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已经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果然第二天,老道估计是自己起了卦,知道我们的时间,所以我们进屋,就有三杯茶冒着热气恭候着。
坐下后,我也不说话,直接拿出那块头盖骨递了过去,老道戴起老花镜,走到窗口对着阳光,眯着眼睛审视良久,方才长长出了口气,随即摇头苦笑,副很无奈的样子。
通过昨天的接触我已知道,这老头看似粗犷实则细腻,心思深沉不露于形,属于最难对付类人,所以我也不急于发问,静观其变。
老道看我们起沉默,为了避免尴尬,所以笑了笑道:“其实,就是块普通的骨头,大概是那个龙华章传说厉害,所以人人都以为这是个宝贝罢了。”
老道既然这样说,我们就放了心,看来没什么凶险,回生两回熟,老道似乎也比较兴奋,执意要留我们吃中饭,将道童叫过来小声嘱咐番,便招呼大家出去,到院里聊天。
交谈才知道,老道的口才好生了得,口气给我们讲了好几个道教祖师的故事,讲到得意之处,顺势慷慨激昂,朗诵首吕祖的诗道:朝游北海暮苍梧,袖里青蛇胆气粗;三醉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这首诗意境苍茫辽阔,应是吕祖遇黄龙禅师之前所做,侠气荡漾又不失风流,既有出尘之思,更兼壮士胸怀,派潇洒道人卓尔不群的意象,虽然看过不止次,我也忍不住带头鼓起掌来。
二胖和老道下了几盘棋后,就到了午饭时间,小道童收拾桌椅,将酒菜端上,宾主举杯同饮,其乐融融。
看老道面色渐渐深红,我举杯敬了他下,就装作不经意问道:“师傅,咱们观中早些时候在山上,能有多少人”
老道醉眼迷离道:“还用几个么个就够了”说完这话突然反应过来,指着我的鼻子叫道:“你小子还敢诈我”二胖和起笑了,央求道:“你就给我们讲讲吧,保证不外传”
老道又举起杯子,不料喝得太猛呛了出来,酒顺着胡子流到衣服上,狼狈不堪。自己还浑然不觉,哆哆嗦嗦放下杯子来,口齿不清道:“人老了喝酒都呛了自己”靠到椅背上,齐齐扫了我们几个遍,方才开始了他的叙述。
老道自称道号真元,六岁因为家贫,所以童真出家,入门之后,师傅座下先前有个弟子叫真定,真定大真元约有十岁,所以对这个笨笨的小师弟照顾有加,跟亲哥哥般。
说到这里,老道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我师哥对我真是好,以后再没有人那样对我了”语气中流出丝温情,令人感觉暖洋洋的。
他们的师傅守缺道人不止次跟真元讲过,凡事要跟师兄多学习,不懂就问,以后你师兄要担负起振兴本门的重任。
说了太多次,真元虽然跟师兄情同手足,但毕竟年轻,忍不住问师傅,师兄是人,我也是人,为什么我就定不如师兄呢师傅抚着胡须呵呵笑道,每个人的根基不同,你师兄是我找到他,而你是自己来找我,这就是差别。
第七章 济世药
真元晓得这是道门的规矩,那些极有根基的人,从来都是师傅找徒弟,有时候甚至好几位师傅抢个徒儿,就是因为那些累世修行之人,或者在上世,是自己这世师傅的师傅。
正如守缺道人所讲,他三十多岁时候,在中条山麓偶遇个少年,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笑着跟他说:“我看你修行刻苦,可以传授你些秘诀,你快些拜师吧”
守缺道人只当年轻人玩笑,并不理会,少年也是笑笑,转身离开。三十年后,守缺已是鹤发童颜的老人模样,在长安县郊又遇到了少年,少年的音容笑貌甚至衣着,都和三十年前般无二。
他笑着跟守缺道:“三十年不见,你是不是还不信我”守缺明白遇到真仙,倒头便拜,恳请传授功夫。少年摆手道:“法缘已断,你勤加修行,来世或许有缘。”
在守缺道人的晚年,不止次提到此事,慢慢由懊悔变得释然,自我解嘲说仙缘尚浅,失之交臂也是冥冥注定。
