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寒紧紧抓住梁欢城的手。梁欢城望着胭寒。恍惚间,他眼前出现了第一次和胭寒相遇的情景,当时的胭寒神情忧郁,落落寡欢……
沈重阳蓦地惊醒过来。胭寒的指甲陷在掌心,不知不觉把他掐烂了。他任凭胭寒掐着。此时的胭寒,也许把他错当成沈重阳。
胭寒大口大口地吐着气以控制颤抖,但是抖动频率越来越快,两颊急速翕动,像一台蒸汽机,呻吟声越来越大。邓菲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面无表情。
郑碧月终于喝斥起来:“乱喊什么?女人生孩子都痛,只有你装可怜,还哭,这是丧事吗?”
梁欢城忍不住说道:“姨母,胭寒这样子她也不想,与其这样,那,还是不要顺产了,剖腹产吧,不用受这份活罪。”
邓菲希望胭寒多痛一些,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她自己有毛病,不能随便剖腹,凶多吉少。”
郑碧月说:“必须顺产。我要整个过程完美无缺。”
梁欢城说:“可是……”
郑碧月摆了摆手,断然说道:“她自己的宫口撑不开,怨谁?!”
梁欢城紧抿双唇,片刻后,俯身,轻声问胭寒,“还受得了吗?”
胭寒虚弱地点点头,只感到唇焦口燥。梁欢城用纸巾擦着她的汗。
快到晚上八点钟,胭寒感到自己快虚脱了,身子下面的每次疼痛,都像铁钩在撕扯,令她痛不欲生。以前苏喻曾教过她呼吸方法,先用鼻子短促地吸气、呼气,逐渐加深、加长。然后用鼻子长长地吸气,用嘴巴缓缓吹出去。再继续让呼吸的节奏加长,并且越来越深,这样能让血液中的氧气保持高浓度,会减轻痛苦,让头脑清爽。
苏喻说过,这种“火车头”似的呼吸方法,在关键时刻,也许可以救一个人的命。
就在今天,这个方法让胭寒坚持了一下午。
她叫护士再检查一下,假如宫口可以打开四指宽度,她就继续忍受下去,如果宫口打开还只有一指,她就只能剖腹了。
护士检查后告诉她:宫口宽度仍然只有一指。
这一下午的痛,算是白受了。
(3)我给你一尸两命
梁欢城看不下去了,催促道:“还是剖腹产吧。”
谢胭寒终于点头。她已忍受到极限,宁肯死在手术台上,只求孩子活下来。
郑碧月方才一直在发呆,此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菲儿,今天是阴历初几?”
“初七。”邓菲回答。
郑碧月神色大变。“今天不能生。单日子,不吉利!”
邓菲煽风点火,装作自言自语地说:“对了,阳历是11号……”
“也是单日子!绝对不行!”郑碧月直挺挺地站起身,对胭寒说,“明天生。”
“姨母……”梁欢城的嘴角都扭歪了。震惊加着愤怒,眼里喷出火。
“明天的日子好,阿欢,让你嫂子忍住。若重阳在眼前,也会支持的。何况,顺产的孩子身体好。”
邓菲帮腔:“还有,晚上生孩子也不行,时辰不对。”
梁欢城对郑碧月克制着怒气,对邓菲则不然,当即吼道:“你说的什么鬼话?什么叫时辰不对?你什么时候讲过时辰?!”
邓菲不知是被吓住了,还是气昏了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郑碧月也愣了片刻,从未听梁欢城爆过粗口。她脸色一沉:“阿欢,不得无理。”
“邓菲是成心找茬!”梁欢城怒道。
门口的秀桂忽然幽幽地说了句:“我听说剖腹生的孩子才聪明。”
郑碧月旋即转脸,嘶叫道:“贱婢,住口!”
秀桂慌忙后退,撞到门框,身子歪了一下。
病房里还有三名护士,一脸漠然地看着这家人。她们只知道这家人很有来头,惹不起,也躲不起。
谢胭寒突然喊道:“马上去手术室!马上!”
“不行!我不同意!”郑碧月以跳大神的姿势堵在门口,“好不容易,凤胎转了龙胎,我要用这条老命保住沈家的种!”
