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华丽的扇子, 她也有那么多人吃不饱饭。尹小跳对麦克的感想不置可否,她内心有点儿轻微的不自在, 虽然吃不饱饭那是从前的中国的事情,麦克的父亲以此劝导孩子懂得珍惜食品也没有恶意, 但是尹小跳还是有种被怜悯的感觉。也许这是她的多心了,第三世界的公民根深蒂固的不 自信的多心。她的不自在正来自于她的被怜悯感,她不希望被怜悯。她半天没说话,麦克说 小跳你怎么了我不是有意惹你不高兴。尹小跳说我没有不高兴。麦克说那你为什么不说话呢 尹小跳说我在听你说。麦克说你没在听我说你在发愣。尹小跳不得不佩服麦克细致的观察 ,她说好吧我不发愣了,我听你说。麦克说你不想看看我的房间吗尹小跳说想。 他们来到他的房间,几件简单的家具,床有点儿乱。五斗橱第层的抽屉半开着,里边是码 放得异常整齐的干净的内衣,给人感觉麦克在找衣服时忘记把它关上。码放整齐的内衣,层 次分明的五斗橱使尹小跳觉得亲切而又舒服,她就最喜欢把干净的内衣码放得整整齐齐。麦 克的"乱床"也显得自然,因为那是种干净的乱,乱得干净。最后她在五斗橱上发现只 纸杯,麦克拿下杯子说你还记得这只杯子吗这是在北京开会时你用过的。尹小跳端详着这 个她根本不记得的纸杯,她看见杯口有弯月牙儿样的淡红,那是她的口红的痕迹。她没有 想到麦克会把纸杯留起来带回美国,她希望这只是种夸张了的对她的想念,因为她感觉她 对他这种想念无以回报。她牢记着他那时的年龄:二十七岁,而她已经三十四岁了。藏起 个女人用过的口杯在个二十七岁的青年也许是正常的,但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却大可不必 为此心旌摇荡。她在心里叮嘱着自己,向麦克提议回到客厅去。 他们回到了客厅,麦克显得有些兴奋地说你累吗尹小跳说我不累。麦克说那咱们出发吧。 尹小跳看看手表,十点了。 他们就出发了,他们去奥斯汀著名的第六街,参加那里的周末狂欢。在周末那是条不夜的 街,街的酒吧舞厅街的人,街头的皮萨饼,街头的摇滚乐,街头的"现代绘画"制作, 街头的美籍墨西哥人青年团伙,他们开着七十年代洛杉矶流行的特制汽车:低底盘,车身前 后左右大颠大簸。还有高中生庆祝自己成人的狂欢,这夜他们穿着成人的礼服,这夜男 生女生可以在饭店租房间。麦克拉着尹小跳在热气腾腾音乐声震耳欲聋的酒吧里钻来钻去 ,拉着尹小跳在著名的艾美冰淇淋店吃撒着肉桂粉的怪味儿冰淇淋。店里的伙计把各种果料 糅进冰淇淋把它们在不锈钢板上又揉又摔,就像中国北方乡下制作烧饼时把面团又揉又摔那 样。尹小跳乐意参观这样的揉和摔,这样的揉和摔让她感到痛快过瘾。他们站在街上吃黑 香肠皮萨,这是麦克最爱吃的东西,巴掌大的,他们人举着块儿。尹小跳也爱吃,有那 么会儿她想起了孟由由,想起了在食品匮乏的年代她们疯狂烹饪的美妙时光,那时她怎么 也想不到有天她会在深夜时分,站在异邦的大街上和个陌生的外国男人大嚼着美味。是 啊,麦克是陌生的,个陌生的美国男人,但是尹小跳却越来越喜欢他了,他的活力他的青 春和他吃东西的专注势不可挡地摧毁着她的矜持,和她对自己年龄的警觉。她从未在深夜和 别人在大街上放肆地吃着东西闲逛过,惟有今夜她是如此地渴望闲逛。她的心跳格外有劲儿 ,她的双腿充满力量。她胃口大开连吃两份皮萨,又和麦克专门去找那些响得听不见人说话 的吵死人的酒吧。麦克故意在吵死人的环境里冲尹小跳大声嚷,她什么也听不见,只看见他 的嘴脸阵阵忙乱的牵扯。最后他们终于逃了出来,他们手拉着手回家,他们走上座桥, 桥下是幽幽的科罗拉多河。 麦克说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在自己的家乡,和心爱的人在起,吃自己喜欢的东西这就是 现在的我,我现在很幸福。 在自己的家乡,和心爱的人在起,吃自己喜欢的东西不错。 尹小跳望着桥上的麦克,他那幸福的样子感动着她,却也让她想起了家乡。她不能确认自己 是幸福的,因为在麦克的幸福所包括的三要素家乡爱人美食中,她拥有的仅仅是美 食。她说不上幸福,却宁愿半醉着狂欢,当他们终于宣布回家睡觉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们在各自房间睡了两个小时,起床洗澡,快速吃了些东西就又出发了。 