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换源:

第 5 部分阅读

作品:地海故事集|作者:注到心头|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5 20:43:07|下载:地海故事集TXT下载
  瘦褐肤男子坐在桌前,抬头看他。

  早生举手,要在男子身上施加缚咒。他的手定住,动弹不得地在身旁半举。

  所以,这是场竞赛,有个值得对战的敌人早生往后退步,微笑着将双手外举,向上举,动作缓慢稳定。无论对方做什么,都定不了他。

  房子消失。没有墙壁没有屋顶没有人影。晨光下,早生站在村庄广场的尘土上,双臂高举在天。

  这当然只是幻象,却也稍微阻碍他的咒语,他必须解除幻象,带回周围门框墙壁屋梁陶制餐具石壁炉与桌子。但无人坐在桌前。敌人消失了。

  早生很生气,非常生气,如盘中食物被夺走的饿汉。他召唤燕鸥重新出现,但他不晓得燕鸥真名,无法掌控他的心或智。召唤无人应答。

  他大步踏离房子,转身,施下火咒。火苗立刻迸出,屋顶墙壁及每扇窗都窜出火舌,妇女尖叫逃出。她们方才定躲在后面房间,他丝毫没注意。「猎犬。」早生心念猎犬真名使出召唤咒。老人不得不来,对此十分不快,说:「我就在下面那边酒馆里,你只要说我的通名,我就会过来了。」

  早生看了他眼。猎犬立即闭嘴,不能多言。

  「我准了才能说话。」巫师说:「那人在哪里」

  猎犬朝东北方点头。

  「那里有什么」

  早生打开猎犬嘴巴,给他足够声音,他以平板死枯的音调说:「萨摩里。」

  「他是什么形体」

  「河獭。」平板的声音说道。

  早生笑了:「我去等着抓他。」他的人腿变成黄色利爪,手臂变成宽广羽翅,老鹰飞冲天,越风而去。

  猎犬嗅嗅,叹了口气,不情愿地拖着脚步尾随在后,身后村落火焰熄灭,孩童哭泣,妇女在老鹰身后叫喊诅咒。

  试图行善的危险,在于内心会混淆善意与善行。

  只河獭沿着叶纳伐河快速下游,想的不是这些。除了速度方向河水甜美的味道及游泳的甜美力量之外,它其实想得不多。但弥卓坐在巷底村奶奶家桌前,跟母亲姊姊说话时,他想的正是跟这个差不多的念头,之后屋门推而开,那可怕的闪耀身形便站在门口。

  弥卓来到黑弗诺时心想,无意害人便不会伤人。但他已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孩童因为他身在那里而死,他们在折磨中死去,被活活烧死;他让姊姊母亲和自己陷入恐怖的危险,还危及柔克。如果被早生他只知道此人的通名及恶名抓到,被他利用如他人,柔克众人都将暴露在那巫师的力量及他掌握的船舰军队之下。弥卓那时就会将柔克出卖给黑弗诺,如同不知名巫师将柔克出卖给瓦梭般也许那人也以为自己不会伤人。

  巫师前来时,弥卓直想着该如何立刻离开黑弗诺,而不引人注意。他依然无解。

  现在身为河獭,他只想永远维持河獭形体,当只河獭,待在甜美褐水活动河流中。对河獭来说,没有死亡,只有生命到达尽头。但这只滑顺动物有人类的心智,小河流经萨摩里西方山丘时,河獭爬上泥泞河岸,化回人形蹲在河边颤抖。

  现在要去哪儿为何来到这里

  他没有想法。他选择最方便的形体,照河獭习性跑到河边,照河獭习性泅水,但他必须回到人类形体,才能像人类思考躲藏决定,以人类或巫师的方式行动,对抗猎捕他的巫师。

  他知道自己不是早生的敌手。为了定住第个缚咒,他已用尽力量抵抗。幻象及变换是他仅剩技法,若再次面对那巫师,他定会被摧毁,柔克也跟他起。柔克及其子民他心爱的伊蕾哈,还有芙纱鸦多莉,所有人;白色中庭内的喷泉喷泉边的树。只有大林挺得下去,只有碧绿无言屹立不摇的山陵。他听见伊蕾哈说,「黑弗诺隔在我们之间」;他听见她说,「所有真正的力量所有的太古力,追本溯源,都是体」。

  他抬头。凌驾河流之上的山边,就是他与提纳拉还有在他脑中的安涅薄,曾同来到的山边。绕过后略走几步就是那道裂隙,那道密缝,夏日碧草下依然清晰可见。

  「母亲,」他跪着说道:「母亲,对我开启。」

  他将双手覆盖在大地密缝之上,手里却无力量。

  「让我进去,母亲。」他以与山坡同样古老的语言低声道。地面略略颤抖后开启。

  他听见只老鹰尖鸣。他站起身,跃入黑暗。

  老鹰飞来,在山谷山坡河边柳树上盘旋尖鸣。它盘旋搜寻又搜寻,后循原路飞回。

  良久之后,已是向晚,猎犬蹒跚走入山谷。他不时停停嗅嗅,在山坡旁大地裂隙边坐下,歇息疲累双腿。他研究翻起的新鲜土块草被压扁的地方,轻抚弯扁草茎,让它站直。他终于站起身,到柳树下清澈水边喝口水,走回山谷,朝矿坑前进。

  弥卓在疼痛中在黑暗中醒来。漫长时间里,也只有这两样陪他。疼痛来来去去,黑暗随侍在侧。光线度微亮近乎黄昏,他勉强看到四周。道斜坡从他躺卧处往下伸向面石墙,石墙对面又是黑暗,但他无法起身走到石墙,疼痛再次激烈回到手臂大腿头颅。黑暗包围他,切消失无踪。

  口渴,伴随而来的是疼痛。口渴,还有流洩的水声。

  他试图记起该怎么发出亮光。安涅薄呜咽哀伤地对他说:「你不能制造光吗」但他不行。他在黑暗中匍匐前进,直到水声愈来愈大身下石头尽湿,他盲目摸索直到发现水为止。他喝水,试图再从湿润石头边爬走,他非常冷,只手臂疼痛无力。头又痛了,他抽噎颤抖,试着将自己缩成团取暖。没有温暖,也没有光线。

  虽然四周依然片漆黑,他却坐在离他躺着不远的地方看着自己。他全身蜷缩,瘫散在地,附近有条云母岩脉渗滴出的小水流,不远处还缩着另堆腐烂的红丝绸长发骨头。在那之外,串岩岤向深处延伸。他看到其中的岩室通道远比所知延伸得远。他以同样事不关己的兴味看着那串岩岤提纳拉与自己的身体。他感到阵淡淡懊悔,今天会死在自己杀死的人身边,也算公平。这样也对。没有什么不对。但他体内有某种事物在痛,不是尖锐的肉体疼痛,而是漫长生的哀痛。

  「安涅薄。」他说。

  然后,他回到自己体内,手臂大腿头上感到强烈痛楚,在盲然黑暗中恶心晕眩。移动身体时,他痛得啜泣,但还是坐起身。我定要活下去,他心想,我定要记得如何活下去如何发光。我定要记得。我定要记得树叶的影子。

  森林有多远

  心有多远,它就有多远。

  他在暗中抬起了头,会儿,他稍微移动完好的手,黯淡的光从手上流洩。

  石岤顶在遥远上方,云母岩脉滴下的孱弱水流在磷火中短促闪烁。

  他再也看不见之前所见的石室与信道,视觉已无关乎己,游离体外。他只看得到抹光在他四周与眼前。如他与安涅薄穿过夜里,走向她的死亡,步步踏入黑暗。

  他跪起身子,才想到轻声说:「谢谢妳,母亲。」他站起,又跌下,左腿阵疼痛,令他大喊出声。会儿,他再试次,站了起来,开始前进。

  他花了许多时间越过石岤。他将损伤的手臂放入衬衫,完好的手按在大腿关节,让走路轻松些。两侧墙壁逐渐缩成条通道,这里的岩顶压低许多,离头顶不远,清水从面墙上渗出,在地下岩石间聚成小池。这不是提纳拉幻觉中神妙的红色宫殿,有高耸廊柱写着神秘银色符文;这里只有泥土,只有干土岩石水,空气沁凉沉静。除了小溪答答声,切静默。法术光外黑暗片。

  弥卓低下头,站在那儿。「安涅薄,妳能回这么远来吗我认不得路。」他稍待片刻。他看到黑暗,听到寂静。他缓慢而停歇地进入通道。

  早生不清楚那人如何逃离他的法眼,但有两件事很肯定:他比早生遇过的法师都强大,而且他会尽快回到柔克,因为那是他力量的泉源与中心。试图比他早到步也没有用,他遥遥领先,但早生可以追随在后;如果自己的力量不够,还会有股力量,令所有法师莫之能御。莫瑞德不也几乎被击倒吗且击倒他的不是巫术,只是由敌方作法而叛变的军力。

  「陛下,您正派遣船舰,」早生在众王之宫,向坐在手扶椅上的瞠目老人说道,「内极海南方聚有强大敌人,要来攻击您,我们将前往歼毁。百艘船舰将自大港欧莫尔岛南港及您的采邑厚斯克岛出动,是世界上最壮大的海军我会亲自领军,而荣耀将归属于您。」他带着公然的嘲笑说道,让罗森以恐怖眼神盯着他,终于开始了解谁是主人谁是奴隶。

  早生对罗森手下全盘掌握,两天内,大批船舰已从黑弗诺出发,沿路搜得贡品。八十艘船舰在正确稳定的法术风吹拂下,航经阿尔克岛及伊里安岛,直奔柔克。有时早生会穿着白丝袍,握着由极北海兽角雕成的白色长杖,站在领航战舰的船首甲板,百支船桨如海鸥翅膀拍击。有时他自己便是海鸥,或老鹰,或飞龙,在船舰前方或上方飞行,兵将看到他如此飞行,便叫喊:「龙主龙主」

  船舰停靠伊里安岛,补给水与食物,如此快速出动数百名兵士,船舰少有时间装载补给品。他们蹂躏伊里安岛西岸城镇,四处劫掠,在维斯提及柯梅瑞岛也如法炮制,尽可能掠夺,烧毁遗留对象。然后,大批舰队转向西方,朝柔克唯港口绥尔湾航行。早生从黑弗诺那些地图上得知这海港,知道海港上有座高陵。船舰靠近时,他变身龙形,由船只上空腾越而起,引领船舰,目光朝西凝视,寻找山陵踪影。

  他看到模糊碧绿的山陵在迷雾海面上时,放声大喊船上的人都听到龙的尖鸣并加速飞行,让他们尾随在后,前往征服。

  柔克传言当地受咒法保护由诵咒隐藏,凡人眼睛无法看到。如果那山陵及他如今在山陵前看到的开展海湾有任何咒语,之于他也仅是薄纱,透明可见。他飞越海湾横渡小镇及山坡上半完成的建筑,抵达高耸碧绿山顶,双眼无可模糊,意志无可挑战。他在山顶伸长龙爪,拍击锈红双翅,降落在地。

  他以自己的形体站着,没有变身。他警觉忐忑地站着。

  风起,长草在风中点头。夏日正进入尾声,长草已干枯变黄,除了缀边的小白点之外,没有半朵鲜花:名女子走上山,穿过长草,朝他前来,她未沿任何小径,从容不迫。

  他以为他已举手诵咒,阻止女子;但他没举起手,而她继续前进,直到离他两臂之遥略低处,方才停步。

  「告诉我你的真名。」她说,而他答:「帖列尔。」

  「帖列尔,你为什么来这里」

  「来摧毁你们。」

  他盯着她,看到名圆脸中年妇女,身形矮小结实,发中带有灰丝,深色眼眸在深色眉下,双眼擒住他的双眼擒住他的人,从他口中带出实话。

  「摧毁我们摧毁这座山丘那边的树木吗」她低头朝离山不远的树林望去。「也许创造这切的兮果乙可以毁坏切;也许大地会自行摧毁,或在最后,透过我们的手,自行摧毁。但不是透过你的手摧毁。虚假的王虚假的龙虚假的人,等你明白自己站在何处,再来柔克圆丘。」她的手作势朝土地挥,转身循着前来的方向,穿越长草下山。

  如今,他看到山顶上还有人,许多人:男男女女孩童生者与死者的灵魂,许许多多。他极端恐惧,整个人缩成团,试图施咒隐藏自己,不让所有人看到。

  但他没有施咒,身上不剩半点魔法。魔法尽失,自他体内流入这座可怕山丘,流入脚下这可怕土地,消失。他不是巫师,只是与旁人样的凡人,毫无力量。

  他知道这点,彻底明了,却仍试图诵咒,在念诵中举起双臂,怒击空气。然后他往东方看,竭力寻找战舰船桨的闪击,寻找前来惩罚这些人前来拯救他的舰队风帆。

  他只见到水上片雾气,覆盖海湾口外。在他注视下,雾气转浓转暗,越过缓击浪波,森森逼近。

  大地自转向阳,创造白昼与黑夜,大地内却无白昼。弥卓彻夜行走。他的跛脚愈趋严重,也无法直维持法术光闪亮。光熄灭时,他必须停步坐下睡觉。睡眠永远不是他以为的死亡。他总是冰冷总是疼痛总是口渴地苏醒,而他能发出微弱的点光芒后,便起身行走。他直没见到安涅薄,但知道她在彼处。他尾随她身后。有时是宽敞房室,有时是池池静水,沉静难以打破,但他仍从中喝了几口水。他觉得自己渐行渐深,过了好长时间,最后抵达最长的水池,之后坡道再度攀升。现在,安涅薄有时跟在他身后。他可以说出她的真名,但她没回答;他说不出其余名字,但是他可以想着树想着树根,这里是树根的王国。森林有多远树走多远,它就有多远。与生命样远,与树根样深,与叶片投射的疏影样远。这里没有影子,只有黑暗,但他继续前行,继续前行,直到看见安涅薄在他前面。他看到她眼中闪光她鬈发云朵。她回头看他片刻,然后转身沿着条长长陡坡,轻盈地往黑暗里跑。

  他站的地方并非完全漆黑。空气在他脸上浮动。遥远前方,微弱细小地出现道不是假光的光芒。他向前行。他已匍匐前进许久,拖着撑不住身体重量的右脚。向前行。他闻到夜风气息,透过树枝及叶片看到夜空。段弯曲橡木树根形成洞岤开口,大约人或只獾能爬过的大小。他爬过去。他便如此躺在大树根下,看着天光殒退,两颗星辰从叶片间冒出。

  猎犬就在那里找到他,离山谷数哩外,萨摩里西边,法力恩大森林边缘。

  「找到你了。」老人说,低头看着那泥泞松弛的身体。他又惋惜地加上句:「太迟了。」他弯下腰,想知道是否能抱起或拖动他,却感觉丝生命的温暖。「你命很硬嘛,」他说:「好了,醒醒。快点。河獭,醒醒。」

  河獭虽然坐不起身,几乎无法言语,但认得猎犬。老人将自己的外套围在河獭肩头,让他从水壶里喝两口水,然后蹲在河獭身边,背倚橡树粗壮树干,望入森林片刻。天色近晚。气候炎热,夏日阳光透过树叶,散成千种浓淡绿光。只松鼠在橡树上远远叫骂,松鸦予以回应。猎犬抓抓脖子,叹了口气。

  「巫师照常追错方向,」他终于开口,「说你已经去柔克岛,他会在那里逮到你。我什么都没说。」

  他看着他只知道叫做河獭的人。

  「你跑到里面,那个关着老巫师的洞里,对吧你找着他了吗」

  弥卓点点头。

  「嗯哼。」猎犬吐出声短促嘟哝的笑,「你找着你要找的东西了吧我也是。」他发现同伴陷入阵烦郁,便说:「我会把你弄出去的。等我喘口气,就去下面那村庄找个车夫过来。你好好听我说,不要急。我这几年来追你,不是为了把你交给早生,像我把你交给戈戮克样。这事我很愧疚。我直在想,当初跟你说过,有法艺的人应该团结为某人工作。那时我看不到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害了你次,我便想,如果再碰上你,我便要帮你把。也算寻查师之间的情分,懂吧」

  河獭呼吸愈渐急促。猎犬将手覆盖在他手上片刻,说:「不要担心。」然后站起身,「好好休息。」

  猎犬找到名愿意将两人载往巷底村的车夫。河獭母亲跟姊姊目前住在表亲家,尽力重建焚毁的屋子。她们以不可置信的喜悦欢迎河獭回来。她们不知道猎犬与藩王及他手下巫师的关系,把他当自己人,认为他找到河獭半死不活地躺在森林里,又带他回家,真是个好人。「他是智者,」河獭母亲玫瑰说道:「定是智者。」这样个人值得她们尽心款待。

  河獭复原得慢。接骨师尽力救治他骨折的手臂及受伤大腿,智妇在他手上头上膝盖上为岩石割破的伤口涂抹药膏,母亲为他找来菜园及莓丛间找得到的各式美味,但他依然与猎犬当初带回来时样,虚弱衰竭地躺着。巷底村智妇说,他体内没有心。他的心在别处,被忧虑恐惧或羞愧吞蚀。

  「所以心在哪里」猎犬问。

  河獭良久沉默后回答:「柔克岛。」

  「老早生带船舰去的地方。我懂了。那里有朋友。好吧,我知道其中艘船回来了,我在下面那边酒馆里看到其中名船员。我去打听打听,问问他们有没有到柔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我能告诉你的是,老早生好像晚回了。嗯哼,嗯哼。」他又吐道,觉得自己的笑话很有趣。「晚回了。」他重复,然后站起身。他看看形销骨立的河獭。「好好休息。」他说,随即离去。

  猎犬去了几天。他乘马车返回时,神情让河獭姊姊急急忙忙冲去告诉河獭:「猎犬要不是打胜仗,就是发了他搭着光鲜马车,前面匹光鲜的马拉着,像王子样」

  猎犬紧跟在后进了屋:「这个嘛,首先,我到城里,就往皇宫跑,去打探消息。结果我看到什么我看到老海盗王双脚站着,像过去样发号施令。站着他已经好几年没站过了。发号施令有些人听令行事,有些人没有。我离开那儿,在那种情况下,皇宫可危险着。我到朋友那里走走,问问老早生跑去哪里舰队是不是去了柔克又回来。他们说,没人知道早生去了哪儿,他也没送个信回来。他们开我的玩笑,说也许我找得着他,嗯哼,他们知道我有多爱戴他。至于那些船呢,有些船回来了,船上的人都说他们根本没到柔克岛,连看都没看到,直直穿过航海图上说有岛的地方,结果却没有岛。还有从其中艘大战舰下来的人,说靠近本来应该有岛屿的地方时,却闯进团跟湿布样厚重的雾里,海也变得很厚重,船桨手连桨都差点划不动。他们说陷在里面天夜,逃出时,海上看不到半艘舰队的船只,奴隶都快反叛了,船长便速速返航。另艘船,那艘老乌云,以前是罗森的船,那时也进港了。我跟船上下来的人聊了两句,他们说柔克原本所在地,除了浓雾跟暗礁外,什么也没有,他们便跟其余七艘船舰继续往南航行,遇上瓦梭航来的舰队。说不定那里的藩王也听说有大舰队前来劫掠,因为他们没停下来问问题,直接对我们的船舰发射巫火,靠到船边想强行登船。跟我聊过的人都说,光是要从那些人手里逃跑就已是苦战,还有人没逃出来。整段时间他们都没有早生的讯息,而且除非船上有袋子师,否则也没人操作天候。从乌云下来的人说,他们沿着内极海海岸回来,像打败的狗群样,只接只,乱七八糟。你喜欢我带给你的消息吗」

  河獭直强忍着不掉泪,他藏起脸。「喜欢。多谢。」

  「就想你会喜欢。至于罗森王,」猎犬说:「谁知道。」他抽抽鼻子,叹了口气。「我要是他,早就退休了。我想我自己也该退休了。」

  河獭终于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与声音。他擦擦眼睛鼻子,清了清喉咙,说道:「这主意可能不错。来柔克好了。比较安全。」

  「好像是个难找的地方。」猎犬说道。

  「我找得到。」河獭说道。

  四弥卓

  我们门边有个老人,

  无论贫富律应门,

  众多高矮尽皆前来,

  少能通过弥卓之门。

  水就这样流啊流,

  水就这样流。

  猎犬留在巷底村。他可以在那里靠寻查维生,又很喜欢那儿的酒馆,河獭母亲还殷勤款待。

  初秋时分,罗森已被条绑在脚上的绳子倒吊起来,挂在新皇宫窗边腐烂。六名藩王正为他的国土争执,大舰队在海峡及饱受巫师马蚤扰的海面上,相互追逐争斗。

  由两名黑弗诺结手年轻术士航行掌舵的「可望」,却带着弥卓安然渡过内极海,抵达柔克。

  萸烬在码头迎接。跛脚又枯瘦的他来到萸烬面前,握起她的双手,却无法抬头面对。他说:「我的心积压太多死亡了,伊蕾哈。」

  「跟我来大林。」她说。

  两人起到大林,待到冬季来临。之后年,他们在流出大林的绥尔波河边,建了座小屋,夏天都住在那儿。

  两人在宏轩馆工作教导,看着它石石盖起,每块石头都浸溽在保护延续和平的咒语中;他们看到柔克律条制定,却不如所希望地稳固,总是遇上反动,因为有来自别岛,以及从学生身分跃升而成的法师,都是拥有力量知识自傲的男女,对律条起誓,共同合作,共谋所有人的福祉,但每个人都看见不同的达成方法。

  年岁渐长的伊蕾哈倦于学院的热情与问题,而愈发受到树林吸引,因此她独自前往,到心能带她最远的地方。弥卓也在那里行走,但走得不如她远,因为他跛脚。

  她过世后,他独自在大林旁小屋住了阵子。

  秋季日,他回到学院。从菜园边门进入,旁小径可穿过田野至柔克圆丘。柔克宏轩馆的特色,便是完全没有正门或宏伟入口,你可以从称为后门的地方进入,这扇门虽以兽角做成以龙牙为框门上雕着千叶树,但如果从墙外条昏暗小路前来,门的外表便平淡无奇;或者也可以从菜园门进去,那扇门是普通橡木,有个铁闩。可是没有前门。

  弥卓穿过大厅及石廊,来到屋子最深处,铺满大理石的喷泉中庭。伊蕾哈当初种的树如今高高耸立,枝上浆果渐渐转红。

  柔克众师傅听说他在那里,群集前来,无论男女,均是各种法艺的大师。弥卓前往大林之前,曾是寻查师傅,如今,名年轻女子教导这门技艺,如同曾受教于他样。

  「我直在想,」弥卓说:「你们有八人。但九是比较好的数字。你们愿意的话,再把我当成师傅吧。」

  「您要做什么呢,燕鸥大爷」召唤师傅问,他是伊里安岛的灰发法师。

  「我来守门。」弥卓说:「我跛脚,所以不会远离那扇门;我年纪大,知道该对来人说些什么:我是寻查师,能知道来人是否属于这里。」

  「那会替我们免除许多麻烦和部分危险。」年轻的寻查师傅说道。

  「你会怎么做」召唤师傅问道。

  「我会询问他们的真名。」弥卓说,微笑,「如果他们愿意告诉我,便可以进来,认为自己学成时,就可以再出去。只要他们能把我的真名告诉我。」

  于是如此。终其生,弥卓守着柔克宏轩馆的双门。即使世纪迁移,人事已非,面朝圆丘开的菜园门,长久以来依旧称为弥卓之门。第九位柔克师傅也依然是守门师傅。

  在巷底村及黑弗诺欧恩山脚下的村庄,编线纺织的妇女唱着首打谜歌,最后句或许与身为弥卓河獭及燕鸥的人有关。

  有三件事不可能

  索利亚岛浮上海

  蟠龙游在大海中

  海鸟飞入坟墓内

  黑玫瑰与钻石

  西黑弗诺船歌

  我爱人去向何方

  我亦跟随

  他船浆划往何方

  我同往

  我们将同欢笑

  亦将同哭泣

  他生我亦生

  他死我亦死

  我爱人去向何方

  我亦跟随

  他船浆划往何方

  我同往

  黑弗诺西方,橡树及栗树密生的山林间,是碧原镇。从前,镇上有个富人从商,名唤阿金。阿金有间工厂,专门为黑弗诺南港及黑弗诺大港所建的船只切割橡木板。他拥有最广的栗树林,拥有许多拖车,雇用多位车夫,将木材和栗子载越山头贩卖。阿金在木材生意上赚了大钱,因此儿子出生时,孩子母亲问道:「我们就叫他阿栗或阿橡吧,如何」但阿金说:「叫他钻石。」在他的观念中,唯有钻石比黄金珍贵。

  于是,小钻石在碧原镇最漂亮的房子中成长,先是目光炯炯的胖娃娃,后来成为红润开朗的男孩。他歌声悦耳听力敏锐热爱音乐,因此母亲托莉以「歌雀」「云雀」等亲昵小名唤他。母亲始终不喜欢「钻石」这名字。钻石在房子四处婉转轻歌,曲子听过就能哼唱,听不到曲子便编作歌谣。他母亲要智妇阿缠教导他伊亚创世歌与少王行谊;十岁时,西陆王爷造访碧原镇上方山陵领地时,他还在日回宴上为西陆王爷吟唱「冬颂」。西陆王爷及夫人赞美孩子的歌声,送他只小金盒,盒盖上镶颗钻石。这对钻石及母亲而言,似乎是份亲切漂亮的礼物,但阿金对唱歌及小玩意儿毫无兴趣。「儿子,你有更重要的事得做,」他说:「还有更大的奖赏要拿。」

  钻石以为父亲指的是事业,那些伐木工锯木工锯木场栗树林采果工车夫马车,还有大堆工作讨论计划等等,复杂的大人事情。他从不觉得那些跟自己有多大关系,所以他该怎么完成父亲期许的大事也许等长大后就明白了。

  但阿金想的其实不只事业,他观察到儿子有某种特质。他还不至于眼高于顶,设立些崇高目标,而是偶尔朝那目标瞄上两眼,然后闭上眼。

  初时,他以为钻石像其他孩子般,只有昙花现的魔法,不久便会消退。阿金年幼时也能让自己的影子发光闪烁,家人为此大为赞美,还要他表演给访客看,但到了七八岁,他便失去这项能力,从此不能施法。

  阿金看到钻石未沾阶梯便能下楼,还以为自己眼花,但几天后,他又看到孩子只用指轻轻滑过橡木扶手,飘上阶梯。「你能用这法子下楼吗」阿金问。钻石答:「可以啊,就像这样。」旋即像飘在南风上的云朵,平稳滑行而下。

  「你怎么学会的」

  「不小心就发现了。」男孩说,显然不确定父亲是否赞成。

  阿金未赞美孩子,不希望他因这可能只是孩提时期的短促天分而自觉骄矜,已经有太多人对他甜美高亢的嗓音大惊小怪。

  约莫年后,阿金看到钻石跟玩伴玫瑰在外头后院里。两个孩子蹲踞,头相倚靠,大声嘻笑。两人间有种不知名的强烈神秘气氛,令他在楼梯间窗前驻足观察:有种东西正上下跳跃。是青蛙癞蛤蟆大蟋蟀他往外走入花园,靠近两人。虽然他个头高大,但动作极其安静,全神贯注的两人都没发觉。在两人光裸脚趾间上下弹跳的,是块石头。钻石抬起手,石头便跳入空中;轻轻甩手,石头在空中盘旋;手指往下挥,石头便掉回地面。

  「轮到妳啦。」钻石对玫瑰说。玫瑰开始依样画葫芦,但石头只是略微滚动。「噢,」她悄声道,「你爸爸来了。」

  「满厉害的嘛。」阿金说。

  「小钻想出来的。」玫瑰说。

  阿金不喜欢玫瑰。她直率防卫心重冲动又胆怯。这女孩比钻石小岁,是女巫之女。他希望儿子能跟同年龄男孩跟他的同类跟碧原镇上的望族子弟起玩。托莉坚持唤女巫为「智妇」,但女巫就是女巫,女巫的女儿可不适合当钻石的玩伴。不过,看到儿子教女巫孩子小技法,也不免稍微心动。

  「钻石,你还会什么啊」阿金问。

  「吹笛子。」钻石立刻回道,从口袋里拿出十二岁生日时母亲送的小横笛。他将横笛举到口边,飞舞手指,吹出首在西岸耳热能详的甜美旋律爱人去向。

  「很好嘛,」父亲说:「但横笛谁都会吹。」

  钻石瞥向玫瑰。女孩别过头,看着地上。

  「我下子就学会了。」钻石说。

  阿金闷哼两声,不为所动。

  「它自己会吹。」钻石说,将横笛举离口边。他的手指在音孔上飞舞,横笛响起简短的吉格舞曲。其间吹错几个音,最后个高音还发出刺耳声响。「我还没学好。」钻石说,又恼又羞。

  「不错,不错,」阿金说:「继续练习。」说着,他离开两人。他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他不想鼓励孩子多花时间在音乐或那女孩身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音乐或女孩都无法帮忙出人头地。但这天分,这毋庸置疑的天分漂浮的石头或无人吹奏的横笛也许过度鼓励不对,但也不该遏止。

  在阿金观念里,财富就是力量,但不是唯力量。还有两种力量,其与财富相当,另种较财富更伟大。首先是身家:西陆王爷来到碧原镇附近领地时,阿金很乐于表示忠诚。领主生来就为统治维安,如同阿金生来就该经商赚钱。两者各有所长,无论贵族平民,只要各司其职诚实做事,便应获得荣耀与尊重;但也有些小领主,阿金可以收买或贩卖出借或任其乞讨,这些人虽出身贵族,却不值得效忠或荣誉。身家来历与财富皆属偶然,必须努力赚取才不至失去。

  但在富人贵族外,另有拥有力量的人,即巫师。他们的力量虽鲜少使用,却绝对。巫师手中握有虚位已久群岛王国的命运。

  如果钻石生来就有这种力量,如果这是天赋,那么阿金切梦想计划,包括训练钻石从商要他协助拓展车队路线与南港固定交易买下芮崎上方的栗树林等,都将化为琐事。钻石会像他叔公样,去柔克岛上的巫师学院吗也能为家族赢得荣耀,或凌驾贵族平民,成为黑弗诺大港摄政王的御用法师吗阿金满怀想望,飘飘然,只差没能飘上楼梯。

  但阿金对孩子和妻子只字未提。他天性寡言,不相信想望,除非想望可化为行动。托莉虽是尽责温柔的妻子母亲主妇,却已过度夸耀钻石的能力与成就。而且,她和所有女人样,喜欢说长道短,交友也不慎。那个叫玫瑰的女孩会天到晚待在钻石身边,正是因为托莉鼓励玫瑰的母亲即女巫阿缠来访;每次钻石的指甲长个倒刺,就要咨询阿缠,还告诉她过多家务事,那些事无论阿缠或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他的事跟女巫无关。但另方面,阿缠或许能告诉他,儿子是否真有潜力,拥有法术天分然而,光想到要问女巫意见,就让他退避三舍,遑论评断自己儿子。

  阿金决定静观其变。耐心又坚毅的他等了四年,等到钻石十六岁。钻石长成高大健壮的青年,长于运动课业,依然脸色红润目光炯炯性格开朗,变声时则受到颇大打击,因为甜美高亢歌喉变得荒腔走板且沙哑。阿金希望孩子能从此不再歌唱,他却继续跟云游乐师或民谣歌手之流闲晃,学习无用之事。这种生活不适合商贾之子,他就要继承管理父亲名下产业锯木坊与事业了。阿金据实以告:「儿子,唱歌时间结束了,你该想想成年人的事。」