结束了这段引子,真元的话题又回到师兄真定,他示意道童给自己捶了捶背,仰面惋惜道:“我师兄也是人中龙凤,如果不去山中,现在,也许已经修成了正果。当初谁又能够想到,他在山里会遇到那些邪门的玩意,酿成了最后的惨剧。”
“你们知道,龙华章是怎么死的”真元忽然转移话题问我们。二胖回答道:“根据我祖父的说法,龙华章是因为和上天沟通,被雷劈焦了”真元点头道:“不错,在场几百人确实亲眼所见,龙华章被天雷所诛杀,但很少有人知道,其中更有隐情。”
“咦”我们三人同时伸长脖子惊奇声,就连直在二胖怀里睡觉的小趴,也哼了声。
真元并不理会我们的讶然,自顾说道:“龙华章肆虐江湖,各门派均是敢怒不敢言,所以当时我派祖师林火君,借口切磋道法,住进云罗新派,得到龙华章的赏识。那天龙华章举剑登台,林火君知道机会来了,暗自捏了天雷决,默默招请雷将,刹那间天雷勾动地火,代枭雄龙华章就此从世间消失。”
虽然真元说得活灵活现,但我们三人还是半信半疑,怀疑他贪天之功,用自然现象给自己脸上贴金。
道:“雷电难道还要受世人的控制么这也太玄了。”真元面露不满,语带愠怒斥道:“难道我们历代祖师都是傻瓜不成,为了不存在的玩意万里投师学艺,现在的年轻人,自以为多读了几本书就翘尾巴。”
赔笑道:“您别生气,我是好奇才这么问,您接着来。”
真元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解释道:“我们南宗雷法属于神霄支脉,修成之后,威力为诸法中最大,因为雷霆是天地的枢机,所以雷法的号令,莫敢不从。但也不是任何人都有机会修学,不忠不孝不传,不尊师重道不传,还有就是”
说着真元在自己鼻子上划了下:“鼻子上有竹节的不传,因为这种鼻子最易被雷击,无法采集雷气和电气。”
我觉得奇怪,忙插话问道:“修炼雷法,还需要采集电气和雷气,具体是怎么采的”真元回头看我眼,慢慢道:“雷法不像般小术,念几句咒画两张符就可以,只有内丹修炼到相当程度,才能够驾驭雷电招请雷神,去做惩除恶的事情。这法修炼起来非常繁琐,有诀印步坛咒以及观想等等。而且还需采集雷电之气。”
说得有点累了,真元歇息片刻,再喝口水,不待我们发问继续解释道:“每年惊蛰时候,春雷蠕蠕初发,应该在静室内朝着雷声的方向,焚香默默祈祷。然后站好姿势,手握雷决,念动真言上天赐我威震万灵,地降震雷入吾腹盛,鬼闻脑裂,出语惊神,急急如律令观想雷火入腹,采集七到二十四次。采集电气大约也是这样,只不过手印是煞纹,真言也不同。今天说这么多,其实已经违背了门规,不该向外人说起的。只不过现在的人多不相信,我就多说些,引起人们的注意,好叫人们知道世上还有这门功夫。”
再说林火君假天之手消灭了龙华章,出家人慈悲为怀,还是将其收敛入棺,葬在秦岭深处,因为这人在世杀气冲天,所以特意设了个阵,拘住魂魄,以防止他危害人间。
我忍不住又插嘴:“师傅,我们那阵好像不是用来拘魂的,很象先天九返续命阵啊”
真元小眼睛微微亮,略带惊奇道:“你还知道这个阵法”随即笑道:“小伙子,你只知其不知其二,龙华章命数孤寒,越是贫寒凶恶之地,他就越能得力。所以林火君别出心裁,用了对常人有益的温活阵,来锁住他的凶魂。”
二胖拍脑袋惊叫道:“完了,完了,我们岂不是把华章救了出来”真元笑道无坊,近千年过去,龙华章大约已经魂飞魄散了。
“为了保证万无失,每几年门下都会派名最优秀的弟子上山,去看守龙华章的棺木,我师兄真定,就是被挑中的其中个,他少年有成,当时二十出头,就已经得到师傅真传,可拘三魂制七魄,缩地禁物随心所欲,本来师傅计划,真定在山上守三年,回来后再从抱残师叔出学了雷法,就可接任观主,师傅自己便要云游四海,到处参访,不想,唉,缘法使然。”
真定上山的头年切如常,前半年带着口粮自己做饭,后来随着修为慢慢深厚,可以餐风饮露,每日对着太阳和月光吸纳精华,达到道法实修里“辟谷”的境界,座数天,不用起身。偶尔守缺道人到山上考察他的进境,都十分欣喜。
俗话说“山中无甲子”,很快年过去,真定犹如脱胎换骨,浑身散发层淡淡清辉,就连山中猴子松鼠也乐意接近嬉戏,有时候打猎山民竟以为是仙人飞渡。