他们又出发了。他们开车去奥斯汀附近的圣安东尼奥。他们在美国的公路上大唱中国歌谣: 吃牛奶,喝面包,夹着火车上皮包。下了皮包往东走,东边有个人咬狗。拿起狗来砍石头, 石头倒咬狗口。小汽车,嘀嘀嘀,里边坐着**。汽车来了我不怕,我给汽车打电话。 汽车拐弯儿,轧了我的小脚丫儿 麦克还给尹小跳表演用膝盖开车。他这是在炫技,他这竭力讨尹小跳欢心的炫技引起尹小跳 阵阵爱怜。 充溢着热带气息的圣安东尼奥到了。巨大的植物,香喷喷的花,条舒缓的绿油油的小河从 城中蜿蜒而过,环绕着城,滋润着城,小城圣安东尼奥就变得浪漫而又多情。他们在河岸上 散步,随意向行驶在河面上的游船上的游客挥手致意。那些宽大的游船被鲜花装饰着,鲜花 衬托着游客们那身的悠然自得。麦克就在这时突然拥抱了尹小跳,他小心而又热烈地吻她 的嘴唇,她也情不自禁地回吻他。切是这样突如其来这样没有防备,但尹小跳却没有感到 不自然。他们如漆似胶地吻着,有瞬间她的脑子片空白。忽然河面上响起了片片掌声 ,是游船上的游客在为他们鼓掌并高喊着加油加油尹小跳听见了船上的掌声,掌声使麦克 把她抱得更紧。她觉得脚跟酥软她就像飘浮了起来,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无比的欢乐充溢着 她的心胸和四肢,河水花香游船上的掌声切都使她和麦克的亲吻变得这样肆无忌 惮又正大光明,情意缠绵又磊落纯真,激情盎然又典雅庄重。她快要被他憋死了,即使是死 她也顾不上了,她已忘记了害臊,她不害臊自己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和麦克亲吻并伴随着 陌生人的掌声。这原是多么干净的件事啊,她渴望这样的干净这样的纯如水晶。这就是补 偿吧她想。 他终于松开了她,她喘息着对他笑着,他也喘息着对她笑着。他说你脸红了,我爱你的脸红 他又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说着: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么可爱,你根本就不知道你有多么 年轻他再次吻她,她也回吻他。 在阿拉莫纪念馆,当他看见个警察时就对尹小跳说,我要吻你,让这个警察嫉妒他长久 地吻她。 在墨西哥餐馆,当他看见"伯依"时就对尹小跳说,我要吻你,让这个伯依嫉妒他长久地 吻她。 在间著名的"大奶"酒吧这酒吧因女招待全部长着巨大的r房而闻名,当他看到大奶 女招待时就对尹小跳说,我要吻你,让这个大奶小姐嫉妒他长久地吻她。 他激动地喋喋不休着,他真是喋喋不休了。他双手捧住她的脸,他抚摸她的 覆盖着碎头发的后脖颈,他说你的皮肤和肉是多么细多么软哪,你是我的小细软,你就是我 的小细软他这"细软"的形容不能不让尹小跳心动,她告诉他"细软"在中文里是指便于 携带的贵重物品首饰什么的。麦克说那我说得没错啊,你就是我的小细软,小细软 很晚他们才驱车返回奥斯汀。 他们互道了晚安就去洗澡,然后各回各的房间。只是他们这晚安道得有点儿生硬,还存有几 分紧张,他们仿佛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回到从前,回到去圣安东尼奥之前。 他们已经天夜没怎么睡觉了,尹小跳却不觉得疲劳。她不想躺下,她站在镜前观察自己 。 麦克悄悄地推门进来,他展开身上宽大的浴衣就像展开了双白色翅膀,他把尹小跳紧紧裹 在怀里。
大浴女39
他们又次亲吻起来,就像是圣安东尼奥河岸上亲吻的延续。他们吻得很深,深到了难以自 持。麦克以他的身高和力量把握着推动着怀中的尹小跳向床的方向移动,尹小跳被他逼迫得 有点儿踉跄,有点儿头晕,她这晕头晕脑的踉跄更激起了麦克的欲望,他们歪斜着倒在床上 ,他在她耳边小声而又小声地叨叨着:我的小细软我的小细软 这时的尹小跳却奇怪地变得不那么"细软"了,她忽然僵硬着身体,顽强而又顽强地从床上 坐起来站起来,她以她自己也想象不到的力量搂抱着麦克推动着麦克向门的方向退去。她更 加热烈地吻他,却也更加坚决地要他离开。她把他推到门口,伸手从他背后拧开门把手轻轻 把他推了出去,然后她锁上了门。 她的脑子有点儿乱,她倚着门坐在地上谛听着门外。她知道麦克没走,她有点儿后悔她的生 硬。她有点儿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却又理解得不那么分明。她听见麦克在小声地敲门 ,显然害怕惊动他的父母,却又敲得不屈不挠。她屏住呼吸不理睬他,假装自己已经上床睡 了。这时门缝儿里塞进来张纸,她轻轻拿起纸来读着上边的中文大字:"我爱你,请允许 我当面告诉你" 这是她害怕听见的话,因为她无以对答。当她明白无误地读到这几个字的时候,她也才突然 明确地知道了自己的所爱不是麦克,她爱陈在,这爱是深切久远的撕扯不断的,也许当她被 方兢丢弃在火车站候车室的长椅上的时候,当她面对着陈在痛哭的时候她就爱着他了,当后 来陈在要结婚时征询她的意见的时候她就爱着他了。但是所有的爱和想念都不如此时此刻这 样确凿这样汹涌这样柔软这样坚硬。她为自己在别人的国家别人的房间,在别人向她示爱 的时刻突然间确认了自己爱的所在而悲喜交加,她为她对陈在的挚爱是被爱她的麦克所响亮 地提醒而觉得对不起麦克。她没有那么圣洁那么高尚,和麦克在起她究竟想要做什么指 引着她的其实是放纵和享用。放纵和享用。她为她这"享用"感感到羞愧,她起身拿了纸和 笔写道:"太晚了,请回去睡觉。" 她把纸条儿送出门缝儿,又收到了他的纸:"我爱你,请让我进去。"她再给他写:"不要 说梦话,请离开吧。" 他们开始了隔着门缝儿的写纸条儿运动。 "我的小细软我再也忍不住了给我开门" "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你能,我知道你也想我。" "这不是真实的。" "这是真实的我要砸门了。" "别胡闹我累了。" "你不累除非你告诉我你不爱我。" "是的我不爱你我很抱歉。" "我要你开门当面告诉我。" 他把这张纸塞进门去就大声敲起了门,她终于给他开了门,他抱住她,不管不顾地亲着,她 也亲着他,却哭了起来。他这才松开她说,对不起请原谅我的无礼。她摇摇头说我不是想要 你的道歉,只是你不懂,你不懂。 她拉着他的手在床边坐下,她望着他清澈的绿眼睛,从这双绿眼睛里望过去,她定就像他 们家珍藏的那把古老的折扇上的人物吧,有点儿神秘,有点儿离奇,舍此之外他还知道些什 么呢他对她无所知,她对他也无所知,早晚他会知道这不是爱,就像她现在已然知道 的那样。当他们再次互相亲吻的时候她越发明白了这点,她亲着他哭着,她是把他当做了从 来也没有亲吻过的陈在吧,她爱他,她特别特别想家,想她和陈在共有的切,那个遥远的 漆黑的有风的夜晚,当她站在街上无助地捶打着邮筒的时候,陈在是怎样询问她:嗨,小孩 儿,你怎么啦 麦克你不懂,你怎么能懂我的切你永远也不可能懂啊。 她拉着麦克的手,心情已变得异常平静,然后她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咱们人吃个苹果吧 她从桌上的果盘里拿了两个苹果,递给麦克个,自己先把手中的那个"喀嚓"咬了大口 。 麦克凝视着嚼苹果的尹小跳说,我现在相信你是不爱我的,但是我仍然爱你今后这只是 我自己的事情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幼稚,我并没有把你当做折扇上的美女。你是个没 有年龄的女人,你会变得很小,你也会变得很大。有时候你像个过来人,眼神里是对生命 和凡尘了如指掌的沧桑百岁的沧桑;有时候你像个婴儿,那么干净的眼睛,还有脸上那 层没有污染过的小绒毛。你的脸吸引我,你从来也不知道你的脸你的所有表情是怎样吸引着 我。为了能和你在起我甚至对你撒了小谎,说我这期间正好也在家里休假;其实我没有什 么休假,我是向学校请了假回来专门等你的,请相信我的态度我的我的他的声音开 始走调儿,每当他说中文说得太多太累的时候他就开始走调儿,有点儿山东味儿,也有点儿 山西味儿,他怪腔怪调地说着: 我的我的 后来他不再说话了,他手握着苹果睡了过去。他太累了也太困了,加上内心深处的垂头丧气 。他是在说话之间慢慢倒下去的,他的头倒在了尹小跳的腿上。她愿意她的腿被他的脑袋枕 着,她望着在她腿上这颗年轻的沉睡的头颅,望着他那由于偏小就显出格外稚气的粉红色耳 朵,心中有种深深的感激。是麦克带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无羁无绊胸无渣滓的欢乐,是麦克 鼓舞了她对自己青春和生命的无限肯定,是麦克激发了她行动行动行动的热望,是爱她的麦 克使她强烈地想要表达她对陈在的爱情。 沉睡的麦克啊,就为了这切,就为了我不爱你,我将终生对你心存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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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机场总是这么拥挤,海关人员总是张张冷脸。咖啡总是半凉不热的,厕所的手纸总是 黑糊糊的,投币电话的话筒总是臭烘烘的。尹小跳还没出机场就迫不及待地给陈在打电话 投币电话。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他,她从美国回来了,很快她就能看见他。当她听见话筒 里他那安稳浑厚的声音时,才确信自己真的回来了。她这路只想着件事那就是,下 飞机她就得听见他的声音。现在她听见了他,他的声音使耳边这臭烘烘的话筒也不那么可恨 了。 她出了机场,北京的空气不好,天是灰蒙蒙的,所有的汽车上都蒙着微尘。切都有点儿脏 ,有点儿乱,却让她莫名地觉得又脏又亲。这就是她的感觉,并将永远是她的感觉,这就是 她的土地,又脏又亲。 又脏又亲。 她回到福安,陈在给她打电话要去家里看她,她不让。平常他有时候是到她那儿去的,每次 他去她那儿她差不多都跟他说些倒霉事儿,她的不愉快,竞选出版社社长没竞选成啦,尹小 帆哪次回国又跟她闹别扭啦,个根本不会写小说的人通过上边的领导非得在他们社出书啦 她从来不在家里跟他客套,他爱坐哪儿就坐哪儿,渴了自己倒水喝,饿了自己从冰箱里 拿东西吃。有次她跟他商量剪头发的事,她要把披肩发剪成短发。他说我看你还是别剪, 你这样挺好。尹小跳说我们同事都说我剪短发肯定好,怎么就你非得说不好啊。陈在说你的 头发又不那么厚密,剪短了没准儿会显得稀稀拉拉的。尹小跳说你凭什么说我的头发稀稀拉 拉的,你的头发才稀稀拉拉的呢。陈在说好好好,我的头发稀稀拉拉行了吧,不过你还是别 剪。尹小跳说我就剪你管得着吗。她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对陈在这样横声横气,似乎她天生就 有对他横声横气的资格。后来她剪了短发,人人说好,而她最想听见的是陈在的肯定。她是 那么在乎他,这根深蒂固的在乎由于年深日久,它反而变得不知不觉了。 现在他要来家里看她,她不让。她预感到她要对他说出很重要的话,这"很重要的话"使她 对这次和他的见面感到紧张,她和他在起从不紧张,但是现在她却紧张。她觉得在家里她 会更加紧张,紧张得她无处躲藏,因此她需要出去,和他起出去。晚上他开车来接她,他 们开着车在冬天的福安市边缘兜着圈子。尹小跳说我这次去美国,除了开会还在得克萨斯住 了几天。陈在说对,你住在麦克家里。尹小跳说你怎么知道陈在说尹小帆给我打过电话。 尹小跳说她给你打电话专门说这件事陈在说怎么了,她不能给我打电话吗尹小跳压抑着 心中的不快说能,能,能。谁都能给你打电话,谁都能向你报告我在哪儿,尤其尹小帆。我 是和她吵了嘴离开芝加哥的,她使我心寒。我需要温暖,奥斯汀就温暖。陈在说对,奥斯汀 是南方,气温是比芝加哥高。尹小跳说我说的温暖不是指气温。陈在说那就是指人吧尹小 跳说是指人。陈在不说话了。尹小跳说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想知道我是指谁吗陈在说我 不知道。尹小跳说你撒谎,你知道,你知道我是指麦克。陈在说噢,麦克。尹小跳说对了就 是麦克,尹小帆不是已经在电话里跟你提过他吗。她肯定说是麦克邀请我去了奥斯汀,而我 就欣然前往。她肯定说了麦克比我小七岁,而我很有可能和麦克成为情人。麦克是比我小七 岁,可他并不是我想象的那么幼稚,他比我想象的要成熟真挚得多。这次我们在奥斯汀见 面并不是他碰巧回国休假,他是向学校请了假专门在家里等我的。他的父母对我也特别好, 和他们在起我没有陌生的感觉。夜里我们起出去,到奥斯汀的第六街狂欢。我从来没有 在深夜到街上闲逛过,你跟我说你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读得也很苦,没有任何娱乐。我们这 代人活得是多么本正经多么累啊。和麦克在起为什么我能够夜不睡第二天我们又开 车去圣安东尼奥。我要告诉你麦克他很聪明,他会用膝盖开车,当他用膝盖开车的时候他就 能腾出只手来搭在我的肩上,他就这样开车直开到了圣安东尼奥。我们吃那儿的著名的 墨西哥餐,他是多么挑剔;吃饭的客人很多很多,我们要排队等座位。这是间靠河的餐馆 ,室内的座位和露天的座位各占半。风和日丽的天气客人都喜欢要露天的位子,但排队的 人太多大家就顾不上挑三捡四了。麦克却让再让,定要等到张面对河水的小桌。我们 终于等到了,他为我点了孤星啤酒,墨西哥焖豆泥,还有玉米饼和种香腻无比又辣得人要 跳起来的烤肉,他并且快速教了我句西班牙文:谢谢戈拉谢丝 谢谢戈拉谢丝 我学会了。他告诉我会儿"伯依"送酒来你就对他说西班牙文的谢谢,西班牙文是圣安东 尼奥的通用语言。"伯依"端着酒来了,当他给我斟酒时,刚才在点菜时刻直沉默不语的 我突然笑着对他说:"戈拉谢丝""伯依"吃了惊,惊得撞翻了我的啤酒杯。在他看来 我这个东方人不说话是正常的,突然对他说西班牙语就好比哑巴开了口。我又对他说了遍 "戈拉谢丝",他连连说着"逮那达,逮那达"不客气就赶紧给我们换啤酒去了。麦克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那样吃惊吗因为你的发音太准了,他肯定以为你是个会讲西班牙语的人。 我真想教你说西班牙语,你定能学好。我对麦克说这是不可能的,我太老了,我不可能学 会西班牙语。麦克说,不要说不可能,永远也不要对生活说不可能。他这话说得是多么好, 不要说不可能,永远也不要对生活说不可能。麦克仿佛让我看见了回到欢乐的路途,麦克仿 佛给了我回到欢乐的勇气。我都快忘了我曾经欢乐过,那是我三岁的时候,撅着屁股东倒西 歪地往家里那坏了弹簧的沙发上爬的时候,那就是我的欢乐,洁白无瑕的畅达明澄的欢乐 ,什么历史也没有的欢乐,什么事件也没有的欢乐。直到天黑我们才返回奥斯汀。就在那天 晚上麦克告诉我他爱我,陈在你听见了没有,麦克告诉我他爱我。 陈在说我听见了,麦克说他爱你。你也爱他吗尹小跳说,我想爱他我很想爱他我很想告诉 他我爱他,我我我就是爱他我肯定爱他。问题是问题是我跟你说了这么多,我 想听到你的看法,从前我的什么事情你都知道的,所以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尹小跳有点儿语无伦次,因为她这番话说得并不真诚。这不是她要告诉陈在的"最重要的话 ",她却无论如何没办法把话题引到那"最重要的话"上去了。她弄不清为什么她要滔滔不 绝地讲奥斯汀,为什么她越爱陈在就越夸麦克。这也是种胆怯吧,虚伪加胆怯。她虚伪着 胆怯着又说了遍:我想告诉他我爱他我肯定爱他她觉得她心疼得都要哭出来了。 陈在放慢车速把车停在路边,他摇下车窗玻璃就像是为了透透新鲜空气。他说小跳,如果你 真爱他别的就都是次要的,比如年龄什么的。尹小跳说这就是你的看法这就是你想对我说 的话陈在沉默了会儿说我是这么想的。尹小跳忽然变了脸即使在黑暗中陈在也知道 她变了脸。她沉着脸,既恼恨自己,又恼恨陈在。她沉着脸说,你再对我说遍你的看法。 陈在扭脸望着车窗外的黑暗说,如果你真爱他别的就都是次要的。尹小跳逼问他说你心里真 是这么想的吗陈在说我是这么想的。尹小跳说你胡说八道,你从来都是胡说八道你心里不 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你觉得你应该这么说。你是个虚伪透顶的人,你从来就是个虚伪透 顶的人。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话,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废话。我讨厌你,我从来也没有像 现在这么讨厌你你你现在我该走了再见 尹小跳步跨出车来,使劲摔上车门就往黑暗里走。她走得又急又快,说不出是目标坚定还 是走投无路,因为目标坚定的人和走投无路的人都可以是她这样走法的。走投无路的人往往 更会做出种走得很急的姿态。那么,她是走投无路了。她走投无路地走着,心里有点儿明 白自己这是在欺负陈在,却又觉得陈在也在欺负她。为什么她就是不能把她想说的话说出来 为什么她就是不能听见她想要听见的话为什么她要错过当年和陈在的个那么好的机会 为什么她不能让陈在彻底地明白她她走投无路地走着,任陈在开车追上来叫她喊她。他说 你别乱走了好不好,快回到车上来。她就走得更快些,并大声回应他说你才乱走呢你少理我 她往直前地走着,他就往直前地开着慢车跟着她。她在黑暗中想起了奥斯汀第六街的深 夜,现在她才想明白,当她和麦克手拉着手望着桥下幽暗的科罗拉多河的时候,她的灵魂正 渴望着和陈在能有这样的个深夜。现在她和他有了个深夜,可这是个多么倒霉的乱七 八糟的深夜啊。她走投无路地走着,内心漆黑片。她有点儿厌恶自己,因为所有的事情好 像都让她自己给闹乱了。逝去的仿佛已经永远地逝去,陈在早已是另个女人的丈夫,另 个女人,她叫什么来着噢,万美辰。万美辰,万美辰,多好听的名字,比尹小跳这个名字 好听得多。尹小跳有什么资格要求陈在对她和麦克的事情表态陈在有什么义务定要对此 表态万美辰,万美辰,万美辰他是万美辰的丈夫,他们是十年的夫妻,他却不是尹小 跳的什么人,从前不是,今后也永远不会是。如果她非要他是不可,那她就是在自作多情。 对了,自作多情。她被自己这自作多情的结论弄得更加羞愤难当,她必须立刻从陈在身边和 陈在车边走开,她"忽"地从便道上下来,跑向马路中间打算截辆出租车。 她冲远处驶来的辆出租车招手,这时陈在从车上下来抓住了她的胳膊。出租车在他们眼前 停住,他们却几乎扭打起来。尹小跳试图从陈在手中抽出胳膊并嚷着放开我放开我陈在却 把她攥得更紧。当她拉开出租车门要往车里钻时,陈在把将她抱起来,三步两步跑到自己 车前,拽开车门把尹小跳扔进了后排座。然后他开车就跑。 车子开出了很远很远,远远地甩掉了那辆等待尹小跳上车的出租车。当他们路过家电影院 时,陈在把车拐上电影院门前的小广场,停车熄了火,从车上下来,又从后边上了车,和尹 小跳并排坐在后排座位上。黑暗中他的呼吸显得很重,他的呼吸就像有形有状的物质打击在 尹小跳的脸上。他的脸和她的脸挨得太近了,他给了她种她就要被他咬着的感觉。她往旁 边挪挪身子说你为什么这么欺负我他就在这时把她紧紧地抱住了。他呼吸沉重地说我就是 要欺负你,我早就该欺负欺负你了他说着,果断而又亲爱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这似乎是他们都没有料到的个局面,又似乎是他们都曾期待过的个局面。相识二十多年 他们从未有过这样的亲热,他们不断地互相错过,就好像要拿这故意的错过来考验他们这坚 贞不渝的情谊。现在他们都有点儿忍不住了,当他们终于吻在起的时候,他们对这年深日 久的情谊的破坏就开始了。他们却不太在意这已经开始的破坏,仅有情谊是不够的,他们需 要这美妙绝伦的破坏。当吻到深醇时刻他们甚至叹息这破坏为什么会来得这么晚。 他们疯狂地互相吸吮,就像要把对方整个儿地吸进自己的心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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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觉出汽车里的憋闷。这么狭小的空间配不上他们这无限膨胀的亲吻。 他们这才想起来开车回家,回尹小跳的家。 当她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放他进来又把门锁好之后,他再次情不自禁地抱住了她。他搂抱 着她逼她步步后退,直退向小客厅里那张灰蓝色的三人沙发。他终于把她逼倒在沙发上,他 渴望用自己的身体覆盖她挤压她。他伏在她身上悄声说着小跳,让我压压你,让我压压你吧 他的耳语让她心荡神怡,她却不愿意被他逼倒在这张沙发上。她从来不坐这张沙发,当她被 陈在挤压得透不过气来的时候,她仿佛听见了来自沙发底部的阵阵尖叫。那就是尹小荃的声 音吧,她从来都是端坐在这儿的,现在尹小跳和陈在妨碍了她挤压了她对了,她尖叫是 因为尹小跳和陈在正合伙挤压着她,为了他们的欢乐和他们的情欲。她尖叫着打断着尹小跳 警示着尹小跳,使尹小跳顽强地推开陈在的肩膀说着咱们上床吧咱们上床吧。 咱们上床吧。 他听见了她的邀请,这么利落而又直白,反而减弱了它本来的情成分。咱们上床吧就 像在过家家,过家家。他们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拉着他的手走进卧室,他上了她的床。 他们在她的床上坐着说话,他们面对着面,把腿盘起来,他们都有这种盘腿的本领。他们膝 盖顶着膝盖手拉着手,相互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似都已明白,切切刚刚开始,因此他们 的眼睛里没有情欲,他们的身体也从这夜的马蚤动中解脱了出来。 陈在亲着尹小跳的手说,十年前,我打算结婚的时候,也像你今天问我样地问过你的,为 什么你告诉我你不爱我 尹小跳亲着陈在的手说,因为你从来没对我说过你爱我。 陈在说但是你知道我爱你,从你十二岁的时候我就爱你,那时我十七岁,还不懂什么是爱, 可我就是爱你。中午你在单元门口跳皮筋儿时我还偷看过你,后来你摔了跟头摔散了小辫儿 ,你狼狈地爬起来跑了。我爱你的狼狈,你所有的不堂皇和不体面;我爱你的痛哭和你的失 意。从来没有个女人能像你这样把这些抖露在我眼前,从来没有个女人能像你这样给我 这么多劈头盖脸的信任。我和你早就早就认识了,我常常自作多情地想着,不管你走到天涯 海角,你也是我心里的个宝贝,你是我心里骨头里的不动产。你是我的亲人,你定是我 的亲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这些告诉你,好像我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总觉得"告诉 "的权利是在你手里,从来都是你操纵着和我的距离。今晚的切我很吃惊,为自己吃惊, 也为你吃惊,我想这该不是你时的冲动吧,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夜里发生的事情有时候 是会显得滑稽可笑的。 尹小跳冲陈在摇着头又点着头,他这积蓄已久的情话让她百感交集。她说我想告诉你陈在, 这不是我时的冲动,我爱你。不是在我的十二岁,也不是在我的二十二岁,在那些年里我 把你看成兄长。我万遍地想着我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爱上了你,我猜想就是那年在火车站的 候车室,方兢扔下我就走的那天。他把我从梦里的高空推了下来,是你在地上承接了我。 你把我接住了,接住了我所有的眼泪和伤痛,所有的屈辱和辛酸。如果你不是我最亲爱的人 ,为什么我会在你跟前掩面大哭但是我不知道,我当时没有这种分析自己的能力。我的灵 魂已经爱着你,可这灵魂却没有通知我。后来我终于明白了切确认了切,我却又觉得我 不能爱你了。我不配。在我貌似清高的样子下面有深深的自卑;你见过我所有的心灰意冷我 所有的狼狈,我不能把个这么狼狈的乱七八糟的我再送到你面前我不能。我有什么权利 边哀叹着方兢的弃我而去,边抓住你就爱呢,我有什么权利这样轻浮这样不庄重。也许我 太想让你对我印象好点儿了,我太想让你觉得我不轻浮我庄重了,当我最爱你的时候我就 开始最排斥你。你告诉我你要结婚的时候我竭力镇静着自己,我现在恨透了当时的我自己: 带着那么种夸张的假高兴,和那么种做作出来的轻松。我说你早就该结婚了,万美辰这 个名字多好听啊我的心如刀割,却拼命地想着我是多么懂事我是多么道德我是多么不 轻浮我是多么庄重就让我躲在边偷偷地爱你疼你吧,就让我把你的幸福当成我的欢乐 陈在伸手捂住了尹小跳的嘴,他说可是你知道我不幸福。 尹小跳拿开陈在的手说,可是万美辰幸福,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陈在说我却没有给她她最想要的。 尹小跳说什么 陈在说孩子。 尹小跳说你不能 陈在说我不想。我不想是因为我总是对模糊的前景有种模糊的希望,我对我的生活总是不 甘心,我不想让孩子扼制住我的不甘心你懂吗虽然这样对她是不公平的,她想怀孕想得都 快疯了。但是我不能。我们婚前是有过协议的,只要能和我结婚,她同意不要孩子。 天亮了,他们不能再这样坐着说下去了,再说下去陈在就无法脱身了。他从床上下来,洗了 个冷水脸,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尹小跳的家。 天亮了,尹小跳也要去上班了。她洗了个热水澡,她细细地洗着她的r房,让清水和自己的 手抚摸它们;她握着喷头痛快地扫荡全身,让充裕的水流喷射她的清静太久的荫部 她精精神神地到了出版社,刚进办公室就接到了陈在的电话。他说小跳你在听吗尹小跳说 是的我在听。他说我的生活里不能没有你,我要娶你。 .b2.
