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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部分阅读

作品:地海故事集|作者:注到心头|分类:综合类型|更新:2025-06-05 20:43:07|下载:地海故事集TXT下载
  「谁这么想」

  「爸爸。他看到我们在练习的些东西,说铁杉认为我该跟着去修习,因为不去可能会很危险。喔」钻石用双手敲打头。

  「但你的确有天分。」

  钻石哀鸣声,用指节搔搔头皮,坐在两人旧时游乐场的泥巴上,柳林深处遮荫的小空间。两人可清楚听到河流跃过邻近石头,听到远方铁匠铺传来的铿锵敲击。女孩面对他坐下。

  「你看看你会做的那些事,」她说:「如果你没有天分,那你什么都不可能会的。」

  「小聪明,」钻石模糊地说:「只够耍些把戏。」

  「你怎么知道」

  玫瑰的皮肤十分黝黑,有云雾般浓密鬈发薄薄嘴唇专注认真的面孔。四肢裸露而肮脏,裙子及外套破旧不堪。她肮脏的脚趾及手指纤细优雅,条紫水晶项链在扣子掉光的破烂外套下闪耀。她母亲阿缠靠着治愈术医疗接骨接生或贩卖寻查咒爱情灵药安眠药浆等,赚取丰厚生活费。她有钱让自己和女儿穿新衣买新鞋保持清洁,但她从未想要这么做,家事也非她的兴趣。她与玫瑰大多靠白煮鸡及炒蛋度日,因为经常有人以家禽抵帐。两房住屋的庭院里鸡猫横行。她喜欢猫癞蛤蟆珠宝。紫水晶项链是她为阿金的伐木工头成功接生儿子所获的报偿。阿缠不耐地比划咒语时,手上条条链子手环便闪烁敲击。有时她会让只小猫坐在肩膀上。她不是呵护孩子的那种母亲。玫瑰七岁时便质问她:「妳如果不想要我,为什么生下我」

  「没生过孩子,怎能好好接生」她母亲说道。

  「所以我只是练习品」玫瑰咆哮。

  「切都是练习。」阿缠说。她个性并不乖戾,虽然极少想到要为女儿尽什么心力,却从未伤害她责骂她,女儿要晚餐自己的癞蛤蟆紫水晶项链巫术课程等,有求必应。如果玫瑰要求,她也会提供新衣服,但玫瑰从未这般要求。她自幼年便开始照顾自己,这是钻石爱她的原因之。有了她,他懂得什么是自由;没有她,他只能透过聆听音乐歌唱演奏音乐,获得自由。

  「我的确有天分。」他现在说道,又搓太阳岤,又扯头发。

  「别再虐待你的头了。」玫瑰告诉他。

  「我知道泰瑞认为我有。」

  「你当然有泰瑞怎么想又如何你的竖琴已经弹得比他这辈子弹得要好九倍」

  这是钻石爱她的另个原因。

  「有巫师乐手吗」他问,抬起了头。

  她沉思,「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莫瑞德及叶芙阮会互相咏唱,而且他是法师。我想柔克有个诵唱师傅,教导歌谣历史。但是我从来没听过巫师当乐手。」

  「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她永远觉得没什么是不可以的。又个爱她的理由。

  「我总觉得两者似乎满像。魔法和音乐咒文和曲调。有点是:你定要把这两样做得完全正确。」

  「练习,」玫瑰语气颇酸地说:「我知道。」她向钻石弹起颗小石子,石子在中空变成蝴蝶;他向她回弹颗石子,两只蝴蝶交互飞舞,翻腾片刻,才落回地上变为石头。钻石及玫瑰曾玩出几种弹石子花招。

  「你应该去,小钻。」她说:「看看是怎么回事也好。」

  「我知道。」

  「要是你能成为巫师该有多好喔想想你能教我的事情变形我们可以变成各种东西变成马变成熊」

  「变成鼹鼠。」钻石说:「说真的,我好想躲进地里。我直以为获得真名后,爸爸会叫我学他那些东西。但这整年,他直拖延。我猜他老早就有这个念头。但如果我去那里,发现我当巫师的能力也不比我当记帐员好多少,那怎么办为什么我不能做我有把握的事」