第二年端午时节,守缺道人带着真元上山看望大弟子,师兄弟年不见,自然十分亲热。真元注意到师兄面容清癯消瘦,头发扎在头顶握,肤色极为苍白,他想那大约是长时间在石屋内,很少晒太阳的缘故。
守缺道人照例和真定对坐,二人深入定境,用出窍原神交流。出定之后,真定神色恍惚,不像往常般伶牙俐齿,守缺道人则是面色沉重,似乎有什么不解之事,紧锁眉头默默思索。片刻后问真定道:“这些天可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事情”真定低头目光闪烁不敢伸展,小声道:“没有什么异常,和往常样。”
这时真元提醒师傅道:“我们该回去了,今天和您抱残师叔约好,下午起修订云笈七鉴的。”
真定忽然开口断言:“不用着急,师叔下午有事羁绊,走不开的”听到弟子这句话,守缺道人面色凛然冷,冲过去扯住真定手臂急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并没有传你掌镜法,跟谁学的”
原来守缺对真定寄予厚望,从不让他学习算命之数,叫他好好修学正宗法门,日后传他掌镜法,手掌展开天下诸事纤毫毕现目了然。同时由于真元资质有限,比不上师兄,所以守缺道人才让他专心演习六爻算命。以目前真定的境界,是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神通,所以守缺道人才大惊失色。
真定看到师父神情大变,便心虚道:“弟子也是猜测而已,并没有学习邪法。”守缺坐下,伸出左手凝神观看,果然看到抱残师弟正和客人聊天饮茶,没有出发的意思,看来真定所说不差。
随后守缺道人四下看看,忽然起来,快步走到窗前拿起铜镜子,转头问道:“这是女子所用物品,你从何得来”
真定嘴里嚅喏道:“这个,是在山里偶尔捡到,随手拿回来的。”守缺当然不信,捧着镜子运起三昧真火,真元和真定都看到铜镜慢慢变红,表面水波样流动,个古装女子坐在上面,看到守缺后慌忙起身,下下跪拜。
守缺脸色铁青,胡须根根竖起,那女子拜了会,可能心灰意冷,就要飘然离开。
守缺放下铜镜,将那女子移到掌上,厉声喝道:“龙华章是天下罪人,你竟还有脸要我救他出来,莫说违背祖训,就算我非本门弟子,也不会放虎归山。我念你数百年漂流人世,不忍心令你魂飞魄散,放下这段孽缘随我回去,息灭遐思好去投胎。”
那女子看起来盈盈尺,站在守缺掌上娇小可怜,大袖展想要再次飞进镜中,守缺抢先伸手拿起镜子,往窗外扔去。
在旁沉默许久的真定飞身接住镜子,双眼通红恳请师父:“她几百年来守着龙华章的衣冠冢,就是期待有朝日能够再次得见,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怎么忍心令几百年的痴守日成空,望师父大发慈悲,满她此愿”
守缺气得浑身哆嗦,指着真定半天说不出话,喘息片刻道:“我以为凭你的资质,早就放下了时间的儿女私情,专心修道,有朝日光大师门,彻底将龙华章党阴魂荡除。没想到你你居然为这妖妇出头顶撞师尊刚才你那未卜先知的手法,也是这鬼妇人在作祟吧”
真定神色惨淡点头,默默跪下苦笑道:“我辜负了师父栽培,情愿领受任何惩罚,只不过,此事和她无关,她数百年守着衣冠冢从未伤人,并无罪责。”
守缺放下掌中女子,那女子站在桌上,转身面向真定,摇摆双手示意不要为了自己背叛师门。
真定继续说道:“天理不逆人情,师父你常说要清心寡欲,但是没有历经红尘,怎知道红尘的好坏世上的俗人从生到死,在您看来或许与虫鱼无二,但南华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世人自有自己的快乐,我们何必去打断。”
说到这里真定抬头看看师父的脸色,继续说了下去:“就像我,师父待我情同父子,所有道法不吝倾囊传授,弟子肝脑涂地,万死不足报其,那时候我以为这就是人生的真味。但是在遇到阿宁这段时间,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人世的快乐,每天她陪我说话,给我讲她的故事,我都用玉石刻了下来,害怕以后忘记了。不错,她心里只有龙华章个,但只要见到她,我就开心之极,也忘了她本是只孤鬼,也忘记了她在这里只是等待龙华章。”
守缺听了徒弟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怒极而喜,哈哈笑道:“说得好啊,我百岁之人,今天被反你教训通。”
笑声落了,守缺抚着胡须淡然道:“这也不能怪你,本来年轻人不经世事,怎知道情海欲壑的凶险虚妄,佛经上阿难尊者尚且被摩登伽女所魅惑,何况你修行太急,根基本来不稳”
真元在旁听得发呆,看师父语气松动,急忙求情道:“师兄也是无心之过,师父您不要放在心上,这次就原谅他吧。”
守缺道人顺势找个台阶道:“这样,你随我们下山,这山里守了几百年也不出事,暂时就不派人上来了,我和你抱残师叔正好准备在山下修缮破旧道观,也可以挡挡煞气。”
真定看师父不再为难阿宁,就急忙拜谢,收拾了东西,匆匆下山。讲到这里,真元老道面色潮红,情绪十分不稳,我们急忙叫他慢点说,不要伤了身子。
老道不好意思说:“这些事我从未对任何人讲过,因为师父认为这是门中大辱,不让再提及。要不是你们在山中的遭遇,我也不会说破。本来,我以为我们回到观中就切恢复,师兄也会变会从前儒雅温和的样子,没想到,这才是悲剧真正的开始”
回到道观,守缺道人令真定闭门思过,每天就在屋里浏览道藏,因为害怕他心境不能平复,修炼上乘功法,容易走火入魔。
这样过了半年之久,真定仍然郁郁不乐,反而早生华发,每天神色恍惚,邋遢无比,长久不洗澡也不开口说话,其余弟子都叫他作疯癫道人,眼看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弟子成了这副模样,守缺道人时时叹息,却苦无良策。
再过段,道童们互相传闻说观中闹鬼,守缺道人以为是小孩子互相玩笑,不想这传言愈演愈烈,最后到了晚上,竟然无人敢在大殿值守。守缺对此颇为震怒,堂堂正法大派,竟然被鬼怪流言吓唬得惶惶不可终日,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但是那些自称曾经撞鬼的小道童们,却说得活灵活现,甚至还有人说,他在尿尿的时候,被鬼在屁股后面吹了口凉气,屁股青肿,拉稀好几天,说着就要褪下裤子给守缺看屁股,守缺急忙皱眉打发他出去。
为了打破这谣传,守缺好几个晚上守在灵官殿,却无所获,他就愈发认定这只是无聊之语,不足为凭。
这天晚上守缺打坐完毕,看了会悟真篇,读到会心之处,物我两忘,正逢子午相交,天门顿开,只觉飘飘欲仙。于是拔出墙上青锋,老夫聊发少年狂,想要和年轻时候样,月下婆娑舞。
他手提宝剑悄悄出门,股冷意袭来,忍不住竟然连连寒颤,内心暗道自己百年岁月,看来躯壳这个劳什子,还是不够自在,暖寒自己不能作主。
慢慢适应了寒气,刚要拔出宝剑,听到大殿的木门沉沉响起,看来是有人在悄悄出门。
守缺急忙躲到石几之后,看看谁半夜还去大殿,是盗取香火钱,还是别有他图。
正想的功夫,阵几乎不可听闻的脚步传来,个暗红色的身影瘦骨伶仃,慢慢走了出来,这人头发高高扎起,穿的是大红长袍,水袖悠长,胸前朵金线牡丹,就着灰蒙蒙的月光,确实七分像鬼三分是人。
这人出来后,寒意更沉,树木似乎也不能承受,几片落叶飘了下来,正落在守缺身边石几的棋盘上。
那人慢慢走过来捡起落叶,似乎十分伤感,尖声细气唱道:“青冢闭幽人,华发栓了几个春,尽说苍天不负有情,恨似将军铁甲,掣旗围锁寒冷心城”此时守缺和他距离不到二尺,这人视而不见,守缺却是阵阵心惊。
原来这鬼气森森的人,居然是闭门阅藏的真定
守缺代宗师,躲在石几后看到弟子到了这般光景,也是颇为难过,他料定此必心魔扰乱,是修行中经常遇到的状况,从前很多弟子都向守缺报告,定中看到瑶池金母乃至仙鹤金龙,其实这都是平时内心妄想的化现,不足为奇。
守缺直起身子,隔空画了道“醒神灵符”,准备将真定从迷乱解救出来,灵符尚未画完,就被眼前的景象打断。
要知道道门讲究的是“点灵光即是符”,对于训练有素的法师,画符之时,即便泰山崩塌电闪雷鸣,也是不动声色。以守缺的修为,寻常情景自然不能打断他的动作,不过,眼前所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过诡异
“真定”叹息完后,转身到院子中央,甩出水袖翩翩起舞,左手翘起兰花指,右手在面上抹,居然变成了石屋守候龙华章的女鬼,此时“她”舞姿撩人,不像当时的端庄秀丽,更添丝狐媚,跳着跳着,转过身来向守缺招手,要他过来共舞。
守缺接到挑战,闷哼声亮出宝剑跳了出来,那人正对他,歪着脑袋端详许久,怪笑道:“你的爱徒,早已是我们的门人,资质甚好,目前和你大约不相上下吧,你这个老头子,不是个好老师。”
守缺竖举青锋,厉声念动咒语,接着左手闪电般指,团灵火直射而出。那人不用躲闪,以手为盾截住灵火,随后合拢双掌,灵火迅速消灭殆尽,如只萤火虫投进深水。
接着只见满天红云遮住月光,那人蝙蝠样飞起绕了圈,单腿着地,带起的旋风越刮越大,几乎令守缺拔地而起,在狂风中,树影都变作了狰狞猛兽,守缺以为这是寻常的障眼法,并不放在心上,专心凝神观察,害怕对方伺机出手。
突然腰部阵刺痛,守缺回头看到只怪兽尖牙森森,上面流着自己的鲜血,这才意识到对手远比想象中强悍,急忙挥舞长剑护体,叱道:“何种妖术,也来班门弄斧”那人妩媚笑,嘻嘻道:“孤陋寡闻,个活人和个死人,还能练习什么法术呢”
守缺如重锤击顶,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心想这女鬼借助真定的躯体,居然炼成了“幻尸”
这种法术需要心灵相通的人鬼,七七四十九日内在密室不眠不休,滴水不进,摆设坛城恭请通天教主临坛授法,法术天不成,那活人便不许下座,所以很多人因为招请失败,活活枯死在法座。
虽然修炼方法凶险,但是练成后却是威力无穷,忽而人忽而两人,忽而为人忽而为鬼,忽而为尸忽而为魂,令人防不胜防,所以很多正道人士对此头痛不已,所幸能练成者凤毛麟角,否则,天下就没有正道容身之地了。
这“幻尸”可以变幻出诸多怪兽恶鬼,特别的地方的是,这些东西的攻击是真实的,并非单纯的迷惑人心其实和现代的催眠类似,如果用冰块接触被催眠的人,引导他说这是炭火,那么接触的地方就会迅速鼓起水泡和真的被烫了样。就是因为这个道理,守缺被怪兽伤害,也亏他定力深厚,否则早被肢解空。
既然明白对方不好对付,守缺只好使出浑身解数与之周旋,不过这幻尸可能刚成不久,对宝剑还是比较忌惮,这样守缺时之间还可以自保,勉力苦苦支撑。双方僵持良久,那幻尸猛跺脚,道红影离体而去,身体却迅速昏死倒地。
守缺急忙隔空画符,要封住女鬼去路,不想对方识破意图,蓦地沉沉坠落,守缺长剑全力刺出,青石地上火花四溅,女鬼早已无影无踪。
回身去看真定,唯有皓月当空照幽庭,早也杳无踪迹。守缺拄剑长叹,想当年初收真定,看他龙章凤姿异于常人,入门后着意培养宠爱有加,谁能想到师徒二人会有今天。
守缺老道贯好面子,所以此战失利,并不声张,人悄悄回到住处,思忖着明天把师弟抱残道人请来,商量如何彻底消灭“幻尸”。
莅日早,守缺即刻派遣心腹弟子快马加鞭,赶往晋西南永乐宫,请师弟前来。
接着守缺道人亲自撞钟,号令全观上下火速集合,等其他人集合完毕,真元才施施然缓步走来,守缺怒道:“危急关头,还是如此懒散,难怪总不成器”真元辩解道:“我去叫师兄,怕他误了集会。”
守缺老脸抽搐,冷笑道:“叫他”紧接着他的眼睛也开始抽搐,因为真定穿着黑袍,双手交叉在长袖里,垂头丧气向人群走来。
人群里,小道童们刚发出阵嘲笑,守缺勃然变色,惊喝声如雷贯耳,飞身出去,拦在真定和弟子中间。真定看到师傅,也不作礼,抬起苍白的脸,痴痴笑。
这笑容对守缺而言,不啻是蛇蝎猛兽,他急忙咬破舌尖喷出道血雾,但是,被血雾笼罩的真定还是动不动,好像在看个陌生人,或者什么稀世珍宝。
守缺顿觉尴尬,这情形似乎是自己在唱独角戏,对方根本不屑理会,他回身抢过执法弟子的雷锤,闪电般掠起,在真定胸前重重击,整个动作只在刹那间气呵成,根本不似个百年老人。真定中了锤,登时口涌鲜血,当场毙命。
其余弟子不知道师父中了什么邪,举手之间杀死曾经最得意的弟子,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出。守缺扔掉雷锤,语气沉重向大众讲述了昨晚的遭遇,当然他隐瞒了自己被猛兽咬伤这个细节。
听了守缺的讲述,众弟子七嘴八舌开始讨论,守缺举手示意大家安静,接着说:“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到我派的生死存亡,现在幻尸的躯体已经毁掉,但是原神尚在,大家务必小心,夜间不可单独出入。”
直到掌灯时分,抱残老道才骑着他的青驴,出现在道观门口,抱残的秉性和守缺恰好行反,诙谐健谈,驴背上挂有柄宝剑和个锦囊,平时偶然想到可笑之事,就赶快写下放进囊中。看到师弟远来,守缺也没有客气寒暄,问候舟车劳顿,只是赶快迎进,商量如何对付“幻尸”。
听完守缺的详尽叙述,抱残老道摸着下巴道:“师兄恕我直言,昨夜就你和幻尸的打斗,其使你是落了下风,那它为何要逃跑呢再者,如果他要对付你,在山上小石屋就是最佳时机,何必要等回到观中动手”
守缺道:“那女鬼或许是恼怒我带走了真定吧,所以追来挑战。”
抱残沉吟片刻,正色道:“兹事体大,师兄可否方便,让我看看伤口”师兄弟二人也无所避讳,守缺当即露出腰上伤口,不料抱残看完后,神情更加疑惑,长吸口气道:“师兄,如果我还没有老眼昏花的话,这应该是刀伤,绝非猛兽所抓”守缺知道师弟深得老师药刀三昧,决计不会走眼。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片刻,抱残道:“被你打死的真定,现在尸身何在”守缺举了灯笼,亲自带领师弟到柴房,验看真定尸体。二人到了柴房,却看到门板上空空如也,只有白布散乱。
两人大惊失色,唤起全观人手,四处搜查,闹到天亮还是无所获。弟子们猜测是女鬼劫走了真定,也有人怀疑真定根本就没有死,晚上自己偷偷跑走。众说纷纭,观里乱成团。
抱残和守缺二人也曾用掌镜法看过,却只看到团光影,哪里有真定的踪迹。抱残笑道:“师兄,此事越加蹊跷,看来我得在你这里长久居住了”
守缺心性却没有这样豁达,急躁道:“这厮鬼鬼祟祟意欲何为,还不如跳出来大战番,死了倒也干净”抱残笑道,你这脾气,千年大约都不会改。
接下来风平浪静几天,直到小道童收拾真定阅读的道藏时,发现了篇文章,才令事情初露端倪。
最初道童拿着那几页纸交给守缺,守缺随手放,心道妖魔外道,读经还要记录什么。晚间打坐完了,偶然捡起纸张,看之下毛发耸立,惊慌失措猛拍抱残房门,说有要紧发现。
抱残看到衣冠不整面色赤红的师兄,当即明白谜底也许就要揭开了。那几页纸确实是真定的阅藏札记,这笔记摘自道藏,但却避开了繁琐的仪式和手印,如禅宗悟道,直趋真心,开题诗曰:“无位真人顶门坐,此坐非坐名为坐;十字街头不讨钱,江春水入长河。”师兄弟二人俱是修炼多年,看到此诗知道境界不同寻常,故而守缺如此惊悚。
再详细察看文中内容,可以说是其妙不可方物,佛家所说“言语道断,心行处灭”,正是如此。两人站在门口,就着灯笼看完,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如痴如醉,原来这文章中的诸多诀窍关键,没有达到甚高境界是绝对不能写出的,最后部分,就连抱残守缺也是知半解,两人如晤仙人,失魂落魄许久。
忽然守缺打了自己个嘴巴,嚎叫道:“原来我误杀了圣人”
抱残头脑还比较清楚,安慰师兄道:“这里最后还有首诗,说的应该就是这件事,也是天命使然。”
守缺急忙抢了过去,确实最后有诗首:“世人贪爱幻躯壳,朝朝暮暮以为乐;前世弟子赐我锤,烦恼碎去无所追。”
二人方才领会,所谓“江春水入长河”,说的就是真定悟破情空,放下了阿宁,在阅藏过程中豁然贯通,明白了前因后果,而且他早就算出了,自己要“死”在前世弟子今世师父守缺锤下。
看了此诗,守缺稍觉安慰,不过还有个悬而未决的问题,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那东西究竟是不是“幻尸”
