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抱有多大的希望,不过是心中有所绮念,不想随口一问,霜琴竟然真的肯将这些事告诉自己,再看向她的目光已带着些窥探,不知她又想耍什么花招。
仿佛沒有看到他面上的那一抹疑色,霜琴闭了闭双目,再睁开时已下定了某种决心,她将个中缘由娓娓道來。半个时辰过去了,凌祈暄也将事情听了个七八成,之后的事便是自己被她下了心蛊之后了。
凌祈暄注意到,她虽然将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告诉了自己,只是逢着她与那人的合作,她却是不肯透露一丝口风,每每三言两语带了过去。不过,他今日所來不是为了那人,即便霜琴不说,他也能调查出來。
呷了一口手边失了温度的茶水,霜琴喘了一口气,凉气顺着喉咙滑入腹中,才将肚子里的火稍微驱散了些。透过眼角的余光睨了他一眼,见他正在思索着什么,霜琴有些失望。正待继续讲下去,殿门处传來的声响打断了她即将脱口的话。
“皇上。”墨一轻轻扣了扣殿门,有些迟疑地唤了一声。
“何事?”凌祈暄并未从梨木椅子上起身,经过她的提示,他已将今日发生的事在脑海中串了起來,然始终有一个环节不通透,却又觉得不该是自己揣测的那般。若事实当真如此,只怕更麻烦的事还在后边。
“殿前有人昏倒了。”估摸着主子心中的怒火平息了些,墨一才开口道。那些大臣在殿前跪了这些时辰,已有人支撑不住昏了过去,他到这里來禀报皇上,另外派了人到太医院去请太医。
听了墨一的话,凌祈暄原本就严肃的面庞又显得凝重了几分,他平生最厌恶的事就是被人威胁,偏生这些人一个接一个來犯,当真让人忍无可忍。
殿内才陷入沉默,墨一心中就直突突,赶在主子发作之前,他预先开口道:“求主子恕罪,属下自作主张唤了太医到殿前來诊治。”
“此间事了后,自己去领罚。” 凌祈暄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两分,他从长椅上起身,怒气既散,这些人也不能放着不管,再让他们闹腾下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大事。
“属下领命。”墨一松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又逃过一劫,躬身站在一旁,等着主子一起离开。
自从墨一來到这里,霜琴便不曾再开口说一句话,目送他走出景阳宫,她沒再婉言挽留他,眼中的光芒闪了几下,终究暗淡了下去,默默将贪恋从他身上收回。
“答应你的事朕稍后会着人去办,这几日你且在景阳宫休憩一番。”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殿门,凌祈暄的身影顿了一下,说完这句话,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
主仆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在逐渐暗淡下來的天色中消失不见,良念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殿内的主子,面上有怜悯之色升起。她跟着主子这么久,主子虽做过一些对不起皇后的事,却也有她的可怜之处。
良念转身去了小厨房,今日皇上來过,主子多少能吃下些东西。殿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死寂,一行清泪顺着霜琴的眼角缓缓落下,流入一侧鬓发中消失了踪迹。即便我将整个世界捧到你面前,也不如她几句体己的话,我为讨你欢心千百般努力,到头來不过是黄粱一梦。
殿前原本围作一团的文武大臣一见皇上到來,立马原地散开,一个个动作迅速地跪在原來的地方,露出正中央躺着的大臣。
