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婴儿只有四个月大,天之厉被封印是十个月前,也就是天之佛从重新回到佛乡时已经有孕在身四个月,之后却不在腹中杀了此子,还隐秘诞下,这般费尽心思保护,不然苦境和厉族的任何人知晓,只怕她与天之厉二人间不止敌对那般简单。
此时的无向经纬,离开中阴界刚站到地面的天之佛,终于再无法压抑翻涌的气血,骤然冲地呕了一滩鲜血,周身金光瞬间一闪,金铜面具在她脸上消失。中午的烈日下,她面色苍白,一直强压在眼底得泪水,此时才缓缓顺着脸颊滑落。
炎炎灼热,天之佛却只觉浑身冰凉,睁眸恍惚望着地上的血,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眼前不断得浮现在中阴界质辛无声流泪,绝望伤心望着她的小眼睛,她垂下了眸涩然一笑,低语沙哑启唇:“送你离开苦境娘便放心了,这是唯一不按神祖预言做的事,你的命,娘必须改写,你定要平安无忧长大,劫难过去之前,莫要出现在苦境。”
娘这一生不能照顾你长大,唯独能为你做得也只有这么多,是娘对不起你。
喃喃自语完她恍惚收回视线,最后望了一眼无向经纬的中阴界入口,便蹒跚迈着步子离开。烈日照射下,她身后托在地上的影子有一些异常得无力虚弱。
一个时辰后,待她回到青芜堤时,却见本该在龠胜明峦的蕴果谛魂站在青芜湖边一动不动,湖面上带着风,徐徐吹动着他身上得白色袈裟。
天之佛以为他有要事来此,凝功在面上一闪,散去了烙印在眸底得悲伤,平静凌空而落:“蕴果谛魂,龠胜明峦发生了何事?”
蕴果谛魂听到她回来,转身直直望进她湖水般庄严沉静的眸中,皱眉不解问:“你去了何处?你将质辛藏到了什么地方?”
379第一百一十二回
天之佛平静道:“如你那日所言,安全的地方,日后他与你我再无瓜葛,亦永不会再见。”
蕴果谛魂面色陡然怔住,时常来此照顾质辛,一日不见反倒有些牵挂,他才又来,却不料如此结果,半晌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心头莫名有不好预感,思绪微沉:“安全与相见并不矛盾,为何不会再见?他可与我们毫无瓜葛,我们却不必如此。”
天之佛听了眸光微微波动后垂下眼帘,淡然启唇:“他与你我的缘分只到昨日,蕴果谛魂,佛乡之人不该有七情六欲,吾已深陷泥潭,日后该回头是岸。而你,若因质辛而生了凡心,是吾之错,日后忘记质辛,你我该着手处理苦境暗藏深处的阴谋者了。上次蓄意支持四王和吾敌对,还能隐藏形迹,丝毫不露蛛丝马迹,此人之棘手不亚于天之厉。”
自从她入异诞之脉为人质至今,这是第一次蕴果谛魂看到她再现了天之佛庄严佛心,他本该高兴她之真正回归,可心却不受控制猛然沉了下去,胸口窒息,脑中想着质辛的情形,皱紧了眉,心不在焉问:“你想要如何做?”