回到房内,抱残道人对师兄说:“从目前状况看,是有人设计陷害真定,借你之手去杀他,毕竟他现在和你有师徒名分,决计不会还手”
守缺颤抖道:“不过对手委实可怕,如果不是幻尸,怎会如此难缠”
抱残仰面思索片刻,走过去对着守缺耳语片刻,守缺连连点头,不住说好。
因为此次变故,几天之内守缺的头发白了半,说话也是颠三倒四,甚至有时候早课也不能起床,晚间打坐,呼噜声阵阵,总是口水流了滩。观中年纪稍长的弟子,有的已经开始商量着另投名师,免得误了修行。
这天晚饭后,守缺召集弟子讲话,此时他已经不能久站,站着说了会,就双腿颤抖,屁股坐到台阶上,喘息会接着讲。
集合完后,众弟子有喜有忧,忧愁的多是年轻弟子,看到师傅如风中之烛,难免辛酸。有中年弟子则暗中欣喜,师傅老了宣布退位,也许自己就是下任的观主也不定。总之各人袖里乾坤暗藏心思。
有句话叫“祸不单行”,守缺被“幻尸”抓伤,老朽不堪的消息不用几天就传出了陕西,那些早年吃过他亏的人物,纷纷不请自来。
打头阵的正是“愿法门”,这门派只有四个人,自称“中州四圣”,私下里却被正派人称作“河南四凶”,平时仗着妖术勾结地方守军,为害方。前些年守缺出游,顺便封了他们老大“人头罗刹”气脉,令其浑身肿胀年。
四凶闻风而动,没几天就赶到了观里。紧接着他们的,是绥德土狼,此人仗着年轻英俊,诱骗无数少女,被守缺削了只耳朵。还有“黄河太尉”“高跷夫子”等等。这帮人热热闹闹占了半个院子,起叫嚷着守缺出来纳命。
弟子们慌成团,着火般去报告守缺,询问如何应付,守缺毕竟年长体弱,在真元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来,说话也是底气不足:“诸位好汉,当年的恩怨已久,如今贫道”
说着自我解嘲凄凉笑:“贫道已经名登鬼录,大约不久人世,还望诸位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弟子们”
帮恶人怎会答应,不住起哄要守缺当场跪下认错,守缺早已没了往日的火爆,默默不语。
看这情形,就连真元也按捺不住,对师傅道:“我们出家人早就看淡生死,大不了跟他们决战场,死了也有脸面去见历代祖师”
守缺摇了摇头,语气松散说道:“此事由我而起,应由我赎,你们还年轻,不应受到拖累。”
门下其他弟子也纷纷举剑呐喊,宁死不能受辱。守缺看到弟子们群情激昂,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眼里多了几分坚毅,他摸出胸前铁牌,运足仅存的内力喝道:“众弟子听令,凡有人能在今日立下奇功,击退这帮跳梁小丑者,授此铁牌,是为本门下任观主”听了这话,有人立刻跳将出来。
跳出来这人,正是门下剑术最为精湛的真传,他早年乃是华山弟子,后来仰慕守缺的法术,所以才改投门下。
他之所以敢第个跳出来,原因就在于这些对手都是靠拳脚功夫吃饭,这也正是他的长处。否则这么多人,你的法术尚未施展,恐怕早就变成了肉末。
帮恶人却还讲究江湖规矩,派了“高跷夫子”上场对阵,“高跷夫子”山东人士,习练“五虎梅花断魂桩”时受到启发,遂有了这门独特武功。
场上真传长剑飞舞,“嗤嗤”的剑风如影随形,“高跷夫子”却如鱼游深水,巧妙躲过了每次攻击,真传背上反倒被踢了几下。
这个时候真传才明白,自己被观主的虚名引诱,以己之长攻人之长,犯了兵家大忌。这样想,长剑更加不听指挥,稀里糊涂被“高跷夫子”踹翻在地,灰溜溜下台。
接下来又有几人上去,也是抵挡不住,守缺看不下去,开始当场指挥弟子:“小心后背虚招攻他下盘”
这样指挥了片刻,守缺若有所悟,回身向弟子们道:“这帮恶人的手段,惟占个快字,倘若有人能够施展阵法,应该可以困住他们。”
此话出,弟子们面面相觑,虽说道教阵法流传已久,当年全真七子便是靠着阵法威震江湖,但是后世多以内炼丹田之气为主,没有人再去修习。
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人,正是年纪最小的真静,人如其名,白白净净,平时跟女孩子样内向。