太医诊治完毕,先与皇上行了礼,这才躬身站在一旁。这位大人却是饿昏了头,接连数日跪在这里以求用自己的诚意打动皇上,不想倒了今天傍晚,竟然支撑不住昏了过去。劳累一帮人忙碌许久,结果当真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此刻这位昏倒的大人已被人喂食了些东西,已然幽幽转醒,眼见皇上站在自己面前,面上有一丝羞愧闪过,旋即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双目中饱含热泪,谆谆劝谏道:“皇上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京畿乃是东凌帝国之根本,万不可动摇国之根基啊。”
这话听起來本应是煽情之极,哪里晓得他话音才落,人群中竟然响起了一阵不合时宜的肚子“咕咕”声,凌祈暄面上再也绷不住,一丝笑意从嘴角溢出,却也借着这个机会做出了妥协。
“诸位大臣一片拳拳之心,朕心甚尉,明日一早闭城的禁令便会解除,众位爱卿回去歇着吧。”他心知若是蓝珺瑶有心躲着他,凭借他这般大海捞针,或许只是给了巫族那些人可乘之机。
巫族向來神秘,且此次更有巫族长老出动,若是因为他而让蓝珺瑶再次陷入险境,只怕他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今日霜琴交代的事也有他未曾预料到的,对于巫族的人,还好认真再做打算,有千秋重锁在手,她暂时无恙。
皇上的话对这些大臣來说如同大赦一般,若是再固执下去,只怕他们也会同这位大人一般,好在皇上做出了妥协,不枉他们接连几日茶饭不进。
长久未曾进食,他们起身的时候身子有些疲软,走起路來脚步虚浮,却沒有一名宫人上前搀扶,心知他们此行已是对皇家颜面的极大挑战,这些人坚持着走到宫门,早有家人等候在外,见了主子连忙搀扶着上了各家的马车。一时之间,马啼声“嘶嘶”,宫门口得好一阵才得清净了。
凌祈暄的忧虑并无道理,凭借着一只小小的蛊虫,便能坐下这样的事,虽说蓝珺瑶有千秋重锁在手,蛊虫对她沒有作用。然此次巫族长老的决心,还是超出他们的预料。
虽不知自己的玉怎么变成了千秋重锁,不过在这里,这东西已是她唯一的念想了,蓝珺瑶自然不可能顺利将这东西交给那些人。
一如凌祈暄所料,巫族的人已经开始动作,京畿之中不乏口齿伶俐的说书先生,这几日更是将琴贵妃一事大肆编讲,借着京畿闭城这几日,他们已经事情打探清楚。
天下事当真是有因果可循,同一个客栈的两个不同房间内,住着蓝珺瑶主仆与巫族长老一行人。
巫族虽避世多年,然族中亦有人在外活动,此次出來寻找圣女,便是由着大长老与三长老、六长老,还有一个年轻的巫族族人同行。
三长老脾气暴躁,自从听了琴贵妃的事,已忍不住暴乱的脾气将房间内能砸的东西砸了个七七八八,若不是有大长老压着,只怕客栈的掌柜早已找上了门。
“我先前就说这个办法不可行,如今因为她,差点将圣女害了,若是圣女收到半点伤害,我定然不会饶她。”三长老手中的杯子碎成了齑粉,他愤愤地跺了跺脚,责怪意味十足。
“三长老,此事不能怪罪大长老。”一旁站着的年轻人见大长老始终不吭声,忍不住开口为他辩解道:“先前做这个决定,是族中所有长老一致同意的,如今才出了乱子,三长老怎么能把责任推给大长老?”
大长老在巫族中德高望重,又比这暴脾气的三长老看起來好相处,这位巫族的年轻人自然忍不住站出來替他说话。
“闭嘴,老/子说话,哪里轮到你开口教训,老子做事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在哪里吃奶呢!”三长老的脸涨得通红,眼见身旁的年轻人敢反驳自己,劈头盖脸便训斥道。
“老三,够了。”看起來如谦谦君子一般的大长老一开口,三长老便不再抱怨了,平日里任谁看,都会觉得这大长老是一个慈祥的老人,实则他的厉害,只有他们兄弟几个清楚。
“这样的变故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此事不能全怪琴儿,我们亦有一部分责任。”大长老说话倒也公允。
霜琴自从被他们接到巫族之中,待遇便比平常人好上许多,她身份尊贵,长老们倾囊相授,平日里又宠得紧,若不是时间紧迫,只怕他们还不会将事情的真相告知于她。
她从小便寄养在大长老那里,听得外边众人对她的传言,大长老心中是有几分不信的,虽说琴儿性子比常人傲气了些,这般丧心病狂的事情是万万不会去做的。