“姨母,我求你了,让胭寒去生吧,你看她疼成这样,忍心吗?”梁欢城快要落泪了。
郑碧月尖声说:“明天!”
胭寒剧烈喘息着,沙哑地说:“等明天……我就疼死了……”
“疼不疼死,我们等着瞧!”郑碧月声色俱厉地说,“胭寒,神明就不让你今天生,刚才护士也检查了,说你的宫口开不大,只有一指宽,那是因为没到时辰。等到明天,宫口肯定能打开,龙胎就能出来了……”
“闭嘴!”胭寒终于无法忍受,暴喝一声,“让你的龙胎见鬼去!”
胭寒在狂吼中变成了另一个人。眼里不仅有愤怒,还有屈辱、绝望、悲哀。所有的情绪都被怒火炙烤着,双瞳似乎要爆炸了。
病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但只静了五秒钟,郑碧月便疯了似地咆哮道:“谢胭寒,竟敢在产房说这种话,成心让沈家绝后!”她干嚎着,居然抹起了眼泪。抹了几下,口气再一转,低沉地说,“胭寒,你好好想一想,正因为是龙胎,才不容易生出来,对不对?越是痛,越加证明这孩子将来了不得,想当年刘邦……”
“妖婆子,滚——”胭寒猛地坐起身,指着郑碧月叫道,“你不让开,我现在就让沈家绝后!我给你一尸两命!”
……
(4)瘟神……婆媳斗
谢胭寒嘶喊之后,病房突然变得死寂。
然后就见郑碧月缓缓退后几步,若不是邓菲及时扶住她,她很可能跌坐到地上。
郑碧月脸色惨白,眼珠集中到眼眶中间,三角眼更显得凌厉凶狠,高高的颧骨不停地抖动着。
邓菲冷眼旁观,此情此景,让她的心中着实欢喜。终于把谢胭寒逼得发疯,这对下一步举动非常有利。
梁欢城在病床边安慰谢胭寒。
郑碧月突然推开邓菲,指着胭寒,手指哆嗦着:“好,好,今天我就坐在这里,要想到手术室,就从我身上踩过去。”
郑碧月坐在门口的地上,像一尊瘟神。
门外的医生和护士想进来,被郑碧月挡着,他们不敢劝,更不敢碰。
房间里的护士有些急躁,轻声问秀桂:“商量好了吗?”
秀桂屏气凝神,装作没听见。
谢胭寒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墙壁朝她挤压过来,必须拼命呼吸,才能透过一口气。她已经顾不得其他了,现在已经颜面扫地,连羞辱的感觉都没有了。但身子下面的疼痛却丝毫没有减弱,原本像铁钩撕扯,现在则像一把电锯在切割,耳畔响着轰鸣声。
郑碧月仍在门口尖叫:“明天生孩子!大吉大利!”
只见邓菲慢慢蹲在郑碧月跟前,不知说了什么,郑碧月反而闹得更凶。
梁欢城异常疲惫,在病床前,低声问道:“胭……你……能不能忍到明天?”
胭寒用惨厉的眼神看着梁欢城。“你是混蛋。”
梁欢城知道自己不该问那个问题,眼睁睁的,胭寒已经快要痛死了,还叫她怎么忍到明天?
梁欢城返身走到门口,俯身说:“姨母,求求你,起来吧。”
“谁想出去,就从我身上踩过去,把我踩死,大家一块死!”郑碧月瞪着他。
梁欢城慢慢跪下来,这是他最后的办法。“姨母,胭寒快痛死了,你放过她吧。”
“不行!她是为沈家生孩子的,时间由我定,痛死也要等明天!”郑碧月的嘴唇紧抿着,像两支薄薄的刀片。
“嘣”地一声,梁欢城磕了个响头。“姨母……”
郑碧月突然变得很平静,心底深藏的可怕意志力从双眼射出来。颧骨在阴影的遮蔽下,显得更加高耸,其怨毒执念之深,以及那白昼梦魇般的可怕样子,状如鬼魅,阴气森森。
她一字一字地说:“明天是吉利日子,时辰也对。上天不让她今天生,她就不该生。你们硬要剖出来,那就先把我弄死。”
梁欢城又磕了个头。“姨母——”震得地板咚咚作响。
“不行!”郑碧月嘶吼,“我等了这么久,我容忍着谢胭寒,我可以让她辱骂我。但是——生孩子,必须由我作主!”郑碧月怒指病床,撕心裂肺地尖叫道,“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她祸害沈家!!”
梁欢城磕过了第三个头,扭脸,面对护士,平静地说:“去手术室吧。”
“阿欢——你找死啊——”郑碧月疯子般地叫道。
(5)签字
郑碧月的尖叫声在耳畔回响。梁欢城一言不发,紧抿双唇,伸臂,从地上把郑碧月抱起来,托离门口。
这下郑碧月更疯了,拼力扭动着,手脚并用,连踢带打,还用嘴巴咬。梁欢城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三四道血印子,胸膛更是遭受了无数拳头。
趁此大乱之际,邓菲忽然来到了病床前,俯身,装出很紧迫的样子,低声说:“胭寒,我同意你剖腹产。这是《手术风险告知书》,你快点签字,我们就走。”
胭寒已经痛得失去了意识,感到迷惘,昏昏欲睡,只求快点结束这一切。
恍惚间,只觉得眼前有一张纸在晃动,却什么都看不清。然后一个东西塞进她手里,她感觉是一支笔。
耳畔飘来催眠般的声音““胭寒……签字……我们去手术室……快,没时间了……”
胭寒开始写自己的名字。此时此刻,她只能写下自己的名字。
谢……胭……
手一软,钢笔滚落到地上。
邓菲又气又急,连忙弯腰去找。
门口的乱局已经达到了白热化。郑碧月披头散发,疯癫吓人。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冷静淡然的声音:“都停止吧。”
邓菲一惊,扭脸去看。是沈重阳。
她顾不得寻找钢笔,慌乱地将手中的纸塞进皮包,然后迎到门边。“重阳,你,你怎么来了?”
沈重阳戴着墨镜,冒着巨大的风险出现在医院。作为杀人犯,他是第一次来到大庭广众之下,医院内外很可能遇到值勤的警察,更可怕的是邱家的人,如果他们盯上这里,必定会趁乱动手……
郑碧月扑向沈重阳,叫道:“儿啊,你让谢胭寒明天再生孩子!”
梁欢城则在喊:“马上去手术室!”
沈重阳走进病房,抚了抚胭寒的面颊,撩开额前的头发,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脸庞上。
胭寒认出了沈重阳,失血的嘴唇抖动着,却发不出声音。
沈重阳说:“去手术室。”
郑碧月顿时萎靡下来,耷拉着脑袋,已经耗尽了力气。
(6)完成了
医生抓紧时间,对谢胭寒的身体进行消毒,问她晚上有没有吃东西。胭寒回答只吃了一点。医生说,等一会儿进了手术室,麻醉师要问起来,你就说晚饭没吃,如果你说吃了,要等六个小时以后才能做手术。
胭寒点头答应。脑子里仅存的唯一想法是:让这孩子出来吧。
阵痛还在持续,但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也许是心理作用,知道宝宝就要拿出来。
胭寒进了手术室,沈重阳在身后,轻声说:“别怕,马上就好。”
在手术室,麻醉师果然问胭寒是否吃了晚饭,她一紧张,忘了怎么说,照例回答:吃了一点点。麻醉师看她痛不欲生的样子,没再说什么,让她躺到手术台上。
胭寒的身体很冷,孤独异常。一个护士将包小孩的被子给她盖上。阵痛一袭来,似乎在提醒她、催促她:孩子就要到了。
胭寒咬牙忍着,没有发出呻吟。
莫名其妙地,她想起当年住在老家时,街坊有家人,孩子急产,生下来才两斤多。
胭寒突然有种设身处地的恐惧感。
现在,该到她了。
……
麻醉师在胭寒的后背打了麻药,不时掐她的腿,问有没有感觉。
大约几分钟的时间,胭寒迷迷糊糊的,觉得肚子上有人拽来拽去,不是疼,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她可以忍受。
在此期间,胭寒似乎总能听到女人哭叫,好像是从远处的走廊尽头传来的,又像来自隔壁,甚至来自身边,像是另一个女人分娩时的喊声……
忽然感到一股暖流出来,僵直的身体放松了。她不禁发出轻微的呻吟。
麻醉师忙问:“怎么了?”
“没事。”
“别出声,我还以为麻醉出了问题。”
胭寒牵了牵嘴角,想表示歉意。肚子上继续被人拽来拽去。她有种超然的感觉,灵魂仿佛游离在躯体之外,从天花板往下看,看着几个人对付一个女人的肚子。
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或许十几分钟吧,胭寒听到一声啼哭。
胭寒昏昏欲睡……
又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远方飘来的声音:“男孩。”有个护士说着,把孩子抱到胭寒身旁。“你看……是个男孩……七斤。”
胭寒拼命想睁开眼睛,但由于太虚弱,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她问了一句:“现在是什么时间?”
“十点十五分。”
胭寒闭上眼睛,眼角冰凉,是泪痕,却不知什么时候流的。
胭寒被推出了手术室。秀桂在门外等着她,却没看到沈重阳,连郑碧月和邓菲都消失了。秀桂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平静地跟在旁边,一起往病房走去。
护士不停地打量谢胭寒,感到不可思议。这一家人太奇怪了,护士从没遇到过今天晚上的情况。
胭寒躺回到病床上,四周安静极了。她觉得自己刚刚完成一个使命,孩子出生了,她终于做到了。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她沉沉睡去。
…………
(7)把我的孩子抱来……
谢胭寒醒来时,病房里一片寂静。窗户上遮着厚厚的窗帘,房间开着灯,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胭寒感觉有点饿,肚子里空落落的,好像卸掉了很大一块东西。
胭寒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护士在旁边走来走去,量体温,看仪表,检查吊瓶。
虚掩的门口透进来几个影子,走来走去,是保镖。
护士准备离去时,胭寒忙问:“我的孩子呢?还在洗澡吗?”
护士没有回应。
“我的孩子,快抱来给我。”胭寒催促。
护士出去了。
胭寒声嘶力竭地喊:“我的孩子!”
房门打开,秀桂走进来。
胭寒喊:“秀桂,快把我的孩子抱来!”
秀桂幽幽地说:“二嫂,你好好休息,我姑母让我留下来伺候你。”
“重阳呢?重阳?”胭寒问。
“我姑母让重阳哥哥留在家里。外边太危险了,你也知道的。”秀桂站在床前。
胭寒一把抓住秀桂的手臂,嘶声说:“秀桂,告诉我,孩子呢?”
“孩子不用担心,很健康的,我姑母和菲嫂子可喜欢了。”秀桂笑一笑。
胭寒窒息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就在她分娩时,郑碧月已经派人在病房外面盯着,胭寒生下孩子,只让她看了一眼,便装进暖箱,直接带走了。
谢胭寒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被抢走、偷走、掠走、骗走。
她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虚弱的身体一阵颤抖,再次昏迷了。
……
胭寒被吵闹声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虽然头痛欲裂,还是听到门外传来梁欢城的声音。保镖阻拦梁欢城,胭寒听见他们说:“抱歉,欢哥,夫人有令,谁也不得入内。”
梁欢城勃然大怒:“这是医院,我来看望病人。滚开!”
接着是护士的企求声,请他们保持安静。
随后传来撕打声,梁欢城打了保镖,闯进病房。
(8)有人照顾他
梁欢城在门口怔了一下,透过昏暗的光线,望着病床上的谢胭寒。胭寒变得很小,蜷卧着,一动不动,眼神空洞茫然。梁欢城走近了,俯身凝视。良久,胭寒的眼睛慢慢转过来,看着梁欢城。梁欢城的喉咙梗住了,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胭胭,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阿欢,我很累。”
“剖腹产对你有危险,幸好你没事。”梁欢城说。
胭寒艰难地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我生了宝宝。”
“是的。”梁欢城说。
“那,你把孩子带来了吗?”胭寒凝视梁欢城。
“孩子……很安全,有人照顾他,不用担心。”梁欢城避开胭寒的视线。
胭寒脸上的血色突然消失了,苍白的脸庞上,显得那双眼睛更大。许久,她才开口:“他们把孩子抢走了。”
“胭胭,听我说……”
“我是宝宝的妈妈。”胭寒的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
“你是。”梁欢城握着胭寒的手。胭寒的手指一片冰凉,梁欢城不由得打个冷战。
胭寒忽然嫣然一笑。
梁欢城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还好吧?”
“没事,真的。谢谢你阿欢,你自己倒茶喝吧,我身上没劲,不能招待你。”胭寒微笑着。
梁欢城惊诧地看着胭寒。他倒宁愿胭寒哭喊出来,那样反倒能够宣泄痛苦。
胭寒的手指越来越凉,好像正在死去。
梁欢城直起身,慌乱地说:“我喊医生……”
“不,不用,我真的很好。”胭寒说,“宝宝将来能当运动员,我想让他身体壮壮的,只要身体好,心地善良,其他的都无所谓。我不会逼迫他学习,考试得零分都无所谓,只要他快乐。阿欢你知道吗,快乐的人是最幸福的。”
梁欢城明白了,胭寒在这样的打击下,仍能支撑,一部分原因是她性格中的韧性,以前梁欢城曾经见识过,在困厄中她没有崩溃。另一部分原因,是她震惊过度,突然降临到头上的灾难,似乎与她无关,她好像生活在湖底,缓缓游动,遥远地方的某种响动,像被棉花过滤一遍才传来……
(9)咒语般的信念
胭寒的脸色愈加苍白,而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颗乌黑的宝石。她咕咕哝哝地说着一些没头没脑的话,嘴角的笑容显得僵硬。
“……如果宝宝不想当运动员,最好当科学家。哦,不行,当科学家要读好多书,会把眼睛弄坏的,还是当运动员吧,拿很多很多奖杯——”
“胭胭——”梁欢城焦急地看着她。
“噢!知道了,你可以指导他锻炼身体。阿欢,行不行?”胭寒无法平静下来。
她想用这些话暂时麻痹自己失子的椎心之痛。她滔滔不绝地闲扯着,只是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当梁欢城看着她絮絮叨叨时,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脆弱、敏感的谢胭寒。
她遭受过许多创伤,而眼下这个重创,是最惨烈的。她的伤痛一触即发,因为她已经处在崩溃边缘。
梁欢城很担心,担心胭寒再也站不起来了。
“胭胭,我帮你叫大夫,让他们开些药……”
“不!我只是有点累,想休息。”她盯住梁欢城,眼神涣散,“阿欢,你能陪我躺一会儿吗?”
梁欢城静默片刻。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在这座病房,在这软禁之地,胭寒只需要一个安慰。
梁欢城躺到病床上,偎着胭寒。
胭寒抱着他,瑟瑟发抖,逐渐平息。
“阿欢,谢谢你。”
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滂沱而出。
谢胭寒突然感到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她呜咽着,五脏六腑被一只尖利的爪子刺着、撕着、掰着,支离破碎。
梁欢城轻轻拍抚胭寒的肩背,梳理她的头发。她沉沉睡去。
……
醒来时,身旁已经没有了梁欢城。
胭寒突然觉得很饿,她大声喊着,催促外边的人给她送来食物。秀桂匆匆进来,端着托盘。
胭寒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一边问:“现在几点钟?”
“一点。”
“下午?”
“半夜。”
“哦。”在胭寒的头脑中,下午和半夜已经没有区别。
她把刚刚吃下的东西又吐出来。浑身像被大火焚烧一般。
突然听见一阵婴儿啼哭。胭寒扬起脑袋。啼哭声消失了。
她瘫软在床上。
但是有个信念开始在她心中复苏、萌芽、生长。就像一个咒语。
很久以来,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但这一刻,她要决定孩子的命运。心中有个声音对她说:你是孩子的妈妈。你是妈妈,你是妈妈。
——我是妈妈!
………………
(1o)麻烦的事
沈宅。
婴儿刚刚洗过了澡,女仆小心翼翼地送进来。郑碧月接住,嘴里“哟哟”地轻叹着。“小家伙真够沉的。”随即嚷道,“身上怎么裹这么厚,像个包袱。”
她把最外面一层解开,把婴儿交给邓菲。
邓菲接过来,左看右看,装作高兴地说:“快看,冲我笑呢。”
郑碧月撇了撇嘴:“那是暧气,打嗝儿。”
旁边的秀桂一本正经地说:“别的小孩可能是打嗝,宝宝可是在笑。”
郑碧月点点头:“秀桂说得不错,我的孙子是天才,是神明所赐。”
邓菲嘻嘻笑着,轻轻摇晃着婴儿。
郑碧月又把孩子接过来,左右端详,然后说了句:“菲儿,恭喜你呀,做母亲了。”
邓菲明白婆婆给她递话,赶忙用一种受宠若惊的语气说:“婆婆,是您的大恩大德,成全了我,来世我做牛做马,也没办法报答婆婆的恩典。”
“行了,有那份心就行。这可是沈家的责任。”郑碧月牵了牵嘴角。
接着,郑碧月开始和邓菲探讨哺育婴儿的事,包括母||乳|还是奶粉,以及自己要注意什么,事无巨细,非常繁琐。邓菲心里一沉,她是没办法哺||乳|的,婆婆居然忘了,真的以为这孩子是她生的。
郑碧月忽然问道:“谢胭寒什么时候出院?”
邓菲瞥了秀桂一眼。
秀桂忙说:“姑母,依照正常手续,她已经可以出院了。”
郑碧月没吭声。
邓菲接口说道:“我想让她在医院多住几天,把心思摆正,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郑碧月漠然说道:“等她回来以后,先搁到一边,别理会她,看她的表现。如果她懂道理,多给点钱,送她走就行了,我们不亏待她。”
“是的,婆婆。”邓菲若有所思地说,“我也希望一笔结清,免得她找后账。”
“《契约》签字了吗?”郑碧月扫了邓菲一眼。
邓菲迟疑一下,说:“签了。”
这时,郑碧月怀中的婴儿突然哭叫起来,嗓音凄厉高亢,振聋发聩。
郑碧月有点受不了,赶忙交给了邓菲。邓菲拿在手里,横竖都不对劲,好像抱着烫手山芋,不知道怎么哄。
一转手,又倒给了秀桂。秀桂把婴儿揽在怀中,见那皱巴巴的小脸涨得通红,小嘴巴张圆了,哭得声嘶力竭。秀桂也慌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湿了一片,原来是婴儿尿了。
一片忙乱中,邓菲朝门外喊了一声,女仆匆匆进来,把孩子接了过去。
这么一闹,郑碧月感到头痛,自己回内室去休息。
邓菲在外间徘徊。女仆怀中的婴儿仍在哭,两只小拳头胡乱舞动。邓菲喃喃地说:“要尽快给孩子找个||乳|娘。”
秀桂听见了,说道:“嫂子,我们家乡有这样的人。”
邓菲冷冷地瞥了秀桂一眼,一脸猜疑。静默片刻,她还是说道:“那你找来吧,我要亲自检查。”
“是。”秀桂偷眼看了看邓菲。
(11)软禁
一周后,谢胭寒出院了。天空飘着雨丝,胭寒坐进车里,望着窗外的街道。如果在故乡,此时应是春寒料峭,冰雨淅淅沥沥。眼下外边虽然飘着雨,温度却仍然不减,有种湿热的郁闷感觉。
胭寒的身子随着车厢轻轻摇晃。秀桂照例陪在旁边,开车的却不是梁欢城,沈家另外派了司机。
恍惚间,胭寒感到自己似乎正抱着孩子,用面颊贴着宝宝的脑袋,在脸上轻吻。
她的眼角湿润了。
一路无言。
回到沈宅,秀桂径直将谢胭寒送入房间,准备告别时,胭寒说:“秀桂,你去把重阳请来。”
秀桂迟疑一下,说:“重阳哥哥恐怕来不了。”
胭寒冷冷地看着她。“怎么?”
“我也不知道。”秀桂客气地说着,退到门口,出去了。
胭寒躺在床上。仿佛刚从死亡线上回来,如今在家里又被软禁,她似乎听到外面传来婴儿的哭声,哭声一直持续到午夜。
胭寒挣扎着爬起来,想去后院寻找沈重阳。出了卧室才发现,外间住着一个女仆,拦住了她。“二少奶奶,您有事吗?”
“你是谁?”
“我是阿芝。”
“别挡着我,我去见重阳!”
阿芝语气淡漠:“很抱歉,老夫人和大少奶奶吩咐过,请二少奶奶安心调养身体,不要乱跑。”
自始至终,阿芝总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态度。胭寒知道多说无益,她感到疲惫不堪,返回卧室。等到了晚上,胭寒去卫生间时,发现外厅的人已经换了,是另一个名叫阿桃的女仆——两人轮班,监视着胭寒。
谢胭寒让自己镇定下来。要和邓菲斗下去,自己的身体很重要,胭寒已经想通了。
她不绝食,那样只会让邓菲高兴。
非但不绝食,每顿还要多吃。吃东西并不是跟别人斗气,而是要积攒体力,这是持久战。以前妈妈常跟她说:无论你多难过,无论家里谁病了,你先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如果你自己也垮了,病人怎么办?
妈妈真是明智。所以胭寒养成了习惯,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坚强,而坚强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懂得吃东西。
其实吃饭有时也是遭罪,眼下便是如此,尽管很难受、反胃、痛苦得心在滴血,她还是努力地吃着饭。
因为她坚信,孩子会回到她的怀抱。
(12)束手无策
不久之后,出乎胭寒的预料,她的意念,居然很快便显灵了。
当然并不是邓菲和郑碧月大发善心,而是她们被迫,不得以而为之。
话说婴儿从医院回到沈宅后,便不停地哭闹,邓菲自己是管不了的,不到半个月,焦头烂额的邓菲接连雇了五个||乳|娘,全都不行。
给那婴儿喂奶简直是场灾难,他勉强吃几口,便开始哭叫,好不容易哄住,睡一会儿,醒来后接着闹。
郑碧月想用自己的威势镇住小宝宝,当然毫无作用。她又想施展祖母式的慈爱腔调,照样不买账。她无奈而又焦虑地说了句:前世的冤孽呀。
邓菲都快急疯了。抢来的孩子,如果喂不熟,那不是白忙了?更麻烦的是,再这么发展下去,婴儿能撑多久?后果不堪设想!
这天中午,邓菲又在发飙,起因是,||乳|娘中间竟然有人偷东西。这下把邓菲气疯了。
五名||乳|娘一字排开,耷拉着脑袋。
邓菲吼道:“你们还有没有脸?一个婴儿都对付不了!”
一个||乳|娘轻声辩解:“小少爷脾气太大,以前从来没遇到这样的孩子。”
“你给我住口!”邓菲嘶叫,“哺||乳|没本事,偷东西倒有本事!”
||乳|娘们面面相觑,有人做贼心虚,有人幸灾乐祸。
邓菲突然拿起杯子,把一杯水狠狠泼到一个||乳|娘脸上。“贱东西,家贼难防!”
她这样骂,主要是为了宣泄内心的郁闷,所谓“家贼”,在她心目中,其实就是谢胭寒。她把谢胭寒领进沈家,到现在,反而把她自己弄得焦头烂额。
这时,秀桂忽然走进来,低声说:“嫂子,文灿舅舅来了。”
话音未落,郑文灿缓步而入,看到房间里的阵势,他也懒得多问什么,挥一挥手,让||乳|娘们退下了。
郑文灿每天都要来一趟,眼看婴儿越来越难料理,他同样是万分焦急。今天他过来,就是告诉郑碧月和邓菲,他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谢胭寒。
其实郑碧月和邓菲都曾在脑海中闪过那个念头,但她们死命地回避着,不想就这样把孩子交给谢胭寒,那对她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然而躲来躲去,孩子却不答应。
严酷的现实告诉她们:面对不讲道理的小宝宝,只能搬出他的亲娘。
现在,由郑文灿亲自把这个建议提出来。
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无奈之下,邓菲和郑碧月只能正视这个问题。傍晚,郑文灿离去后,婆媳俩又在房间密商,巴望着,能想出其它更好的办法,代替谢胭寒,想来想去,仍是束手无策。
作者题外话:蝴蝶在这里特别感谢写评的朋友,花城无花的评论,既有入情入理的分析,又有精妙的总结。尤其是那句“虽然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爱,我还是希望她能找到真正爱她把她当宝捧到手心里的男人。”——这便是本书要解决的大事。
那位来自福州的手机用户朋友,凌晨1点写的评论,蝴蝶认真看了,评论中不但提出了新观点(比如攻啊受的),还有对四个男角的独到分析,对女主有透彻的理解。关于“赌桌”的提议,这也正是蝴蝶所考虑的,我想谢胭寒必将会走到那一天,当然也许不仅仅是和邱令白对赌……
其他的朋友们,蝴蝶在此一并谢过。
至于剧情发展……围绕孩子的争斗刚刚开始,很多人会卷进来,胭寒还要经受些磨难。然后,终有一天,她将开始绝地反击!
(13)泪流满面
邓菲和郑碧月正在密谋商议时,沈重阳忽然步入内室,向她们提出了同样的要求。因为这几天孩子的哭闹,对于沈重阳来说,亦是残酷折磨。那是他的儿子,是他龙困浅滩、人生际遇最黑暗时,而得到的神赐之光。
沈重阳直截了当的说:“我要把孩子抱过去,给胭寒。”
邓菲一脸冷漠。
郑碧月哆嗦着一拍桌子,想拿出杀伐狠厉的劲头,可是由于底气不足,那一巴掌显得虚弱无力。
静默良久,郑碧月长长地吁了口怨气,木然说道:“去吧。让谢胭寒试试。”
沈重阳抱着孩子出去了。
郑碧月看着邓菲,想安慰一下:“菲儿,是你的,终究是你的。”
“是,婆婆。”邓菲做出深明大义的姿态,一字一顿地说,“现在的谢胭寒,只不过是一个||乳|娘罢了。”
先是“契约代孕”,现在又是“奉旨哺||乳|”——谢胭寒的身份,从“借种工具”到“名誉||乳|娘”,邓菲一步步看着。现在她忽然有个感觉:沈家不但无法抛弃谢胭寒,反而越来越依赖她。
这是个不好的感觉。非常不好!
…………
谢胭寒站在卧室窗前,望着外边的花园。当她听见婴儿的哭声时,浑身剧烈振颤。
怔怔地,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又是幻觉。最近那些幻觉把她折磨得很惨,以至于听见任何声音,都让她哆嗦。
房门推开,哭声更加响亮。哭声似带着无穷的埋怨和控诉,越来越嘶哑,尾音岔了气。
“胭。”沈重阳的呼唤,夹杂着婴儿的哭声传来。
胭寒转过身,望着那对父子。婴儿在沈重阳宽阔的胸膛前挣扎扭动,显得那么小、那么柔弱。
一向整洁、冷俊,条理分明的沈重阳,变得憔悴不堪,两腮和唇边的胡茬儿肆意蔓延,衬衫扣子脱开,露出半个胸膛。
胭寒踉跄着走过去,双膝发软,几乎跌倒在地。她伸出双臂,未开口,已是泪流满面。“孩子……把孩子给我。”
沈重阳小心翼翼地将婴儿交给谢胭寒。
(14)全情关注
孩子回到怀抱的一瞬间,胭寒的内心好像有个泉眼被触动了,幸福的泉水涌溢而出,充满了全身。那股宽慰的暖流似乎浸润了婴儿,令人惊诧的是,孩子,变得安宁了。
胭寒轻轻摇晃着,不时用面颊贴着宝宝的脑袋,在他脸上轻吻,嗅他的味道。
胭寒并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每个动作都来自天性。
她忽然想了个名字,就叫他桥桥。愿儿子找到幸福的桥梁。
“桥桥,你真有劲儿。”胭寒说。
沈重阳贴近,看着孩子。“你给他取了名字?”
“嗯,就叫……沈桥。好不好?”胭寒柔声问。
“好。”沈重阳笑一笑。
桥桥又哭起来。胭寒喃喃地说:“饿了。”
她坐到床边,掀开衣衫,给孩子喂奶。可她试了很多次,却喂不了。
沈重阳问:“怎么了?”
“||乳|汁下不来。”胭寒难过极了。
“那……”
胭寒想起之前置办的婴儿用品,让沈重阳拿来安抚奶嘴,先塞到婴儿嘴里。
桥桥吮起来,得到片刻安慰,慢慢止住了哭声,小手攥着胭寒的食指。
胭寒在桥桥的额头亲吻。可这不是长久办法。沈重阳试着冲泡了奶粉,让胭寒喂孩子。桥桥吃了几口,虽然不满意,却也没有过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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