再欺负你,就告诉我,我立刻去把他摆平,我还要让项峰后悔有这么个弟弟。”
他做了个很酷的动作,让子默忽然有想看看项屿被老哥摆平是什么样子。
周日的晚上,项屿来接她出去吃晚饭,她问他去哪里,他只是笑,没有回答。最后车子停在了项峰的公寓楼下,子默不禁想,其实项峰早就后悔有这么个弟弟了吧
“哈,”项峰穿着围裙,手里拿着搅拌到半的色拉出现在门口,“我就猜到你会带她起来。”
“为什么”项屿纳闷。
“因为你电话里的声音有股说不出的马蚤味。”
“”他瞪了哥哥眼,让子默进来,然后关上门。
“小白”从洗手间奔出来,对着子默摇尾巴,她蹲下身子把它抱起来,放到沙发上摸它的下颚。
“为什么我养了它这么久,它看到我点也不亲热”项屿又用眼睛瞪“小白”。
“因为你对它不是真心的,它只是你泡妞的工具而已。”项峰在厨房说。
“做你的饭吧”
项峰耸耸肩,点也不在意。
“对了,”他把色拉盛到盘子里,“我还叫了个人。”
“谁”项屿从桌上拿起只西红柿,大口啃起来。
“老于。”
他说完,子默和项屿同时诧异地抬起头。
“他下周就要走了,只有今天有空,你们不会介意吧。”这虽是个问句,但丝毫听不出询问的语气。
“你搞什么鬼”项屿忍不住咒骂起来。
话音还没落下,门铃已经响了。
项峰若无其事地请弟弟开门,项屿皱着眉头瞪了他会儿,终于还是去开了。
于任之手里捧着只巨大的牛皮纸箱,甚至几乎要遮住他的眼睛:“帮个忙。”
没等项屿回答,他就把纸箱半的重量压到项屿身上,两人起把箱子放到客厅沙发后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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