天之佛沉凝道:“吾理理头绪,明日卯时再来详议。”说完她缓步走到岸边,立在他身旁抬眸凝望着青芜湖,负手不再言语。
蕴果谛魂眸光紧凝盯着她沉静至极的侧脸,心头有万千关于质辛的问题要问,却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她与质辛母子情分之深,乍然离别,不该如此平静,她此时模样,已是不欲再说话,他握紧了禅杖,垂眸沉凝道:“至佛,明日吾会准时前来。质辛究竟去了何处,吾要你准确的答复。”
话音落后,他便化作金光瞬间消失在了青芜堤。
湖边威风静静吹着,天之佛孑然一身独立,周身还曾弥漫的庄严平静瞬间顿成了冷峻萧瑟。
她恍惚凝望着整个湖面,良久后沙哑自言自语:“蕴果谛魂,吾不能再提质辛和天之厉,他们已全被吾抛弃,吾没有资格再提,吾对得起所有人,却独独对不起他们父子二人。”
说完她一阖眸,骤然抬起双掌,背对着青芜堤运使恢弘佛力一扫。
还曾平坦草地倏然轰隆裂开,石床被从洞窟中移出,砰然一声落在了裂缝而成的深渊中,又是震耳轰鸣声起,草地便阖住,没有留下任何曾裂开的痕迹。
天之佛一掌过后,面色苍白,却是不停再催一掌。
激射而出的佛光如大火燎原,瞬间将整个青芜堤质辛曾经爬过的草地烧成了灰土。
洞窟内天之厉所做的竹床,竹箱,包括她修行时用过的所有物什都未曾幸免,化成灰烬,片丝不存。
半晌后,青芜堤才又终于恢复了宁静,却是再也没有往日的清圣之景,只有满目疮痍,万物凋零,寸草不生。唯独依然波光涟漪的青芜湖还能现象几分原来庄严圣洁。
天之佛沉默着睁开眸,转头扫了一眼,涩然笑笑,便解下了身上外罩金纱,向湖水中迈去。
湖水渐渐淹没至了她脖颈间,天之佛才停下,垂眸望去,湖水中的她倒影模糊一片。
她又阖了阖,数次后睁开凝望,眼前自己的倒影才变得清晰。
天之佛看着嘴角勾起一抹涩然,低哑启唇:“吾再看你最后一次。日后,吾是天之佛,你是天之厉,再无丝毫瓜葛。”
说完,她抬翻转掌心,在水下凝功。湖水中霎时波光涌动,她倒影旁渐渐幻化出了天之厉的身影,刚毅的面容带着欢快时的温柔笑意凝着她,一手搂在湖中她倒影的腰间。
天之佛另一掌相继幻化出了另一个幻影,棕黄|色带着异诞之脉图腾的襁褓被抱在了她影子怀中。
她指尖继续微动用功力控制着,天之厉幻影便一手抬起轻抚在襁褓上,指尖轻轻触着襁褓中质辛的脸颊。
襁褓中熟睡的质辛迷迷糊糊睁开眼,呆呆盯着他,小手小脚僵硬着不动,半晌后突然哇的一声紧闭了眼睛放声大哭。
幻影天之厉手僵住,不敢再碰,只皱眉扫过质辛凝向她问道:“他为何哭?”
倒影天之佛失笑边哄着质辛,边回眸看他:“四个月了,他第一次见你,尚还认生,这哭是在认人,等他认得了你便不哭了。”
果然等了片刻后,质辛哭声渐渐小了,随后小眼睛挂着眼泪,又继续好奇盯着他,足足看了半晌,小手才试探着从襁褓中挣扎出来,握成小拳头的手不住向他挥着。
天之厉有了前一次,这次不敢轻举妄动,转眸先询问看了她一眼,天之佛温柔笑叹口气:“你伸出手来!”
天之厉照做,却是有些僵硬。
天之佛直接转身便将襁褓放在他怀中:“你抱一抱……”
质辛突然间被换了地方,顿兴奋放亮了眼睛,一咧柔嫩的小嘴,笑成了弥勒佛,天之厉见到,刚毅幽黑的眸底不由浮现出一抹初为人父的畅快笑意,小心收回手臂抱住了襁褓……
哗啦一声,不知何时滑落的一滴泪从天之佛脸颊滑落进入湖水中,瞬间打乱了幻影,天之厉含笑的面容连同襁褓一同消失在了视线中,只剩下她自己孑然的倒影随着水波晃动。
天之佛黯然轻叹一声,抬手擦去了另一侧眼角处的泪水,绝然抬起手按在天灵上,毫不犹豫一提佛体内元。万道佛光顿时从她身上散出,周围圣气被吸引全部都急速汇聚涌到了她身边。
浩瀚功力下,片刻后,一朵合抱的金色莲花出现在她头顶上,从虚无变为实体,一瓣一瓣随着功力增强绽放盛开。
彻底盛开后,花中央瞬间射出无数道佛光穿透她掌心,直接贯穿进入天灵中,天之佛含泪恍惚的双眸内喜怒哀乐的神采渐渐散去,转而变得波澜不兴,如一潭激不起涟漪的死水。
此时的中阴界逍遥居, 缎君衡卧房内,弥漫着越来越重的焦躁,气氛紧绷不安。
面容娇美,刚刚生子的女子额头上一滴滴的掉落汗水,看着襁褓里对她敞开的胸口无动于衷早已哭得嗓子发哑的小质辛,这孩子从早上饿了一直哭,到现在哭了快八个时辰了,她也有个和质辛一般大的孩子,看他哭得伤心成那样,却是始终不肯喝她的奶/水,亦是心疼,眼睛不由急得发红。
刚刚一岁多的黑色十九坐在缎君衡怀里,掰着他的手指头玩儿。
缎君衡看着屏风后的女子身影,俊美邪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温和笑容:“还是不吃么?”
