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站在国道边上打量着,这块地皮真的如吕建彰所预测的那样,是块未被发现的宝地。它的地理位置和周边环境非常适合外商搞华侨城,即使这个项目上不了,这块地皮升值也是迟早的事情。
昨晚,苏北和那明伦说了吕建彰的计划,那明伦沉思了好久才开口,他说她要是征求他的意见,他的意思是不做,不管这个项目能挣多少钱,拿着心里不踏实,吕建彰在外界的传闻那明伦有所耳闻,一个领导和私人老板或企业家私交过密总是会让别人联想到什么,而且,吕建彰说的零风险,是那种不出事没事,出事就是灭顶之灾的风险,他已经到了退休年龄,垂暮之年,而你的路还很长,没必要陪上自己,君子谋财取之有道,该挣的钱挣不该挣的不能贪。
苏北想想也有道理,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吕建彰的为人她也有所了解和体会,围在他身边的那些搞建筑的看上去都是些为钱绞尽脑汁不择手段的人,他们每个人出了差错就会发生连锁反应,这里的浑水自己还是不趟为好。
但是,如何回绝吕建彰还不至于伤了他呢,往后,自己的事情他一设卡就会费许多周折,只要在s市做房地产就逃不出他的关系网,总该找个合适的借口吧
那明伦说你就等他找你好了,或者你去那块地皮看看找找不适合搞华侨城的理由,然后做出一副小家子气,来点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的优柔寡断,他一看你是扶不起的阿斗就放你一马了。
那明伦的话让苏北把他好一顿捶打,苏北骂他看上去君子一个,其实骨子里这么看待女人,偏见女人。
那明伦说我是在教你怎么用男人的心思对付男人,这是男人的游戏圈子,女人要想混在圈里,在适当的时候要学会装傻才能明哲保身,精明过人总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苏北承认那明伦说的有道理,可是这块地的前景真的很有诱惑力,回想着离家时熟睡中的那明伦疲惫的神态和已经稀疏的头顶,苏北觉得昨天的决心正在动摇,300亩地,每亩8万元,扣除成本还可以有1000万的利润,五五分成,如果把这笔钱给那明伦,他就可以不这么辛苦了,可是,他会要吗他会同意自己去为他冒这个风险吗
苏北摇头。
离开那块地的时候,苏北留恋地回了回头,没有人能够理解一个搞房地产开发的人对土地的钟爱,当你眼看着一块贫瘠荒凉的土地在你的手里变成参天大厦,绿野碧水环绕,成为中年人温馨的家园,成为孩子嬉戏,老人安享天年的乐园,那种创造感和成就感只有同行能够理解。
可是该怎么回复吕建彰呢苏北一整天都在思量这件事情,还好,吕建彰没有来电话,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晚上,苏北从工地回来直接回了家。
停车时,苏北发现了那明伦的213还停在早晨的位置,他一天没有去还是提前回来了苏北觉得自己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赶紧停好车,朝家里跑去。
家里没有人,苏北迅速拨着那明伦的手机,关机状态。
怎么回事苏北的大脑在迅速反应能着,是他老婆发现他了还是他的病又犯了苏北坐立不安。
苏北决定直接去厂子找他,昨晚他说今天要安装调试机器的,也许他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他为什么没有开车去呢苏北开车经过门卫的时候,里面的人示意她停车,门卫走了出来,递给她一把车钥匙,告诉她说,早上那位先生的车出了点问题,修理工已经修好了,这是钥匙和收费单据。
苏北赶忙道了谢,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决定还是去厂子接那明伦,给他一个惊喜。
苏北从没有去过那明伦的印刷厂,她只听他说过大致方位,一路打探着,终于找到了印刷厂,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声息,苏北迟疑地敲着大门,这就是那明伦天天为此忙碌的厂子吗
大门拉开了一条缝儿,一个老人探出头来:你找谁
苏北回答:找那老板。
老人摇摇头: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
老人说;他就是让朋友害了。
怎么了他出什么事了苏北急切地问。
厂子被封了,人被公安局带走了,就剩我一个看门的了。
什么苏北推门而入。
眼前的情景让她吃惊,所有的门都紧锁着,被贴上了封条,院子里放着的集装箱还没有开封也被打上了封条。
到底因为什么
老人跟在她身后说:说是印错了一本什么书,好端端的厂子就全给封了,人也抓走了,咋这大的罪过呢那老板多好的一个人啊,好人咋没好报呢
苏北没有再和老人说什么,她只知道一件事情,那明伦不能呆在拘留所里,他的身体和精神都禁不住这样的打击,得赶快找个人疏通关系,找谁呢在s市谁有可能她可以说进去话呢
苏北的车在返回市区的路上疾驶着。
第三部分 第九章1
那明伦躺在拘留所窄窄的长条椅上,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想闭会儿眼睛,脑子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身陷囹圄。那明伦曾经为自己设计过许多结局,偏偏没有想到会落到这步田地。
从事印刷行业五六年了,那明伦已经非常清楚了这个行业的规矩,所有的行为都应该遵从一个法字,承接的业务,无论利润多么丰厚,只要有一点手续不健全,那明伦都不接。周围几个原来经营不错的印刷厂都是因为承接了非法印刷品,有的被没收了营业执照,有的被罚得倾家荡产。在早期的个体印刷厂中,这种投机行为是普遍现象,随着知识产权保护法和著作权法的颁布,文化市场监管力度的加大,再有这种投机心理无疑是玩火自焚,那明伦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如果,当时自己不在医院,或者,自己当初坚持回绝,不考虑老汤的面子,再或者,自己不看错人,不那么相信小催,从医院回来马上检查所有的业务手续,还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说到底自己都逃脱不了干系,谁让自己是法人代表呢
事情来得那么突然,没有丝毫的回旋余地,回想起白天的情景,那明伦紧紧地抱住了头。