大浴女42
"你准备好了吗"他赤裸着身体躺在黑暗中,轻轻问着远处的她。 她从远处的卫生间推门出来,卫生间的缕灯光泻进卧室,她就着灯光走到床边。 "你准备好了吗"她也轻轻问着近在咫尺的他,大胆而又喜悦地望着这个陌生的捰体。 他跃而起,双手托起浑身发抖的她,将她平放在床上,就着朦胧的光线他捧住了她的脸。 他开始亲她,亲她的头发,亲她的耳朵,亲她的眉毛眼睛亲她滚烫的脸颊。亲她的下巴颏儿 亲她的锁骨窝儿,亲她那并不肥硕却筋筋道道的小奶。他还亲了什么亲她的腰髋衔接的美 妙曲线,亲她的膝盖十二岁跳皮筋儿摔破过的膝盖。亲她的腿亲她的脚,他咬遍她所有 的脚趾,他舔着她那微凉的脚面。她被他亲得停止了发抖,她被他亲得活泛起来张狂起来, 当他把头滑向她的腿间,用舌尖顶住那里所有的柔嫩和滑润时,她忍不住发出了声短促而 又凄厉的嚎叫。那确是种嚎叫,不是人类的呻吟,是雌性动物那没有装饰过的欢呼和叫好 。那时她的脸也定是狰狞的,就像所有好到极致的人脸样。那就是美,是人所不愿承认 的美。他就在她的嚎叫声中霸道而又勇猛地闯入了她。 她使他心花怒放,他没有想到切会是这么和谐这么好。他越是怜爱她就越是深入她,越是 心疼她就越是打击她,越是迷恋她就越是折磨她,越是珍惜她就越要摧垮她。他无法让自己 停止,他没有能力让自己停止。她也不让他停止,她和得上他所有的节奏,没有丝的紊乱 丝的不如意,他们拍即合。 他使她心花怒放,她没有想到切会是这么和谐这么好。她高兴他对她的深入,他对她的打 击,他对她的折磨,他对她的摧垮。当他的双大手兜住她浑圆的屁股把她紧紧贴在心口时 她情不自禁地再次嚎叫起来。她使他大汗淋漓,他也使她大汗淋漓。汗水浸湿了他们的头发 ,他依然不能停止。他伸手撩开她脸上的乱发闷声闷气地叨叨着我的小心肝儿我的小心尖尖 儿我的小亲我要操烂你操死你他的汗珠噼噼啪啪地砸进她的眼"杀"着她的眼,他的汗 珠也滑入他自己的眼"杀"着他自己的眼。他们不能停止。他们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仿佛世 界都嫌小,都盛不下他们这叫天喊地的飞驰。这真是种飞驰吧,他把握着她指挥着她引导 着她携带着她,她在他的身下柔似无骨又动如脱兔。 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蹂躏,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蹂躏,他们互相欣赏又互相蹂躏 他们相互都永远记住了他们这第次的最后时刻,当他的动作突然倍加激烈,当他突然如 头英俊的豹子那般低吼着告诉她"小跳小跳我憋不住了"的时候,她只觉得股热流灌满了 她的心窝儿,也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幸福。她幸福。有小会儿她失去了知觉。当她醒来的 时候耳边仍然回响着他的低吼:"我憋不住了。"她终生喜欢他的这声低吼,那么天真,那 么情急,那么像亲人。他们真的是亲人,两辈子三辈子的亲人。 她浑身酥松地醒了过来,发现灯亮了,是他打开了台灯,他正在灯下看她。他向她伸过条 手臂,她的头在他手臂上滚过,她滚进他的怀里,她的头枕着他那宽厚的肩膀窝儿。他对她 说他的肩膀窝儿就是为了安放她的小脑袋瓜儿才长成这样的,正合适,正合适。 两个汗湿的身子又贴在了起。他说你是我的小亲人。她说你是我的小亲人。他说你是我的 小亲妹。她说你是我的小亲哥。他说你是我的小妈。她说你是我的小爸。他说你是我的小女 儿,她说你是我的小乖儿。他说你是我的小媳妇,她说你是我的大丈夫。他说我还想再要 次我还想再要次他们就再次开始了。他倍加小心地体贴着她,她倍加娇媚地迎合着他 。他们如胶如漆,耳鬓厮磨;他们忘乎所以,情投意合。 尹小跳慨叹着这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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