女子闻声,看着哭得打嗝的质辛,暗暗叹了口气,最终放弃,将他小心抱着放在旁边软榻上,整理好衣物,才重新又抱起来,走到缎君衡面前屈膝自责道:“妾无用,无法让二少爷用膳,请灵狩另寻他人吧。二少爷不能再哭下去了,否则嗓子哭坏,日后说话声音会受影响。”
说着将襁褓小心交给旁边的侍女。
缎君衡点了点头,笑笑对另一名侍女道:“去带她领赏银吧。”
这名女子走后,侍女凝视他问道:“可还要请下一个妇人进来?”
缎君衡摇了摇头,低头对黑色十九道:“你在地上站一会儿,义父去抱抱你弟弟。”
黑色十九看看他温和的笑眸,似是听懂了,金色的双眸眨了眨,小脑袋乖乖点着,小嘴蠕动一下,吐出了两个字:“弟……抱……”
缎君衡这才摸摸他的头笑放下他,让婢女看着,接过了那名婢女手中的襁褓。
垂眸见质辛吮着自己手指,小嘴蠕动着,双眼紧阖,还在流着泪,接过婢女递来的绢帕小心给他拭了拭,叹了口气:“质辛,告诉义父,你究竟要吃什么?只要你说,义父一定给你弄来。”
说完才觉自己好笑,缎君衡微微皱了眉心。
天之佛,你为何不将这孩子饿了要如何喂告知于吾?就是留个提醒也好?
吾说了要收养后,他便饿了,先是眼圈儿发红,忍着不哭,到后来忍不住后落泪,再到后来放声大哭,如今嗓子也哭哑了,吾悬赏招来的一百多个妇人的||乳|/汁,他一个都不吃。他饿了,你都喂他什么?吾堂堂缎式灵狩,竟然对个饿了的婴儿束手无策!
婢女头一回见缎君衡皱了皱眉心,暗暗瞟一眼他怀中的襁褓,心中亦有些不忍,捏了把汗,忧心忡忡看着,二少爷他究竟想要吃什么?再不给他喂点儿东西,非饿坏了不可,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青芜堤,黄昏时,青芜湖上所有的金色佛光渐渐消失,波光涌动的湖面恢复了平静。此时火红得晚霞铺叠天边,湖水亦被染得一片瑰丽壮阔。
天之佛撤掉功力收回了手,庄严圣洁的双眸向水中望了一眼,却见里面倒影脸颊上挂着泪痕,诧异怔了一怔,不由以指尖拭过,泪?她为何会落泪?好端端在湖中练功,怎会落泪?
看看天色不早,天之佛一时亦想不通,她上一次落泪早已是万年前的事情,便凌空飞起,溅落一身水花落在了放着衣物的岸边。
站定后这才注意到青芜堤如一片荒漠,原来的草地和菩提树等等生机尽无,天之佛淡然无波的眸光微动后便平静接受了这异常的情形。
青芜堤灵力非常,根本不会发生断绝生机的事情,除非她修行时功力不受控制,才会导致如此后果。上一次如此情形,已经是五千年前的事情。禅天九定第九式到底是哪个阶段还有破绽,她还是无法掌控,否则青芜堤也不会出现这情形,改日再修炼时再细究。
随后她烘干了身上衣物,俯身拿起外袍去穿,一本闪烁着金光的书册突然从里面滑落了出来。
般若功录!天之佛本还淡静的面色骤然一变,当即挥功将它吸到了掌心,她何时以秘功写了这本书册?怎会毫无记忆?若非攸关苍生重大的事情,她怕忙碌下稍有疏忽以此提醒自己,否则绝不可能动用佛乡秘术来记,
亦顾不得穿衣,天之佛沉肃了面色,站在湖边便指尖凝功翻开了第一页:
“千年后子时三刻,月晦雷惊,天地震荡……
……
……
吾天之佛为天地万物而生……”
越看她面色越紧,眸色越沉重,看完了第一页,瞬间未停,便急忙继续翻看第二页。
38o第一百一十三回
第一百一十三回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夜色悄无声息降临,直到看不清金册上的字迹,天之佛才发现天色已经晚了,般若秘录只看了一半,当即凝功一阖双眸,再睁开时夜色中的一切皆如在白天,继续沉眸看去。
中阴界,依然未找到解决办法,缎君衡看着怀中已经哭得没有力气,虚弱的质辛,皱成小山的眉心再也无法松开,一贯的云淡风轻此时与他毫无关系。
就在此时,一个奴婢气喘吁吁地奔入,竟顾不得礼仪,激动大叫道:“灵狩!灵狩!有一老妇人前来在殿外,说她有办法让二少爷用膳!”