当他冲进自己的办公室,一眼就看见屋里坐满了迄今为止他所见到的s市主管印刷行业的所有一把手,副手小催脸色惨白,额上挂着汗珠。那明伦刚一进来,市文化局文化市场科科长就把他按在了椅子上,这个平时见面常打哈哈,逢年过节那明伦没少拜过的,酒桌上曾亲热得称兄道弟的男人,扳着的脸荫沉得像锅底:
那明伦,你看看你惹的娄子给领导们找多大事赶紧交代你和那个姓汤的是怎么合伙出版xxx传的不许隐瞒,实话是说。
那明伦说:我没记得印过这本书啊小催,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小催支唔地说:厂长,前些天,您陪业务户出去那些天里,老汤找到厂子里,我给您打电话您同意印的那本书。
那明伦皱着眉想了想:是有这么回事,但是你没有跟我说书名,咱的印刷手续呢拿出来给领导们过过目。
小催的语调已经带了哭音:厂长,老汤他没给准印证,他当时应的过几天给咱们补,可是书都拉走了,他也没提这个碴儿,我电话追了他好几回,他都推辞说他会和您联系,让我别管这个事了。我以为他真和您说了,想等您从上海回来再和您核实这件事情,没想到老汤让人告发了,他交代说是咱们印的这批书。
那明伦气得直拍桌子:你怎么这么混蛋啊他说出大天来,没准印证书也不能让他拉走啊你找不到我,电话里为什么不和我说
小催普通跪下了:厂长,我对不起您,那天老汤拉书来,非要请客,结果他们把我灌醉了,我不记得当时怎么回事了,第二天早晨我发现他们把书连夜运走了,就一直追老汤的准印证,我以为那本书是宣传领导的,不会出什么大事,谁想到给您惹这么大的祸,您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说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
那明伦和在座的领导说:是我管理失当,给领导们添了麻烦,我道歉,恳求各位领导看在我们是初犯的份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给我们一次改正的机会。
在座的领导面面相嘘,没人做声。
科长将新闻出版署转发的关于查禁这批非法出版物的通知递给那明伦,又递给那明伦一张处理意见书,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前,拘留所有涉案人员,查封印刷厂,听候处理。
那明伦知道大势已去,这种时候不会有任何人为自己出头,避嫌还来不及呢,人情如纸。
那明伦在拘留证上签了字,既然无回天之力,就落个认罪态度好吧,希望办案人员能心生恻隐,手下留情。
临被带走前,那明伦问:我打个电话行吗
公安局的领导说:不行,事情没有彻底调查清楚前,你不能和外界联系。
那明伦说:我打给我爱人通知她一声,她什么都不知道呢。实际上,如果允许,那明伦需要打两个电话。
公安说:你爱人那里我们会通知到她的。
那明伦一听赶紧拒绝:那就不麻烦您了,别吓着她,我出来再和她解释吧。
进拘留所的时候,那明伦的手机和公文包以及身上所有的东西一并交给干警保管,小催被关在了另一间屋里,怕他们串供。
拘留所的门被干警锁上的那一刻起,那明伦就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从此就任人宰割了。看今天的动静,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但是无论怎样的处罚,那明伦此刻都希望早日来临,他多一刻也不愿意等待下去。
小苒不知道会不会听说这件事但愿她对自己的行踪习以为常,以为自己又和平时一样陪客户或者以为他在陪另一个女人,那明伦希望小苒恨自己怨自己,也不想让她知道真相。他本来准备今天回去的,他们夫妻已经一个多月没见面了,看来,老天在阻止他们,他们的缘分真的到头了吗
苏北呢此刻,她在做什么给自己打电话对了,自己的车还在她的公寓停车场,她回来时会发现吗她会怎么做呢四处打探,或者去厂子里找自己
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情况,小苒会怎么办呢苏北会怎么办呢
那明伦躺在拘留所的长椅上,辗转反侧,这一夜,是他平生感觉最漫长的夜晚。
冉小苒是在局长帮助她打过五六个电话,了解了那明伦为什么被拘留的整个过程后,才含着眼泪说出真相的。
当局长用那种口气和她说起那明伦时,她本能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已经死了,因为他的病,因为他经常不回家,她一直生活在随时会失去那明伦的恐惧中,在她的脑海里经常会反复出现这种场景,有一天,这噩耗会由别人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告知。
但是她绝没有想到,被告知的是这样的事情。
他怎么会糊涂到这种地步呢为了钱这样不计后果不计得失说到了他还是因为支撑这个家啊,别人都有权利责怪他,只有她做妻子的不能,她应该赶快想办法,将他从拘留所保出来,他的身体一天也不能呆在那里,只要有人,什么都好办,就是没收全部财产,她跟他从头再来也无怨无悔,谁让他是她的男人呢谁让她是他的女人呢从嫁给他的那天开始,自己的命运就和他的命运维系在一起了。
你是说,那明伦的白血病已经两年了局长吃惊地问。
是的。他不让我和任何人说,连他的父母和我们的女儿都不知道。冉小苒含着泪说。
第三部分 第九章2
他真是条少有的汉子。要是别人早就被击垮了,而老那还和健康人一样奔波,我也是中年人了,我能理解一个家庭这个年龄的男人意味着什么,只要有一丝气力,自己就没权利倒下。
是的。他似乎想把什么都扛下,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埋怨他,我只是心疼他,他的身体顶不住这样的折腾。局长,这么多年,因为个人的事,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开过口,可是现在,我想求您冉小苒站了起来。
局长也站了起来:你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尽力。
您帮我疏通一下关系,让那明伦保外受审,我用脑袋担保,他会好好配合调查的,无论罚多少钱都可以。如果不行,让我去拘留所陪他,他不能没人照顾。
