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觉察他暗中捣鬼,歪着头想了想,应允道:“也好,反正你迟早会当师兄的。倘若只有咱们两人的时候,你叫我小雪师妹,我就叫你桃师哥罢,当众叫不好,人家会说咱们没上没下,乱了本派的规矩。”
桃夭夭大喜,但觉小雪千依百顺,温柔而不娇弱,着实深可敬爱。又听她几次提到咱们,语气既亲切又自然,象是多年相熟的知己,桃夭夭愈加神醉,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正在这时,石台外云雾漫卷,块巨大的青岩徐徐飞来,边缘靠住石台,恰似渡船停泊埠头。只见岩石表面宽逾五丈,平整如镜,底部篆刻“凌云”两个红字。
小雪讲述奇石由来,道:“凌云石原是飞来峰的碎片唐朝时仙宗各派斗法,蓬莱仙宗的法宝飞来峰被天山仙宗击碎,有块残岩坠落峨眉山,便化作凌云石。此物通灵如意,乘坐它可比御剑飞空要稳当多了。”
桃夭夭躬身伸臂,佯装客套的样子,道:“小雪师妹,你先请。”
小雪抿嘴莞尔,抱拳道:“桃师哥,同请,同请。”扶着他站上凌云石,轻声吆喝,巨岩平稳的与石台分开,穿云掠雾向天际飘行。渐渐升入九霄,桃夭夭仰望苍穹高远,俯视云海浩瀚,轮红日悬浮碧空,不由暗生离尘出世之意,叹道:“今日方知天地之大,己身微渺,直若沧海粟,诚不足道也。”凝眸远眺无量峰,好奇感大盛,问道:“那位凌波大师姐,位列峨嵋九门弟子之首,仙术究竟高到何种境地”
小雪道:“她是峨嵋第高手,道法德行无人可及,只是,只是”皱眉摇头,隐现惋惜之色“唉,算了,你见着她就知道了”
桃夭夭道:“剑仙门除了凌波师姐外,你的辈份最高么”
小雪“噗哧”笑,道:“我啊差的远啦。剑仙门乾坤十二剑排行都比我靠前。不过单论剑术高低,除了凌波师姐,就只有李师兄比我高咦,对了,桃师哥,其实你的性子跟李师兄很象,同样的落拓豪爽,不拘小节。”说着目光悠然深邃,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忆。
桃夭夭道:“李师兄,他是谁”
小雪道:“他名叫李凤歧,本是峨嵋派剑仙门的大师兄,为人很好的。记得小时候,他常抱我到摩天崖摘桃花,编成花环给我戴只因多年前的场惨祸,李师兄性情大变,每日喝得烂醉,也不理事了,也不降妖了,还经常不辞而别,整月整年的到处漂泊游荡。师父见他不中用,才将派中重担交托给凌波大师姐。可李师兄李师兄上次离山,至今已快两年了,不知他身在何方。”话音渐低,小雪神情凄然,眼圈微微发红。
桃夭夭见状生疑,寻思小雪别是对“李师兄”暗怀情意吧正待细问,忽然凌云石剧烈颤抖,他立足不稳,嘴里“哎呀”惊叫,张开双臂搂住小雪的腰肢。小雪猛然惊醒,叫道:“当心,站稳了”
凌云石动摇西晃,活象大浪里飘摇的孤舟。小雪皱眉道:“真奇怪,凌云石从未出现过异样。”口中喃喃念咒,施展法术消解巨岩的震动,手指暗掐剑诀,随时准备驾起剑光。
桃夭夭竭力站稳脚跟,双手使劲,忽然间面红耳赤。原来他环抱着小雪,右手正好按住她的胸脯,只觉指尖绵柔,掌心温软,隔着衣衫触摸细微处。桃夭夭全身酥麻,鼻子贴近小雪的后颈,闻到淡淡女儿体香。他少年人血气方刚,怎能把持得了登时绮思潮涌,整个身子几乎贴到小雪的背后。
小雪全神贯注的施法,忽觉桃夭夭鼻息粗重,臂膀抱得死紧,手掌乱摸乱捏,心里略感不快。转念思量他伤后遇险,神智迷离,任何异常行为都是可以谅解的,当下不敢驾剑光腾空。反以右臂抱紧桃夭夭,连声道:“桃师哥,你觉得怎样啊”
桃夭夭含糊道:“唔,我我觉得舒服极了”眼睛眯成两条缝,脑海里全是小雪裸身的样子,问道“小雪,今早竹林里,你干嘛不穿衣服”