她话音还未落下,眼前一阵紫风急闪,缎君衡已经抱着襁褓消失。
富丽堂皇的殿门外,一名裹着孔雀蓝披巾的老妇人佝偻立着,手臂上挂着一个竹篮,被一块同色的披巾照着。
化作紫光的缎君衡瞬间现身:“你有何办法?只要有用,缎某可答应你任何合理要求。”
老妇人闻言抬起了头,一张脸上密布疤瘤,丑陋骇人至极,缎君衡面不改色直直凝视着,眸底难掩焦急。
老妇人见此裂开嘴,露出了掉得仅剩下的两颗门牙和蔼笑了笑,瞬间缓和了她那张脸初时给人的可怖:“见到老妇人还如此平静的人,灵狩你是第二个。”
若放在平常,缎君衡定会笑问第一个又是何人,可此时却没有这心思,沉默不语听她说话。
老妇人说完双眸才看向他怀中的襁褓,质辛已然虚弱得睡熟,面上却带着异常得苍白,嫩白肌肤下的血管亦清晰可见,微皱了眉道:“这孩子似乎对中阴界地界不适,如此情形不止是饿了。”
缎君衡未曾料到她一普通妇人竟有这等眼力,看着她的眸色再不能等闲视之,他感受不到她身上的任何灵力,她不是人,亦不是鬼,更不是魂魄,可究竟是何却暂时难以下定论,逍遥居所在的绝境长城之外有许多异灵,并不完全在他们掌控中,暗忖在心,当即问道:“缎某该如何称呼老者?”
老妇人忽然咯咯笑了出来,那笑容看来竟如个豆蔻年华的姑娘:“灵狩客气,称吾幻媪便可。幻媪不耽搁小公子用膳了,只是须将小公子不适应地界的问题一并解决,灵狩可想到办法了?”
缎君衡暂时只能以自身灵力隔绝开质辛和中阴界地气,但终究不能彻底根绝,摇了摇头:“幻媪有何办法,不妨直言,缎某可以为犬子一试。”
“灵狩随老妇来。”幻媪笑笑,便蹒跚着转了身,一步一步缓慢向一处望去荒芜的所在行去。
缎君衡眸光诧异一闪,那里是封印天之厉的所在,难道解决办法与他有关?
二人说话间,襁褓中的质辛突然又醒来,但眼皮却虚弱耷拉着,瞳孔微微涣散,一如既往的毫无生机。
缎君衡疾步飞落在了她面前,挡住去路,笑道:“幻媪,可否先告知如何让犬子进食,待吾喂了他,我们再去亦不迟。”
幻媪皱眉摇了摇头:“不可,你必须按照吾的规矩来,否则这孩子生死便由得他去,老妪再也不管。”
缎君衡眸光暗闪,这老妇人脾气古怪,未再说什么,垂眸看了眼眼角挂着残泪的质辛,轻叹:“再忍忍,质辛。”
说完转身让开了路,谦和笑道:“幻媪请!”
幻媪厌烦瞥他一眼,满脸的疤痕扭曲动了动,挂着竹篮又迈开了步子,此次的脚步却是比方才快了许多。
方才再笑,瞬间又不耐烦,喜怒不定,缎君衡瞬息将她脾气暗记在心,小心抱着质辛跟随。
一个时辰后,二人到了天之厉巨石像的左脚边,奥义吠陀闪着浩瀚金光插在上面。
幻媪停住步子,仰头凝望着奥义吠陀,本还浑浊的双眸突然变成了白仁,毫无光泽,似一个刚刚雕刻出来,尚未刻画眼睛的半成品。
缎君衡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之变化,不知她静静立着再做什么,眸光暗凝,审视端详着。
半晌后,幻媪双眸又恢复了正常,她这才回身看向缎君衡,用老迈的嗓音缓慢道:“你抱着那孩子到吾身旁来。”
缎君衡照做,停步在她和天之厉石像巨脚之间。
幻媪垂眸看了看襁褓,见质辛面色苍白吮着手指,眸色一黯,竟行为怪异得擦了擦干涸的眼睛,继续道:“把孩子放在这石像的脚上。”
缎君衡怔住,扫了眼天之厉的巨石脚面:“这……”
幻媪陡然不耐烦厉色道:“让你放就放,磨蹭什么!”