真静向守缺做礼道:“如果我赶走了贼人,希望师傅不要因为我年纪小,便食言而肥,不将铁牌传我。”
守缺又惊又喜,直身道:“你有什么把握可以打败他们如果你能办到,为师绝不反悔,哪怕是岁娃娃,也将铁牌给他”
真静睁大眼睛,认认真真气定神闲道:“我这是家传功夫,定然可以降伏群魔,师父放心。”说完鞠了躬,也不用回头,倒着掠身飞到人群中间。
群凶看到来了个粉团样的小娃娃,不住哈哈怪笑,说道:“叫你爹妈领你回去吃奶吧,我们不会欺负小孩子的”
真静少年老成,受了羞辱也不恼怒,面色不变,举起双臂向天,闭上眼睛嘴唇不住翕动,向八方各重重踏出步,地下随即传来隆隆雷鸣。
那帮恶人则纷纷变色,犹如被鬼怪围困,拿起兵器对着虚空厮杀,不住嚎叫,场上顿时乌烟瘴气杀声震天。
真静脚不点地,在人群中穿梭,瞬间已有几人受伤出血。守缺的弟子们不住叫好,指望着迅速结束战斗。
忽然就在密密麻麻的刀剑破空声中,传出声轻微的“叮当”,看来是谁的兵器被击落,守缺双耳动,面露难以察觉的微笑,因为,这正是他最想听到的声音
“叮当”声刚传出,只见真静捂着右手走出人群,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表情极为痛苦。真元对守缺耳语道:“坏了,真静师弟受伤了,这下怎么办好”
守缺起身走过去,扶住真静,关切地问道:“被什么兵器所伤,快到我房里,让师兄涂上金创药。”根本不顾那群气急败坏的恶人。
真静死死捂住伤口,口中连声道不要紧,弟子惭愧,太过大意有辱师命。守缺拍拍他的脑袋,说道不要紧,你好好修养。那边因为真静受伤,阵法也立刻失灵,群凶灰头土脸站在原地,不敢随意动弹。
守缺随即拄着拐杖走向人群,强打精神道:“诸位暂且住手,老朽虽然不堪,但是你们应该记得,我师弟抱残道人,法术不在我之下,剑术也远非我所能及,他的好朋友白云,就是你们骂作白面熊的。如果知道我死于你们手中,他们岂能够袖手旁观”
听了守缺这番话,群凶顿时沉默片刻,确实,抱残和白云,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知道他们逼死了守缺,就算万里追凶,此仇必报无疑。
蓦地声炸雷打破死寂,原来是北番的“石榴僧”,这个花和尚,长得黑不溜秋浑似座铁塔,年四季却都披着石榴袈裟,不知道的人多瞅两眼,必然被拧下脑袋,所以他穿着无论如何怪异,却没有人敢露出半分不敬。
石榴僧挥舞着醋钵大的拳头,露出胸前黑毛,大声道:“你当洒家没有脑袋啊,我等出发前早已做好准备,不知道你这牛鼻子满意不”说完哈哈傻笑,挥手让手下人抬个麻袋上来,麻袋抛在地下,掉出个人来,却是双目紧闭的抱残
守缺看到此景竟然说不出话,空举着手指比划,仿佛刹那间变成了哑巴。
群凶看到抱残被捉来,欢喜不能自胜,纷纷击掌庆贺,有细心的还跑过去眼看这抱残是不是真的。
石榴僧洋洋得意道:“洒家来得晚,昨夜路过黄河,恰巧和这牛鼻子碰了个照面,这家伙不识好歹,浑身的酒气,声不吭就来打我,还好他吃醉了酒,会腿就软了,被我逮了起来。”
说完后,石榴僧拿过旁边人的腰刀,噗哧砍掉了抱残的脑袋,鲜血喷出老远,这下全场愕然,都没料到石榴僧如此鲁莽,杀人跟说话般轻松。
守缺眼睁睁看到师弟被杀,急火攻心,眼前黑就昏死过去。群凶本来是寻仇的,看到守缺如此不堪击,欺负个老头子没什么意思,骂骂咧咧就要散场。
这时真静手裹白纱脚步轻快走了出来,伸手拦住群凶,声音清脆道:“慢着,我还有话要说。今日战,抱残守缺这派算是彻底覆灭,各位也是大快人心,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起做番大事”
众人知道这小孩子的厉害,虽然不敢造次,却也微露不屑,石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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