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在等穆苒自己领悟。
“福建副总兵,海防佥事……”
“够了!”
穆苒念到一半,水溶忽然化指为掌,砰的按住了那个名字,前者霍然抬头,正迎上两道既深沉,又锋锐的目光,令他也不禁胸口凛然。
这样迫人的姿态,水溶只保持了一瞬,随即缓和下来,不紧不慢地将那张名录折好,重新放入袖筒,退后两步,朝穆苒深深一揖。
“此事疑点重重,还有赖穆大人详查,只求探明真相之后,暂不上达天听,可以么?”
“这个……”
穆苒眉头深锁,沉吟不语,显然是万分为难。
“我知道穆大人一贯圣眷优隆,忠诚尽职,这个要求着实强人所难,但先父临终前谆谆嘱咐,我断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训示,望穆大人念在你我两代交情的份上,答允这个不情之请。”
“王爷,现在极有可能,是他要你的性命,不是你辜负他!”
“不,穆大人还记得紫鹃说的那句话么?要我的性命,于他分毫好处没有,他这样做,只怕是为了……总之,还请穆大人务必帮忙!”
他态度恳切,又是长揖不起,弄的穆苒拒绝不是,答应也不是,挣扎了许久,终于把心一横,托住水溶的手臂,向上一抬,掷地有声地答应:“好!今日穆苒见到的,听到的,在真相查明之前,绝不会流于第三人的耳目,至于将来如何,还要视情势变化而定,恕我不能就答应了王爷。”
“多谢穆大人体谅,如此水溶已是感激不尽了。”
“王爷不必……”
6曼兮带着小玲珑,私自出了北静王府,直奔菩提寺而来。
她来得匆忙,事先没有知会一声,等方丈如一和尚得了消息,赶出来迎接,6曼兮已到了观音殿前,见到如一和尚,再没二话,劈头就说:“我要见王爷,就在这里等着,你马上派人请了他来!”
如一和尚闻言,大惊失色,结结巴巴地问:“夫,夫人要见王爷?这,这一时怎么请得来?王爷日理万机,未必时时得空……”
6曼兮柳眉扬起,低叱了一声:“够了!我今日若不见到王爷,是不会走的,不管师父用的什么法子,给我请来了就是!”
她素来对如一和尚和是敬重,还是头一回这样作声作色,如一和尚被她劈面一叱,不觉有些胆战心惊,连忙合十诵了声佛号:“夫人请内里等候,贫僧这就派人去请王爷。”
“那就有劳师父了!”6曼兮这才袖袍一拂,径直走向她和忠顺王会面的那间静室。
6曼兮在静室中等候,心焦如焚,坐立不安,不时望向窗外的天色,看看是什么时辰了。
她虽然违逆了王妃,私自出府,却也不想太过出格,惹北静王不快,最好快些见到忠顺王,向他问明了实情,早早回去才好。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她正在站在窗前,焦急地搓手望天,忽然听见背后咔咔的机括声,猛地回头,挂了古画的那面墙陷进去,从里头走出一个人来,正是忠顺郡王。
“王爷!”6曼兮急切地抢到忠顺王跟前。
后者却背负双手,从她身边踱过,略略侧过脸来,神情阴沉,并不像往日那样和她调笑,只冷漠地问:“你记着见本王,可是有要紧的消息禀告么?”
6曼兮又一大步踏到忠顺王面前,坚持和他直面相对:“不,王爷,今日斗胆请王爷来,是有一件事想请教。”
忠顺王居高临下,吊着眼梢看她,仍旧不动声色:“哦?什么事,不妨直说。”
6曼兮来时,是心绪激涌,恨不得早一刻见到忠顺王,然而当这个强势、阴鸷的男人,站在她面前,被他芒刺一样的目光审视,不觉打了个寒噤,有点儿泄气。
但她毕竟牵挂着北静王的安危,只有一霎的踌躇,又鼓足勇气,迎上了他的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问:“敢问王爷,行刺北静王,又夜袭莲花庵的,是不是王爷的人?”
忠顺王的眼皮一沉,眼中锋芒更加收聚,嘴角噙着的冷笑更添了一分讥讽,不答反问:“你说呢,曼儿?”