缎君衡在中阴界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连宙王如今亦要礼让三分,竟被一个老妪训斥,他忽然面色怪异看了眼她,此人为何有熟悉之感?若有所思转身垂眸看了眼质辛,低头道:“义父把你放在上面,站在旁边看着你,莫害怕。”
话音落后,襁褓中的质辛竟奇迹般得掀起虚弱的眼帘,恍惚砍了他一眼,后又极快垂下,缎君衡心头猛得一跳,禁不住面上惊喜泛出了喜色,这还是天之佛把他送到这里后,这孩子头一回正眼看他,小十九当初见着他像见到了宝,小手死劲儿攥他的头发,这质辛却是对他置若罔闻,不屑一顾……
缎君衡想着不由沉叹一声,俯身将襁褓小心翼翼放在了脚上。
就在此时天之厉巨足上奥义吠陀插入处,竟突然逸散出一股金色和绿色纠缠得雄浑元气,瞬间僵质辛包裹在了其中。
缎君衡眸光诧异一凝,左掌陡然幻化出了水晶头骨,右掌迅疾画咒,凌空将水晶头骨抛入了元气中,元气顿时分作两股,一股源源不断得进入头骨,一股向质辛天灵灌注。
幻媪又发出了方才刺耳的咯咯笑声:“不蠢,这是天之佛和天之厉交战后残留的元气,可以保护质辛不受中阴界地气影响,以后每日来此照今日办法做,每日一次,不可间断,直到质辛一周岁。”
缎君衡听到她说到孩子名字,暗一闪眸,他并未告知她质辛名字,诧异颔首:“缎某谨记。”
元气笼罩的襁褓中,质辛渐渐睁开了眼睛,呆呆无神望着眼前的元气,良久后,似是有所感知,漆黑的瞳仁中竟开始渐渐有了神采,软嫩的小嘴张开,因为哭得时间太长,只能沙哑“啊……”了一声。
蜷缩在襁褓中的小胳膊和小腿儿片刻后微弱蹬踢着,使出了力气伸出小拳头想要去触摸金绿交织的元气。
幻媪见此情形,才挎着竹篮蹒跚走到了巨石旁边,缓慢蹲下,将竹篮放在地上,骨节突出的手指掀开了罩在上面的披巾。
一个个摆放整齐的瓷瓶出现在视线中,个个都有手掌大小,她从中取出一个拔出木塞,一股熟悉的香味扑鼻而至。襁褓中的质辛突然转动小眼睛,直愣愣得盯着拿着瓷瓶的幻媪,一会儿看看瓷瓶,一会儿看着幻媪。
幻媪发现便将瓷瓶中的东西全部喝入口中,转身坐在了天之厉巨石脚上,佝偻着背小心翼翼抱起襁褓,便俯首将斜着疤痕的唇对着他的小嘴,微微张开,质辛小嘴动了动本能吮吸,熟悉的东西入唇,还直愣愣的小眼睛突然毫无预兆一滴一滴得滚落着大颗的泪珠。
远远望去,若非幻媪面色苍老,当真以为母亲在抱着幼子喂养。
正在收纳元气以备不时之需的缎君衡,见如此一幕,眸光微凝,若有所思望着。
半晌后,幻媪喂完了一个瓷瓶,质辛亦吃饱了,小嘴蠕动着贴着她疤痕横列的嘴唇,小眼睛虽不再落泪,却依然湿漉漉得定定望着她苍老可怖的面容。
幻媪抬起了头,眸色平静,用皮肤干皱的手指轻拭去了他脸颊上滚落的泪痕,低哑唤了一声:“质辛。”
质辛小嘴突然委屈扁了扁,立刻便就要哭了,幻媪笑笑:“莫哭!”