  「嗯,你为什么不能都做至少魔法跟音乐起记帐员随时都能请。」

  她大笑,瘦削脸庞登时亮,细薄的唇张开,双眼眯起。

  「喔,黑玫瑰,」钻石说:「我爱妳。」

  「你当然爱我。你最好爱我。要是不爱,我就对你施法。」

  两人膝行靠前,脸对脸,双臂垂下,双手相连,吻遍彼此脸庞。在玫瑰唇下,钻石的脸如梅子般光滑饱满,唇上及下颔边微微刺痛,那是他刚开始刮胡子的地方;在钻石唇下,玫瑰的脸庞光滑如丝,只有边脸颊微微粗糙,她刚才用脏手抹过。两人更靠近些,胸腹相触,但双臂依然垂在两侧。他们继续亲吻。

  「黑玫瑰。」他在她耳畔吐出,他为她取的秘密名字。

  她语不发,只是非常温暖地朝他耳朵吐气,他呻吟声。他的双手紧握她的。他稍微后退她也后退。

  两人跪坐在地。

  「小钻,」她说:「你走了,我会好难过。」

  「我不会走,」他说:「哪里都不去。永远不去。」

  但他依然下至黑弗诺南港,搭乘父亲的辆马车,由父亲的名车夫驾驶,与铁杉师傅同行。照例,人们依法师建议行事;受巫师之邀成为其门生或学徒,亦非等闲荣誉。铁杉已于柔克赢得巫杖,惯于有男孩前来乞求测试有无天赋,或乞求受教于门下。他对这男孩有点好奇,在开朗良好的教养下,似乎隐藏某些勉强或自我怀疑。有天分事,是父亲的主意,不是男孩的,这倒不寻常。但相较平民,这种事在富人间或许没那么怪。无论如何,男孩带着笔以金币象牙预付的学费而来,为数十分可观。如果他有资质可成为巫师,铁杉便会训练他;若他仅有铁杉怀疑的昙花现,那他会随着剩余费用遭遣返回家。铁杉诚实正直不幽默,是学者型巫师,对感情或理念少有兴趣。他的天分在于真名。「技艺始于真名,终于真名。」他说。的确如此,但与终点间,可能还有不少内容。

  因此,钻石没有学习咒文幻象变换,或其余铁杉视之俗丽的伎俩,而是在旧城条狭隘后巷,巫师狭隘房屋深处,间窄室内,坐着背诵长长真名,创生语中的力量真字。植物与植物构造动物与动物构造岛屿与岛屿地理船的部位人体构造这些真名向毫无意义毫无句法,只是列表。长长的列表。

  他的思绪游荡。读到「睫毛」的真名是希亚纱,就感觉睫毛如蝶吻般拂过脸颊,深黑的睫毛。他惊讶得抬起头,不知是什么碰触了他。之后,他试图复诵时,哑不成声。

  「记忆记忆」铁杉道,「天分缺乏记忆也枉然」他不严厉,但也不妥协。钻石浑然不知铁杉对自己有何评价,或许颇低。有时巫师要他随同前往工作,大多是在船只及房屋上施予安全咒文净化井水参与议会,他们极少发言,但专注聆听。另位巫师不在柔克受训,却拥有治愈天分,照顾南港的疾患与老死,铁杉乐于让他善尽职责。铁杉的喜悦在于研习,就钻石所见,也在于全然不用魔法。「维持体至衡,均在此。」铁杉说。还有「知识秩序控制」。这些词他频繁复诵,在钻石脑海中自成曲调,遍又遍唱着:知识秩序控制

  钻石将真名列表配上自编曲调后,背诵得快多了,但如此来,曲调便成为真名部分。他会放声清唱,声音已恢复为强劲沉厚的男高音,这让铁杉皱眉,因铁杉家非常安静。

  大多数时间,学生应与师傅共处,或在摆放智典与真字书籍的房间内,研习真名列表或睡觉。铁杉笃行早睡早起,但钻石偶尔会有时辰空档。他总到港边,坐在码头旁或港口边台阶上,想着黑玫瑰。他走出房子,远离铁杉师傅,便开始想着黑玫瑰,直想,几乎不含杂念。此事让他略感惊讶,他以为自己应该想家想妈妈。他的确经常想着母亲,也经常想家,尤其在吃过顿寒伧冷豆粥当晚餐,躺在空乏狭窄房中褥榻上时铁杉这位巫师过得不如阿金想象中奢华。钻石从未在夜晚想着黑玫瑰。他想着母亲,想着明亮房间及温热食物,首曲子或许会进入脑海,他用心里的竖琴练习演奏,渐入梦乡。只有在码头边,望着港口海洋石码头渔船时,只有在户外,远离铁杉及屋子时,黑玫瑰才会进入思绪。

  因此,他珍视自己的自由时光,仿佛真正与她会面。他直爱着她,却从未明白自己爱她胜过任何人任何事物。在她身边,即使只是在码头边想着,他才活着。在铁杉师傅屋子及身边时,从未感到全然活着。他感到有部分死去。不是死亡,只是有部分死去。

  几次,坐在港口边台阶上,听着肮脏海水冲刷脚下台阶,海鸟与码头工人的喊叫交织成微弱变调的音乐,他闭上眼,看到爱人在眼前如此清晰如此贴近,不禁伸出手碰触她。如果只是在想象里伸手,如同演奏心中竖琴,他的确碰触到她:他感觉她的手就在自己手里,她的脸颊温暖而沁凉丝滑而粗糙,贴着自己的嘴。脑海里,他对她说话;脑海里,她回答。她的声音,沙哑的声音念着他的名字:钻石

  可是走在回南港的街上,他便失去她。他发誓要将她留在身边要想着她当晚要想着她,但她悄然而逝。他打开铁杉师傅的家门,就背诵真名列表,或因时常感到饥饿而想着晚餐吃什么。等到自己有时半刻能再跑回港口,才能再想着她。

  因此,钻石开始感到这些时辰是与她真实的相会,为此而活,却要到双脚踏上石子路,眼睛看到港口及远程海天线,方知自己为何而活,接着,忆起值得回忆的事。

  冬季过去,温暖晚春接着寒冷早春来到,车夫带来母亲的信。钻石读后,将信拿给铁杉师傅,说:「我母亲在想,我今年夏天能否在家度过个月。」

  「可能不行。」巫师回道,然后似乎注意到钻石,便放下笔,说:「年轻人,我必须问你愿不愿意继续随我修习。」

  钻石不知该说什么。任凭自己选择的念头,未曾浮现心头。「您认为我应该吗」钻石终于问道。

  「可能不该。」巫师道。

  钻石以为自己会感到放松解脱,却发现觉得挫折羞愧。

  「我很抱歉。」他说,带着相当的自尊,让铁杉抬头瞥了他眼。

  「你可以去柔克。」巫师道。

  「去柔克」

  男孩张口瞠目,这模样惹恼铁杉,虽然铁杉明白自己不该如此巫师向惯于年轻辈骄矜自信,若有谦逊,必定是随年纪而增。「我说,柔克。」铁杉的语调说明自己不习惯必须重述。接着,因为这男孩,这个耳根子软受宠爱做梦的男孩,以毫无怨尤的耐心赢得铁杉喜爱,所以铁杉大发慈悲,说道:「你应该去柔克,否则就找个巫师,学习你需要的智识。当然,你需要我能教你的事物,你需要真名。技艺始于真名,终于真名。但这不是你的天赋,你不擅长记忆真字,你必须奋力加以锻炼。但显然你的确有能力,需要培养管束,这点别人会比我适任。」可见,无论多么不可能,有时谦逊也会衍生谦逊。「如果你想去柔克,我会写封信让你带去,请召唤师傅特别照顾你。」

  「啊。」钻石叹道,大为震惊。召唤师傅的技艺可能是魔法技艺中最诡谲也最危险的。

  「也许我错了。」铁杉以冷淡平板的嗓音说道,「你的天赋可能在形意。也可能在塑形及变身这种平凡技能。我不确定。」

  「但您是我真的」

  「当然。年轻人,你自知的能力,真是少见地迟钝。」这话说得严厉,钻石硬了点骨气。

  「我以为我的天分在音乐上。」他说。

  铁杉随手挥,打散这念头。「我说的是真正的技艺。现在,我要对你坦白。我建议你写信给父母,我也会写信给他们,告知你将前往柔克学院的决定。如果你决定去,或者去大港看看那里的驻城法师愿不愿意收你,带着我的推荐函,应该可行。但我不建议回家探望。家人朋友,诸如此类的羁绊,正是你需要脱离的。从今,尔后。」

  「巫师没有家人吗」

  铁杉乐于看到男孩终于有点火气。「巫师互为家人。」

  「也没有朋友吗」

  「可能会成为朋友。我曾说过这是舒适的人生吗」铁杉停顿,直视钻石。「有个女孩。」铁杉说。

  钻石迎向他的视线片刻,低下头,语不发。

  「你父亲告诉过我。女巫的女儿,儿时玩伴。他认为你教过她咒文。」

  「是她教我。」

  铁杉点点头。「在孩童间,这可以理解。现在几乎不可能了。你懂吗」

  「不懂。」钻石说道。

  「坐下。」铁杉说。晌后,钻石坐在硬实高背椅上面对他。

  「我在这里可以保护你,也确实保护了你。当然,你在柔克绝对安全,那里的门墙但如果你回家,你必须自愿保护自己。对年轻人来说,这是件难事,非常困难这是场试炼,试炼你那尚未化为钢铁的意志尚未见晓真正标的之心灵。我敦促你,别冒这个险。写信给你父母,去大港,或去柔克。我会退给你半年费用,足以支付你起先的花费。」

  钻石直挺挺静坐。他近来渐像父亲,身高体壮,虽然十分年轻,但看来已像个男子。

  「铁杉师傅,您说您在这里保护了我,是什么意思」

  「就像我保护自己样。」巫师说。片刻后,不耐烦地续道:「交换,孩子。我们为自己的力量而付出的力量,我们断绝低下的存在。你定知道,每个真正的力之子都独身。」

  阵沉默,接着钻石问:「所以您负责让我」

  「当然。这是我身为老师的责任。」

  钻石点点头,说:「谢谢您。」他随即起身。「请容我告退,师傅,我必须思考。」

  「你要去哪儿」

  「去码头边。」

  「最好留在这儿。」

  「我在这里无法思考。」

  铁杉或许已明了自己的敌手是谁,但他已表明不再是他师傅,便无法昧着良心命令他。「艾希里,你有真正的天赋。」铁杉以在阿米亚泉赐与男孩的真名唤道,此名在太古语中意指柳树。「我不完全了解你的天赋,我想你根本不了解。小心错用天赋,或拒用天赋,可能会导致极大遗憾。极大的伤害。」

  钻石点点头,满心痛苦悔恨,柔顺但意志坚定。

  「去吧。」巫师说,钻石离开。

  之后,铁杉方知不该让孩子离开屋子,他低估了钻石的意志力,或是那女孩在男孩身上施加的魔法效力。早上交谈后,铁杉继续工作,注释古老咒语,直到晚餐时分想起自己的学生,直到他独自用毕晚餐,才承认钻石已经逃走。

  铁杉不愿使用任何低等魔法技艺,他不像其余术士施寻查咒,也不以任何方法召唤钻石。他很生气,也许还很伤心。他对这孩子评价不错,主动提议为他写信给召唤师傅,然而,才第次人格试炼,钻石便碎了。「玻璃。」巫师喃喃道。至少这份软弱证明他不危险有些能力不可放纵,但这家伙没有危险没有敌意。没有雄心。「没有骨气。」铁杉对着屋内的静默说道,「让他爬回妈妈身边吧。」

  然而,想到钻石令自己彻底失望,不带字谢意或歉意,就怨恨难消。再怎么有礼也不过如此,他心想。

  女巫之女吹熄油灯,上床就寝,听见猫头鹰呼唤,微小澄澈的「呼呼呼」声,人称笑枭。她带着哀伤谛听。过去,那曾是夏夜里的暗号,趁所有人熟睡时,两人溜到阿米亚河岸杨柳丛里相会。她不愿在夜里想他。去年冬天,她夜夜对他传息,她学会母亲的传讯咒文,知道那是真咒。她传送她的碰触,她的声音复诵他的名字,次又次,却只碰上堵空气与沉默的高墙。她什么都触不到。他把她挡在墙外。他不想听。

  好几次,突如其来,在白天,她瞬间感觉他的心灵十分贴近,如果她伸出手,便能碰触他。但夜里,她只知道他空白的缺席他对她的拒绝。她几个月前便已放弃联系他,但心里依然十分伤痛。

  「呼呼呼」猫头鹰在窗下唤,然后说:「黑玫瑰」她从哀愁中惊,跳下床,打开木窗。

  「出来吧。」钻石悄唤,如星光下抹暗影。

  「妈妈不在家。进来」她在门口迎接他。

  两人紧密沉默地牢牢相拥良久。对钻石而言,臂弯中拥抱的仿佛是自己的未来生命,他的生。

  终于,她动了,轻吻他的脸颊,悄声说:「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你能待多久」

  「多久都可以。」

  她握着他的手,领他入屋。他向不太情愿进女巫的房子,刺鼻混乱的地方,满是女人及女巫术的神秘,与自己整洁舒适的家大相径庭,与巫师冷漠俭朴的房子差距更远。他站着,像马般颤抖,身材高过满挂草药的顶梁。他十分紧绷,疲累不堪,已十六小时未进食,徒步走了四十哩路。

  「妳妈妈呢」他悄声问道。

  「去为老蕨妮守夜。她今天下午去世了,妈妈整晚都会待在那里。你怎么来的」

  「走路。」

  「巫师让你回家了」

  「我逃走了。」

  「逃走为什么」

  「想留住妳。」

  他看着她,那张清晰狂热黝黑的脸庞,环绕着云般粗发。她只着底衫,他看见那无尽细致,纤柔隆起的胸脯。他再次将她拉近。虽然她抱了他,却立刻抽身,皱起眉头。

  「留住我」她复述,「你整个冬天好像都不担心会失去我,现在为什么会回来」

  「他要我去柔克。」

  「去柔克」她呆望着他,「去柔克吗,小钻所以你真的有天赋你可以当术士」

  发现她站在铁杉那方,对他是个打击。

  「术士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的意思是,我可以当巫师。用魔法。不只是女巫术。」

  「喔,我懂了。」玫瑰半晌后说道,「但我不明白你为何逃跑。」

  两人放开彼此双手。

  「妳不了解吗」钻石气急败坏,因为玫瑰不理解,而彼时的自己也不了解。「巫师不能跟女人女巫或那切有任何关系。」

  「喔,我知道。配不上。」

  「这不只是配不上的问题」

  「喔,就是配不上我打赌你必须忘掉我教给你的每个咒文。对不对」

  「这不能混为谈。」

  「没错。这不是高等技艺。这不是真言。巫师不能让普通言词玷污双唇。无能得好像女人家的魔法,恶毒到有如女人家的魔法,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说的吗那你为什么回来这里」

  「来看妳」

  「为什么」

  「妳想为什么」

  「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从没传息给我,也不让我传息给你。我就该在这里等到你厌倦扮巫师为止那好,我等不下去了。」她近乎蚊鸣般粗哑低语。

  「有人来找过妳了」他问,不敢相信她居然背弃他。「是谁在追妳」

  「就算有也跟你无关是你先变心,你先不理我。巫师不能跟我或我妈妈的作为有任何关连,好吧,那我也不想跟你有任何关连,永远你走吧」

  钻石饥肠辘辘灰心泄气遭受误解,他伸出双手再度拥抱她,让她的躯体理解他的躯体,重现那初次深沉的拥抱,那倾注彼此人生这些岁月的拥抱。但他发觉自己向后退了数步,双手刺痛双耳鸣响双眼迷眩。闪电在玫瑰眼中跳动,她紧握双手时,火花窜跃。「再也不要碰我。」她低声道。

  「不用怕。」钻石说,原地转身,踏步出门。串干燥鼠尾草缠上头顶,垂在身后。

  钻石在土堆旁的旧时小窝过夜。也许他曾希望她前来,但她没来。他很快便因疲惫而沉睡,在冷冽曙光中苏醒,坐起思索,在寒光下检视人生,发现与自己先前认定的是两回事。他朝着领受真名的河流走去,喝口水,洗把脸,清洗双手,尽力让自己看来体面,然后穿过城镇,朝高地间大宅走去,那是他父亲的宅邸。

  阵惊叹与拥抱后,仆人及母亲立刻将他迎到早餐桌旁坐下。于是,肚子装满温热食物,心中满盛某种冰冷勇气,他前去面对父亲。父亲在早餐前便出门,监看辆辆运送木材的马车驶向大港。

  「啊,儿子」两人互碰脸颊。「铁杉师傅让你放假了吗」

  「不,我离开了。」

  阿金盯着他,装了盘子食物后坐下。「离开了。」

  「是,先生,我决定我不想当巫师。」

  「嗯。」阿金面咀嚼,面问,「你自愿离开的完全自愿师傅首肯了吗」

  「完全是我自愿离开,没有师傅的首肯。」

  阿金缓慢咀嚼,眼神落在桌面。钻石上次看到父亲这种神情,是名林场管理人报告栗树林发生感染,还有他发现被名骡商欺骗时。

  「他要我去柔克学院,随召唤师傅修习。他要把我送到那里。我决定不去。」

  会儿,阿金问道,依然看着桌子:「为什么」

  「那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又阵静默。阿金瞥了妻子眼,她就站在窗边安静聆听。然后,他看着儿子。慢慢地,他脸上由怒气失望迷惘尊重交织而成的神色,被某种单纯表情取代,种共谋的神情,近乎促狭地眨眼。「我懂了。」他说:「那你决定你想要什么」

  阵静默。「这里。」钻石说,声音平稳,没看着父亲,也没看着母亲。

  「哈」阿金说:「这样啊我会说我很高兴,儿子。」他口吞下嫩猪肉馅饼。「我总觉得当巫师跑去柔克,那些事啊,不太踏实,不太真实。而且你到那里,说实话,我便不知道这切为了什么,我这些事业。如果你留在这里,就很合算了,懂吗。真的很合算。这下好了但是你听好,你是不是就从巫师那里逃走了他知道你要离开吗」

  「不知道。我会写信给他。」钻石以崭新平稳的声音说。

  「他不会生气吗人家都说巫师脾气不好。骄傲得很。」

  「他是生气,」钻石道,「但他不会做什么。」

  的确如此。阿金十分惊讶,铁杉师傅分毫不差地送回五分之二的学费。包裹由阿金手下载运圆材到南港的车夫带回,随包附上张给钻石的字条,上写:「真正技艺须心无旁骛。」外头指示是以赫语符文写成的柳树,字条底有铁杉签写的符文:铁杉树受苦。

  钻石坐在楼上自己明亮房间内的舒适床铺上,听母亲面歌唱,面在屋内走动。他手握巫师的信,再重读其中短句与两个符文。那日清晨他在土堆上诞生的冰冷呆滞心灵,接受了教训。不用魔法。再也不用。他从未对魔法用心,这对他来说向只是游戏,与黑玫瑰玩的游戏。即使他在巫师家中学到真言之名,即便明了其中蕴藏的美丽与力量,他也可以放开,任其滑落遗忘。那不是他的语言。

  他只能对玫瑰诉说自己的语言,而他已失去她,任其离去。旁骛之心无法拥有真言。从现在起,他只能诉说责任的语言:赚取与花费支出与收入获利与亏损。

  除此之外,空无物。过去曾经有幻象小咒语化为蝴蝶的碎石以活生生翅膀短暂飞行的木头鸟。其实,从来没有选择。他只有条路可走。

  阿金非常快乐,虽然自己并未意识这点。「老头儿得回宝贝了,」车夫对林场管理人说,「他现在可跟新鲜奶油样甜。」阿金不知道自己有多甜,只想着人生多甜美。他买下芮崎树园,所费不赀,但至少没让东丘的老洛伯买去,他与钻石如今可将树园潜力完全发挥。栗树间长着许多松树,应该砍除,当船桅圆材小木段卖,再重新种满小栗树,而后长成大林般的纯栗树林大林是他栗树王国的核心。当然,要很久以后。橡树或栗树不像赤杨及柳树,隔夜就可窜高生长,但他还有时间。现在有时间了,孩子不到十七,自己只有四十五岁,正值壮年。前阵子他才感觉人有点老,不过那都是胡说,他正值壮年。最老的树无法结果的,都应该跟松树起砍下,可以从中抢救些适合做家具的好木材。

  「好,好,好。」他经常对妻子说道,「瞧妳,脸色又红起来了,嗯心肝宝贝又回到家了,嗯不再哭哭啼啼了」

  托莉便微笑轻抚他的手。

  次,她没微笑同意,却说:「他回来是很好,可是」然后阿金便不听了。母亲生来就担心孩子,女人生来就不满足。他何必听托莉忧心这忧心那,成天说个不停。她当然会觉得商贾生活配不上这孩子,甚至觉得连黑弗诺王位也配不上他。

  「旦他帮自己找到个女孩,他立刻就没事了。」阿金随意答话,好敷衍托莉。「妳知道,像巫师那样,跟巫师起住,让他有点退缩了。别担心钻石。等他看到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希望如此。」托莉说道。

  「至少他没再跟女巫的女儿见面。」阿金说:「这档事倒解决了。」之后他才想到,妻子也不再拜访女巫。几年来,她们鬼祟地密切往来,不听他的警告,如今阿缠再也不靠近房子步。女人的友情绝不长久,他以此揶揄。他发现她在箱子及衣柜中洒下防蛾侵袭的薄荷与克虫粉,便说:「我还以为妳会找那个智妇朋友来把蛾诅咒走。妳们已经不是朋友了」

  「不了。」妻子以温软平稳的声音说道,「我们不是朋友了。」

  「这也是好事」阿金坦承,「她那女儿怎样了听说跟杂耍的跑了」

  「是乐师,」托莉说:「去年夏天。」

  「命名宴,」阿金说:「孩子,应该稍微玩玩,听听音乐跳跳舞。十九岁啦,是该庆祝庆祝」

  「我那天得跟苏儿的骡子去东丘。」

  「别,别,用不着。苏儿可以处理,你留在家,好好享受宴会。你直很卖力工作。我们来雇个乐团。这带最好的是谁泰瑞跟他那伙人吗」

  「父亲,我不想要宴会。」钻石边说边站起身,肌肉剧烈颤抖。他如今比阿金高大,突然移动时会惊到人。「我要去东丘。」他说完便离开房间。

  「他是怎么了」阿金对妻子说,但其实是自问自答。她看看他,语不发,没回答。

  阿金出门后,她在账房找到对帐的儿子。她看了看帐簿内页,张张串串的姓名数字,帐务和额度利润与损失。

  「钻儿。」她唤,他抬头。他的脸庞依然圆润泛红,然而骨架渐壮,眼神忧郁。

  「我不是故意要伤父亲的心。」他说道。

  「如果他想举行宴会,他自己会去办。」她说。两人嗓音相像,都较高亢,但音泽浑厚,带有平稳的安静自制内敛。她在他身边桌旁板凳上坐下。

  「我不能,」他说完稍歇,又继续说,「我真的不想跳舞。」

  「他是在作媒。」托莉本正经,但语气宠溺。

  「我才不管那种事。」

  「我知道你不管。」

  「问题是」

  「问题是音乐。」母亲终于说道。

  钻石点点头。

  「儿子,你不须如此,」她突然激动地喊道,「没有理由放弃你所爱的切」

  两人并肩坐着,他端起她的手轻吻。

  「不该概而论,」他说:「也许本当可以,却不能。我离开巫师后发现了。我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妳知道的,魔法音乐父亲的儿子爱玫瑰但事实却非如此。不能概而论。」

  「可以,可以」托莉说:「每件事都相互连结,相互交缠」

  「也许对女人来说可以。但是我我不能心有旁骛。」

  「心有旁骛你你放弃巫术,是因你明白若不放弃,总有天会背叛它」

  看得出来,他听到这字眼,受了震惊,却未反驳。

  「但你为什么,」她逼问,「为什么放弃音乐」

  「我必须心无旁骛。我不能在和养驴人家议价时弹竖琴;我不能面思考该付采果工人多少钱好让他们不被洛伯雇用,面编写歌谣」此刻他声音微微震颤;眼神不再哀伤,而是愤怒。

  「所以你对自己施咒,」她说:「就像那巫师对你施咒样。保平安的咒语。好让你留在养驴人家采果工人这些东西身边。」她随手轻蔑拍满载名称及数字的帐簿,「静默的咒语。」她道。

  良久,年轻人问:「我还能怎么办」

  「我不知道,亲爱的。我的确希望你平安;我乐于看到你父亲快乐以你为荣。但我无法忍受看你不快乐毫无自尊我不知道。也许你是对的,也许男人永远只能拥有件事。但我想念你的歌声。」

  她已泪流满面。两人相拥,她轻抚他浓密闪亮的头发,为她的残酷道歉,而他再次紧拥她,说她是全世界最慈爱的母亲。然后,她离去。中途,她转身说道:「让他享受宴会吧,钻儿。也让你自己享受宴会。」

  「我会的。」他说道,好安慰她。

  阿金订购啤酒食物烟火,但钻石负责聘雇乐师。

  「我当然会把乐团带来,」泰瑞说:「我才不会错失良机西半边世界所有会哼唱的三脚猫,都会出现在你老爸的宴会上。」

  「你可以告诉他们,只有你们才能拿钱。」

  「喔,他们会因为想沾光而来。」竖琴师接道,他身形细瘦下巴硕长眼睛斜视,约四十余岁。「也许你会跟我们来曲,嗯你开始赚钱之前,这方面挺行的,而且你如果下工夫,嗓音也不错哪。」

  「我想没有吧。」钻石说。

  「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女巫的玫瑰,我听说跟拉必走在起。不用说,他们定会来。」

  「那到时候见了。」看来高大英挺冷漠的钻石说道,离开。

  「现在连停下来说个话都高不可攀了。」泰瑞说:「虽然他会的竖琴都是我教的,不过对有钱人来说,那又算什么」

  泰瑞的敌意让钻石更加神经敏感,想到宴会,便压得他失去食欲。他度以为自己生病,希望藉此躲掉宴会,但那天来临,他也到场了。不像父亲那般引人注目显赫夸张,但在场,微笑跳舞。所有童年玩伴都在场,看来全都配对成婚,但打情骂俏仍满天飞,还有几个漂亮女孩老是在他身边。他喝了很多酿酒师嘎其的上等啤酒,发现自己只有边随乐起舞,边说笑,才能忍受音乐。于是他轮流与所有漂亮女孩跳舞,再与二度出现的人继续共舞当然,每个女孩都再度出现。

  这是阿金家有史以来最盛大的宴会,舞池从阿金家路铺设到镇上绿地,顶帐棚供老镇民吃吃喝喝说长道短,还有新衣服给孩子;更有杂耍木偶戏团,有些应聘而来,有些自行上场,趁机想多捞些钱,享用免费啤酒。庆典总吸引巡回表演者与乐师,这是他们赖以维生的场合,即使不请自来,也受到欢迎。叙事歌者嗓音深沉,嗡鸣风笛,对着山顶大橡树下群人唱龙主行谊。泰瑞乐团的竖琴横笛六弦提琴小鼓等乐手下台休息喘口气喝杯酒时,新乐团跳上舞池。「嘿,拉必的乐团来了」最靠近钻石的漂亮女孩喊道,「快来,他们最棒」

  拉必肤色浅淡,外貌俗气,吹着双簧木号角。和他在起的,还有六弦提琴手小鼓手,与吹横笛的玫瑰。第曲是踏步舞,节奏明快,对某些舞者来说简直太快。钻石和舞伴留在舞池中,两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舞毕,大伙儿欢呼鼓掌。「啤酒」钻石大喊,被团年轻男女又笑又闹地簇拥而去。

  他听到身后下首曲子响起,六弦提琴独奏,男高音般浑厚哀伤的嗓音:爱人去向。

  他口气吞饮下整杯啤酒,身边所有女孩看着他咽喉上健壮的肌肉,她们又笑又闹,他则像受苍蝇马蚤扰的驮马般全身颤抖。他说:「喔我不能」穿过满挂灯笼的酿酒摊,朝暮色飞奔。「他要去哪儿啊」人问道。另人接口:「他会回来的。」然后她们又笑又闹。

  曲子结束。「黑玫瑰。」钻石在她身后黑暗里唤着。她转头,看着他。两人同高,她盘腿坐在舞台上,他跪在草丛间。

  「来土堆这里。」他说。

  她语不发。拉必瞥向她,将木号角举到唇边。鼓手在小鼓上击出三拍子,奏起水手的吉格舞曲。

  她再度转头张望,钻石已经消失。

  泰瑞约小时后带着乐团返回,不感谢有喘息的机会,还因啤酒益发脾气恶劣。他打断演奏及舞蹈,大声叫拉必滚开。

  「弹竖琴的,去弹鼻屎」拉必说,泰瑞听了大怒,围观群众纷纷选边支持,趁着短暂的争吵高嘲,玫瑰将横笛放入口袋,偷偷溜走。

  远离了宴会灯笼,四周片黑暗,但她在黑暗中认得路。他在那里。这两年,柳树都长起来了,绿色垂条及细长坠挂的叶片间,仅容方寸之地席坐。

  音乐重新奏起,远远传来,夜风与河流流洩的呢喃,模糊了乐音。

  「你要做什么,钻石」

  「说话。」

  他们在对方眼里,只是声音与阴影。

  「说。」她道。

  「我想请妳跟我起离开。」他说。

  「什么时候」

  「那时候。我们吵架的时候。我说错了,我那时以为」静默漫长。「我以为可以继续逃跑,和妳。然后演奏音乐,以此维生。我俩起。我本来想说这些。」

  「你没说。」

  「我知道。我说错了做错了。我背叛了切。魔法音乐,还有妳。」

  「我还好。」她说。

  「是吗」

  「我不擅于吹横笛,但也还过得去。你没教我的,必要时,我用咒文搪塞。乐团的人也都不错。拉必不像外表那么讨厌,没人欺负我,收入也不错。冬天,我跟妈妈起住,帮她点忙。所以我还好。你呢,小钻」

  「塌胡涂。」

  她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

  「我想我们当时是孩子,」他说:「如今」

  「什么改变了」

  「我下了错误决定。」

  「次吗」她问:「还是两次」

  「两次。」

  「事不过三。」

  两人段时间都没说话。她可在扶疏叶影间隐约辨出他的身影。「你比以前高大了。你还会点起光吗,小钻我想看你。」

  他摇头。

  「那是你会,而我直不会的事。而且你始终不能教我。」

  「我那时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说:「有时灵,有时不灵。」

  「南港的巫师没有教你怎样才灵吗」

  「他只教我真名。」

  「你现在为什么办不到」

  「我放弃了,黑玫瑰。我必须选择它,放弃别的,否则就不做。必须心无旁骛。」

  「我看不出有这必要。」她说:「我妈妈会治高烧让生产顺利找寻丢掉的戒指也许这跟巫师或龙主会的事情相比,算不了什么,但也不能说她完全没有作为,而且她从没为此放弃任何事物。生下我没有妨碍她继续当女巫,她怀了我好学习怎么接生就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