6曼兮既然问出了第一句话,就决定一切不管不顾了。
“曼儿愚钝,王爷只说是或不是就好了!”
忠顺王像是饶有兴味地,看着那双竟然能与自己直视许久的眼睛,忽然爆出一串长笑。
6曼兮被他笑得越发心虚,忍不住问:“王爷笑什么?”
忠顺王蓦地收止了笑声:“曼儿,你是担心水溶的生死,还是希望他早点儿归天,你好回到我的身边,嗯?”
6曼兮的面色刷的白了,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原本急切地眼神转作恐惧:“真,真的是王爷做的?”
“怎么了曼儿?”忠顺王一伸手,五指如钩,按住6曼兮的肩膀,止住了她的退势,“你看起来,很替水溶担心啊?怎么,才在他身边呆了三年不到,就忘记自己是谁了吗?看来这位北静王爷,果然如外间传闻,对女人很有法子,嘿嘿。”
6曼兮只觉得肩头一阵透骨的疼痛,却又无法退避,只能勉力站住,声音已是不住颤抖:“王爷当初将我送入王府,并没有说要,要他的……”
她内心恐惧到了极致,“性命”二字,怎样也说不出口,先前的勇气早消散得干干净净,只能任由两行泪水,无声的淌下。
见她这般模样,忠顺王沉默了一会,终于松开手,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曼儿,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派人行刺北静王的?”
他这话问得突然,6曼兮一愣,战战兢兢地回答:“王爷不是一向都视北静王作对头么?说他屡屡在朝中跟王爷作对……”
“不用说了。”忠顺王手掌一立,阻止6曼兮说下去,嘴角一抽,笑得颇有几分自嘲的意味,“连你也这样看,更别说水溶,以及那些朝官,甚至是圣上了。”
6曼兮大吃一惊:“什么?难道不是王爷作为?”
忠顺王嘿嘿冷笑,倨傲地斜眼看她:“我需要哄骗你吗,曼儿?”
6曼兮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没错,自己又算得什么,忠顺王犯得着说谎?就算他此刻坦承,行刺北静王是他指使,自己又能拿他怎样?
耳边又听忠顺王自言自语:“这个藏在暗处的,会是谁呢?这么一来,本王真是百口莫辩,和北静王府的两代仇家,算是做定了,倒要当心水溶先发制人啊……”
6曼兮心口绷着的弦骤然松弛,险些儿就要放声大哭。
要知道,忠顺王是她心目中第一可怕之人,不是他出手害的北静王,这个消息让6曼兮惊喜得几乎要崩溃。
但只片刻工夫,又听见头顶上忠顺王森然的问话:“曼儿,我提醒你,莫要假戏真做,你可以在水溶身边荣华富贵,神魂颠倒,只别忘记,你娘还在我忠顺王府之中,如果你想与她团聚,我随时可以接了你回来。”
6曼兮好容易生出一丝暖意的心,立时又坠入万丈冰窖之中,这个男人,果然是神和恶魔一样的存在!
他是在提醒自己,永远不要忘记立场,否则莫说对她的娘亲不利,只要他将当初的用意向北静王和盘托出,自己转瞬之间,就会被弃如敝履!
“曼儿,你不用害怕,好生听话就成,我暂且不会对水溶怎样的,他此刻若是死了,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忠顺王的手掌落在6曼兮的头顶,沿着她的秀发抚摸下去,略昏暗的静室之内,他的笑容显得更加暧昧不明。
正文 72
黛玉在床上歪了一会,感觉到好些儿了,便起身来,由小丫鬟豆蔻服侍着,洗了把脸,在窗下对镜匀妆,因不知北静王几时归来,就预备看一会子书再传午饭。
这时,陪嫁来的另一个小丫鬟葳蕤前来禀报,说是管家媳妇蔡大娘,在前头花厅等候一阵了,问王妃这会子起了没有?
黛玉稍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位蔡大娘,该就是王府二管事蔡生贵的媳妇,负责料理王府往来客人招待,以及眷属的车马出行。
黛玉无奈,只好让葳蕤请蔡生贵家的稍候,自己随后就来。
草草打理了妆容,黛玉便来到前头的小花厅,见到王妃出来,蔡生贵家的马上叩头请安,黛玉忙命豆蔻搀了起来,只一瞥,就看出她面带愁容,藏不住眼底的慌张神色。
黛玉只道她因为陌生,仍有几分怕自己,便不急不慢地喝了口茶,意在让她不那么紧张。
蔡生贵家的双手互搓着,似乎既焦虑,又为难,嘴唇嚅嚅了一会,方才说:“这若放在平时,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只在这当口上,奴婢觉得,还是该让王妃知道的好。”
黛玉平心静气地问:“蔡大娘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蔡生贵家的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回话:“一早6姨娘让丫鬟小玲珑来,说是要安排车马,前往菩提寺进香去。”
黛玉心头一紧,赶紧追问:“那大娘可安排了?”
蔡生贵家的一听话头不对,慌忙又跪下了:“回王妃的话,先前6姨娘出行,都是先禀了沈娘娘,再来吩咐车马,而后沈娘娘出家修行,王爷有过话,一切随6姨娘自便,不必另行禀告,奴婢只当这一回,这一回……”
她跪在地上,拿眼神偷觑黛玉,不大敢再往下说。
黛玉见她这般模样,起身亲自给搀了起来,好声好气地安慰:“大娘不必急,这事错不在你,回头去嘱咐门上,待6姨娘回来,让她过来见我,还有府里的管家大娘,也一并都来。”
蔡生贵家的自然答应不迭,见黛玉面上并无愠色,方才战战兢兢地告退了。
蔡大娘走后,黛玉坐回椅子上,有有些隐隐头疼。
没想到被自己驳了回去,6曼兮竟然还敢执意出门?
可见往日里,王爷和莲姐是怎样的纵容她,就连蔡大娘也说了,王爷吩咐过,6姨娘行动自由,无须回禀,莫非自己今日是多此一举了么?
黛玉心头微微有些不快,只她自己还未觉察到,或者无意识的不愿正视,这并非全为了6姨娘的自专自行,而是为了水溶对她的格外宠爱。
黛玉靠在椅上稍歇了歇,想起在莲花庵遇袭的那晚,莲渡跟自己说过的话,更加确信,不管将来如何,自己的所作所为,不是多余的,或者过错的。
除非将来彻底抽身了,才可以万事不管,身心自在。
豆蔻侍立在黛玉身后,见她略显疲态,便低声问:“王妃,已经未时了,要传饭了么?”
黛玉一省,已过了午饭时分,王爷还未回来么?
看来讯问紫鹃之事,并不那么顺利简单,想到这里,不禁又为紫鹃担忧起来。
“嗯,不等了,传饭吧。”
“是。”
马车到了王府的角门上,6曼兮和小玲珑还未下车,就从帘子后头,看见她的另一名丫鬟萱儿在门内,十分焦急地向外频频张望。
小玲珑有些心虚,悄声问6曼兮:“奇怪了,萱儿怎么在这里等?莫不是王妃恼了姑娘私自出府,她特地守在这里报信的?”
6曼兮心里头一惊,表面上仍若无其事:“最多就是申斥几句,还能怎样?下车吧。”
看见二人从车上下来,萱儿慌慌张张地跑到6曼兮身边,顾不得车夫和看门的嬷嬷在旁,压低了声音,凑近她耳边说:“姨娘快到王妃那里吧,她把府里的管事大娘都叫去了,还有李姨娘,那阵势怪怕人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知道了,你们既怕,就不必跟来。”6曼兮跨进角门,径直往水溶和黛玉的大屋而去。
她说得镇定,未必真一点儿不怕,只证实了谋害北静王的,并非忠顺王,这又让她底气足了不少。
到了昔日沈妃理事听禀的小花厅前的廊下,6曼兮听见里头静悄悄的,不知情形如何,便命小玲珑和萱儿:“你们留在这里,我自己进去。”
小玲珑不大放心,又怯怯的劝嘱了一句:“姑娘,一会儿王妃若真生气,责骂你几句,可千万忍着,莫要顶撞了她。”
“放心,府里头的规矩我懂……”6曼兮笑了笑,有些索然。
论身份尊贵,论王爷宠爱,她拿哪一点去违逆这位新进门的王妃?
一切都清醒明白,可始终横亘在心头的那点不甘,为什么总不能消散呢?