话音落后,笼罩在他身上的金绿元气渐渐消失。
缎君衡当即收回了水晶头骨。
幻媪随即垂眸抱起质辛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小心避开脚底下的石子走到缎君衡跟前,交给他。
缎君衡接过后,她又回到巨石旁将竹篮挎好,重新走到他身边,将竹篮交给他,凝视着襁褓中的质辛,对他嘱咐道:“这里是足够质辛一年饮用的花露,喂他时可用勺子,一年后他便可以自行进食,你不必再有顾虑。”
缎君衡一手抱着质辛,一手接过挎在胳膊上,见她转身便离开,一闪眸,关切问道道:“幻媪要去何处?若是无事,不妨住到缎某府邸,这一年便与犬子做个伴。”
幻媪却是再未出声,头也未回,蹒跚迈着步子向天之厉封印后的一片荒芜之地走去,佝偻得背影越来越小。
襁褓中的质辛小眼睛含泪,小嘴扁着似想哭,却是强忍住,怔怔望着。
缎君衡发现他如此模样,心头越发诧异,不由顿住了要回逍遥居的步子,目送那幻媪。
直到幻媪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缎君衡才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眼质辛,他不知何时已含着泪睡着,面色粉嫩,小脸蛋儿泛着四个月大的婴儿该有的光泽。
缎君衡不由轻叹一声,又向幻媪消失的地方望了最后一眼,便化作一道紫光返回逍遥居。
质辛为何对着一个老妇人如此神色?那老妇又为何知晓孩子的名字?还唤得那般自然亲昵?
381第一百一十四回
此时本已走出很远的幻媪却是停下了步子,转身抬眸望向缎君衡消失得方向,眸底渐渐有了泪光,一动不动怔怔望着。
只见日光下,她佝偻的脊背慢慢挺直,苍老的面容上现出白皙细腻光泽,身上的衣物缓慢变成了金色。未过多久,彻底变成天之佛的模样,切实存在的身影却是在样貌显像的瞬间开始虚化,变成一点点的闪烁的金点,金色光泽越来越淡,未过多久缓缓变成银色,天之佛合了合眼,眼底泪水滑落,滴在地上,身影瞬间便化作泡沫消散在了空气中,丝毫不存。
逍遥居,回来的缎君衡将竹篮交给婢女收好,才又把睡熟的质辛小心放在了床上,随后坐下,凝视着他的睡脸。方才一路上终于想通了那幻媪是谁,手指不由轻在质辛脸上一摸。
你是不是早已认出了她是天之佛?才乖乖让她喂你?你对天之厉亦有所感觉,你比义父所想还要令人头疼。你究竟对他们记忆了多少?
想着他不由叹了口气,眸底浮现趣味笑意,手指微微压了压他的小脸蛋儿,自言自语出声:“现在你还小,不能说话,若是过两年长大了能言语了,定要乖乖告诉义父知道些什么。若是清楚知晓你爹娘间发生的事情,那便更好了,义父来日也可有所应对,不让宙王算计到你身上,你和十九既然成了缎某的儿子,日后便容不得任何人伤害你们……”
说到这儿,衣摆处突然一阵拉扯,缎君衡不得不顿住了话音,垂眸看去。
却见黑色十九两只睁着亮晶晶地金瞳盯着他,小手死劲儿扒拉着他的衣袍,想要爬到他膝盖上,见他望来,懵懂得眼睛眨了眨,小嘴欢喜一咧,口水流了出来,含糊不清道:“弟……看……”
缎君衡皱眉笑俯身取出他胸口别着的绢帕,去拭他的口水,“你越发走路没声音了,何时出现的,义父竟然没发现?”
随后放下绢帕,双手将他抱起放在怀中,看看质辛圆不溜秋的小脸蛋儿上,又看看黑色十九好奇盯着质辛的脸,继续自言自语:“如今缎某有子万事足,以后该想想怎么教导你们二人,吾缎君衡教出来的儿子,必是要纵横中阴界,出类拔萃的。”
刚说完眸底笑容却又散去,忍不住叹口气,为难定在了质辛脸上:“义父将妖瞳和狱魂给了你兄长,合其天性,渐渐引导,让其练就一身超逸剑术。而你,你爹是一界威王,你娘是一乡至尊,你的天资非比寻常,吾该如何在此基础上教养你,方不负天之佛绝情托孤的苦心?”