小雪愣,微现赧色,道:“哦,我贪求道行进展迅速,服用了方灵宝师兄的九莲脱胎膏,以致真气错行筋脉。清早洗澡换衣时可能乱了心智,糊里糊涂跑进竹林晕倒,偏巧被你遇到。这事千万别跟别人讲啊,否则大家笑我急功冒进。”
桃夭夭道:“嗯你光身的情形,我看见了”
小雪以为他要道歉,忙道:“没事的,你无意的嘛。再说兄弟姐妹间朝夕相处,何必拘泥世俗的礼法”
桃夭夭脑中激灵,恰似冷水淋头,暗叫道“她对我亲密,却是把我当作兄长”恰好凌云石到达目的地,“咚”下接触崖壁。桃夭夭放开小雪,呆呆的注视着她。小雪近前搀扶,关切的问:“你还好么”
桃夭夭自觉汗颜,暗想“小雪天真纯善,全无世间女子的俗态。她以赤忱相待,我竟趁机占她便宜,满脑子龌龊念头,真是禽兽不如。”想到愧疚处羞臊难当,抬手扇了自己个耳光。小雪见状惊异,问道:“桃师哥,你干么打自己”
桃夭夭喃喃道:“有,有蚊子我打蚊子呢。”
小雪笑道:“无量峰高悬天外,哪儿有蚊子你真会逗乐。”
桃夭夭这才举目观望,只见前方雾锁峰峦,草木稀疏而不凋,霞光敛藏而不发,隐隐透着藏龙卧虎的魄势。近处立着块石碑,上篆“无量峰”三个字。桃夭夭思忖“所谓峨嵋虚无三峰,璇玑,无量已见其二,未知元始峰是何景致”
小雪扶他离开凌云石,沿石子小径前行。四下里屋舍星罗棋布,全是用树皮或竹枝搭建而成,比璇玑峰的宫殿简陋许多。两边时而有人经过,均为剑仙弟子,弯腰招呼“东野师姐”。小雪颔首致意,师门仪节俨然有秩。
逐渐走到山峰顶部,小雪停住脚步。路边座茅草屋,前后两丈宽,作羊圈都嫌窄小。桃夭夭暗思“这是凌波大师姐的居所也太寒酸了。莫非学刘禹锡的风骨,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小雪推开木板门,引领桃夭夭步入其中。四周黑乎乎的,似有垂帘遮住视线。小雪分开“垂帘”,光线透过来,那帘子却是天然的藤蔓和树叶。再走几步,眼前豁然敞亮,树木,草地,山谷,瀑布,奇景纷呈。小小茅屋怎能容纳广阔的天地回首再看时,茅屋木门隐藏于树藤枝条中,仿佛是连接异界的秘密通道。
外面晴空万里,此处却满天繁星。绿叶玄石,星光流转,清辉脉脉,片静谧。小雪带桃夭夭穿越树林,来至小块空地前。花草茂密而平整,象被仔细修剪过似的;远望山影耸峙,峡谷深邃,条瀑布从悬崖垂落,谷底升腾着冰兰色的水雾。
草坪中央坐着位紫衣女郎,面朝幽谷,身前凌空铺展着大幅宣纸。她右手持画笔,正聚精会神的勾勒。小雪走到女郎身后,屈膝半跪,道:“东野小雪参见大师姐。”
桃夭夭观赏奇异景色,心旷神怡之际,发觉那紫色女郎倩影朦胧,似被淡淡雾气笼罩,正合诗经蒹葭萋萋,伊人宛然的意境。桃夭夭尚未见着大师姐的真容,已然为她飘逸的气质所折服。试想世外仙人,所作之画不知好到何种程度他顾不得行礼,目光越过紫衣女郎肩头,望向那张悬浮的画纸。
只见画卷色调幽蓝,背景是星空和山谷,画面中绿草成茵,有位紫衣女子坐在草地里画画,两名少年男女侍立左右,正是桃夭夭和小雪再仔细辨认,画中紫衣女子的画卷里也有内容:同样的绿茵,同样的瀑布,同样的紫衣女作画,两名少女少男相伴
依此类推,画中套画,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仿佛两面镜子相对摆放,显现出无数相同的影像。
桃夭夭眼花缭乱,脑海里浮现儿时听过的怪谈“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讲的什么呢讲的是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与此刻的情景多么相似他越想越迷糊,死死盯着画纸,恍惚已经走进了画境。内心有个声音提醒“别走神千万保持清醒”,可是蓦然凝思,注视画中千百个“自己”,竟分不清那个“桃夭夭”是真的那个“桃夭夭”是画的反复苦思,渐觉胸腹间热血翻涌,几乎就要脱口喷出。
危急时刻,只听小雪惊道:“哎呀,他魇住了,大师姐快收了法术”
紫衣女郎轻抖玉臂,“刷”的下收拢画卷,道:“桃公子请退后。若是胸闷难受,切勿憋气克制。”
桃夭夭闻言惊觉,退后两步轻轻吸气,果然神清意爽,烦乱的感觉倏然消解。他惊魂稍定,敬畏之意油然而生,拱手道:“凡俗小子狂妄,冲撞了仙姑,乞请宽恕。”
小雪道:“她便是凌波师姐。此地名为止观法界,心若止水方可任意游览,是大师姐修行的道场。”
凌波转过头,起身收拾画具,微笑道:“我眼睛看不见,刚才又画得入迷,没有注意你们来到,原是我怠慢失迎了。”
随着清婉的话音,桃夭夭忽觉柔和的力道托住膝盖,也就跪不下去了。抬头打量凌波大师姐,看她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岁,容颜清丽端庄,仪态优美娴雅,真有洛神凌波的风采。然而双眼始终闭合,手指颤巍巍摸索,又象黑夜中迷路的孩童。桃夭夭骇然,暗道“难道她真是瞎子瞎子怎能画画”
凌波似乎听到他心里的疑问,收好了画具,答道:“我是个瞎子。然则此画称作大千世界,无须眼目观注,只要意会即可画成。常生子修炼禳梦真法,言行有些失常。他们摄魂门的道法炼得越深,越容易产生妄念。因此我作此画,帮助修为高的弟子认清真我,安定神魂。”
小雪接口道:“大师姐讲的对极了你把派中事务托给大师兄,可常生子师兄处事却黑白颠倒,他纵容周天使”
凌波摆了摆手,道:“别说了。”盘膝静静打坐,似乎入定去了。少时睁眼醒转,微笑道:“你们不必多言,我都知道了。你俩的来意,我也知道。”
桃夭夭暗思“凌波师姐眼睛虽瞎,却能够洞察秋毫。我的身世遭遇,以及经历的那些怪事,该不该对她讲明”正踌躇间,忽见小雪挤眉弄眼,大打手势,意思让他赶紧跪拜磕头,恳请大师姐收录。
凌波挥手制止小雪,笑道:“小妮子别瞎捣乱,我自有主张。桃公子义勇豪爽,根性悟性俱佳,本是我辈中人。但他并非峨眉山三村附邻的子弟,家境讳莫如深。峨嵋派收徒素来讲究出身清白,此节半分含糊不得。”说罢默然微笑,静待桃夭夭自报来历。
桃夭夭满脸难色,欲言又止,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师姐容禀,不是小可刻意隐瞒,确因家事难堪,个中原因错综纠葛,倘若据实相告,只恐给小可招来麻烦。小可也不愿扯谎欺骗,望大师姐谅解。”
凌波点点头,未置可否。小雪道:“别人家里的隐私,为何非逼着往外张扬怕他来路不正,我给他担保好了。大师姐,我做接引人可以么”
凌波笑道:“你瞧瞧,我这小妹妹最性急。既然小雪作接引人,那又另当别论了。况且也要给欧阳孤萍几分面子啊若非她暗中施法相助,桃公子焉能找到我这里”
桃夭夭胸中怦怦乱跳,记起欧阳孤萍“两个时辰行好运”那番话,其后洗脱污名,与小雪亲昵,有缘拜会大师姐,果真事事如意,想来定是欧阳孤萍作法的结果。而凌波大师姐语道破,显然修为法力又远胜前者。
小雪不管那么多,笑逐颜开,道:“那么师姐答允了桃大哥,快快拜师罢凌波师姐代师尊收你为徒”
凌波道:“且慢人情固然要考虑,但规矩绝不能坏本派门规假如求仙者的来历难以查明,那么此人须下山作桩功德,或者降妖,或者伏魔,或者扶弱救难,借此表明胸怀正气,非为魔道的细,然后方可正式拜师。”
小雪道:“桃大哥灌县城内见义勇为,已作了好大的功德。前天我跟你讲过这件事啊,可让卜筹门的巧儿来对证。”
凌波笑道:“那些女童是你救的。桃公子侠义可嘉,可惜以无用之躯行难为之事,不算功德。再说玄门仙家以除妖为首任,桃公子如能收得妖怪,我自会替师尊收纳英才。”
小雪嘟囔道:“附近的妖怪早被我们抓光了,哪儿找妖怪来收镇妖塔里妖怪多的很,去那儿怎样”
凌波喝道:“师妹,你别乱说”小雪微微发窘,记起镇妖塔乃本派极秘重地,怎可当着外人评议当下闭口不语。
隔了片刻,气氛稍和,凌波缓缓的道:“距此两百里的兴文县,城西有座村子叫白露坪,村长是我旧时朋友。昨日他飞鸽传书给我,说彼处妖物作祟,致使村民失踪,请求峨嵋派降妖。桃公子若半月内收伏白露坪的妖物,即算通过拜师的考验。否则,请另往别处安顿。”
小雪又忍不住了,抱怨道:“大师姐,你这不是故意刁难吗桃大哥不会法术,二没有法宝,赤手空拳跋涉几百里路,白白赶去给妖怪当点心啊”
凌波道:“小雪,你要真为桃公子好,就让他独自前去收妖。如果出手帮忙,非但桃公子入门无望,你也得受责罚。师尊很快就要出关,我希望大家言行谨慎,不要作出破坏门规的事来。”
桃夭夭见姐妹俩争执,不愿她们因自己斗气,忙道:“没关系,没关系,身份不明自然引人猜疑。即使大师姐接纳了我,其他弟子也必生非议。以行动表明心迹,方才名正言顺嘛。林冲上梁山还得递投名状呢。大师姐让我为民除害,实为举两得的好事。”
凌波道:“正是这个意思。”俯身随手掐了朵野花,道:“此物交给白露坪的村长,他自会明白你的来意。你替峨嵋派办事,应该更换峨嵋弟子的服色,遇到其他门派的仙客询问,也以峨嵋弟子的身份应对。”
小雪看桃夭夭满口应承,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桃夭夭拱手道:“与我同来求仙的,还有位陆达远兄长。请大师姐恩许他同往白露坪收妖,事成后也拜入师门,免得他在厨房里受苦。”
凌波颔首允准,又笑道:“据我所知,你被诬为滛贼时,那陆宽再三宣称和你并无交情。怎地此刻倒念着他以德报怨么”
桃夭夭笑了笑,淡然道:“谈不上什么恩怨。那时我自身难保,陆兄所为也属人之常情。这会儿我顾及他,也只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而已。”
凌波点头,道:“桃公子胸襟宽广,恬淡洒落,峨嵋九门罕有此类人物。”轻移莲步走近跟前,伸手踅摸。桃夭夭估计她想探察自己的相貌,当下纹丝不动,任由凌波触摸额角,鼻翼,嘴唇。
摸索半晌,凌波欣然道:“模样还不错,配得上。”又伸右手摸向小雪,轻柔的抚摩她的头顶。小雪感受师姐掌心的温暖,怨气烟消云散,唇角微弯,明眸朦胧,流露出孩子享受母爱时的眼神。
桃夭夭暗觉奇怪,刚要发问,内心深处忽然响起凌波的话音,柔和而恳切:
“桃公子,你来峨嵋名为求仙,实是想追求小雪,对么你既是赤诚君子,假若两情相悦,我也不横加干涉。但我这妹妹自幼无父无母,有失亲恩教养。怕她误入歧途,多年来我让她收敛心性,苦炼剑术。以致年将及笈尚不懂男女情爱。望你怜她孤苦,爱她,敬她,呵护她,切莫只图肌肤之欢,虚情假意欺负小雪。”
桃夭夭怔怔的望着凌波,只见她面容沉静,双唇紧闭,何曾开口讲话然而心中语音清晰,字字激荡肺腑,显然大师姐用了某种通灵的仙术,暗地里与他“心语”交谈。桃夭夭惊异之余,回味凌波的语意深长,竟如慈母托付爱女般。他既感动又感激,弯腰深深作揖,道“多谢大师姐训示,小可敢不遵从”
凌波笑了笑,挥手让他们退下,依旧坐回原位作画。两人告辞走出止观法界,携手行至凌云石前。桃夭夭感怀道:“凌波大师姐风骨超逸,仙术神妙,可惜眼睛生有残疾,这才叫做美中不足了。我想大师姐本事那样高,峨嵋派又有神医,为何单单治不好眼病”
小雪道:“大师姐不是害病。她看不见东西,是因为瞳仁里面炼有两支神剑。”
桃夭夭大奇,问道:“眼中炼剑真是希罕,其中必有缘故罢”
小雪点点头,讲述道:“十年前,西域邪魔曾大举进犯峨嵋山,师尊因故身负重伤,峨嵋众弟子难以抵挡。危急关头,凌波师姐取出师尊的法宝剑魂,拼死击退了群魔。那剑魂必须潜入使用者体内方能激发神功。当年凌波师姐道法还很低微,剑魂入体再也无法清除,终于被剑魂斩断经脉,眼耳鼻舌身意六根俱残。师尊感叹她年幼志坚,舍身拯救峨嵋,论功绩众多弟子鲜有比肩者。于是让她作了大师姐,身份仅次于李凤歧大师兄。师姐又蒙师尊传授归元神通,渐渐把剑魂聚敛到眼根内。其他部位的伤势全好了,眼睛却永远瞎了。此后大师姐刻苦修炼,终将剑魂炼成天罡,地煞两神剑。而今剑术冠绝峨嵋,各门弟子没有不服她的。”
桃夭夭道:“原来如此。”
谈论间,两人重新站上凌云石。桃夭夭牢记凌波的嘱咐,离小雪半尺远,规规矩矩的垂手而立,颇有点相敬如宾的意味。小雪怕他伤后虚弱站不稳,靠过来挽住胳膊,劝道:“桃师哥,你真要去收妖依我看不值得冒险。你下山住几个月。等师尊出关后我向他老人家求情,或可破例收你为徒。”
桃夭夭笑道:“不用不用,我脸皮厚性子劣,妖魔鬼怪也要怕三分。再者若能早日与你相伴,冒什么险都是值得的。”
小雪愣了愣,微觉异样,心中有种怪怪的暖意。她低了头,沉吟道:“大师姐不许我帮你。咱们也不能傻乎乎的蛮干,嗯,总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忽而眼光闪动,小雪扬起脸,笑道:“有办法啦若依此计,准保马到成功”
第部 出世篇 第七回 错盏弄辞戏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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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右手伸入衣领,从胸衣内摸出件物事,递到桃夭夭眼前。只见此物长约两寸,晶莹剔透,状如稻叶。
桃夭夭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雪道:“但凡道法小成的剑仙弟子,体内都炼有神剑,所谓虚神化气,人剑合,。我自小修炼菊英剑,溶入血脉经络中。因而本身杀气太重,三年前师尊又传我这支清风剑,专以宁神定性,克制诸般好杀的邪念。”
她将清风剑放进桃夭夭手中,接着道:“为了隔绝外尘沾染,三年来此剑紧贴我的胸膛,与我同呼吸,共起止,日夜不离。虽仍是有形的器物,却已极具灵性。剑体蕴藏我的真气,你定要随身携带它。此剑灵随意动,你遇到妖怪时只须略微动作,神剑自能收妖,若是遇险我也会立即知晓。”
桃夭夭捧着清风剑,只觉温润光滑,幽香阵阵,分明是女孩子贴身的私物。他情思荡漾,想象剑身紧贴少女酥胸的情景,登时嘴巴微张,恰似红孩儿得了唐僧肉,满脸稚憨的傻笑。
小雪吃惊道:“师哥,你没事罢我瞧你流口水了。”
桃夭夭红了脸,嘴里支支吾吾,扯掉半截衣襟包裹宝物,缠来绕去弄成个大包袱,郑重其事的抱在怀里。
小雪笑道:“你总爱耍闹搞怪,小孩子似的。清风剑又不是玻璃做的,怕摔坏了么”又从衣袋中掏出个小陶盒子,正是收伏蚕娘子的法宝,道“此物由奇巧门侯天机制作,称为子午锁魂匣。你把清风剑放进去,待到遇见妖怪时,清风剑能自行将妖魂收入盒内。”
看着桃夭夭装好神剑,小雪细细叮嘱:“收妖成功后回山拜师,大师姐问你愿学那种玄术,你就说愿意加入剑仙门。我再竭力保荐,咱们就能成为同门师兄妹。你可要记清啊,峨嵋玄门分为九类剑仙,摄魂,风雷,卜筹,遁甲,奇巧,丹药,驭兽,神农,千万别选错,不然咱们见面的机会可少了”桃夭夭点头应允。
片刻间凌云石抵达璇玑峰。两人绕过自然宫,穿越接引桥,谈谈笑笑直至厨房门前。当面会着开花婆婆,小雪说桃公子即将入门,请婆婆多加关照他。峨嵋玄门以剑仙为首,其中修为高的弟子服用仙丹仙露,平常很少光临厨房取用饭食。开花婆婆蒙小雪亲口嘱托,自是欢喜,又见“侄女婿”受器重,直笑得满脸麻子开花。陆宽和丁志玄也出来相迎,恭喜桃兄弟洗脱冤名,有幸结识东野师姐云云。
闲聊几句小雪辞去,桃夭夭这才告诉陆宽同往兴文县收妖,办成后即可正式拜师等事宜。陆宽听闻小雪借神剑以助降妖,寻思此事十拿九稳了,当下没口子的称谢。又想桃夭夭倒霉时,自己决然与他划清界线,如今人家转了运势却不忘提携朋友,两厢比较高低分明。陆宽羞愧难当,脑袋几乎耷拉到胸口。桃夭夭不甚在意,对丁志玄道:“本该邀丁兄同往,但未知尊意如何,不敢贸然替兄台作主。”
丁志玄笑着摆手,道:“你们自去捉妖罢。再个把月我就熬出头了,不想节外生枝。对我而言,还是厨房干活稳当点。”
于是皆大欢喜。众人料理日常杂务,劈柴,洗菜,干活似乎轻松许多,开花婆婆也破天荒的收起竹板。当晚提前开饭,吃饱后睡觉,开花婆婆偃旗息鼓,来福也整夜安安静静,真是好运当头万物皆顺人意。
次日报晓龙“小鸡鸡”叫过头遍。桃陆二人换好衣衫,结束停当,告别开花婆婆和丁志玄,由乾坤十二剑高手护送,沿后山小径越险而下。走到山道岔口处时,与护送之人作别。再行片刻,遥望东野小雪翘首伫立路旁,身边站着个矮小的孩子,憨头憨脑的,正是顽童唐多多。
两人走至近处。小雪婉然微笑,问道:“胳膊还痛吗胸口伤势怎样”
桃夭夭用力挥动手臂,又使劲拍拍胸膛,道:“吃了你的灵丹妙药,已经全好了。唉,这会儿霜雾都没散,冷的很哩,你又何必赶来送行”
小雪道:“昨天我想了半天,总是不太放心。又去央求大师姐,翻来覆去吵得她没奈何,终于答应派援兵给你们。”说着拉过唐多多,推到两人身前“让多多同去收妖,他可以作你们的助手。”
桃陆二人面面相觑,齐摇了摇头。桃夭夭道:“我们此行必然危险,自身尚难顾全,哪有工夫照护小孩子。”
小雪道:“别小看多多,他可是蜀中唐门的后代。年纪虽小,已学会念诵摩诃降魔咒。山中精怪常常化为人形,你们凡胎肉眼难以识别,多多念咒可令妖怪现形,捉妖也就变简单了。多多并非峨嵋的正式弟子,他帮忙不算违背门规。”
桃夭夭挠挠头顶,吐舌做个鬼脸,道:“也罢,盛情难却,权当作半个月的保姆吧。”
唐多多歪头瞅了瞅两人,嘴巴翘起,扭身抱住小雪的大腿,道:“我不跟他们去他们是笨蛋,会害死我的。”
小雪抚摸他的后脑勺,温言道:“乖啊,听东野师姐的话,好好帮哥哥们捉妖怪,回来师姐大大的奖励你。”好说歹说,拿手绢帮他擦鼻子,又许诺五十块糖饼的奖赏,唐多多才委委屈屈的挨近,伸出双臂要人抱。陆宽假装欣喜,把将他抱起。不料小孩噗哧打了个喷嚏,只见鼻涕横空,宛如双龙出洞。陆宽腮帮子粘乎乎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尴尬的表情画也画不出。
小雪抬头看看天色,催促道:“快上路罢。千万照顾好多多,别让他挨饿受冻。”
随即大家道别,两人带了唐多多取道下山。桃夭夭依依不舍,三步两回头,半晌磨蹭了五丈远。忽然山道中紫影滚动,水仙姐姐健步奔来,团鱼脸红得象柿子,屁股左右晃摆,扬手大叫道:“郎郎郎君”
桃夭夭魂飞魄散,脚底板象是踩着风火轮,溜烟的夺路逃窜。只闻背后水仙姐姐吼声如雷:“桃郎,夭夭哥,郎君,我亲手作了些烙饼,你带着当干粮。哎,郎君几时回来啊莫要让你的水仙独守空闺。”隐隐又听小雪笑语劝道:“水仙大姐尽管放心,桃大哥半月便回山。到时候,保管还你个安然无恙的郎君”
桃夭夭足足跑出两里远,回望水仙姐姐没有追来,方才停步歇气。陆宽抱着唐多多跟着跑,直喘得脸色煞白,呻吟道:“兄兄弟,你慢点。咱俩倘若走散,那,那可糟糕。”
当下徐步缓行,正午时抵达袁家村。此处是峨嵋派附邻之,千百年来与峨嵋派同气连枝,村民们将峨嵋弟子视同亲人。桃夭夭他们进村不久,就被几位大嫂硬拉回家作客。路见民风纯厚,民居朴素,家家户户大门敞开,正堂内都供奉着峨嵋祖师紫元宗的神位。桃夭夭和陆宽顾盼流连,称赞田园风情恬美。少时男人们从田间回转,杀鸡设酒热情款待,欢饮至掌灯时分,夜间留他们住宿。
翌日起身,主人家摆好早饭,吃完后又作了几十张烧饼,要桃夭夭他们带着当干粮。好不容易辞别众乡亲,堪堪日已中天,三人顺大路行走大半个时辰。唐多多直嚷“累了,热了,肚子饿”,只得寻路边林荫处歇息。刚坐下,就听树林里有人冷笑道:“似这等慢慢吞吞,别说半个月,半年也休想走到兴文县。”
桃夭夭循声望去,只见岩石上站着个人影,淡紫色斗篷,身材窈窕,气质孤高。唐多多抢先叫道:“欧阳师姐你跟我们去抓妖怪么”陆宽听闻卜筹门首徒驾到,忙恭恭敬敬的垂手而立。
欧阳孤萍不理他们,盯着桃夭夭,问道:“桃公子,你如何认得东野小雪的是不是梦里见过她”
桃夭夭心中震,骇异的凝视欧阳孤萍。他对这位卜筹高手颇为忌惮,忽听她直揭自己内心的疑团,不禁惶然失措,隐隐觉得与小雪相识绝非偶然,背后似隐藏着个很大的秘密。
欧阳孤萍道:“果然不出所料。哼桃公子,你喜欢东野小雪,是么男欢女爱,天道人伦,小雪迟早会明白你的爱意。何况你还看过她的捰体。依咱们家乡的规矩,大姑娘洗澡被陌生男子瞧见,定然非此人不嫁。东野小雪的身子都快被你摸遍了,往后还能嫁给别人吗”
桃夭夭哑着嗓子道:“你究竟想怎样”
欧阳孤萍冷冷的道:“卜筹门的法术,大可扭转天地运势,小则改变个人运数。你如顺从我的安排,小雪自当投怀送抱。若其不然,我只须略施手段,煮熟的鸭子也叫她飞了。”
听她话中隐含胁迫之意,桃夭夭怒火渐炽,道:“我是喜欢小雪,所以才想拜入峨嵋派。师姐既知梦境之事,乞望告知其中缘故。倘使借机威胁,姓桃的偏要领教你的手段。”
欧阳孤萍道:“何必生气我既不知缘故,也不想吓唬你。但凌云石上绮丽的风光,你不愿再领略领略”
桃夭夭恍然大悟,暗想那天凌云石忽生异常,自己再怎么放肆轻薄,小雪也不介意,种种情状果然是欧阳孤萍捣鬼,当下沉声道:“多谢师姐美意我对小雪的情意天地可鉴,光明正大,用不着那些微末伎俩。”
欧阳孤萍点点头,漠然道:“很好,很好,果然痴男发情,油盐不进。我只提醒你句东野小雪绝非普通的女孩子。观其气运晦明错杂,将来的命数坎坷,可能还会连累峨嵋派,故此我才暗中探究。桃公子是聪明人,能协助我当然好;如不愿意,日后的苦果请君自尝”
话音袅袅,身影飘远。陆宽赶紧弯腰作揖,朗声道:“躬送卜筹门神通广大,秀外慧中,温柔贤淑,欧阳大师姐移驾回山。”抬头看时,欧阳孤萍早已无影无踪,不知两句马屁她听到没有。
桃夭夭闷闷的坐地,低头沉思。陆宽见状劝道:“贤弟,不是愚兄多嘴。东野师姐虽然美貌绝伦,但人家是世外仙姝,你我弟兄吞吞口水也罢了,何苦费力耗神去妄求你为梦中的恋情而学仙,未免太过痴迷。到头来历尽艰辛,多半竹篮打水而已。”
桃夭夭摇头道:“陆兄不知我的苦衷。我定要娶到小雪,否则回不了家。若要说理由,除了我对她钟情外,还因为家事逼迫,我”蓦地打住话头,怅然叹息,眉宇间忧色凝重。
陆宽暗觉奇怪,正待追问。忽而唐多多插嘴道:“你喜欢东野师姐呀可我瞧东野师姐不喜欢你呢”
陆宽怕桃夭夭烦躁,忙道:“小兄弟年幼,哪懂得这些”
唐多多道:“我就是懂嘛昨天我跟东野师姐说,桃大哥是水仙姐姐的丈夫,她半点不吃醋。东野师姐要喜欢你,怎么会不吃醋”
陆宽瞠目结舌,大惊道:“天才你连吃醋都知道”
唐多多得意道:“我就是天才东野师姐就是不喜欢桃大哥”
桃夭夭被触到了痛处,作色道:“那壶不开提那壶,给我闭嘴”
唐多多摇晃小脑瓜,两片嘴皮跟打竹板似的,冲着他耳根子念叨:“东野师姐不喜欢你,东野师姐不喜欢你,东野师姐不喜欢你”
桃夭夭七窍生烟,拿他没办法,捂住脑袋发足飞奔。陆宽抱起唐多多尾追。三人就这么吵吵闹闹赶路,傍晚到达峨嵋县城,寻客栈草草歇了宿。第二天雇车代步,桃夭夭嫌唐多多聒噪,宁可步行也不愿和他同乘。幸好陆宽有的是金银,又另雇了车给桃夭夭乘坐。两辆骡车向南日夜急驰,所经处轧土扬尘,鸡飞狗跳,历来峨嵋弟子降妖再无此等架势。
两日后来到泸州。城内车马如云,行人摩肩,满街的酒肆茶坊热闹非常。唐多多兴奋的大喊大叫,死活要下车游玩。陆宽嘴巴乖巧,已改口叫“唐小师兄”。眼看小师兄意兴甚浓,立即弃车徒步,抱着他逛街市,观杂耍,买零食,不亦乐乎。桃夭夭少年人性子原本好动,身处繁华地焉能静处也随他们四处玩耍。只是时刻留意唐多多的安全,怕他有个闪失,回去没法跟小雪交待。
转眼已过晌午。三人沿路打听,来到当地最著名的酒店前。抬头只见座楼阁,面临闹市,背靠长江,朱栏玉柱不必细叙,单是沿墙根种的几十株菊花,便金灿灿的尽显富丽气派。再看檐前悬着招牌“凤凰台”,左右柱子镌刻对联“座中太白多情,讵为弄影才入梦;筵前文君解颐,未曾呼酒已销魂”。陆宽眉开眼笑,连声道:“这里好,这里好,跟我家中景致有几分相似。”
跨过门槛,早有伙计殷勤相迎,径引入二楼雅座。伙计赔笑致歉,说外边的大堂被本城黄知府包了,设宴款待京里来的万学道。惟剩雅间空余,请问客官能否将就
言语虽客气,实是质疑两名少年有没有饭钱。陆宽再不多话,从行囊中掏出十两纹银,“当啷”掷地有声,真有化愚度贤之功,振聋发聩之效。跑堂伙计拾起银子,驾云似的往来张罗,送毛巾,摆果子,沏普洱茶待客,迭声吆喝大师傅做菜。
桃夭夭品茶观景,从窗户往外望去,条大江映入眼帘,滚滚东逝直入天际,果有“浩然塞乎天地”的气势。回头看房间内玉帘星辉,粉壁中悬挂泼墨丹青,两边有竖幅,写的是“秋水长天凭槛望,沉鳞飞羽供盘飨”,不由暗笑“饮酒吃饭的地方,偏要附庸风雅。外边多少天然的景色,谁还想读这些滥俗的字句,正可谓矫揉造作了。”陆宽抱着唐多多走近窗前。远眺青山隐隐,行白鹭乘风扶摇,唐多多拍手呼喊:“海鸥,海鸥”。陆宽应声附和,笑道:“好大的白海鸥啊小师兄好眼力”
正嬉闹间,门口走来个中年汉子,马脸牛鼻,身侍从打扮,喝斥里面休得吵嚷,倘若搅扰了老爷们的酒宴,待会赏你们三百板子。桃夭夭寻思“哪里的鸟官儿,酒楼里耍威风。”恰巧酒菜端来,陆宽帮忙布置杯盘,唐多多抓起食物往嘴里塞。见两人都没吱声了,那汉子转身离开。
桃夭夭目光尾随他的背影,只见大堂内摆着七八桌筵席,二三十名客人就座,人人衣着光鲜。正中坐着两位官老爷,均穿圆领滚绣蟒袍,足登官靴,白白胖胖的气度雍容,想必就是那“黄知府”和“万学道”了。酒楼对面设有戏台,戏子们翩然舞袖,“咿咿呀呀”正唱得热闹。将酒宴设于大堂内,显是为了方便宾客看戏。只见那位黄知府眯着眼,手摇折扇,合着鼓点轻轻哼唱戏文。
万学道在旁讲述经历,慨叹道:“此番兄弟入川监考,方知贵处名士如云。可惜大多考场失意,以致仕途埋没,功名无着。比如川东有个秀才叫董致中的,连考四五十次也不得中。兄弟怜他孤苦,将其考卷仔细看了十几遍,才慢慢品出其中味道,实乃道德文章,字字珠玑,遂将董致中录为魁首可见世间糊涂考官,不知屈误了多少英杰才俊。”
桃夭夭耳闻“董致中”三字,蓦地想起“绝尘轩”里那个老学究,暗觉好笑,心想“董老先生终于考中举人了,不知高兴成什么样。他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日后升官发财,肯定娶他十七八房老婆。未知洞房春宵时,还念不念那套远离女色的大道理”
他只顾遐想,忘了满桌的酒肴,另外两人已悄然开动。泸州出名的是老窖酒,美味的是江团鱼。唐多多双手伸进碗里抓扯鱼肉,张嘴啃咬烧鹅,直弄得胸前汤汁淋漓。又看陆宽美滋滋的喝酒,他也凑拢壶嘴猛吸两口,只辣的吐舌瞪眼。这小孩好胜心强,用“三番化糖术”变了两块糖,放入酒杯里泡着,捧起杯子跟陆宽对饮。
桃夭夭手持酒杯,凝听大堂里的谈论。听那黄知府笑道:“你我案牍劳顿,酒宴中怎么还谈公务当罚三杯。”
等万学道喝了罚酒,黄知府又道:“万大人喜爱名士,恰巧兄弟最近结识了位妙人。非但文采斐然,更有月中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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