小玲珑和萱儿站在廊下等,6曼兮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轻曳罗裙,缓步上了阶梯,走到花厅前,略停了停,果然见里头高高矮矮的站了十多个人,都是王府里头有头脸的媳妇或嬷嬷,中堂下端坐着的,正是北静王妃林黛玉。
坐在她侧下首的,则北静王的另一名妾室李姨娘。
厅上鸦雀无声,加上夜幕渐临,更添了一股肃穆的气氛。
6曼兮悄悄抬头,正遇上黛玉两道目光,也向她看过来,既不柔和,也不凌厉,只如无波静水一般,瞧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反而更令人惴惴不安。
6曼兮保持一种谦恭而矜持的姿态,款款走到花厅中央,向着黛玉敛衽下拜:“得知王妃召唤,是我来迟了,还望王妃赎罪。”
“这样,人就都齐了,6姨娘也坐吧。”黛玉一指下首另一个位子。
6曼兮一愣,黛玉这般模样,还真没有要发火的征兆,加上四周的人都等着,不好再谦让,轻答了一声“是”,过去侧身坐了,仍微垂着头,等候黛玉发话。
十几双眼睛都注视着自己,大气也不敢出的等候,黛玉也不迂回,柔柔淡淡地开口了:“最近发生了些不太平的事,想来各位大娘和妈妈都知道,为了大家好,打今儿起,出了日常采买办事,府里头的人任是谁要出行,都要到我这儿禀报允准了,否则不得派车马,还请蔡大娘记着了。”
“是是,奴婢一定记着王妃的吩咐。”蔡生贵家的哪敢有二话。
“还有各位,也都明白了么?”黛玉的剪水双瞳,又向众人环视了一周。
一时间答应声起起落落,6曼兮望向对面的李姨娘,见她低眉顺眼地应是,不得已也低低的应了声是。
好在王妃虽在公开场合训诫家人,却没有特别提她擅自出行的事,6曼兮未免困惑,同时也有些许安慰。
她对这位王妃越发不解,外表分明柔弱清高,却似藏着令人不敢欺侮的锋芒。
可是,若说她是个厉害人物么,又更不像,她的身上,仿佛散发着一股悠远脱俗的气韵,对周围的人和事,并不太关心。
正如这一次,她郑重其事的聚集家人训诫,偏又没有格外为难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呢?
6曼兮想得有些出神,不觉黛玉已命众人散去,直到听见耳边听见她问话:“6姨娘不走,可是另外有话要说?”
6曼兮恍然一省,抬头发觉黛玉也正望着自己,瞳光仍是一片平静透澈,虽然并没有特别高傲的姿态,也使她感到一股无法直视的高华,似乎自己生来就该被她俯视。
这种感觉,令她潜伏内心的不甘之感,瞬间扩大,几乎是未经细想,就脱口而出:“王妃适才的吩咐,王爷也同意的么?先前并,并不是这样的……”
她一时冲动,话刚出口,立时醒悟自己的失礼,不啻于拿王爷压王妃,因而说到后头,也细细地不大敢出声。
黛玉缓缓地站起身来,清瘦的下颌略略抬起,眼波宛如倾泻的微寒的林泉,始终平静着的语气,听得出一丝的高峭:“这内宅的事,我知道就行了,若王爷有其他吩咐,我自会告知大家。我有些乏了,姨娘若别无他事,就改日再来坐。”
“王妃歇着吧,我,我也告退了。”6曼兮赶紧跟着起身,恭敬地站着,目送黛玉转进内堂。
6曼兮固然羞惭、气馁,黛玉也在转过身的刹那,不知是从身体,还是内心,生出了一股鲜明的疲劳感。
当着家人的面,作声作色,还要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够敲山震虎,又不至于让6姨娘失了颜面,回头又到王爷那里哭诉,让他心烦难做。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作为,并不是她乐意的,尤其还是为了不知算不算是自己的“家”和“家人”……
黛玉回到卧房,居然发现不知何时,水溶已在房内,正坐在灯下,看黛玉近日无聊,绣了一半的帕子。
黛玉爱的是琴棋诗画,对于女红,向来不大上心,先前在贾府里住着,只闲来无事,偶尔为宝玉绣个荷包,为贾母缝双袜子,都当作消遣而已,手艺本就不高明。
这一回她绣的帕子,明明离开时藏进了枕头下,怎么被他翻出来了?
此刻,见水溶十分认真地看自己的绣工,不禁耳后一热,快步走上前,将绷子从他手里抢过,藏在了身后,略有些气恼地质问:“王爷几时回来的,也不叫人知道,还乱翻我的东西!”
相识至今,黛玉跟水溶说话,要么冷冷淡淡,要么客客气气,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这还是头一回在他面前,如此娇俏薄怒,形容生动。
见眼前心爱之人,被一盏红彤彤的烛光照着,更显得倩影窈窕,粉腮生春,明眸欲滴,又听着耳边软语娇滑,似嗔似怨,前所未有的亲切,怎不叫他惊喜不已,心头荡漾。
水溶轻轻地,缓步地向黛玉走近,像是怕惊动了她,就此消失了眼前的美好。
“我一早回来了,听魏管事说,夫人正在厅上召集了家人有话说,为的是要紧时候,不让大家随意外出,以防不测,夫人为我北静王府,如此尽心尽力,水溶当真是感激不尽。”
说话间,他已到了黛玉跟前,双手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身后,贴上她的脊背,稍稍使力,将她的娇躯往自己的怀中带。
黛玉见他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眼神灼人,话语却温柔得宛如梦呓,一时间也忘了要避,就这样怔怔地站着,直到背上一热,娇怯的身体已落入他热烈的怀抱。
“王爷,你,你松手。”黛玉手指一颤,藏在身后的绷子掉落在地。
他抱得很坚定,她试图撑拒,不仅徒劳无功,反而带来两副身躯间的厮磨,跟令黛玉愈加羞惭难当。
又觉察到他将下巴轻轻搁在自己肩上,暖暖的口气吹拂着耳际:“夫人,你既肯为我分忧,可是愿视我为夫君了么……”
他的吻落在了她的颊边,如同火烫,将有些昏昏沉沉的黛玉彻底惊醒,不敢大力挣扎,也不敢大声呵斥,只能低下头,勉力躲闪着他的亲吻,同时抵着他的胸口,慌张急切地解释:“王爷你会错意了,我这样做,是为了莲姐的嘱托,不想让府里再添事端,并不是……”
水溶情生意动,哪里肯听黛玉撇清,一手紧紧搂着她,另一手腾出来正要捧起她的脸庞,忽然听见“哎呀”一声惊呼,登时一呆,忙循声望去,只见黛玉的陪嫁丫鬟豆蔻,瞠目结舌地站在门边,脚下还掉了一根摔断的蜡烛。
原来豆蔻陪着黛玉回来,想起屋里的蜡烛没了,就顺路到自己屋子去取,没想到落后几步,竟撞见这样一幕,登时就给吓住了。
被水溶这么一看,她也顾不上回话,面红耳赤,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趁着水溶分神,又知道被人看去了,黛玉羞愤之下,奋力一挣,终于摆脱了他的拥抱。
水溶总算清醒了几分,将黛玉已远远地躲到书案的角落,捏着胸口的衣裳,又是戒备,又是气恼地瞪着自己,只得露出一个苦笑,老老实实地给她作揖赔礼:“这次又是我唐突了,万望夫人千万再宽宥一回……”
他虽有几分尴尬,几分无奈,也着实有几分甜美畅快,毕竟黛玉暂且接受了北静王妃这个身份,说明她的内心,已不再是坚冰一块,只要自己以诚相待,耐心等待,总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地成为自己的妻子。
只不过,这一个又一个的漫漫长夜,真是十分难熬啊……
正文 73
这么一闹,水溶不敢跟黛玉同时就寝了,看着她洗面卸妆完毕,房内又只剩下二人时,便卷了一本书,坐到烛灯下去。
“夫人先睡吧,我想再看一阵子书。”
这会子身体还热乎乎的,若再和她同床共枕,鼻端幽幽体香,耳畔兰息绵绵,还真没法子保证,能不能保持得住。
近来夫人和自己也偶有说笑,日见熟稔亲近,千万不能妄越雷池,让先前的努力付之东流啊。
黛玉自然求之不得,自行放下帐子,向着床里躺下,朦朦胧胧地看水溶果然支颐百~万\小!说,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只是她胸口鹿撞仍未平息,又惦记着水溶在做什么,几时过来,更加难以入眠,想起刚才发生的事,立时又是面颊发烫,芳心忐忑,甚至每听见外头一声翻书,都会咬着嘴唇,紧张不已。
况且,她心里还藏着一件要紧的事,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问水溶。
两人就这样,各自都专注在对方身上地消耗了一阵,水溶也发觉出黛玉未睡,明白是什么缘故,暗暗好笑,忽又想起另外一件好笑的事,便试探的叫了声:“夫人?”
既被他觉察了,黛玉也不好再装睡,轻轻地嗯了一声。
水溶放下书,仍坐在原处,转过来面对垂落的鸳鸯帐,笑着说:“今日穆大人讯问紫鹃,我只当他那么正经的一个人,结果夫人你猜怎么着?”
黛玉心里牵挂不下的,正是紫鹃,碍着锦衣卫堂官问话,是极机密的事,自己不方便探问,才一直隐忍不说,听水溶主动提起,正中下怀,不觉从床上坐起,急切地问:“怎么着?”
水溶听见动静,起身走到床边,掀起帐子,在床沿坐下,果然看见黛玉只穿中衣坐着,赶紧提起被子,给她覆住肩膀:“夫人要么躺着说,要么裹结实,莫要着凉了。”
黛玉脸一红,忙抓住被角,往床里又退了些,迫不及待地追问:“王爷快说说,紫鹃她现在好些了么?没有,没有被穆大人吓到吧……”
“对不住,夫人,还真是吓着她了,而且还吓得不轻。”
“啊?”
黛玉见水溶嘴上说着吓人的话,脸上却挂着笑容,仿佛在琢磨着什么有趣的事,担心之下,又疑惑得很。
水溶不方便将讯问的详情告知黛玉,特地拣了那段乌龙,兴致满满,绘声绘色地说了,只听得黛玉一会儿心惊肉跳,一会儿粉腮飞红,最后得知紫鹃没有大碍,才抚着胸口,长吁了一口气,低头咬牙:“你们……真真是……可恶!”
水溶噗地笑出声来:“夫人,你若说我不好,还不算太冤枉,可要说穆大人,那是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真是不是他有意的。”
黛玉哼了一声:“不管有意无意,总是,总是……呀,我不和你说了!”
黛玉含羞别过脸去,就要躺下,不睬水溶,后者好容易又在她脸上,得见如此宜喜宜嗔的生动神态,纵然是责备自己和穆苒,也透着先前没有过的亲昵气息,心头无限畅快,哪里肯轻轻放过?
“哎,夫人,且等一会,我还有话说。”水溶忙隔着被子,握住黛玉的胳膊。
“王爷说就是,别,别这么着……”黛玉甚至一扭,甩脱了水溶。
“听说紫鹃跟夫人过来的时候,已脱了奴籍,那么,她许了人家没有?”
“咦?”黛玉没想到水溶说的是这话,先是不解,继而想到一个可能性,登时愀然不乐,淡淡地说,“没有,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
水溶见黛玉面色不悦,语气中也有点儿讥诮之意,他是个聪明的人,转念一想,马上明白她是误会了,但存了戏谑之心,故意要再逗一逗黛玉。
“那么夫人是打算,将紫鹃一辈子都留在身边么?”
黛玉见水溶唇边的笑意,暧昧深长,更相信自己没有想错,冷笑了两声:“王爷这是什么话,紫鹃不是我的奴才,我哪能耽误她一生,将来若有好男子,她自然是嫁出去的。”
她故意将“嫁出去”三字,说得格外的重,偏偏水溶听不明白似的,继续问:“眼前就一个好男子,夫人可愿为紫鹃做主?”
“王爷,请,请自重!”黛玉气得声音都有些儿颤抖,一双妙目水盈盈的,似有泪珠儿打转。
她知道水溶想将紫鹃收房,她待紫鹃情同姐妹,哪里舍得她给人做通房丫头?
加之她和水溶婚后相处,好容易印象日见好转,隔阂渐渐消弭,不料自己嫁入王府才没几日,他竟能提出如此厚颜无耻的要求,怎不叫黛玉又是气恼,又是痛心。
水溶越发疼惜不已,便不再逗弄她,笑叹一声“夫人,你误会我了”,才把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跟她说了。
“夫人,我和穆大人总角之交,再了解他不过,论人品,论能干,他都称得上是人中龙凤。既然他跟紫鹃,有这么一出误会,总是……咳咳,不大妥当,我想着先前给穆大人提媒,意欲撮合他和夫人的三表妹,他推说不想这样快就娶妻,我又想着,是不是可以将紫鹃……”
“王爷的意思,是让紫鹃给穆大人做妾室么?”黛玉不等水溶说话,便截住了话反问。
“是啊,我瞧着穆大人,也颇喜欢紫鹃的模样,他既不愿就娶妻,倒不妨先收一个屋里人。”
水溶只道穆苒是郡王之子,当朝大员,而紫鹃只是个丫鬟,将她说给穆苒为妾,自然是桩美事。
他这一举动,也意在讨好黛玉,紫鹃能够终身有托,黛玉自然是欢喜欣慰,断没有不肯的。
谁知他虽解释了,并非自己想染指紫鹃,黛玉只是眼露惊讶,毫无惊喜,随即又垂首不语。
水溶不明白自己哪里又错了,略等了等,黛玉仍不说话,他只好打起小心,轻声讯问:“夫人,莫非不放心将紫鹃托付给穆大人么?”
他哪里知道,黛玉先前一心向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荣华富贵,终身有托,而是希望和自己心爱之人,形影相随,不离不弃,彼此拥有对方的全部身心,根本就容不得第三人介入。
这才明知宝玉一腔赤诚,还不时对他语带敲打,对薛宝钗、史湘云等拈酸吃醋。
黛玉早把紫鹃视作知己姊妹,她自己嫁入北静王府,原本是抱了自弃之意,故而水溶有多少姬妾,她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一听说要紫鹃去给人做妾,不仅要和人分享丈夫,未来或许要会遭正室欺凌,叫她如何舍得,如何愿意?
黛玉的心头涩涩的,宝玉也好,北静王也好,还有那位他满口夸赞的穆大人,世间男子,终归如此,又怎肯将一个人,一颗心,只交给一个女子?
想到这里,她再也撑不住鼻酸眼热,两行泪水从眼角淌下,滑过清瘦的雪腮,渗入她紧紧裹着的被头里去了。
自在宝玉娶了宝钗,黛玉了无生意,一心求死,偏又死而复生之后,就对他绝了念想,再也没流过一滴眼泪,此时热泪涟涟,连她自己也浑然不觉。
水溶见自己竟把黛玉给问哭了,更是慌了手脚,顾不上怕她生气,整个人坐到床上,倾过身体,直接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拭。
黛玉头一甩,更不肯理睬他。
水溶只剩下苦笑:“水溶愚钝,哪里说错了,还请夫人明示……”
黛玉的本就敏感多心,连跟她青梅竹马,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宝玉,时常都猜不透,更何况是在遇到她之前,从不努力揣摩女人心思的水溶。
黛玉拖起被角,自己抹了一把眼泪,不想让水溶觉得,自己是在和他生气,便硬忍了眼泪,倔强地摇了摇头,用淡然的口气说:“王爷是好意,更没有说错什么,或许这位穆大人样样都好,只是紫鹃自小就是个丫鬟,不配给穆大人做妾室,我倒宁愿她嫁寻常人家,得一个一心疼爱她的夫婿,她的终身,王爷就不必再费心了。”
这下水溶终于听出来了,黛玉不是不想紫鹃嫁人,也不是对穆苒不放心,而是不情愿她给人做妾!
再看她如此伤心惨淡的模样,只怕是物伤其类,由紫鹃想到了自身吧……
这也是水溶心头的一个结。
在遇见黛玉之前,他从未倾心爱恋过任何一位女子,娶沈妃为妻,一来是两家父母之命,早给定下的,二来是两人自幼情分深厚,也愿意彼此照拂。
随着年岁渐长,父亲早逝,他背负嘱托,踏入官场,看多了宦海沉浮,人情诡谲,每日费心费力地不是操劳政事,就是应酬往来,面对着强大的政敌,外表可以进退从容,实则一言一行,无不是如履薄冰,更加没有心情,去向往、追逐一段纯净美好的爱恋。
直到这个才情绝世,一尘不染,偏又带了一缕化不开的悲意的女子,突如其来的闯进他的心扉,并牢牢占据了那里,让他执意地使出种种手段,也要娶她为妻。
然而,这一切都是不曾预料到的,时光也不会倒流,即便她是他留在心里的唯一之人,但毕竟身边还有其他女子,又不得不偶尔分心,照料一下她们……
黛玉见水溶也沉默良久,知道自己的话是说重了,毕竟他也是一番好意,在心里踌躇了一会,勉强低低地说:“紫鹃的事,待她回来了。我问过她再说吧,王爷自去百~万\小!说,我要睡了……”
她将身子朝向床里,刚要躺下,却冷不防被水溶扳了双肩,带着少有的急切,甚至有一些鲁莽,强让黛玉再转回来,在她惊慌不已之际,已将她牢牢笼罩在自己宽广而灼热的目光之中。
“夫人,水溶一生,只爱你一人,我定会让你安心,让你相信。也深信终有一日,夫人不会再如此待我!”
眼前的水溶,究竟是温柔,还是强势,是倾诉,还是宣示,黛玉也分辨不清。
他态度坚定,话语铿锵,似乎全然不容她质疑,不容她拒绝,这是黛玉在只懂一味讨好她,迁就她的宝玉身上,所未曾体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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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水溶这番话,黛玉立时怔住了,他的意思是,全然理解了方才自己为何伤心气恼,并许下诺言,会用全部的身心,只爱恋自己一人?
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宛如非常遥远的神话一般。
他是谁?他是权倾朝野的北静郡王,也是好几个女人的丈夫,他的世界,怎么可能只容下自己一人而已?
乍闻此话的瞬间,黛玉是有些感动,但随即想明白了其中常理,心头的恐慌,逐渐平复,既然自己再无祈盼,那么他说的是真是假,又何必去在意呢?
只是水溶的目光,太热烈,太强大,令她不敢直视,更担心挣扎的话,会使得他愈加激动难抑,便低眉漠漠地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水溶见黛玉这副神气,就知道她对自己既不信任,更无期待。
或者说,因为先前的遭人背弃,至于绝望,令她不敢信任,不敢期盼而已,以至于心头分明生出了一点点的温度,都要刻意地去冷淡它。
他并不感到挫败,反而觉得,这样倾出所有的真诚、耐心,去感动和等候一位心爱的女子,是自己从未做过的,快乐而充满希望的事。
只不过,看着黛玉面上泪痕犹未全干,唇边的淡淡笑意更是勉强,又忍不住在心中喟叹,眼前美好得宛如隔世幻梦的女子,任是谁人,都该细心地爱惜她,呵护她,那贾宝玉分明也是个俊秀雅慧之人,又为何如此深重的辜负了她?
一时的激越过后,水溶也不想太惊吓了黛玉,便从她肩上松开了手,将微乱的秀发拂到背后,柔声安慰:“嗯,夫人肯信我,就最好不过,先睡吧,我一会儿就来。”
却说小玲珑和萱儿惴惴不安地在廊下等候,见魏仁博家的,蔡生贵家的一个个出来,最后连李姨娘都出来了,单单不见6曼兮,不禁更加担心。
小玲珑知道李姨娘素来与人无争,凡事都好说话,待她走到跟前,忙给拦了下来:“李姨奶奶留个步。”
李姨娘见是6曼兮的丫鬟,虽有些意外,还是好声好气地问:“嗯,小玲珑啊,有事么?”
小玲珑满面堆笑地问:“请问姨奶奶,我们姨奶奶可还在里头么?”
李姨娘一愣:“我走时未多留意,你既未见她出来,该是还在里头吧。”
小玲珑见近处再没别人,又往前揍了一步,悄声问:“那个,王妃她,没有责备我们姨奶奶?”
李姨娘更加惊讶:“没有啊,王妃今日只说了,大家都不得随意出府,并未特别责备谁来。”
小玲珑稍稍放了心,又问:“那王妃可是单独留下我们姨奶奶说话了么?”
李姨娘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小玲珑见再问不出什么别的来,就谢了李姨娘,和萱儿一道继续等候。
好容易看见6曼兮出来,小玲珑赶紧迎了上去,?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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