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大长老的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眼眸深处是常人不可窥知的威严,他的话一出,三长老便慢慢平静了下來。
“大哥,我知道你疼那个丫头,只是这事不会是空|岤來风,蓝家我曾命人调查过,蓝相爷夫妇为百姓所爱戴,就连他们的子女都也是拔尖的人物。若那丫头当真是我们的圣女,只怕这事办起來还有些麻烦。”六长老一直沒参与他们的争论,见战火平息了下來,这才开口说出自己的顾虑。
“若不是霜琴那个丫头莽撞,我们好意去请圣女,这事也不会变得像今日这般棘手。”三长老到底对霜琴的行事见不惯,他平日里虽然是个暴脾气,然却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脾性,这样的人反而好相处。
“三哥说的也是实话。”六长老适时开口,表明自己的立场,他知道大长老偏爱霜琴那丫头,只是此事事关巫族的存亡,大意不得。
“大长老,阿琴已不是往日在族中时的模样了,她被尘世的情爱迷了心智,为了能得到东凌皇上的宠爱,确实做下了许多不该的事。”这个巫族少年开口道,他与霜琴是一同在巫族内长大的,自从打探到她的消息,便时时留意她的动静,一壁通知了长老前來。
大长老点了点头,他如何不知这浊世的厉害,族中不乏被尘世蒙了心的族人,妄图做出有损巫族利益的事,若那个丫头当真做下了对圣女不利的事,即便是他,也不能手软。
276 师兄寻来
长夜漫漫,总要做些什么來打发闲暇时光。巫族三位长老与那个年轻的族人围成一个圈子,地上放着一块上好的龟骨,四周散落着几枚铜钱,三人皆一眨不眨地盯着大长老,目光热切。
大长老盘膝坐在地上,双手扣在一起,一眼看上去有些诡异,他的眉头紧皱,手势变换个不停,额头上汗水涔涔落下,不一会儿的功夫,面色煞白一片。
另外三人不知出了什么事,却也知道大长老的推算到了要紧关头,一个个噤声敛息,生怕打扰到他。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大长老整个人忽然疲软地朝一旁倒了下去,双目仍旧紧闭,气息变得很弱。
在他旁边坐着的三长老动作比六长老快了些,将将接住了要倒地的大长老。他腾出一只手扶着大长老的身子,另外一只手去掐他的人中,力道很大,大长老鼻下通红一片。这法子虽简单却很好用,沒多久大长老就醒了过來。
一口捉血喷了出來,大长老这才从三长老怀中坐起了身子,他抚了抚仍有些滞闷的胸口,想起來仍是心有余悸。方才他全力推算圣女所在,不料中途却有另外一股势力跳了出來,目的自是与她相反,想要掩盖圣女所在。
大长老与那人暗暗较劲,争斗之下,却是大长老占了下风,虽只差一步,却仍旧沒能退出圣女所在,只隐约可窥知圣女离他们并不远。
大长老将这些事告诉另外三人,他们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圣女的力量他们也不清楚,不过一旦为他人所得,只怕要接圣女回巫族会变得难上加难,先前他们最担心这样的状况,眼下看來圣女身边必有高人守护,而且这人是连大长老都要忌惮的存在。
“会不会是圣女的师父?”三长老这会儿子脑袋倒是转得快,想起百姓们所盛传有关圣女的事,他如此揣度。
“有几分可能,圣女失踪那几年,谁都不晓得她去了哪里,这人的推算功夫在我之上,这世上能有这样本领的人并不多。只是这样一來,我们要带回圣女只怕还要费一番功夫。”大长老面上也有些不好看,他对推算一术甚是精通,这也是他向來自傲的地方。
大长老所料不错,他的推算之术确实已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世上能与他比肩的人都不多,更不用说能超越他的人了。此次他遇到的敌手确实是蓝珺瑶的师父,南山老人。
摩云谷中一片祥和之色,自从蓝珺瑶与霜修景从这里离开后,偌大的摩云谷变得清净了许多,外人轻易进不到这里來,南山老人一人在这里独居这些年,却对外边的事一清二楚。
此刻他正盘膝坐在摩云谷的百花丛正中央,借着阵法的力量才堪堪胜了巫族大长老一筹,大长老受了伤,他也有些不好受。
正百花丛的一花一木都是按照自然的规律摆放,这阵法名唤花木畦阵,平日里沒有其他的功用,专为采集天地间的灵气,是以摩云谷内四季如春。这花畦阵与迷踪阵配合着运转,将整个摩云谷掩藏起來,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打扰。
与大长老对法之时,南山老人正处于整个大阵的正中央,将天地间收集到的灵气一时蕴藏在己身,才在紧要关头胜了他一筹而不至于伤了自己的身子根本。饶是如此,他体内气血也好一阵翻腾,需要调养几天了。
南山老人看着东方愈來愈亮的星辰,眼中是丝毫不掩饰的担忧之色。帝凰星已经归宫,周围四颗星星三亮一暗淡,已有些不平衡,星辰运转,映照乱世将其,这以天地为棋局所下的一盘棋,不知帝凰星可能在这一场浩劫中保存至最后。
“丫头,师父能帮你的只有到这里了,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南山老人看着东凌帝国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自从蓝珺瑶与霜修景离去后,他每日在谷中占卦卜测,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动静。早在他们未出谷之时,他便卜测到了她出谷后将有磨难,只是这些磨难都是为了铸就帝凰星,凡人不得干预。
饶是如此,南山老人心中却还是有一丝不忍,不惜折寿十年來换蓝卿月的一线生机,如今围在帝凰星边上的那颗星星虽说一时有些暗淡,到底躲过了陨落的命运,他心中多少也有些安慰。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摩云谷,自从她出事后,他就带着霜修景在这里住了下來,曾落下誓言除非摩云谷倒,南霜国灭否则绝不出谷,如今看來这誓言怕是要守不住了。
也罢,若是他此番行事可成,有帝凰星的干预,四国终将化作一国,也不算违背了他当初立下的誓言。他活了一辈子,见惯了人间百态,看尽了俗世炎凉,用他一生修为换那两个孩子的平安,他也无悔了。
虽不知何方人马在打探那丫头的消息,他这个做师父的偏偏不信命,天命又如何,倾尽他半世修为,只要能将帝凰星的轨迹打乱,他死也能瞑目了。
黑夜之中一道身影朝着摩云谷外飞纵而去,不过瞬息的功夫,便再也瞧不见一点踪迹。摩云谷中一切如常,就连花木畦阵也在一点一点地收集天地灵气,修补方才的亏损,唯一变化的只是照料他们的主人的离去。
蓝珺瑶对这一切都不可知,主仆二人正在客栈内收拾行李,明早城门开启之日,便是她们离开东凌之时。
命运的轨迹缓缓开始转动,帝凰星照耀世间,圣女的预言开始成真,昔日加诸在凰后身上的命运仿佛又在蓝珺瑶身上重现,她能否打破这如同宿命一般的命运,一切仍是未知。
当黑夜最终來临的时候,巫族的人也开始行动。大长老的卜测结果非常精准,他们心心念念要寻找的圣女确实离他们并不远,可以说只是即间房的距离,若不是南山老人扰乱了大长老的卜测,离得这样近,只怕他们早已感应出了巫族圣物。
客栈中只留下大长老在房间内养伤,其余三人全部出去搜寻圣女的动静。三长老与六长老到临近的几家客栈与酒楼中去搜寻,留下那个年轻人在这间客栈内挨个房间盘查。
他手上握着一个精致的坠子,如同琥珀一般的坠子里有一只正在蠕动着身子的蛊虫,这只蛊虫喂了大长老的血,只要感受到圣物的存在,蛊虫便会发出一种独特的叫声。
只是这段时日以來,京畿之中住了些鱼龙混杂的人,这客栈中更是三教九流人等齐全,年轻人行事不免要更加谨慎。
两个人住的房间是这人重点盘查的对象,不过盘查了四五间房间,这个年轻人身后已被冷汗打湿,方才几欲被人发现踪迹,若不是他逃得快,现在哪里还会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
他不得已只得离开得远了些,不至于惊扰到房间内的客人。他这般小心翼翼,殊不知行动却全然落入了他人的眼中。
蓝珺瑶正收拾包袱,房门轻轻动了几下,她这几天日日神经处于紧绷的状态。这微末的响动沒有逃出她的注意,撂下手中的包袱,匕首已经换在手中,正要动手,不想來人却大大方方地显了身形,对着她道一声:“是我。”
撕下覆面的黑巾,这一身夜行衣的人不是旁人,正是霜修景,若不是他多了一份心,只怕这个丫头连他也要瞒过去。
蓝珺瑶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些,手中的匕首收在腰间,她心知霜修景已站在这里,必然是通过某种办法认出了她,也不打算抵赖。
事态急迫,霜修景将方才自己在暗处看到的怪异情景告知于她,又将身上的夜行衣除下,只余一身月白色的中衣。
两人对视一眼,霜修景点点头,蓝珺瑶开始除身上的衣衫,又将头顶的发髻打散,整个披散在脑后,又让一旁男装打扮的云舒将身上的衣衫扯乱。
做完这些,那个年轻人已到了他们隔壁的房间,霜修景将房门微微扯开一条缝隙,既留给了外人窥探的地方,又让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外边的情况。
他几个跳跃到了床上,看了一眼身下香肩半露的蓝珺瑶,轻轻地说了“得罪”两个字,整个人埋入锦被中。
这巫族的年轻人到了这里,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香艳的场景,模样清秀的小倌、面容姣好的女子,还有一个身体健壮的青年,只是在他靠近的时候,这些人仿佛也发现了他。
蓝珺瑶当先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声,伏在她身上的霜修景闪电般出手,目标直指年轻人手中的巫蛊,巫蛊沒來得及发出半分声响,便被他拦腰斩成两截。
与此同时,霜修景也开始与那个年轻人缠斗起來。蓝珺瑶的尖叫声惊醒了许多人,数盏等同时亮起,客栈中相继有人从房间中探出身子來,看到的便是霜修景与这巫族青年缠斗的情景。
277 城门遇阻
这些事情发生在瞬息之间,两人手下已过了几十招,这巫族青年本就心中有鬼,武功也不敌霜修景, 是以处处被他压制。
围观的人越來越多,巫族青年生怕方才窥探一事被这些人知晓,只眼前这一个他就不是对手,若是这些人群起而攻之,他只怕连尸骨都难存。他的心思飘远,被霜修景抓住这一个间隙,当胸一圈打了过去。
“深夜鬼鬼祟祟探我房间,到底有何目的?”不等他落地,霜修景又就势攻了过去,他用存了心思要将方才见到的情形抖出來,这少年一听骇然,脚下便着了慌。
只这一句话便起了很好的效果,果有几人身形隐隐朝前移动了寸许,已有动手的趋势。眼见这巫族少年便要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忽有一人从二楼跃了下去。
只见他一个大鹏展翅,稳稳地朝着少年下落的方向落了过去,万分之一个少年,少年被他接住,不至于慌忙之间摔伤。
这人正是先前在房中养伤的大长老,早在蓝珺瑶发出那一声尖叫时,大长老便知事情不好,强行从入定中醒了过來,将将赶上救了少年。
他二人在地上稳住,那巫族少年面色有些讪讪,不自觉地躲在大长老身后,头顶上的注视让他头皮发麻。大长老朝着楼上面带怒意的霜修景抱一抱拳,道:“这位小兄弟,我儿无礼,叨扰了小兄弟,还望见谅。家女走失,我儿唯恐家姊遭到歹人毒手,这才做了这失礼的举动,若是给小兄弟造成了什么损失,小老儿愿一力承担。”
霜修景自是知道他这理由不过是为搪塞,不过四下的人却不知道,他们一听大长老如此说,面上好看了不少,方才欲有所动作的几人也不着痕迹地收回了踏出的脚。
“若是如此那便情有可原,只是下次莫再这般鲁莽,这位公子夜探客栈,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事,便不会如今天这般容易解决了。”霜修景语指其他,他说的也是实话,这客栈中鱼龙混杂,谁晓得房门一关,这些人都在房中做什么。
“小兄弟提点的是,今日的事,小老儿代这逆子给诸位赔不是了。”大长老的姿态放得很低,他又朝着四周逐一抱拳,便有一人接口。
“我等江湖儿女在外行走不拘小节,既然这位老者是寻女心切,小公子的行为也可见谅了。”他爽朗地笑了两声,率先转身回了房间。
方才大长老露那一手,已起了很好的震慑作用,本是非常时期,这些人也不愿意惹麻烦上身,一个个依次回了房间,转眼在外站着的,只剩下大长老两人与霜修景。
若再纠缠下去难免会出什么差错,霜修景一甩衣袖,丝毫不掩面上的愠怒,房门大力阖上,那巫族少年也只得跟着大长老悻悻回了房间。
房中蓝珺瑶与云舒早已穿戴完毕,她主仆二人正坐在桌边候着,对于巫蛊这东西,他们师兄妹二人都有所见识,也可猜测这些人的身份,只是不知他们此行是为着她手中的千秋重锁还是为着宫中的琴贵妃?
早知有千秋重锁在手,巫族的人早晚要找上自己,只是沒想到他们的消息这样灵敏,若不是凌祈暄已颁布了解禁令,她们再留下去还当真是麻烦。
商议之下,蓝珺瑶决定同霜修景一起离开京畿,一來她们主仆二人目标太大,二來又有巫族人出现,她暂时还不想招惹太多麻烦上身,不然方才毙命的就不是蛊虫而是那个巫族少年了。
另外一间客房中,那巫族少年跪在大长老身后,请求大长老责罚自己,他将方才的事仔细说与了大长老听,面上是浓浓的愧疚之色,圣女还沒找到,倒被那二人除去了他手中的蛊虫,他着实觉得面上挂不住,尤其是在自己最尊敬的大长老面前。
大长老背着手站在他面前,听完他的话后是长久的沉默,他可不认为这房中的三人是简单的角色,只一眼便将巫十三手中的蛊虫除掉,他们究竟是想掩盖些什么,还是有别的目的。
寻常之人不可能识得蛊虫,更不知其中利害,单凭方才那人露的一手,便知他们对巫族了解得很,房中的人,可是他们要找的圣女?
“你起來吧,此事不怪你。”大长老冲着身后摆了摆手,方才若不是他及时赶到,还不知那人有什么手段要出。不论如何,这三人都值得怀疑,一切事要等三长老与六长老回來之后才能做定论。
等到他们二人回了客栈,已到了半夜时分,费时将附近的客栈搜索了一遍,却沒寻到圣女的踪迹,二人脸上皆露出疲惫之色。
推开房门,便觉得房间中的气氛不对,问了之下才知道今日发生的种种。三长老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却是个心细的人,他一脸笃定地对其他三人说道:“此事必与圣女有关,一定要盯着他们,跟着他们一定可以找到圣女。”
“此事万不可鲁莽,十三便是最好的例子,圣女身边大有能人所在,若是冲动之下,仅凭我们三人是不能将圣女带回族中的。”六长老看了一旁的十三,有些担忧。
几人商议之下,决定轮流守夜,看着霜修景一行人的动静,只待他们从房中出去,他们便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这厢他们打的一手好算盘,殊不知蓝珺瑶那边也有安排。闷了三日的公子与他的小童终于得以从床底下解放出來,霜修景将他二人丢在床上,背靠着墙壁正对他们三人。
“这几日委屈你了,你放心,只要过了明天早上,你身上的药效便会散去,到时候你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作为补偿,蓝珺瑶将凌祈暄的一些喜好告诉他,日后他在宫中行走,也好早早得到皇上赏识。
他口中“呜呜”声不断,似是想要对蓝珺瑶说些什么,只是蓝珺瑶却沒解开他身上的哑|岤,她与这人本不相识,若不是这几日借用他的身份,两人也不会面对面坐在这里,而今无论他想与自己说些什么,埋怨也罢、感激也罢,她都不想再听。
两人被重新放到,床幔落下后,将床上遮挡了个严严实实,以她下在他身上的药,足够撑到明天早上。
天将亮的时候,蓝珺瑶一行人已出了房门,她们小心翼翼地躲过了守在门外的巫族长老一行人,及至她们离开客栈,那些人也沒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三人找了个偏僻的巷子,将事先准备好的衣衫各自换上,再出來之时,已是夫妻二人与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厮了。云舒有些娇羞挽着霜修景的胳膊,主子这样安排自然有她的道理,只是她毕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三人挑着无人的小径走,向着京畿内一处交易市场走过去。既是扮作了出城求医问药的夫妻,自然要雇一辆马车的。
霜修景丢过去一锭银子,那人便欢天喜地地将马车的缰绳递到了蓝珺瑶手上。她身形比云舒高大,在女子中已算是高挑的,即便是变换了妆容也难保不被他们怀疑,这样的身形在男子中顶多算是普通的,是以她扮作了伺候两人的清秀小厮。
虽已经料到了凌祈暄不会轻易放手,不过看到守在城门口那人时,三人仍是忍不住倒出了一口气。
城门一旁放着一把有些发乌的椅子,有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上面,一眨不眨地盯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人,这整具身子都藏在盔甲之中的人,正是被凌祈暄指派到这里來认蓝珺瑶的凌逸。
旁人他是不放心的,唯有这个弟弟,不只与她熟识,且是自己眼下唯一能放心去用的人了。凌祈暄布置的阵仗远不止这些,明处有凌逸在,暗处还有墨十与一众墨氏兄弟在,墨十跟在蓝珺瑶身边服侍的时候最长,且武功也不弱。
禁城三日,排队出城的人像一条缓缓扭动身形的地龙,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都变得特别缓慢。这样大的阵仗让百姓有些恐慌,不过见这些侍卫坐在那里许久,丝毫不见动静,也逐渐变得平静下來。
百姓们谨守秩序,官兵办事的效率也快上许多。蓝珺瑶牵着马车排在队伍中央,车上坐着同样乔装过的霜修景与云舒。
离城门越來越近了,连一直淡定的蓝珺瑶也有些紧张,牵着缰绳的手心微微有些发汗,马蹄踏在青石板地面上,笃笃作响。
蓝珺瑶照例将一枚铜板递给守城的士兵,她逼着自己不去看一旁的凌逸。他身旁的官兵一个手势,前方人开始放行。
蓝珺瑶的心來不及松下,不过走了两步的功夫,身后传來一声“等一下”,两旁严阵以待的官兵已将他们的车马拦了下來。
蓝珺瑶的脸上扯出一副笑脸,有些谄媚地回身问道:“这位大人,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我家少夫人病急了要出城去寻医,还望大人通融一二。”
她一壁说着,一壁从袖中摸出一锭碎银子递了过去。
278 瞒天过海
凌逸看着前方走开了两步的马车,不知为何,心头却涌起一阵一样的感觉,他想也不想,便将马车拦了下來。
待看到小厮面上谄媚的笑容,方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耐着性子问道:“宫中丢失了重要的东西,可否请马车上的人下來一叙?”
“这我家少夫人”蓝珺瑶状似为难道,她的话还沒说完,便被马车内坐着的“公子”打断了。
“清冉,无妨,莫要扰了官爷的差事。”这小厮正为难,听了自家公子的话,立马乖乖让开了些,一壁伸手去撩车马幕帘。
凌逸盯着“他”的手仔细看,手背上肉鼓鼓的,就连手指也比寻常人丰润了些,翻过手來时候可以瞧见掌心的茧子,虎口处一片光滑,确实不像是练武之人。
他心中这样想着,手下却有了动作,一双手闪电般伸出,直朝“清冉”脉门处扣过去。正当这个时候,另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将从马车中伸了出來,接住了凌逸的动作。
凌逸抬头看过去,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眸子。“我家小童行事鲁莽,得罪之处还望官爷多包含。”开口说话的便是马车内坐着的公子了。
他一开口,众人皆循声向上望去,醇厚的声音下是一张并不十分起眼的样貌,偏生又让人生了深究的欲/望,再仔细看过去,才发现他的五官及其深邃,只是合在一起便显得沒那般出众了。
众人紧盯着他的动作,只见他身手利索地从马车上跳了下來,从他先前露的一手來看,便知他是有几分武功底子的。稳稳地落在地上后,他才转身去扶马车里的人。
先落入凌逸眼中的是一双有些惨白的手,甚至连皮肤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见。再往上瞧去,一张脸生得美则美矣,只是眼睛中却沒有生机,与他对视时面上闪过一丝羞赫。
凌逸有些失望,眼前的女子不论从身形还是举止來看,都不是他要找的人。这位少夫人由着方才那位公子搀扶着在外露了一下脸,又缩回到车马中去了。
的确是病入膏肓的模样,隔着马车的车架可听见压抑的咳嗽声,心中有哪里觉得不对劲,只是一时也说不上來。
“不知官爷还有什么问題?”他始终表现得谦谦有礼,一问一答皆张弛有度,凌逸再仔细看了看,想从他身上瞧出什么破绽,却是枉然。
那个名唤清冉的小童似乎有些怕他,有些怯怯地站在主子身后,连周围的侍卫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凌逸只得挥挥手,道:“放行。”
马车重新回到了拥挤的人群中,凌逸的目光始终随着马车移动,他眉头紧蹙,直到马车驶出了城门,这才重新收回了视线,一定是他多疑了。即便她的易容术再好,恐怕也不能改变身形吧,且那双眼睛骗不了人。
周遭的侍卫不知主子在想些什么,看着他出神的模样也不敢打扰,只是办事的效率却高了许多,这一会儿的功夫,长长的队伍已缩减了不少。
脑中灵光一闪,终于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方才那公子见自己时候,始终表现得不卑不亢,那种气息让他感觉到了熟悉。
脑海中快速过滤一遍,另有一人也曾给过他这样的感觉。凌逸唤來身边一人,命他到那人落脚的地方查探,他带着几人朝马车驶出的地方追了过去。
早晨出城的人虽多,马车却只有这一辆,两道车轱辘印子清晰地指出了他们的踪迹。凌逸不疑有他,顺着印子追了过去。
路两旁的人一见官差追了过來,纷纷朝两旁避让,不多时,马车已经重新回到了凌逸眼前。他驱马到了马车前,正见马车晃晃悠悠地行着,丝毫不像是逃命的样子,难道自己的猜测竟是错的?
才绕到马车前,凌逸便知为何马车会行得这般缓慢了。赶车的小童换成了个虬髯大汉,马车内亦然变得空空如也。
见凌逸來到自己面前,这人脸上立马露出了慌张之色,一把将缰绳丢下,口中解释道:“大人,这马车真是他们送我的,你不能抓我啊!”
马车上的动静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凌逸有些哭笑不得,他不过检查了一下马车,哪里有什么过分的举动。
“他们为何送你/马车?”凌逸并不理会他的抱屈,沉下脸色问道,同时,他带來的侍卫已经将马车整个包围了起來。
“大人明鉴,小的到京畿來采买,不想却碰上了闭城,得知今日开城便一早往回赶。路上遇到这马车的主人,他们看我的包袱多,便主动提了要将这马车送给我。”他喘了一口气,才继续说道:“我是万万不肯要的,正要开口拒绝,他们就在我眼前消失了,小人还一直担心是不是遇到了精怪。”
“他们朝哪里去了?”凌逸心中有些懊恼,他竟然沒看出他们的伪装,亏得皇兄仔细交代过自己,皇后的一手易容术无人能及,他却有些轻视了。
围观的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声,大汉的脸腾地一下变得红彤彤的。这些人中不乏见了方才大汉得到赠车的事的,他们先前还嫉妒着,眼下看他吃瘪,倒觉得庆幸了。
“正是与这条路相反的方向。”大汉指了指他们來时的道路,一副怯懦的畏缩模样。
凌逸不再与他废话,急急调转马头向另一方追了过去。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还能不能追上他们,从头到尾自己竟都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好一个聪慧的皇后娘娘。
追了十几里路,凌逸懊恼地喝止住了随行的侍从,这路越走越偏僻,往前是荆棘丛生的荒地,哪里有半点人烟的痕迹,他这分明是又被蓝珺瑶给摆了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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