话音刚落,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一个婢女恭敬的声音传入:“灵狩,王上来了逍遥居,正在后花园等你。”
缎君衡眸底精芒一闪,垂眸看看还在盯着质辛看的黑色十九:“想要让你弟弟安然留下,义父只能如此做了。”
说完抱着他起身,化做紫光消失在了房中。
片刻后,紫光一闪,缎君衡已抱着黑色十九出现在了后花园。
放眼望去,流水潺潺,花团锦簇,空气中漂浮一缕缕沁人心脾的幽香。
靠近溪水边的草地上摆放着一张石桌,左侧宙王坐着,正端着茶杯惬意赏景,身旁一名银色盔甲的剑客面无表情伫立,另有一名年纪不过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垂眸立着,一身白色纱衣,黑发头梳成三股,垂落至腰间,俏丽中夹杂着这个年纪的女童特有的稳重。
缎君衡双眸一闪,心头已有计较,轻笑抱着黑色十九走近:“不知王上驾临,臣有失远迎,还望王上恕罪。”
宙王淡笑抬眸,眼神示意石桌另一侧的石凳,让他坐下:“孤竟不知逍遥居有如此美景,你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可惜孤这两日辗转反侧,坐卧难安,一直头疼,你贵人事忙,迟迟不来告知孤对那婴儿的处置结果,孤只好亲自来一趟了。”
缎君衡坐下后,笑歉意抱紧了黑色十九道:“是臣失职,王上宽宏大量,还体贴臣之难处,否则此时也不能坐在这里听王上教诲。”
宙王皱眉失笑,放下已经空了的茶杯:“你这话分明是在讽刺孤,严苛无情,不体念臣民的苦楚。”
缎君衡笑拎起了茶壶为他添茶:“臣怎敢,王上对臣之厚待,臣没齿难忘,一直铭记在心,一人报答难以回报万分之一,故方才还不知王上来前,在房中有了个报答王上的想法,只是还须王上恩准才行,否则便是空谈,说出来让王上笑话。”
宙王突然沉声一笑,扫过他怀中懵懂盯着他看的黑色十九:“无论是什么,孤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不让孤为难。”
缎君衡斟满了茶,放下茶壶,将茶杯放在他身前:“臣怎敢为难王上,只是像让王上再施恩宠眷顾于微臣和幼子。”
宙王点了点头:“说来一听。”
缎君衡抬眸直视他暗绿的双眼,笑着开门见山道:“臣还想再收养一名义子,便是那天之佛诞下的灵儿。”
宙王正端茶的手一顿,紧锁眉头:“孤那日提醒过你莫再动了收养孤儿的心思,纵使动也不该打他的主意,天之佛要孤杀他,孤答应了,不可违背信诺。”
缎君衡轻笑道:“王上是答应杀他,可只承诺在那日杀,过了那日,便算不得上是言而无信,那日杀了,可惜此子过了那个时辰竟有死而复生,对天之佛的承诺已经兑现,王上并未答应会杀他两次。臣随后细细探查过此子根基,若用心教养,来日定能成为中阴界得力战将,为王上踏上苦境做那开路的先锋,耗损天佛原乡,异诞之脉战力。
厉族虽然暂时隐遁,但争夺苦境之心绝不会泯灭,如今还有天之佛封印天之厉的奇耻大辱,势必未来时机到后,会水火不相容,重起战事,一报此仇。届时苦境便又是炼狱,正是逐鹿时机。此子是对付厉族和天佛原乡最好的砝码。”
说着眸底微微浮现出了盎然期待:“不知来日战场相逢,天之佛厉族会如何面对此子。”
刚说完又想起一事,急笑着补充道:“王上有所不知,此子天生带有常人所无的意识,知晓被天之佛抛弃绝杀的事情,心头早已中下了恨意,臣只要适加引导,便可让这恨意成为最好的武器。臣也想试验下,一个满心仇恨的人,会爆发出何种不可估量的力量!这也是臣有心收养此子的根本原因。若非他对中阴界,对王有如此多好处,臣有得是办法再重新取他性命。”
宙王闻言失笑,摇了摇头:“缎君衡,你这是让孤为难啊。良才难得,你明知孤最爱才惜才,不忍滥杀无辜,还有你所言未来苦境百姓的忧患,今日被你点醒,更不能坐视不理,罢了,你方才所言亦有理,孤已兑现了承诺,天之佛若要借此生事,孤也不会善罢甘休。”
缎君衡笑道:“若当真天之佛来日因此生事,王上便言是臣自作主张违背王命,所有的惩罚臣皆愿意承受,只要能成全王上心愿。”