  钻石在碧原镇上方山中的阿米亚泉领受真名。巫师铁杉认识他的曾叔公,特地从南港来为他命名。铁杉亦受邀参加来年的命名宴,场面盛大,供应啤酒食物与新衣裳,每个孩子都有新衬衫裙子或衬衣,这是西黑弗诺的古老传统,最后,在温暖的秋日傍晚,众人在村庄绿地上跳舞。钻石有许多朋友,包括镇上所有同龄男孩女孩。年轻人跳舞,有些人多喝了点啤酒,但无人逾矩太甚,是个快乐夜晚,值得回味。隔天早上,阿金再度提醒儿子,该思考成年人的事。

  「我想过些。」男孩以沙哑声音说道。

  「然后呢」

  「嗯,我」钻石才启齿,旋即哑口。

  「我直相信你会加入家族事业。」阿金说,口气平静,而钻石语不发。「你想过要做什么吗」

  「有时候想过。」

  「你跟铁杉师傅谈过吗」

  钻石稍加迟疑,说:「没有。」他带着疑问望向父亲。

  「我昨晚跟他谈过,」阿金道,「他说,抑制某些天分不仅困难,实际更是错误有害。」

  光芒返回钻石深黑的眼眸。

  「师傅说,这些天分或能力若不经训练,不仅浪费,可能还会造成危险。他说,技艺必须经过学习和练习。」

  钻石神色亮。

  「但是,他说,必须为技艺而学习练习技艺。」

  钻石殷切点头。

  「如果是真正的天分难得的能力,这点就更重要。使用爱情灵药的女巫不会引发多少灾难,但即使是乡野术士,也必须当心技艺倘用于卑鄙目的,就会衰减败德当然啦,术士也能得到酬庸。你也明白,巫师与贵族同住,要什么有什么。」

  钻石正专注聆听,微微蹙眉。

  「所以,说白点。钻石,你若有这种天分,对事业并无直接用处,这天分必须依本身条件加以培养控制,得学习精熟。铁杉说,到那时,你的老师才能开始告诉你这技艺怎么用会带给你什么好处。或带给别人什么好处。」阿金刻意补上句。

  阵漫长沉默。

  「我告诉铁杉,」阿金道,「我看过你手掌翻,随口说,就把只木雕鸟儿化为飞翔歌唱的鸟;我看过你在空中制造团亮光。你不知道我当时在看你。长久以来,我直观察,却什么也没说。我不想过分夸耀孩子的玩意儿。但是我相信你有天分,也许是伟大的天分。我把亲眼看到的告诉铁杉师傅,他也同意我的说法,他说你可以跟他去南港修习年,甚至更久。」

  「跟铁杉师傅修习」钻石问,声调高了半阶。

  「如果你愿意。」

  「我我我从没想过这事。我可不可以考虑下想个天」

  「当然可以。」阿金对儿子的谨慎感到欣慰,原以为钻石会迫不及待接受提议。这事或许想当然尔,但对于孵出老鹰的猫头鹰父亲来说,颇为痛苦。

  阿金确实尊敬魔法技艺,认为远超出自己的能力,不只是类似音乐或说书的玩意儿,而是门实际事业,具有无限潜力,自己的事业永远无法相提并论。而且,虽然口头上不说,但阿金其实害怕巫师。他轻蔑耍弄雕虫小技幻象及胡言乱语的术士,却害怕巫师。

  「妈妈知道吗」钻石问。

  「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知道。钻石,她无权介入你的决定,女人不了解这些事,跟这些事也无关。你必须像个男人,独力决定。你懂吗」阿金十分认真,认为这是让儿子断奶的时机。托莉是女人,会紧攀不放;但他是男人,必须学会放手。钻石虽神色犹带深思,但笃定颔首已足使父亲满意。

  「铁杉师傅说,我说他认为我有我可能有天分有才能吗」

  阿金保证,巫师的确这么说过,但什么样的天分则有待观察。孩子的谦逊让他大大松了口气。他已中意识到自己害怕钻石会凌驾于他,会立刻展示力量神秘危险难以预估的力量,阿金的财富统治权及尊严,相较之下黯然失色。

  「谢谢爸爸。」男孩道。阿金拥抱他后离开,满怀欣慰。

  两人约在流经铁匠铺下方的阿米亚河边,片灰黄柳树丛。玫瑰才刚到,钻石便说:「他要我去跟铁杉师傅修习我该怎么办」

  「跟巫师修习」

  「他认为我有伟大超凡的天赋,在魔法上」

  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