局长看了看表说:行,我试试看吧,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先让司机送你回家,晚上,你听我电话好吗
冉小苒点头:那就拜托您了。
要不要找个女同事晚上陪你局长关切地问。
不,不不。我能行。冉小苒赶快推辞。
想开点,回家吃饭。别担心,一有消息我就给你打电话。
局长叫来司机,交代了几句。
回到家里,冉小苒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片刻,便觉得自己再也呆不住,她要给自己找点事情,不能让自己闲下来,否则这等待的每一分钟都让她如坐针毯。
她开始清理自己衣服,然后又开始整理那明伦的衣服,她无意识地做着这些,倒来倒去,而她的眼睛时不时地瞟向电话机,有几次她跑到电话前,拿起又放下,她担心电话会压不实,局长会打不进来。
电话一直没有响,冉小苒无力地趴在衣服堆上哭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铃响了,冉小苒停止了哭泣,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局长站在防盗门外:是我,小苒,开门。
冉小苒打开门。
局长走了进来,吃惊地看着满屋子凌乱的衣服:你在干吗
冉小苒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屋子弄成这样,她神情迟钝,泪如雨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局长走近前,怜爱地将她揽进怀里: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别这么折磨自己。
冉小苒呜地哭出声来。她心里委屈极了,她从来没有被丈夫以外的男人拥抱过,而她此刻多么需要这温暖坚实的拥抱啊,好给她力量,给她勇气。
我本来想打电话给你的,可是你的神情让我不放心,所以我决定还是冒昧地来看看你。
许久,冉小苒才平静下来,她不好意思地离开局长的怀抱:谢谢你,我失态了。
不用说这些。小苒,你知道在我心目中,你是什么样子吗局长的眼里充满了爱意。
冉小苒吃惊地看着局长。
也许,我现在说这些不合适,你是一个让人不忍碰碎的瓷器,是专供男人欣赏而不忍心享用的女人。
你们怎么会这么看我冉小苒觉得这种评语太熟悉了。
你们我能知道那个们指的是谁吗
一个网友。
哦。生活里我是惟一说给你这句话的男人吗
冉小苒点头。
我很荣幸。我说的只是我的感觉。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我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走近你的机会,我害怕你认为我的方式世俗,所以,我一直站在远处欣赏你。是不是很君子
很伪君子。冉小苒忽然笑了,她想起局里那些女同事背后议论局长的话题,传说有人看见局长出入过一个已经被查封的靠色情招徕顾客的酒店,还有人说他曾经光顾过一个名声不好的歌厅,尽管她从未对这些无聊的小道消息感兴趣,可她身边有个裘丽总怕别人把她当哑巴,也就注定她冉小苒所知道和听说的并不比其他人少。
你的话里有话,是不是你们经常在背地里议论我
冉小苒摇头:没有,我很尊重你。但是,人嘴两扇皮,你能挡得住那些蜚短流长吗
我不管他们,我只想知道,我在你心里的感觉呢
是个好人。
这就好。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谢谢你。没想到你还这么幽默。
我们说正事吧。我和文化局和公安局的局长都谈过了,他们同意那明伦保外接受调查,明天上午,你拿着那明伦的诊断证明,去拘留所办个手续,就可以接他回家了。以后的事再慢慢疏通吧,用得着我的地方开口。
我怎么感谢你
来点虚的吧,说下辈子嫁给我。
好,下辈子嫁给你。
啊,我幸福死了。我现在得走了,为了你那句我是个好人。收拾一下,好好睡个觉。
谢谢
冉小苒觉得这两个字是从心里说出的。
第三部分 第九章3
亓克觉得事情一决定下来,心里反倒平静了。
400万分之一的概率,说明自己和那个男人真的是很有缘分。医生说如果移植成功,那个男人就会变成和自己一样的血型,亓克觉得生活真的是那么的不可思议,一不留神,这个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不是手足却比手足更亲。
那个和他有缘的男人是谁呢亓克偶尔很好奇。如果可能,移植成功后他要侧面见见他,尽管他不需要他任何报答,但是,看见自己的血流淌在另一个人的身上,那种幸福感不是任何人都能享受的。
一想到自己能给另一个人新生,亓克就觉得自己很伟大。
他现在甚至有点庆幸自己的幸运了。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为自己的利益奔波,评职称,分房子,评先进无不是在为得到而争取,亓克第一次在付出中体验到快乐。这种快乐能净化心灵,升华人格,能使人在这个世界上感觉到来自同类间的相互搀扶。
心里有许多想法想和人倾诉,但是没有倾听的人。
晚上,亓克吃过葛大姐精心做的饭菜回到宿舍,没有一点困意。他很想给冉小苒打电话,但是看了半天手机还是没有拨号,他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想告诉她真相,而他不想此刻就告诉她,也许是不想让她为自己担心,也许怕她认为自己轻浮,什么都没做就把自己渲染得很悲壮,亓克不知道到底因为什么直觉告诉他现在不是说的时候。
还是上上网吧,亓克打开了电脑,他已经很久没有上网了,自从和冉小苒深谈以后,他觉得已经厌倦了网上男女之间那些充斥着意淫的挑逗,它们只能填充自己片刻的空虚,永远不能慰籍自己的心灵,而他迫切地需要一个知音,需要来自家庭和自己女人的温暖。
依然是那个熟悉的聊天室,依然充斥着男人的发泄,女人的饥渴,亓克把自己的网名挂在那里,观看着大屏上网友的公聊,任凭那些陌生的人们不断地打招呼就是无动于衷,他知道自己在等谁,他们都不是那个叫“幽谷百合”的女人,可是他和她的缘分会和他和那个接受他骨髓的陌生男人那么传奇吗
他真的很渴望,他和她之间会发生点什么故事,让他们的命运从此关联。
亓克有时不明白自己和冉小苒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让他如此痴迷。他和她从未见过面,也没有像其他网友那样发过照片,他只是在网上和电话里让她描述过自己的长相,尽管她总是那么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但是亓克觉得还是有一个清秀的形象在自己的脑海里形成了,而且逐渐地明晰清楚起来,逐渐地无可替代起来。
是不是冥冥之中,谁遇见谁都有一个定数和一种缘分在那么多女网友中,曾经有几个让亓克心动,热血沸腾,但是她们都成了过眼云烟,像根划着的火柴在瞬间爆出火花后,只是片刻的燃烧,再不扔掉就只有烧手了,有的还没有到烧手的时候就自动熄灭了,不疼不痒地丢弃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只有冉小苒例外,亓克和她之间从没有被点燃的感觉,但是火苗却一直在燃烧着,它们不疾不缓地温暖着你,吸引着你,安静着你,让你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肯定着这就是自己的需要,除此之外,一切对你轻如鸿毛。
但是那团火苗已经有所属了,她不是自己的,一想到这些,亓克就觉得心里一阵悲哀。冉小苒从没有说起过她的丈夫,亓克曾经问起过,她告诉他说她不想和他说他。
亓克其实很想知道冉小苒是不是也像其他中年女人一样,婚姻到了疲塌期,但是,她从未和他抱怨过什么,他除了知道她有个女儿在国外读书,有个丈夫干个体外,其他与她相关的一切都一无所知。
她一定在隐瞒着什么,但是,隐藏在安静平和的性格背后是什么呢亓克想不出。
这个让他牵挂让他向往的谜一样的女人,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一睹庐山真面目呢
已经是午夜了,亓克关掉电脑。
这是他首次登陆聊天室而未发一言。
一路上,苏北边开着车边紧张地调动着大脑里储存的各种信息。
找谁疏通关系可以保出那明伦呢
在s市,除了生意上的一些交往外,苏北很少和政界打交道,文化和公安系统更是很少和他们接触。自己惟一结识的高层领导就是吕建彰了,但是,他肯帮忙吗他是那种容易打交道的人吗可是不找他还能找谁呢
苏北把车停在了路旁,拨通了吕建彰的电话。
您好,吕市长,是我,苏北。
吕建彰的声音没有往日的热情:我听出来了,你过半个小时去上次那里等我,我们见面仔细谈,我现在有客人,不方便。
苏北知道吕建彰误会了,她现在找他不是地皮的事情,她正想解释,但是吕建彰已经挂了机。
苏北飞快地朝家的方向开去,为这样的事去见吕建彰不能空手而去。
苏北从抽屉里刚结算的一笔工程款里,点出2万元钱,放进随身带的包里,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苏北往耳后抿了下头发,然后锁门,开车直奔枫风宾馆。
半个小时后,苏北被女服务生领到了吕建彰的房间。
吕建彰坐在沙发上,这次他只是欠了一下身体:小北,很准时啊。
您好,吕市长,打扰您了。苏北在门边自己换了拖鞋。
干吗那么客气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我们彼此彼此,来,坐下喝茶。
苏北坐在吕建彰对面的沙发上,迟疑地开了口:吕伯伯,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谈那块地皮的事情,是有点私事想求您。
什么事情吕建彰问。
苏北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她没有告诉吕建彰自己和那明伦的关系,只说是周雄的亲戚,周雄死后,表姐牟心病了,那明伦没少帮助他们也没少帮助自己,现在人家出了事情,自己从感情和道义上都不能袖手旁观。
您看,吕伯伯,您能否帮助我给他疏通一下我可以用我自己的公司和人格担保,他会全力配合调查的。
吕建彰问:他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真的很重要。要不这么晚我也不敢来惊扰您了。
我打个电话问问吧。
吕建彰进了里屋,不一会儿走了出来,脸上挂满了笑容,径直坐到了苏北的身边,拉过苏北的手,放进自己的手心:
小北啊,事情办好了,你明天去拘留所接那个姓那的出来吧,我还特意叮嘱他们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从轻处理。你看看,你吕伯伯不是自己夸口吧,在s市呆这么多年了,还没谁敢不给我面子。
苏北高兴之余,听出了吕建彰的话外音:吕伯伯,我就知道找您没有办不成的事情,谢谢您。这是一点小意思,您收下吧。苏北从包里掏出两万元钱放在茶几上。
吕建彰伸手拿起那叠钱掂了掂:小北,你也太不了解你吕伯伯了吧这点钱还买不动我。
苏北赶紧解释:不是别的意思,是真的很过意不去,是人家家属的意思。情急之下,苏北编了个谎话。
不管谁的意思,钱是你拿出来的,把它装起来,这个面子是我给你的,要不,我认识那个姓那的是谁啊你得明白我的心啊。吕建彰探过身拿过苏北的包,把钱装了进去。
吕建彰臃肿的身体压在自己的腿上,苏北一动也不敢动,她没有推辞,她心里明白吕建彰需要的是什么。
吕建彰装好钱,把包又放回原处。
等吕建彰从自己的腿上直起身来,苏北赶紧站起身来:吕伯伯,我替那明伦谢谢您,您的好意容我以后再报。
怎么说完就走吕建彰脸上不悦。
不是,他们家属还在等我回话,我改天再来看您。
说着,苏北赶快朝门口走去。
等等,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吕建彰喊住了她。
苏北迟疑着,她知道自己实话实说,也许根本就会白来一趟,或者不能很快离开这间屋子:
我已经考虑好了,等这件事情有了眉目,我马上和您联系,而且,我今天特意去看了那块地皮,您真的很有眼光,那是块埋在土里的金子。
知道你吕伯伯不会给你当上吧吕建彰的脸上终于放晴了,他站起身送苏北。
苏北赶快推辞:您不要起身了,一半天我就和您联系,我们开始运作那件事情。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不过要抓紧啊。
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苏北知道一个绳套已经栓在自己的脖子上了,那明伦的事情一天不完,那个绳套就会越勒越紧。
第四部分 第十章1
那明伦一夜未眠。
天将亮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屋子里走遛,直到听见院子里响起人们上班的脚步声和相互打招呼的声音,这一刻,那明伦又一次深切体会到了原来拥有这种日常生活也是莫大的幸福,就像他知道自己得了白血病时感受拥有健康是多么幸福一样。
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提审自己,无论什么处罚,那明伦都希望早点有个结果,再在这里呆一天,他的神经就会崩溃。
一名干警打开了拘留室的门:你是那明伦
那明伦赶快点头:是。
去办手续,有人保你出去了。
那明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干警带他来到一间屋子,苏北坐在屋里的椅子上,昨天还对他凶巴巴的干警今天脸上和蔼了许多,他递过一张表说:清点一下你的东西,然后签字。
那明伦和苏北只是四目相对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和她打招呼,他清点了一下包里的各种单据,然后在表上签了名字。
干警说:现在你可以走了,但是,要把联系电话留下。
那明伦把手机号写了下来。
干警问:家里电话呢
苏北走了过来,写上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
那明伦吃惊地看着她。
干警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那明伦和苏北相跟着走出了公安局。
苏北的车停在门口,那明伦看着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呼吸着四月早晨的空气,情不自禁地拥抱着苏北:
谢谢你,宝贝。
苏北悄悄地对着他耳朵说:咱们回家再说吧。
苏北打开车门,那明伦坐了进去,苏北发动了车子,车里,那明伦不错眼珠地注视着苏北,眼里充满了感激和幸福,他发现他越来越离不开苏北了,他甚至没有看见,离他几十米的地方停着一辆出租车,他和苏北的车子驶过那辆出租车时,他都不曾侧目,他的眼里只有苏北,其他都不在他的视线之内。
回到家里,苏北把那明伦推进了浴室,又把他昨天穿的衣服投进了洗衣机。
穿着浴衣的那明伦吃过苏北为他熬的莲子粥,便迫不及待地拥着苏北来到了卧室。他感觉自己从未像现在这么想拥有这个女人,那是一种来自身体的饥渴和心灵的迫求,什么也不能阻止他,即使明天让他死,今天他也要拼尽最后一口气让这个女人感受到一个男人完整的,毫不保留的爱。
呻吟央求呼唤,他们用最淫荡的语言勾动着心底的欲火,燃烧他们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
进入承接迷乱,他们用最癫狂的动作刺激彼此敏感的部位,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淹没浮出。
当那明伦觉得自己的脑髓骨髓精髓如决堤的洪水,沿着自己的中枢神经即将一泻千里的时候,他试图像往常一样将自己从苏北的体内抽出,但是,他发现苏北的双手正紧紧地勒住自己,身体紧紧地夹住自己,她的呼喊让他崩溃让他无路可退,他只能深入再深入,挺进再挺进。
别停,别停
给我,给我
我要,我要
那明伦瘫软如泥。
他伏在苏北的身上,平息着自己,倾听着苏北的心跳:
告诉我,宝贝,我什么地方值得你这样爱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由着心去做的。
宝贝,你让我用什么回报你的爱
活着。我就是个幸福的女人。
那明伦抬起头,深情地看着苏北,泪水从他的眼里滚落,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哭过了。
苏北用手指抹掉他眼里的泪水,自己的泪水也不断地涌上来,他们相互为彼此擦拭着,却发现那原来是心泉,只要他们相爱,就永远不会擦干。
深夜,冉小苒守在昏睡的那明伦床边,注视着这个躺在病床上无知无觉的男人,一时竟觉得这个男人是那样的陌生,好像他从来都不是自己的丈夫,也不是女儿的父亲,她只是在为另一个女人守护她的男人罢了。
这是怎样的一天啊。
这一天,冉小苒觉得自己就像女儿小时候玩的皮球,一会被抛到天上,一会儿被抛到地上,而此刻,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打入了地狱,心寒彻骨。
早晨,冉小苒很早起来,收拾完昨晚自己情绪失控搞乱的屋子,又准备了几样那明伦爱吃的青菜,插好热水器,然后特意穿上那明伦为她买的风衣,尽管今天天气还不错,冉小苒还是决定穿上这件衣服,她希望那明伦从拘留所里出来,第一眼就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患难夫妻,相知如己。
冉小苒收拾停当,临出门前又检查了一遍该带的那明伦的病历和诊断证明,来到楼下打了辆出租车,直奔拘留所。
拘留所门口。司机把车停了下来,冉小苒下车,正要吩咐司机稍等自己片刻,一抬头,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一刻她恨不得自己的眼睛瞎了。
前面不远处,她的丈夫正深情地拥抱着另一个女人,那是他曾经给过她而现在已经不再给她的只应该属于他们之间的拥抱,更让冉小苒眩晕的是,那个高个子女人身上穿的是和她此刻穿的一样款式颜色的风衣,这只能说明它出自一个人之手,而这个人本该只给她冉小苒这份情意,如今却被别人平分秋色。
四月末的早晨,冉小苒站在无光无色的太阳下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如同观看一场演绎着别人故事的电影,感觉是那么的真切而又那么遥远,一切与她无关而她又身临其境。
看着他们亲密地坐进车里,看着丈夫在车里把目光深情地锁定在那个女人身上,路过自己时竟然不屑一缕余光,那一刻,冉小苒感觉血掖已经不再流动,心脏也不再跳动,惟有这个时刻在她的记忆里定格覆盖着她三十四年记忆的空间,而且还在不断地复制扩展。
第四部分 第十章2
冉小苒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不知道自己坐在地板上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剪一剪地剪起那件风衣的,她剪几刀哭一会儿,哭一会儿剪几刀,直到面前堆满巴掌大的碎片,直到那些碎片在她绝望的疯狂中在房间四处挥散,布满所有的角落。
没有任何一个妻子能忍受如此的摧毁。如果她只是凭空猜测,如果她只是道听途说,即使在心里假想一千遍自己的丈夫正在另一个女人身边,甚至在和她做爱,也比不上一次让她亲眼目睹的摧毁来得残忍彻底。因为那样,她依然可以安慰自己欺骗自己,毕竟她没有亲眼所见,毕竟还能假设还能否定还能虚拟。
她感觉什么都没有了,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她的丈夫和他们共同建造的家。
这么多年来,她和那明伦已经活成了一个人,那明伦是骨架,她是附着在骨架上的肌肉,而今,肌肉正在被生生地剥离骨架,这场景冉小苒去屠宰场检疫抽查时经常目睹,她看着工人们分割,曾无数次地设想那些动物们在屠刀下的感受,她知道从此她用不着去设想了,她已经感同身受。
下午的时候,恍惚中的冉小苒被电话铃惊醒,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哭泣中睡着了。
电话是那明伦在北京就医的医院打来的,医生告诉她已经和他们联系两天了,一直没有联系上,那明伦的骨髓配型找到了,让他赶快来医院,如果对方身体检查合格,两三天就可以做骨髓移植了,并嘱咐他们带足治疗费。
放下电话,冉小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这是她夜夜祈祷日日期盼的奇迹啊,竟然在这个时刻出现了
她忘记了刚才的一切,她迅速地拨着那明伦的手机,她要赶快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手机里传出电信小姐平静的提示: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没有开机。
冉小苒的心再一次跌入谷底。她不知道到那里去找那明伦,她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她洗把脸,穿好衣服,再一次来到楼下打了出租车,她寄希望那明伦会在印刷厂,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应该会出现在那里。
厂子门口,冉小苒问着看门的老人,老人说那厂长从前天被带走就再没回来。
冉小苒看着贴满封条的厂房和设备,抚摩着挂在门口的牌匾,再一次失望地离开。
此刻,她的丈夫只有一个去处,他只能是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他们在做什么呢在庆祝他重获自由还是庆祝他们劫后重逢或者他们此刻正缠绵在一起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怎么才能找到他
她还能找到他吗
站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环顾周围熟悉的街景,熟悉的道路,冉小苒茫然无措。
一个男人,一个做丈夫的男人,怎么能在惹出这么多麻烦的时候,还能有心思去沾花惹草,去风流快活,去满足自己鸡巴头儿的那点需要
愤怒像潮水涌上她的心头,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发泄愤怒,她从来没有骂过人,那些骂人的脏词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她的记忆里,而此刻只有破口大骂才能平息她心头的忿恨,她无视身边过往的行人,忽然歇斯底里地骂了:
混蛋。
混蛋
混蛋
她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两个字,这就是她人生字典里最恶毒,最龌龊的咒骂了,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起来她还能够骂什么,骂什么能解她心头的怒火。
回到家里,冉小苒觉得平静了许多。
那明伦已经有了生的希望,他的病治好了,她可以毫无愧疚地离开他,成全他们,她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平静的设想离婚了。
从前这个问题这个念头她想都觉得是一种罪恶,道义和良心都不会允许她先提出离婚,尽管“女人如酒”曾在网上那样苦口婆心地劝导她,让她放手,她都不能对身患绝症的丈夫提出这个字眼,而现在她终于可以放手了。
是那明伦先于她松开了他们本该永远牵在一起的手。
如果把婚姻比作一条船,那么在这以前,他们的婚姻行使在一片宽阔的水域上,风平浪静,尽管水下也有旋涡,巨石,都在他们夫妻合力驾驶下顺利通过了,现在,他们的婚姻之船行驶到了急流险滩,舵手还没有尝试一搏,就首先弃船而逃了,剩下她这个听任舵手指挥惯了的船员,不知道如何面对眼前的惊涛骇浪,掌控不熟悉的舵把。
他们的船就要沉了,一个没有舵手的船和一次失去方向的漂流,注定找不到码头。
深夜,冉小苒在恍惚中再一次被电话铃惊醒。
她按住自己嘭嘭的心跳,拿起话机,电话是巡警打来的,那明伦出了车祸,目前处于昏迷状态,他们是从他的公文包里找到地址的。
冉小苒赶到出事现场时,身穿睡衣的那明伦正要被赶来的急救车送往市区医院。
医院里,医生初步诊断那明伦是脑震荡,并没有其他内伤,征求冉小苒是否在这里住院。冉小苒考虑片刻,决定连夜将那明伦转到北京医院,她不能在这里冒风险,那明伦的白血病有许多禁忌药,如果他们治疗不当,那明伦就有生命危险,而且北京方面已经通知他们迅速住院了。
急救车迅速按照冉小苒的要求将那明伦送往北京,等冉小苒办好手续,医生将那明伦推进急救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诊断依然是脑震荡,医生给那明伦输上了掖,冉小苒悬着的心逐渐平稳起来。
冉小苒注视着还在昏迷中的那明伦,打量着他身上穿着的丝绸睡衣,想着只有对生活很讲究的人才会买这种质地和款式的睡衣,而且一般情况下这样的睡衣大都是情侣装。
睡衣散发着一种好闻的香水气味,冉小苒叫不上它的名字,但是她能辨别这种品牌绝不是裘丽常喷撒在身上的那种廉价的香水,它自然,清香一点也不刺鼻。
命运真是善于捉弄人,在冉小苒对找到那明伦不报任何希望的时候,又用这种方式将他送了回来。
而此刻冉小苒守侯在散发着另一个女人身上香水味道的丈夫床前,一点也想象不出那明伦和那个女人之间到底因为什么
在漆黑的夜晚,身穿睡衣的那明伦会开车行驶在公路上而且从出车祸到现在,那个女人居然没有一个电话。
那明伦因为药物的作用还在昏睡。
冉小苒心头的谜团越滚越大,头乱如麻
第四部分 第十章3
亓克收拾着屋子,下午他已经提前从记者站赶回了北京。
他不想让一个渴求生命的人等自己太久,更不想让社里的同事在自己捐献骨髓的时候扛着机器围在左右,他不想造势,不想把自己搞得像个英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还是做个平常人适合他。
给医院打了电话,医生说,还没有联系上那个病人,让他明天先来医院先做些心里准备和常规检查,等候消息。
亓克觉得心里准备自己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但是多了解一下也没有坏处,他答应了医生。
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上次本来想收拾,因为薛平和他约会,便没有打扫,今天他想彻底地收拾一遍。
亓克先是把屋子里乱摆的物品分门别类地清理着,然后将一些很久不用的物品收拾在一起,准备送到楼下的废品点,亓克很少做这些家务,大汗淋漓地干了一个小时才稍稍有了点头绪,正当亓克举着扫把扫着墙上的蜘蛛网和尘土时,听见有人敲门。
这个时候准是居委会的大妈见自己回来了,来收卫生费水电费什么的,亓克心想,灰头扯脸地拉开门。
薛平微笑着在门外,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还提着一袋食品。
亓克吃惊地打量着薛平,他来时谁都没有通知,还叮嘱站里的同志为他保密,她怎么会知道的呢
薛平问:怎么不打算让我进去
亓克双手一摊:实在对不起,屋子里脏极了,有什么事情我们这里说吧。
薛平说: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我可以不请自进,有别的拒进原因吗
亓克无奈:好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请随意。
薛平走进屋子,把花和食品放在一个比较干净的地方用报纸盖好,然后竟然二话不说动手帮助亓克收拾起屋子来。
亓克不好意思地阻拦,薛平说:干这些我们女人比你们男人内行,我来指挥你打下手。
亓克被剥夺了主人的权利,变主为客,薛平一边干着一边指挥他,两个人同心协力,亓克本打算做一个下午的卫生竟然在薛平来到的四十分钟里提前结束了,而且,还比他原定的打扫计划超出了许多,比如他没想擦玻璃,没想收拾厨房,而现在窗明几净,鲜花也被薛平插进了花瓶,亓克环顾着屋子里整洁的一切,很感激地说:
谢谢,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厉害。
薛平笑了:从小操练的,小事一桩。
亓克为薛平沏上一杯绿茶:能否问一句,你来是公干还是私人往来
薛平反问他:你说呢我们之间连这一点友情都没有了吗
亓克否认: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不想惊扰领导,不想让事情渲染得那么大。
我理解。
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从你一开始就没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提前回来。
呵呵。你很了解我。
是的。应该说是全方位地了解你。
薛平说了一句相关语,亓克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自嘲地笑了两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有自己对人生对事业对爱情对婚姻的看法。你在坚守着自己的原则,而我在依照自己的模式行事,正确与否不由自己评说,但是幸福与否完全在自己操纵。我不相信命运,也不相信爱情能够长久,但是我相信自己知道怎么活着感到幸福,快乐。也许,你认为我自私,或者势利,但是社会为人们提供了比以往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我想我这类知道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给自己谋取最大利益的人不在少数,应该不属于罪不可赦之列。薛平说着,眼睛探究地看着亓克。
你的道理很艰深,比我成熟多了。我并不反对你的准则,只是它不适合我。亓克回答。
我理解。这就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和七十年代出生的人不同之处,每个时代的人都打着那个时代的烙印。我们彼此受的教育不同,时代不同,所以我们对人生的认知也不同,但是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应该学会彼此欣赏理解宽容,你说呢
有道理。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今天这次聊天的亓克问。
你逃跑的那个夜晚,我自己反思了自己。有的人心理成熟要比生理成熟来的晚,我属于那种心智早醒的一族。觉得有一天我们需要来一次心灵的交合,我不需要你完全理解我,我只需要你的不反感就够了。
亓克觉得自己的脸红了,他再一次领教了薛平的厉害,她的直率和用词都让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滞后,一个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和爱情婚姻经历的中年男人,居然在一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女人面前感到紧张,一定是有什么东西禁锢了他的思维。传统观念道德准则还是在这浮躁的社会中对信念的最后坚守亓克在心里问着自己。
我想我的悟性应该不差的,我现在已经开始理解你了。我们不说这些了,干了半天我来请客吧,说想吃什么亓克问。
薛平笑了:好吧。但愿你习惯我的实话实说。我带来了一些吃的,我们简单吃一点吧。
亓克从袋里掏着食品,笑着打趣:这么多全是我爱吃的,你今天可赔本了。
薛平也开起了玩笑:看来你还是不了解我,懂得何时取舍何时进退,才是大赢家。
这顿饭他们吃得非常愉快,他们喝了一点红酒,聊着,吃着,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很晚。亓克和薛平说了自己不想捐献骨髓时惊扰太多的同事,薛平答应她会帮助他安排的。
临走,薛平问:害怕吗
亓克回答:有点。但是比一开始好多了。
薛平眼睛很有内容地看着亓克,亓克明白如果他开口今夜她会留下来陪他,但是他不能开这个口,尽管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放松。
谢谢。亓克拍了薛平的肩,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感动。
需要我说话。薛平的声音温柔体贴。
亓克目送薛平走远,感慨万千。
原来男人与女人之间不牵扯爱情的时候这么容易相处,容易沟通,容易彼此相知。
苏北坐在漆黑的屋子里面,一颗接一颗地吸着烟。
烟灰缸是苏北去云南时在当地买的水晶制品,它的形状是一只丹顶鹤,一点也没有烟灰缸的拙笨和呆滞,苏北一眼就看上了它。她喜欢买那种似是而非的东西,那些一眼就让人看出用途的日用品对她从来就没有吸引力。而此刻,这只美丽精致的丹顶鹤,已经被苏北污染得脏兮兮的,连美丽的羽毛上都披挂着烟灰。
她已经很久不吸烟了,因为那明伦的健康,她害怕被动吸烟会影响那明伦本来就虚弱的身体,尽管,那明伦一再告诉她没有关系,苏北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吸过烟。不但如此,自从那明伦和她住在一起后,她从来就没在房间里吸过烟,尽管她的房间里有很先进的换风设施。
如今这一切都不需要了。
人去楼空。
他不会再回来了。
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第四部分 第十章4
尽管她早就知道这是他们的结局。但是,在她的设想里带走他的只能是死亡,除此之外,苏北不知道还有什么力量能让他们分开
苏北是早晨去s市临时成立的扫黄打非办公室为那明伦办理罚款手续时,听说那明伦出了车祸的。
吕建彰昨晚已经和负责人打了招呼,所有的处理手续的时间都填写了第二份文件到达之前的日期。一切做得天衣无缝。
二十万罚款,七天拘留因健康情况提前保释,没收营业执照。苏北交完了罚款,为那明伦的案子签完了最后一个名字,看着负责办理手续的人将所有的东西装进档案袋,小心地问了句:同志,还有事吗
没事了。我再叮嘱你一句,这件事情领导交代再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本来,你来签字是不合适的,但是考虑到那明伦出了车祸,这个案子又得马上结案,所以才破了例。
您说什么那明伦出了车祸
是的,昨天夜里巡警发现的,听说连夜送了北京,你不知道
搞错了吧苏北刚想说昨晚她离开他时他还在床上,现在肯定还在家里等她,但是马上意识到不该说这话,她二话没说,迅速开车回家,昨夜她彻夜未归,他一定等急了。
苏北将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必回家了,回去也是人去楼空,那明伦的213不在停放的位置,说明一切都是真的了,他出了车祸。他为什么出了车祸伤的如何他还活着吗
没有人告诉她。
苏北的头乱了,眼泪也管不住地往外流。
她打那明伦手机,是关机状态,她将电话打到他家里,家里无人接听,然后,她将电话打到了交警大队事故科,询问了那明伦的出事地点和伤势,还好,知道他没有生命危险,她才松了一口气。
苏北开车来到了那明伦的出事地点,那里距枫风宾馆不到1000米,路旁那棵一人粗的树已经被撞得树皮开裂,歪倒在沟里,说明肇事者的车速很快而且不是故意为之也是在意识丧失的情况下才将树撞成了这样。
苏北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只有一个抱着死的决心的人才会这么做的。
他肯定是知道了什么
他肯定是看见了什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回家的,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枯坐了多久,无思无想,直到黑暗光临。
黑暗中,苏北站起身,朝卧室走去。她依然没有开灯,她觉得自己是一只只能在黑暗中行走的动物,她害怕光害怕亮,害怕在光亮中看见自己,看见所有她和那明伦之间发生的一切。
朦胧的夜色中,床上的被子依然是白天的形状,不同的是那明伦睡过的那边被翻了起来,从被角翻起的角度,苏北能想象出那明伦一跃而起的力度和冲出家门的速度。
他在那一刻分明感觉到了什么,如果她的车速慢点,如果他的车速快点,她和他会是现在的结局吗
不是现在的结局还会是哪种结局呢
他们原本就是没有未来没有结局的啊。
苏北抱着那明伦睡过的枕头,感觉着那明伦留在床上的气息,眼泪像河水决堤。
她接他从拘留所里出来,她从他的拥抱里能感觉出他深深的不能言说的感激。
回到家里,他们疯狂地做爱,她从他的动作和眼神里品味着他想给予她的浓得化不开的情和刻骨铭心的爱。
他睡熟了,她凝视着他疲惫的脸想象着他在拘留所里度过的那个漫长的夜晚,心灵和肉体经受了怎样的熬炼,她心疼地为他盖好被子,然后关掉手机,她想让他好好地睡一觉,忘记刚刚发生的一切,即使有天大的事发生也要等他醒来,她陪他一起面对。
他终于醒来了。
他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看着外面的夜色,他问:小北,是晚上还是早晨
她知道他睡蒙沌了,她走过去拉起他,疼爱地说:傻瓜,是晚上,你睡了一整天,现在该吃饭了。
然后,她牵着他来到卫生间,递给他挤好牙膏的水杯,倚在门框上,看着他洗漱,那一瞬间,她觉得她就是他的妻子,从前生到今世,他和她已经这样过了许多时光。
饭桌上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她为他精心准备的饭菜,她的心里涌起一种母亲的自豪和宽慰,如果上天能够给她这种恩赐,像所有蒙它关照的女人那样守着一间能栖身的屋子,一桌能裹腹的饭菜,守定一个自己爱的男人,日日年年,就够了,真的足够了,她再别无所求。
电话是什么时候响起的哪个该死的电话来的真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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