说完才想起怀中的黑色十九,当即又道:“臣也有意将此子培养成绝代剑者,如今中阴界有两大传奇,一为王上护卫六独天缺,一为剑藏锋,二听来终为不美,臣再为王上增添一人,成就中阴界三大传奇,一补缺憾。”
宙王闻言哈哈大笑,垂眸凝在满脸懵懂愣愣的黑色十九身上:“此言甚得孤心,放手去做吧,这两子,二十年后吾要看到你所言的成效,若是没有,严惩不贷,孤绝不会顾念你我师生情意。”
缎君衡恭敬颔首:“臣定不负王上信任。”
宙王说完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似是临时起意,陡然放下茶杯,转眸笑看向旁边的女童道:“魅生,去见过缎灵狩,日后就跟在他身边吧,如今他有了两个义子,身边缺个得力的助手,孤留着你也无太大用处。”
“是,王上。”魅生恭敬低着头近前一步,对着缎君衡双膝跪下伏拜在地:“奴婢魅生见过灵狩,日后定会尽心照顾灵狩和两位少爷。”
宙王笑看向缎君衡:“这奴婢原是孤刚从入宫的女童中挑选的,本欲送给王弟,如今既然你这里更需要,便留下吧,不可推辞。”
缎君衡笑了笑,:“王上不说,臣也有意要向王上再要一名婢女,方才来得时候便看见她聪明伶俐,是个可塑之才,便生了私心,本还想一会儿王上走的时候再开口,现在听王上要赠予,臣绝不推辞。”
宙王满意笑道:“你我君臣默契,他人难得。”说完饮完了杯中茶水,起身:“孤还要去看看王弟,改日再来你这逍遥居品茶。”
缎君衡急忙起身,抱着黑色十九恭敬笑颜相送。
宙王和侍卫六独天缺化作一道光芒消失后,缎君衡才收回视线看向还跪在地上的魅生,笑眸精光暗敛,平和道:“逍遥居向来无跪拜之礼,日后不必如此。起来吧,吾带你去看看另一位少爷,你认认。”
宙王想要将她安插在他身边做眼线,曾经生死相托的君臣关系竟然发展成了现在模样,真正是趣味。若早知今日,他当初是否还会接下那帝师之职?
魅生未曾料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缎君衡竟如此谦和近人,怔了一怔,跪着不敢动。
缎君衡不得不又道:“吾离开的时间久了,小少爷该醒了,你若不想现在看,便日后再去,随吾去你的住处。”
魅生陡然才反应过来,急忙慌张起身,不由自主红了脸颊,用小女孩怯生生的嗓音道:“灵狩恕罪,魅生方才失礼,愿意去看小少爷。”
382第一百一十五回
卧房内,回来的缎君衡直接将魅生带到了床边,视线定在质辛身上宠爱笑着:“小少爷就是他,名字质辛。”
魅生点了点头,压着心头紧张望去。
襁褓中质辛依然沉沉睡着,小脸蛋儿白嫩圆润,粉嫩的唇在睡梦中不时砸吧着,两只蜷成拳头的小手伸展在毛茸茸的脑袋两侧,向对什么人投降似得,一动不动。覆盖在襁褓上的薄被早已被他小脚丫子蹬踢到了圆滚滚得肚子上。
要多可爱有多可爱,魅生看着眸底泛出了孩子气的亮光,忘记了身后还有缎君衡,不由伸手疼爱得将薄被拉起,盖至质辛脖颈间,动作小心翼翼,生怕弄醒他,完了还欢喜道:“以后魅生来照顾你和十九少爷。”
“呵呵,”背后的缎君衡突然轻笑一出声,魅生吓得嗖然缩回了手,满脸通红,急忙转身双膝跪了下去:“灵……灵狩,奴婢知罪,不该擅自摸质辛少爷。”
缎君衡掌心当即飞出一道灵力,在她距离地面还有不到一指宽时阻止,雄浑的灵力强迫她屈着的双膝慢慢直起来:“方才在流花苑中说过,逍遥居不兴跪拜,日后再犯,质辛和十九你也不用照顾了。”
魅生惊得脸色一白,慌忙急抬眸看向他。,一霎急红了眼圈儿:“灵狩!我再也不跪了!让我伺候质辛少爷和十九少爷吧!”王上让她监视天之佛之子和缎君衡,若不能在近旁伺候,如何可能做到?她日后性命亦难保!
缎君衡本是温和说着,见她急成这般样子,笑了笑回眸捏了捏怀里十九的小脸蛋儿:“只要你不跪,缎某不在的时候自然要你照看他们二人。走吧,去看你的住处,等质辛醒来,你再来陪他玩儿。”
魅生这才破涕为笑,红着脸激动垂下了头:“奴婢谢过灵狩。”
缎灵狩眉头倏然一皱,笑叹摇了摇头:“好端端的小丫头,莫学把那宫里的规矩带到逍遥居,日?br />
换源: